《孤芳不自赏(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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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芳不自赏(7 )-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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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绸绿缎,各色丝幔,缠绕上荒废多时的柱石,迎风招展,舞出一庭绚烂。
  满屋残物收去,置上崭新的桌椅茶几,上放各色新鲜瓜果。
  夕阳西下,偌大的敬安王府布置妥当,已经用了一天的功夫。
  晚霞中,从王宫里立即腾挪过来的珍奇古玩,衬上被焚烧得只剩一半的砖墙,诡异得让人感伤。
  酒水菜肴鱼贯送上,何侠端坐庭中,命侍卫退后百步,遥遥护卫。
  归乐王后持壶,低眉敛容,静坐一边。
  和他对饮的,只有何肃。
  “干。”何侠举杯,在空中虚碰一下。
  何肃满腹心事,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放不开的了,死尚不惧,还怕一杯酒。举杯道:“干。”仰头饮下,一股辛辣直下喉头。
  酒入愁肠,更添愁意。
  再看四周,华丽布置,掩不住敬安王府的满目疮痍,这一切,都是出自他的双手。何肃忍不住长叹一声:“没想到你我还有一起饮酒的时候。”
  归乐王后倾前,默默为他们的酒杯加满。
  “世事难料,对吗?”何侠怅然而笑,问何肃:“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邀你喝酒?”
  “不。”
  两人相识多年,少年时也算是极好的玩伴,不料会有今日。两双犀利的眸子撞在一起,毫不退却地直视彼此,许久才缓缓别过。
  何侠捏着酒杯,沉声道:“我要谢你。”
  “谢我?”
  何侠俊俏的脸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烟,让人看不清他眸底的苦涩:“我能有今日这般威风,不谢你,又要谢谁呢?”
  从没想过有今日的。
  他本来,只是风流倜傥,笑傲四国的小敬安王。
  有国可护,有家可归,有爹娘、娉婷冬灼陪着,受千万兵士爱戴,准备着,为归乐洒热血,拼衷肠。
  但一切变得如此迅速,令人无暇喘息。何侠永远也无法忘记,他在回眸中看见敬安王府冲天的火光那一瞬。
  归乐王后静坐一边,瞧出何侠安静的表情下无限恨意,暗中打个冷颤。
  何肃却笑了,低声问:“你是在恨我当日对敬安王府下手?不错,你我一同长大,敬安王爷如同我长辈一般,为了护这王权,我当日确实太狠。”
  何侠道:“不必说,我明白的。”
  “你明白?”
  “不错,我明白。”何侠仰头,又喝一杯。
  苦酒,一杯连一杯的,都是苦酒。
  何肃毁了敬安王府。
  而他,光明磊落的小敬安王,在北漠使毒杀计毁了心爱的侍女娉婷,在云常王宫中,泪流满脸地听着耀天死去,那是他身怀六甲的妻子。
  怎会不明白?
  夕阳黯淡,残照当楼。
  何侠举杯,与毁了他敬安王府的仇人对饮,杯杯苦涩。
  四周让他心痛得几乎发狂的颓垣败瓦,全是此人所赐,他却在这神圣的旧地,摆宴与之对饮。
  因为,他实在再找不出谁,可以和他一同喝这苦涩的酒,分享敬安王府这一片荒芜。
  还有谁?
  爹娘呢?娉婷呢?
  他那将举国兵权交付于他的娇妻耀天,又在哪里?
  时间不忍停留,叹息而去,暮霭沉沉,悄悄掩上,侍卫们无声无息,在四周添上烛火。
  两人默默对饮,王后轮番斟酒。
  何肃一直不曾看向王后,毫无表情地举杯饮个痛快,抬头看看天色,月已中天。
  他狠了狠心,将空空的酒杯往案几上一覆,慨然道:“时辰已到,不管是毒酒还是刀枪,尽管来吧。但别忘了,你答应过我,只要我甘愿自尽,就保我妻儿平安。”
  匡当一声,银制的酒壶掉在地砖上,泄了一地酒香。
  归乐王后凝在当场,半晌悲哭道:“大王!大王你……你……”扑在何肃脚下,死死咬着发紫的唇,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只道投降献玺就可逃出性命,怎料夫君是用自己的性命与何侠交换。
  昨夜之前,她还觉得夫妻已形同陌路,但此刻,心窝却仿彿被锤子捣碎了似的,痛不欲生。
  何侠看着归乐王后俯在何肃脚下恸哭,脸上掠过一丝朦胧的感伤,片刻后,表情却变得冷峻:“这女人夺权乱政,为祸归乐,令你丧失一切,你居然还要护她,这等可笑的妇人之仁,真不像你的所为。”
  何肃听了,低头看着伤心痛哭的妻子,眉目里透出一点点暖意,低声道:“我原本为了乐震造反的事,心里极恨她,软禁她后,三番两次,差点颁了王令命她自尽。在云常驸马的招降信到达前,我甚至还想着,是否要在我死前,先杀了她。”
  他悠长地吐出一口气,似在对何侠答话,又似在自言自语:“招降信中言明,只要我愿意献国后自尽,会保全我王族中两人性命。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绍儿,我自尽又有什么不可?但第二个想要保全的人,我左思右想,到了最后,真想用命来护住的,竟然还是她……”
  “大王!”王后凄然仰头叫了一声,哽咽道:“臣妾该死,臣妾罪该万死啊!”
  “你不能死,绍儿已失了父亲,怎能再失去母亲?”何肃惨然一笑,他自从登基后,身边美人众多,又搁心于王权,对王后日益冷淡,现在死别就在眼前,才觉这女人在身边伴了这么久的日子,原是真正的心有不舍,柔声道:“成亲当日,我答应过你要一生一世爱护你。此誓言这些年都忘记了,直到今天,不知为何又忽然想了起来。王后别哭,我只是实践自己的承诺而已。”
  何侠站在一边,冷冷瞅着。
  他携恨而来,讨伐归乐,一路上云常军望风披靡,战无不胜,直到今日兵临城下,不费吹灰,迫得何肃献玺自尽,原想着吐气扬眉,心头不知何等畅快。
  不料胜利并非万灵仙丹,得到归乐不但没有治愈他的心病,入得城来,敬安王府满目荒芜更让他彷徨若失。
  看着何肃向妻子柔声道别,归乐王后痛不欲生,何侠无声站在一旁,回望自己身边,空无一人,入目处,是旧日家园的一片废墟,空空点缀绫罗绸缎,寂寞随风不散。
  一股被世人遗弃背叛的恨意,如火山爆发般,轰然涌上心头。
  “大王也不是非死不可。念在你我年少时的交情,本驸马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何侠冷冷笑道:“归乐王族三人,只要一人甘愿自尽,便让你们任意保全两个,包括大王自己本身,如何?”
  归乐王后没想到忽有转机,蓦然止了哭声,转头看向何侠,极认真地问:“小敬安王说的是真的?”若是如此,只要她甘愿自尽,就能保住丈夫和儿子。
  何侠尚未回答,何肃已经沉声道:“王后不要多言。这事已经说定,没有必要更改。”
  何侠不料他竟如此坚决,脸上勃然变色,一手按了剑柄,只是一个劲地冷笑。忆起耀天,面前这两人一言一行,一个眼神,都似剐他的心一般可恨,杀意顿生。
  “大王,”归乐王后眼圈通红,哀声道:“臣妾死不足惜,只要大王可以……”
  “可以什么?”何肃瞪她一眼,目光里藏着沉重的怜意,见她哭得脸颊上满是眼泪,忍不住弯腰,轻轻替她拭去泪水。他知道这是最后能和妻子说话的机会,语气说不出的温柔,叹道:“我是你的丈夫,怎么可以不保护你?天下又有哪个丈夫,可以忍心看着妻子在自己面前死去?”
  他不知这无心之言,恰似一把尖刀,直插何侠心脏。
  天下又有哪个丈夫,可以忍心看着妻子在自己面前死去?
  何侠听在耳里,脑子嗡一声,仿彿瞬间就炸开了,眼前一片空白。
  身子晃了两晃,才勉强站稳,手心处冷汗浸浸,触到剑柄,不假思索地抽了出来,切齿道:“你该死!”
  何肃猛然抬头,剑光已到眼前。他出生即为王子,虽不及何侠本事,但也是刚毅骄傲之人,原就打定了主意要舍命保护妻儿,不惊不惧,站在原处闭上双目,就等着那一分剧痛来临。
  何侠宝剑挥下,见他闭目等死,神态安然,恨火烧得更烈,只觉一剑下去太便宜他了。目光一转,落在正飞身扑上要以身挡剑的归乐王后身上。
  他剑法高强,当即剑随意转,剑刃挪了少许,向下一挑。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
  何肃猛然睁大眼睛,低头一看,妻子已倒在血泊之中。
  “王后!王后!”何肃跪下,将王后抱在怀中,声音已经嘶哑。
  王后喉间中剑,鲜血如箭一样喷出,身子已经软了,哪里能发出声息。睁着眼睛,欣慰地看了何肃一眼,缓缓闭上眼睛。
  何肃见她手腕软软垂下,再没有一丝动静,觉得自己浑身都冰冷一片,慢慢地抬起头看向何侠,红着眼睛,一字一顿问道:“你为何如此?”
  何侠眼角微微抽搐,脸上木然,仿彿失了魂魄,嘴上却冷冷道:“本驸马只是想告诉你,天下确实有丈夫亲眼看着妻子死在自己面前的事。”
  “何侠!”何肃怒吼一声,猛然站起:“你不得好死!”他以为王后与自己日益疏离,从不知王后死在自己面前竟会让人如此心碎,蓦然一痛,竟全失了理智,疯了一般朝何侠飞扑,伸出双手,不顾性命去掐何侠的脖子。
  何侠一剑击杀了归乐王后,虽嘴角带笑,出语尖刻,心里其实懵懂一片,似乎酒意上了头,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又浑然不觉那是自己做的。
  何肃向他袭来,侍卫们都在百步外,无法立即赶至。何侠武艺本来就胜他一筹,手中又有剑,怎会容他近身,见眼前黑影扑来,向后一退,本能地提剑就刺。
  一股热血激洒得他一头一脸,这才恍如梦醒。眸中焦距定下,终于看清楚何肃近在咫尺,死不瞑目地瞪着双眼怒视他。
  他被何侠长剑穿胸而过,立即毙命。何侠一松手,何肃的尸身连着长剑一起,软软倒在归乐王后身边。
  “驸马!”
  “驸马爷……”亲兵们冲了过来。
  何侠摆摆手,命他们退下。
  空荡荡的敬安王府中庭,只有他一人孤零零站着。
  那一对夫妻,静静躺在血泊中。乍看过去,似在咄咄逼人地用他们的生死与共讥讽已经君临天下的何侠。
  他征服四国,铁骑踏遍江河山川,号令行于天下,居然被一对亡国帝后的尸身讥讽?
  可笑!
  “哈哈哈……”何侠放声大笑。
  幽静的夜里,偌大的敬安王府残墟,传来阵阵空洞的笑声。
  夫妻?
  这一对夫妻,不是憎恨彼此吗?若不然,怎么会闹得举国不宁,白白葬送了归乐?
  “若敬安王府不曾遭遇变故,耀天是否还有福气,能嫁给夫君为妻。”
  温柔的声音这般熟悉,何侠猛然转身。
  身后,空空如也。
  昔日笑靥如花,纤纤十指,掀开了摇坠的珠帘,有人露出一双灵活的眸子,深深地瞅着他。
  她在马车里默默垂泪,在寝宫中矜持地端坐,在驸马府陪他喝酒看歌舞……真想忘了这些。
  全部都忘记。
  一点都不剩地忘记!
  何侠怔怔看着何肃和王后的尸身,沉重的空气压得他无法再挺直脊梁,承受不住地跪倒在地。
  他痛苦地弯腰,将眼睛用手深深掩起。
  忘不了,他忘不了。
  敬安王府在眼中是一片废墟,大胜之后,无人站在他身边,无人为他高兴,无人为他担忧。
  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有多么想念耀天。
  他以为只是充当取得权力的工具的妻子,怀着他的骨肉哭泣着死去的耀天,原来他一直在深深思念。
  在他取得云常王权的刹那,心疼那般强烈,让他完全麻木。
  锁。
  锁在门上,耀天在哭。
  “不不,我不要御医,我要驸马……驸马……”
  “快去,找人传唤驸马,要他来……”
  “绿衣,我要见他……我不行了,我想见他。快去,他不会不见我的……”
  何侠的身躯,剧烈颤抖起来。
  锁,锁。
  锁在门上。
  沉甸甸的锁,锁住另一个空间,锁牢了权势仇恨。
  打开它,打开它吧。那不过是一把锁,那不过是一扇木门,里面的,却是他的结发妻子,是他的骨肉。
  “打开它!打开那把锁,快,给我砸烂它,砸烂它!”何侠捂着头狂吼,俊美的脸痛苦地扭曲变形。
  他已拥有四国,挥手之间便可重现灯烛辉煌,车水马龙,却无力改变这片让心空荡荡的死寂。
  所有人,都无情地去了。
  家在哪里?
  亲人又在哪里?
  耀天临死前的声声呼唤,无处不在,迫入耳来。
  “开锁……开锁!来人,开锁!”
  “驸马爷?驸马爷?”
  耳畔传来人声,何侠蓦然抬头,目光犀利。
  面前的人小心翼翼窥探他的神色:“驸马爷命属下开什么锁?属下这就去。”
  是他的心腹亲兵。
  何侠愣愣看着他,渐渐清醒过来,长舒了口气,麻木着站直了身子。目光转到地上,何肃夫妻的尸身已经冷了,血凝在地上。何侠瞅着那片血色,脸上掠过狠色,沉声命道:“杀了他。”
  亲兵见了他的神色,一阵心悸,低头看看已经冰冷的何肃,轻声道:“禀驸马爷,这男人已经死了。”
  “不,”何侠脸色苍白,瞪着眼睛,冷冷道:“去,把何肃的太子杀了。归乐王族,一个也不许留。”
  他眼中精光骇人,亲兵听了命令,不禁愣了愣。何侠去书何肃,答应只要何肃投降自尽,就留他王族两人性命,如今何肃和王后都死了,为何还要杀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太子?
  “驸马爷,那归乐太子,您不是说过……”
  “我说过什么?”何侠怒喝:“好大的胆子,你敢抗我军令?来人,给我拖下去,重打二十军杖!”命人拖了这名亲兵下去,又连声叫了人来,下令道:“给我去把归乐太子杀了,立即去!我不许何肃的儿子活着。”
  他已拥有天下,自己的骨肉却活不成。为何仇人的儿子还能活着?
  何肃的儿子早被看管起来,要杀他何难。
  很快,派去的士兵回来覆命:“驸马爷,何绍已经杀了。”
  何侠听了,并无喜色,只道:“是吗?”在风中静立半晌,转头看看四周的亲兵侍卫,人人都悄悄注视他,眼中多了惊惧之色。
  何侠心里一阵难受,轻轻道:“那何肃答应了自尽,临时反悔,居然和王后一同反抗,企图杀我。所以我才杀他儿子。”想起刚才那名靠近他的亲兵,又问:“桐澄呢?”
  “禀驸马爷,按驸马爷的将令,拖出去打了二十军杖,正跪在外面等驸马爷发落呢。”
  何侠道:“给他上药,让他休息两天,好好疗伤。”
  环视四周,敬安王府竟如斯陌生,长叹了一声。
  攻击的目标确定为且柔。在原地等了十天后,楚北捷一方的生力军终于到达了。
  众将正在军帐内商讨,罗尚忽然兴冲冲地掀开门帘进来:“北漠的华参到了。”
  帐中众人都喜道:“快请进来。”
  话音未落,华参一身风尘仆仆地跨了进来,他是则尹离任后被若韩提拔上来的年轻将领,虽然经历了周晴大败,但锐气未减,马上颠簸,被灰蒙得一头一脸,眼睛依然神采奕奕。在帐中一扫,目光落在若韩身上:“上将军。”对着若韩一拱手,中气十足道,“接到上将军的密信,末将立即就起程了。北漠士气很旺,每天都不少人偷偷找到我们的秘密募兵处呢。”
  “不忙禀报,先来认识一下。”若韩见了自己下属,也很高兴,引他见了各位将领,最后把他带到楚北捷面前:“这位就是镇北王。”
  华参看着楚北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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