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珠却说:“大伯,方才说起的搬家的事不是我们一时意气。先前我跟娘商量,这搬家的道理也很明白,一则朱程两家早分过家了,没道理我们住在这里赖着不走;二则我们住这里是因着我爹意外去了的缘故,眼下我跟弟弟这三年孝就要守完了,很该振作起来过自己的日子;再有那第三,再两年我跟弟弟都大了,难不成还要大伯来发嫁,来娶侄儿媳妇么?依着这事看,就是大伯愿意,我也不敢劳烦……”
一句话半含半露的说得朱桂达脸上通红,而朱老太太和姜氏却怒视过来。朱老太太只道:“就你这泼皮性子,谁还敢说你的事,你自己操心吧!”
这是说她不要脸自己找呢,若换了别个姑娘,一听这话还不羞愤欲死。红珠却浑不在意地笑说:“我有我娘呢。”
朱老太太一拍桌面,大声道:“够了,你不就是要逼着我老太婆服软吗,我应了你,往后不说你的亲事!”气哼一声,又说:“什么搬家不搬家的话不必提了,你们孤儿寡母的搬出去,瓦片都没得一个,这是等着露宿街头不成?一个个身娇肉贵的,真要出什么事,旁人还当我们朱家狠心赶走你们叫你们去死呢。莫非你们就想着出去败坏我们名声吗?”
红珠听了真真是吃惊了,话都说到这地步了,她还当她故意刺一句,朱老太太恼火起来就应了呢。没成想老太太答的话初听很令人恼火,可这话里头……竟还有护着她们的意思?红珠可真不明白这老太太的心思,他们一家子她见着烦心,却还拦着不让他们走?
红珠心里琢磨着,见朱老太太这般便晓得不能硬顶了,只笑了笑回道:“奶奶,都说我们不是气话了,你消消气,回头想想我方才说的有没有道理?”她看了看程文涵,又说:“再说,文涵过了年也有十岁了,再跟着挤在一屋里不成事。我们有手有脚自食其力,哪里有人来说道什么?”
朱桂达惭愧顿时不已,没忍住气横了一眼姜氏,喝问道:“这家里的事你都是怎么安排的!”又对红珠说:“文涵大了,伯修那屋他去书院就空着,这就让他搬去住……”说着这话却不由一顿,看着朱伯修迟疑了。
红珠自然晓得他为何如此,伤筋动骨一百天,如今朱伯修摔了腿在屋里养着,坐卧都不方便,哪里能让程文涵搬过去。没看朱桂达这么一开口,朱伯修神色露出不喜,而姜氏脸色都黑了么。红珠笑了笑,只道:“大伯,我晓得你的好意,可如今大堂哥病着,这一来还惊动了他修养,又何必麻烦呢?”她伸手扯了扯李氏的手,对她点点头。
李氏便极认真地开口道:“大伯,让我们搬吧。”又看向朱老太太,“……娘,让我们搬吧。”她两手牵着儿女,有他们伴着,心口就莫名地安定了。
三人就这么堂堂正正、气势凛然地立在门边,眼睛看着上座的朱老太太。
朱老太太本不愿服软,但连连呼吸几回,那话还是卡在喉间。就连素来软弱的李氏都敢豁出去面对她要求了,可见这程家人都不愿留,这三个大活人,想走就能走,她一句准还是不准当得了什么事,不过是闹得她生气罢了!
姜氏脸上不动声色,眼底神色很是复杂莫名,至于朱紫兰,早就笑开了。
朱桂达脸上有些发红,到如今他也没个立场说话,便深深叹了口气,开口道:“就算你们要搬,也不是这个时候搬,先好好过了这个年,寻个好房子赁下……还有桂棠的事,办完了再搬吧。”
朱桂达这话一说完,屋里又安静了一会儿。
李氏一听脸上显出欢喜颜色来,颤抖着就要落泪,她本来就没想过即刻就搬,此时得了朱桂达这话,这事已经妥当了。
这朱家平日里主事的是朱老太太,但朱桂达到底是自个长子,他这么发话认下的事,朱老太太也不会轻易去驳。
果然朱老太太冷着脸,狠狠道:“我可不稀罕,要走就走!”
李氏心里大定,只道:“娘,大哥,谢谢……”
程文涵也跟着大大松了口气,笑了。而红珠往朱桂达那儿看了看,心里也不由生了些感慨,微微一笑。她还记得原本朱家人是商量处置朱碧云的事,她闯进来跟他们闹了一场,倒耽搁了朱碧云。
他们两边争执,朱碧云也不禁跟着留心着,她心里实诚,也不敢站起来,但到底在那儿姿势早改了,软了身子跪坐着,也不至于受大苦。
红珠往她身上一看,拉着李氏跟程文涵的手,也不出去,就一家子退到门前角落备着旁观。
朱老太太见他们的举动,冷冷往他们身上看了看,对着红珠道:“你也来听听,莫说我又骗你。好教你程红珠知道,那邓家以前跟往后都跟你半点不相干!”
红珠挑了挑眉,心里隐隐有了猜测,沉默着又看向屋子中间的朱碧云。
李氏见朱碧云一直跪着,心里早愧疚怜悯极了,便劝道:“碧云今儿出去错了,但她一个姑娘家,这么跪着对身子不好……还是,让她起来说话吧?”
朱桂达这时候才叹气道:“弟妹,你这几日跟着辛劳些准备准备,碧云年前就要出嫁了。”
第35章 逼死()
朱桂达这儿一开口就是让家里备嫁的话,顿时就将不知情由的李氏惊住了,张了张嘴半天也醒过神来应答一句。她身旁的红珠和程文涵两个倒还好,红珠是早打定主意朱碧云这事冷眼旁观的,而程文涵年纪小了,到底没多想这事,因着听了朱桂达的话只是有些惊讶不解。两姐弟都不做声。
等话多听了几句,红珠他们才弄清今儿朱碧云这点事,解了疑惑。
原来先前朱家人在堂屋里商量着邓家的事的时候,朱碧云朱紫兰原是留在朱老太太房里看着三宝的。可朱紫兰想听底细,怂恿着姐姐跟她一同去,朱碧云没应承。朱紫兰独个去了西屋,因听到了一点话尾,便提了那个让红珠代嫁的主意。
这等阴私算计原是避着人说的,谁知正巧三宝渴了要喝水,朱碧云去了堂屋,隔了一道门就听了个明白。
什么赵家,什么代嫁……朱碧云顿时脸色发白,手足无力。
她一腔情意还系在邓锦予身上,心里只情愿他那病能治好的,根本就不情愿退亲。只不过因着长辈们力主退亲,她性子软弱,也就无法可想罢了。这段时日她一直是忧心着,猛地听到屋里亲人这么个打算,她整个人都惊住了。
那时她见朱老太太等人出来,朱碧云心慌意乱之下不作他想只急急躲了开去,去了堂屋外头没让人见着。但到底是浑没了精神,后来朱紫兰推门出来就险些撞见了她。亏得她那时吃了一惊,竟快了一步避到东墙角落处。
回过神来,朱碧云却更为不安,暗暗琢磨了一阵想不出个什么法子,便生了自欺欺人的躲避心思,只劝自个是不是听错了……还是忘了吧。待那晚在厨房里见了红珠,朱碧云迟疑忐忑,茫然间就抓了红珠的手想要说什么。终究因着害怕没开口,回头就独个坐立难安罢了。
红珠这时候也想起来那日朱碧云对着她欲言又止、忐忑不安的样子,不由心里暗暗一叹。
朱碧云到底是心底纯良,就算是邓锦予真不好了,她也不愿意去祸害红珠。原本跟邓家有婚约的就是她,她是宁肯自个赔了一生去守着……她听说过,旧时是有那门风严谨的人家,这男方去世了,还依旧摆足了满套婚礼仪仗去迎新娘,而新人入门后,就是一辈子吃斋念佛地守寡。
若真要她如此,这也是她朱碧云的命。想清了这么个念头,朱碧云才渐而安定了。
今儿家中无人,朱碧云耐不住,见了朱紫兰时终究是将那事问了出口,话里头多少也有几分责怪之意。哪知朱紫兰根本不以为意,听见她问起倒也不隐瞒,反而得意地将那提议当做了自己的功劳,细说一遍之后,又说这事若办成了,那就是两相得宜,最最妥当的。
朱碧云心里不好受,见妹妹这般沾沾自喜,忍不住开口反驳了两句,怪她如何能出这样的主意,这不是害人么。
朱紫兰提那主意,虽是有厌恶、陷害红珠的念头,但起心也是想着帮自个亲姐姐的。见朱碧云不知好歹,立时就恼了,便骂她愚笨不堪,辜负她的好意。又言道,那邓锦予个短命鬼跟程红珠这阴险小人本就是天生一对,很该多谢她成全了他们。
如此恶毒言语一说,朱碧云就是再好的性子听得了也是恼得不行,顿时辩驳起来。可她是软绵惯了的,如何说得过朱紫兰。反倒因着她一激动,口中那话少了些顾忌,一言语起来,朱紫兰便察觉了姐姐那点想法。
她这姐姐竟是那么的糊涂,就这么个时候了还想要跳入邓家那火坑去!朱紫兰简直要气疯了,张口就骂她自私自利,根本不晓得以后会怎么连累自个家呢,蠢得不可救药……
朱碧云生来就没跟人这么吵闹过,当下连回话也做不到,脸色通红,气得浑身发抖不住。而朱紫兰狠狠瞪她,发作了一通,一摔门就自己离去了。
早前程文涵说在房中听得院里有人吵嘴,便是因此了。只后来问起,朱紫兰不承认罢了。
朱碧云跟妹妹这么吵了一顿,又气又急,禁不住悲痛地哭了一场,一时伤心难以自已,竟觉得这家中无个人是真心念着她的……她气迷了心,有了这么个糊涂念头之后,旁的就顾不上了,一时激愤之下离了家往城东去了。
一路上她浑浑噩噩的,心里只想着她该去见一见那人,她自个也没想明白见了又如何,但就是想着要见他,见他……之后才做打算。
朱碧云没去过邓家,但她晓得邓家是自个外祖家的邻居,左右差不了多少,便径直去了。她这般胡思乱想地走路,有人见她神色有异关心地问起来,她也顾不上,最后绕了几道费了点时间还是到了城东邓家门前。
因着已是过了气头上,朱碧云心中也冷静了些,身上累了个不行,停在了门口歇息。忽而心神也明白了过来,晓得自个此举实是荒唐了些。她这么个大姑娘惶惶急急地往未婚夫家里赶,可真不是个事儿。
如此站在邓家门口,她就迟疑起来了,既不敢上前去敲门,但也不愿回头转身离去。
朱桂达急急赶到时,就见着自家女儿立在那巷口处,那秀气的小脸上满是茫然不安。晓得她没进邓家见着人,他松了口气,可站在一旁细看女儿,见朱碧云竟看着那宅门茫然流泪,他不禁又担忧心疼起来,那上前的步子忽而就耽搁了。
朱桂达默默看了好一会儿,上前唤了女儿。朱碧云猛地见了她爹,倒是真真吓了一大跳,可一回神,就忽的大哭起来。
朱桂达见此也软了心肠,温言劝她莫哭,又让她跟他回去。而朱碧云却止不住泪,摇头不肯。朱桂达正苦恼着如何将女儿带回,朱碧云却猛地跪了下来,哭着将她与朱紫兰争吵的事儿说了,又说及她……不愿退亲,不愿做那背信弃义的人,也不愿害了旁人,这都是她的命,她都认了。
她垂着头,声声发至肺腑。
朱桂达一见不由震惊,根本不知该如何劝解,他这一迟疑,周围巷口便不少人讶异地盯着瞧热闹。朱桂达一时间也有些慌了,自个女儿也是大姑娘了,到底不能蛮横地将她带回去。正急乱间,那邓家门却开了……
“你带着碧云进了邓家?”朱老太太一听立时就惊住了,大声反问道。
“是的。”朱桂达疲惫地点点头,回道:“我们进去他家,邓老爷还好,邓嫂子起先就有些不客气,但后来邓锦予听说了,请我们一见……我跟碧云都去了。”他有些心虚,只道:“我见了邓锦予,瞧着他人还是清醒的,不似外头传的那么坏。”
红珠晓得亲事退不成了,早心里有了计较,但一听是朱桂达带着女儿送上门的,她还是不由吃惊。
朱老太太皱着眉心,脸上不喜不悲的看着倒是镇静了,点了点头。
一旁的姜氏却是心有不甘,先前他们一家子去了邓家赔情,都说等着退庚帖,这一转眼的怎么又成不退亲呢?都闹到这个地步,跟邓家不算结仇也算生了大怨了,她哪儿还愿意让女儿进邓家门去受苦。姜氏不及多想,只惶急道:“老爷,你这是糊涂了不成!不,这事我不答应!”
底下一直垂首不说话的朱碧云忽而开了口,哭道:“娘,都是我的主意,是我要去邓家的,也是我……也是我要见邓家哥哥,我劝他安心,我会等着他好起来。”
“你……你发什么疯,谁教你说这样不知廉耻的话!”姜氏大惊失色,往常那端庄样子早就不见了,“我是你娘,这门亲我不答应!”
红珠见姜氏这么个模样,不由得想起来先前李氏维护她的样子,此时情境倒换,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解气还是越发烦心。
朱老太太见了却是心里不耐,横过去一眼,喊道:“住嘴!”
姜氏被朱老太太这么一喝止,噎了半口气,咳了两声,脸色涨红,忽的心中恼火上前扬手就打,“你个糊涂孩子!叫你做出这样的事来……我打死你,就当我没你这个女儿!省的,省的……往后伤心……”她一边哭喊,飞快地狠扇了朱碧云一巴掌。
朱碧云跪在地上垂着头落泪,一是没留神,二是即便见着了她也不会躲,顿时就被姜氏扇倒,身子摔在地上,半边脸颊通红,唇边留下血来。
一屋子的人都惊住了。
朱碧云倒在那儿,竟是好一会儿没能挣扎起来,她披散了头发,眼神发直,幽幽道:“娘,你是要逼我死么……”
此时姜氏急怒攻心,话语也有了些癫狂了,竟大声道:“我逼你?我为你费尽了多少心思!你才是要逼死我!好啊,那就一同去死吧,寻了白绫来,我跟你一起往那邓家门口一吊,看哪个要办喜事!”她说罢,一抬头也不知道盯着谁看,眼神竟带了几分阴毒之意,冷冷道:“谁害我们母女,我都记得!”
红珠猛然见了她这眼神,心底顿时一冷,若不是她手里还牵着李氏的手,真想倒退了几步避开去。这人……不会疯了吧?
第36章 跪下()
姜氏那么个情状,众人一看都能觉出不对来。
朱桂达又惊又怒,哪里还忍得住,上前一步揪了她往后一扯,另一只手一扬就扇了她一巴掌,喊道:“姜氏!你这是做什么!”
因朱桂达力气大,姜氏吃痛没站稳,倒真的退了几步才险险被朱紫兰扶住。她神色茫然地愣了愣,仿佛才明白过来,眼睛滚滚落下泪来,随后掩面呜咽一声,揪着手绢就哭道:“我真是命苦啊——”
“你——”朱桂达见此,气得心口发痛,恨不得狠打她一顿,但他到底也是心底难受,便强忍着没动,只那眼睛是瞪得通圆,抓了她的手就使劲。
朱老太太早就恼了,大声道:“都闹什么,给我住手!这事已然如此了,还能如何?姜氏,你再要闹,那就回你的姜家去!你当我吝惜一封休书不成?”又盯着朱桂达,说:“这都是让你惯的,多大的人了,还管束不了自己的妻子儿女吗?真要气我了!”
朱老太太这般一说,朱桂达和姜氏都顿住了,低着头僵着脸各站一旁。
朱老太太哼了一声,忽的转眼盯着底下跪着的朱碧云,心里暗恨,要不是想着保全这个孙女,朱家哪儿生得了这么多事,什么退亲什么代嫁,如今还险些生了私见的事!真真是让她百年后见了爹娘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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