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正抱着朱三宝喂着饭,见李氏三人进了屋,头也没抬一下。
红珠清晨起来就胡乱垫了下肚子,如今忙了大半天累得紧,肚子早就饿了。只姜氏先前独个去厨下做饭,自然不会想着替他们也做些。红珠心里暗哼一声,自然也不去理会。为这一顿饭生气,还真不值得。
朱老太太见了他们却先问了:“你们那李家舅舅回去了?”这话一出口,她那脸上到底是显出了一两分不屑。若是亲舅舅,那喊什么李家的,这么半路认上来的,也不知那李家的打着什么鬼主意,偏就李氏跟这么两个半大孩子没个见识,一心把人家当亲戚,做牛做马去替人家忙活食铺,回头倒把他们这真正的血脉亲戚给疏远了。
李氏自然是答是,又说了东西都收拾清楚了,他们也要告辞了。
谁知朱老太太想了想,又发话了:“这么着急做什么?我是不知你们要搬去哪儿。”她顺势哼了一声,“想来是你们不愿告诉我罢了。”
李氏到底还是迟疑着回了一句:“娘,先前我们说过两回了……”
朱老太太摆了摆手打断道:“我年纪大了,哪儿还记得住那许多。不过我也没老糊涂,只看你们这回急急忙忙搬出去,怕是心里还是积了怨气的。我也不想着你们出去后能如何惦记我了,只愿你们还有点良心,晓得到底我还是你娘,是你们奶奶……往后我这生老病死了,也回头来看上一眼,别被外头瞧着不像,戳你们脊梁骨!”
朱老太太这不分青红皂白混淆是非的做派这些年红珠早见识过千百回了,若真跟她生气那是几条命都气死了,红珠早学会了忽略过去。可偏偏临到走前她还说了这一番话,尽往他们母子三人身上泼脏水,红珠只觉胸口堵了一口闷气,恨不得上前去撕掳一番。
李氏也觉这话堵心,也生气,但更多的是委屈,当下只说:“娘,你这是说到哪儿去了?我们不过是搬家,就是搬的地方也不远,哪儿就到了不往来的境地?便是搬了家也是亲戚,你若是愿意,我们也能时时回来孝顺你的。”
红珠不知朱老太太说那番话仅仅是为了气人,还是内里又打着什么坏主意,偏一听她娘这回答,瞬时就觉得有些不妥当,一句话给朱老太太留了太多话头了。她不等朱老太太那儿说话,就抢着道:“奶奶,你若是不晓得我们的住处,有空就往我们那儿瞧上一瞧就是了,还担心什么不来往?只是往后我跟我娘要到食铺里去,文涵又要去书院,怕是都忙着。奶奶,我们搬了去可要自食其力的,万万不能还想着依靠着你,依靠着朱家,说实话如今我也晓得谋生不容易了,奶奶可也要体谅一二。”她顿了顿,忽又笑道:“奶奶真想着我们要我们回来,那也很好。这一出去我也担心日子过不上,这家里有奶奶惦记着我们,终究没那后顾之忧……就怕,就怕大伯娘有些不高兴……”
朱老太太时常说着自个老糊涂了,可那不过是说说,她心里还明白得很呢。她先前那话倒也没多少意思,只是一时想起来早上那李二舅来了帮忙,他们朱家这儿却没出个人,怕那李家的出去又传什么话。眼见李氏他们来了,便随口说几句贬斥一下,也好让他们几个识相些,出去了也记着自己身份,别觉得既搬走了就成了陌路人,一回头就往他们朱家身上踩!
自然,她让程家三人不要忘了朱家恩情,不要忘了她还是他们亲娘、奶奶,也是想着往后也要拿捏着他们。他们这一走,朱家不说如何,平日里的杂活却是少了人做,便是她自己有时候要找个人跑腿干些什么也少了个人手。既他们搬得不远,真有什么,她还是能用上这些人的。
因有这么些心思,朱老太太才说了那些话。又因着冷嘲热讽的话她向来也是说惯了的,出口了也不觉什么。可一听红珠那回答,却顿时明白了她心思有多狡诈,竟像是拿着她这几句话的话头又想着要痴缠上来!
连朱老太太也听出这些意思,姜氏就更不必说了。她被红珠后边那话点了名,当下就冷笑了一声,发话就堵了去,只道:“怎么,这是还没搬出去就想着这儿的好了?若你真明白,也没那心思要搬了,如今说这话,我可真有些寒心了。”她很是担忧地叹气,“别说我这个做人伯母的难为你,我们两家是亲戚,身上还流着一样的血,这个是断不干净的。不过真要论起来,到底是不同姓,也早分了家的!我可记得,先前你们要搬,也是说了这话出来!我现在再拣你们的旧话说,怎么着也不算故意打你们脸了吧?”
朱老太太心里认可,但面上却又不愿姜氏说着这么难听,便故意插了一句,“说什么呢。”
姜氏早摸清了朱老太太的脾气,晓得她不是真的生气训斥,便又扬了扬声音道:“娘,我的话虽难听些,可也是道理不是?这外头分了家的亲戚,可就是两家人了。难道还要管你们生计,管你们读书嫁娶,往后还要管你们养老不成?如今你们搬家了,正正经经当个亲戚走动才是道理!我晓得你们搬走这是有大志向的,既出去了,那也给我这伯母看看你们程家人的骨气能耐,我这儿还盼着你们飞黄腾达呢!什么生计困难,什么日子过不上了,谁人不知这些艰难?如今你们还不如何呢,你人就这么抱怨上了,莫非临走了还想着再分一份的家当去?”
李氏一听就脸色苍白,呐呐无言。
可红珠虽生气,但暗想一回却转为高兴。她不好开口闭口跟朱家人断了干系,就怕回头朱家人记恨上了故意说些私话来坏他们名声。可偏偏这不愿两家牵扯的话如今是姜氏主动说的,她当然心花怒放了。
李氏正要说话,红珠却伸手拦了一拦,面上神色像有些不屈似的道:“伯娘的话我们都听明白了,伯娘放心好了。”
姜氏见她如此,只当她是认了这个亏,当下便有些得意。对着个小丫头,话说透了也就罢了,她也真不能不顾脸面追着她教训,暗暗哼了一声,便回头又去喂着儿子吃饭。
朱老太太虽觉得姜氏方才那作为不够大气,但眼看李氏几个,连红珠那爆仗也服了软,便也觉得他们兴不起什么大浪来。于是胡乱又说几句,便草草打发他们去了。
最后也没留他们吃个饭。
第85章()
出了朱家的门;程家三人没顾得上说什么,走路的脚步都比平日快上几分;转过了一条巷子;三人相互一看,初时神色都有几分茫然;可又过片刻,唇边不由都添上了几分笑意。
“娘;我们出来了。”程文涵年纪小性子跳脱;顿时欢喜地叫了一声。
李氏一愣,下意识还待要拦他一拦,可偏他嘴快;那话早出口了;她便也无法了。看着儿子那模样;心里既觉得好笑又添了些无奈,只问他:“真这么高兴?”
程文涵重重点头,“我高兴,我高兴得都想跑上一圈了!”说着就畅快地笑起来。
红珠见了也忍不住笑,过去牵了他的手,又瞪他:“好了,别胡闹。我们回去家里还多的事要做呢,你身上若有力气就该使到要紧的地方去。”
程文涵故意挺了挺腰脊,又挽起了衣袖,笑说:“行啊,我躺了这几天身上都躺霉了,今儿正好多用力气。”
红珠瞥他一眼,又取笑道:“怎么,还当你是大力士了?这小身板上还没几两肉呢。”
程文涵得意说:“大力士就算了,不过嘛,现在我可是一家之主!”
他这话一出口,李氏跟红珠都噗得笑了,红珠指着他说:“就你这还一家之主呢?说出去不叫人笑话。”
程文涵道:“我怎么就不是了?我们这搬了出去,上上下下就我一个男人,我当然得当家作主了。”他故意哼了一声,又抬起了下巴,看着红珠说:“姐,你可别不服气,奶奶也是那么说的。”
红珠伸手过去,径直覆在他脑门上面,只笑道:“哎呦,我怎么不晓得你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听奶奶的话了?还说你是男人呢,瞧瞧你这身高……”
程文涵自然也是晓得那什么男丁独苗当家作主的话是糊弄人的,他不过是离了朱家心里高兴故意说一说逗逗他娘罢了,可眼下被红珠一句揪着他软肋打击,顿时郁闷了,一下跳开了几步,喊道:“姐!都说了别压我的头,就是因为你使坏,我这才不好长的!”
这一说,就鼓着脸走在了前头去了,红珠笑着作兴去赶他,两姐弟在这小巷子里玩得有些忘形了。
后边李氏脸上早笑开了,见大中午的四下没几个人,便也没去拦着,只嘱咐两句小心别摔着就罢了。
如此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他们的新家。走到门前红珠才想起来这时辰食铺那头怕是缺人手,看着很是凌乱的新屋子有些迟疑。
李氏却道:“你到食铺帮忙去,这儿有我跟文涵呢。”
程文涵也乖觉地说:“姐,不就是收拾屋子了,我也行的,不会让娘累着。”
红珠想了想道:“娘,先把北边那屋子收拾了,晚上有个地儿睡觉就成,余下的慢慢来不着急。”
李氏和程文涵都答应了,红珠这才转身往食铺去。
到了食铺一看,果然客人很多,亏得他们这儿卖的多半是些早备下的糕点汤水等物,并无多少现做的炒菜,因此李二舅一个在厨房,钟氏做了跑堂,而李南兴临时被喊了来坐在柜台里收银,这才得以应付。
红珠一进来,李南兴眼睛便直直地看过来,一转不转的。这一下倒把红珠唬了一跳,她想了想只上前问他:“……怎么了?”
李南兴眉心微微皱着,脸上神色也略显冷硬,本是抿着嘴不言语的,可见红珠进来好一会儿了竟还呆站着不动,很快脸上就变得很是不耐的样子,只说:“来了就赶紧过来干活,还愣着做什么?”他随手收拾了下散乱在说着又嘟囔了一句什么。
隔了些距离红珠一下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但见他神色也猜了个差不离,左不过就是埋怨她忙东忙西的破事多,连累他这么个读书人来做这些商贾贱业……
红珠心里一动,着实有些不高兴。
这两年红珠顾着家里生计日日忙活没顾得上别的不相干的,而李南兴又是个埋头读书的,即便她在李二舅摊子上帮忙,她与这李南兴也接触不多。年前两家一同开了这间食铺,这才多了些见面说话的时候。
这李南兴气性高、端着架子,有时候对着红珠说话就是那么不阴不阳的,换了别个还真耐不住。只红珠不是个寻常小姑娘,倒也没去跟他计较什么。且因着先前李二舅和李氏露出过要结亲的意思,红珠更是躲都躲不及,根本不往李南兴面前凑了。前阵子见着了,红珠也冷冷淡淡的,该说的话会说,不该说的一句也不会多说。这么互不搭理的,这人的性子如何,红珠便更是不放心上了。
可今儿一进门李南兴就摆脸色,一开口说话那语气还极差,给旁人一听,就跟大少爷使唤小丫鬟小杂役似的,这是真当她程红珠没个气性么?
红珠横了他一眼,只道:“哎呀,看来今儿生意极好,竟还劳南兴哥来帮忙了!真不应该!这再忙,也不能耽搁南兴哥读书的正事不是?二舅和二舅娘也是日夜辛劳,累得太过了,竟糊涂起来。这店少开一日两日的,家里也断不粮,这把你喊来了,不是辱没了读书人么……南兴哥你也不用担心,就算这食铺关了,你爹娘就是乞讨也能供养你读书的!”
这话一说,李南兴顿时被她惊住了,面色一白,竟好一会儿没说出个囫囵话来应答。他又不是笨的,红珠这话里冷嘲热讽,只差没把他骂成个不知感恩只会索取的白眼狼。
红珠也不管他脸色如何,上前两步又故意好奇道:“南兴哥,我听闻人家说书中只有黄金屋,这读了书的人都是聪明的,你若不喜欢食铺,何不想个又清贵又得钱银的营生?如今二舅他们还年轻倒也熬着,可过几年年纪大了,这食铺的活计就太辛苦了,我看着可是难受得紧。偏也没有旁的来钱的门道,啊,你也莫嫌弃我张口闭口就是钱银粗俗,我家也是生计艰难呢……若南兴哥有能耐,我也好跟着受益,这那不是皆大欢喜?”
一句话,若你有能耐养家糊口,你就是大爷,若你自个也不过受着父母供养,偏还自视甚高的,那就歇一边去消停些。
李南兴瞪大了眼睛,呐呐一会儿,只道:“……我日日用功读书,哪儿能分心去想这些?”他一顿,又想起一事,正色道:“还有那书中自有黄金屋的话不是这样解的,这话是勉励人发奋苦读,待有朝一日考了科举,就会有功名利禄……”
红珠听着,恍然之后便故意露出极失望的神色,看着李南兴的眼光也添了几分不以为然,只说:“唉,那是没办法了,看来在你得功名之前这食铺还是要开啊。南兴哥,你是个孝顺的,二舅和二舅娘只有你一个,你也不想你爹娘太辛苦吧?我看你平日空闲了就到店里来吧!”说着不等他反驳什么,她又轻笑一声说:“都说你聪明伶俐,我还真佩服你,我听说曾有那能耐的大官幼时在鱼肆里一样能读书,我看南兴表哥也能够,说不定还能传出一段佳话来呢。”
“……这,这怎么可能!”李南兴着急了。
红珠笑着道:“南兴哥辛苦你了。”说完立马就转身往后厨去,“我去干活了。”
李南兴慌慌张张想要叫住她,可红珠动作利落立时就走了,他哪里又赶得上。他顿时恼了,想要大喊将人叫回,又觉得当着这么些客人的面前这么做有失脸面,想要跟她争执,又觉得无处着手,这一呆,就被红珠依旧撂在了柜台后边。
他别无他法,也只好认了,只满腹怨气低声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这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牙尖嘴利,胡搅蛮缠,哪有一点品德……”
红珠那儿却喊他:“这儿结账啦——”见他不应答,还多说一句:“南兴哥,你会不会算账啊?算盘会不会打?不会的话用算筹也可以。”
李南兴一愣,顿时大怒,“我会!”
“哦,那你别算错了。”红珠笑笑。
李南兴只好忍了气去算起账来。
倒是忙过午时那一段,趁着客人不多,钟氏寻了个角落位置坐下歇息,手里还正拿着个馒头咬着垫下肚子,一回头竟忽然发现了儿子还在柜台后边,顿时奇怪,问他:“南兴,你怎么还没回家去?”她见红珠来了,只当程文涵也跟着来了,这人不时进进出出的,她也没多大留心,此时见了李南兴才醒悟过来,急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你饿了么?”
李南兴跟着忙了半天,一时也被那什么两个包子三碗豆浆五钱六钱的弄得头昏脑胀,偏他被红珠拿住了话头,不时还被她喊去收拾下桌面,一个午市当真把他弄了个脚不沾地的。此时坐在柜台里头,恨不得靠住了墙就不挪动了。听见他娘问他,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顿时觉得又累又生气,冷哼一声,只道:“我不饿!气都气饱了。”
钟氏一愣,也没听出他闹什么别扭,只看见儿子忙了半天,心里也心疼他,便道:“累了么?眼下不忙了,娘给你做点好吃了,你吃完再回家。”
红珠却捧了一碗肉羹粥和一碗馒头出来往那柜台上一放,她只当没听到方才他们说的话,只是笑道:“南兴哥饿了吧,快吃些东西,一会儿客人来了,又没空吃了。”她说着,自个也拈了个馒头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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