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默默流下泪来,恨声道:“娘,我知她打的主意!我们话说到一半时,那邓锦成从里头出来跟她说了两句……那邓锦成笑得恁阴险,他说的什么我是听不清,但到底不过那么些话。”她一顿,抹着眼泪,“先前他在我们店里喊的,要我碧云与他邓家冲喜,这么一句不着调的话,怕是那邓嫂子就听入心了。”
朱妍梅一听,面上闪过惊讶,却问道:“邓家要碧云冲喜?”
朱老太太气得大拍桌面,“如何能叫她如愿!”
朱桂达也没别的法子,只好左右劝着娘亲妻子,“不到那个地步。今日坊主和章老伯作证人,那可是当面听着邓家答应退亲的,待明日换回了庚帖,这事便完了。”
“哪儿有这般容易的。”朱妍梅好生苦恼地看着朱桂达,“那邓嫂子心里不甘,定是想着什么坏主意。即便是真的把庚帖拿了回来,事后说不得也会作怪一二。这退亲可是女方主张的,便是退成了,难道还有什么好名声不成?今儿我来时,可也听来了不少闲话了,怕你们难过,我也没敢提起。”
姜氏闻言,怔怔地落泪。
朱妍梅又说:“大哥,上回我跟你的事,你先前没应承,如今又如何?若是赵家去了人,庚帖的事就另说了。”
朱桂达一愣,一时却为难起来。
第23章 赵家()
朱桂达迟疑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说:“妍梅,行了,那事就不必提起了。”
听他话音竟是断然否决了,眼下也不想说起的样子。但床边的姜氏却是有几分茫然,看了朱妍梅一会儿,心里却暗暗警惕了几分,本能地察觉里头很有些缘故,到底还是开口问道:“老爷,这倒是说的何事?怎地我半点不知。”
朱桂达尴尬一笑,道:“也没什么要紧的,先前闲话起来妍梅开了个玩笑,当时娘就没答应,我也否了,后来一忙也就没能想起跟你说。”
姜氏听了这话却没觉得安心,心知这朱妍梅平白无事哪儿会开什么玩笑,竟还拿来问朱老太太和朱桂达。她眼神看向朱老太太,只见朱老太太神色淡淡地默然听着,不像附和也不像否定的样子,姜氏就越发狐疑了。
朱妍梅见朱桂达这么应答,却不愿他这般敷衍过去。当下她只幽幽叹了口气,像是想及什么似的红了眼睛,说起道:“也不是我说胡话吓唬人,如今碧云亲事中的遗祸我是个最明白的了。当年我在家做姑娘时,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只不过是一时没寻到好的亲事耽搁了三两年,在外头却被人传话成什么样儿了?说我徒有皮相好看、心思却狠毒的有,说我身有恶疾不能长寿的有,就连亲大嫂……”她低低叹了口气,瞥了姜氏那儿一眼,又说:“那年大嫂跟大哥吵嘴说过什么来着,说我不懂规矩不尊长辈,这才寻不到夫家!”
姜氏没成想她提起这话来,一听就僵住了面容,心里暗暗恼火,连连呼吸了几回,才忍住了没开口言语。
朱老太太在一旁不动声色,只冷眼看着。
朱桂达皱眉,有些无奈地说:“妍梅,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谁恼火起来没几句气话呢,这样回头说起来也没意思。”
朱妍梅便一笑,续道:“大哥,我也没别个意思,不过是想着提醒一回罢了。这亲人间时而也能传出话来,旁人又如何?碧云一旦退了亲,这姑娘的名声就坏了,外头的人不会深想究竟为何退亲的,只会怨怪女方,在背后指指点点。”
姜氏虽气恨朱妍梅,但听了这后头的话却是认可的,心里也跟着发凉。邓朱两家的亲事如今都传扬开了,再有邓嫂子和邓锦成从中作梗一番,退了亲也没个好结果。她本是个做人娘亲的,眼下除了担心碧云的事不好处置,更是想到了往后……她可还有二子一女呢!朱伯修两年前订了亲,先不去论他,三宝还小,却也还能等着。可碧云的事了结,紧跟着就是紫兰了……这么一想,姜氏就不由落泪。
姜氏能想到的,屋里个个都能想到。唯有朱桂达洒脱些,只道:“也理会不了那么多了,左右今儿都跟邓家说清楚了,难道还……还……”到底那话朱桂达说不出口,他也没那个脸皮说出口,便只是愁云惨淡地枯坐着。
只他这话不必出口,旁人也明白意思。
朱老太太忽而开了口,语气却是冷冽的,“既然跟邓家话没说拢,这亲事就退不得了。”
“娘!”姜氏大惊,“碧云绝不能嫁去邓家!”
“那也得看看如今情势!”朱老太太一听顿时厌恶地看了看姜氏,厉声教训道:“如今伯修还病着呢,他独个在求学,许久不归,可一回来家中就生了祸事,咱们这长辈可给他当的好家!回头让他先生同窗晓得了,叫他如何做人?往后他进学,主考官一打听是这悔婚朱家出来的,只道他爹娘贪慕虚荣背信忘义,他也人品如此,说不得主考官一个不喜,就将他的名字勾了去,伯修的前程都成虚妄了!”
朱老太太一提朱伯修的前程,倒真真震住了朱桂达夫妻俩。
姜氏悲泣一声,头上发晕,站都站不稳了,又倒回床上坐着,口中喃喃道:“不会的……”
“桂达,你说,你要当朱家罪人吗?”朱老太太不看姜氏,只盯着朱桂达瞧。
朱桂达眼光一闪,虽迟疑了片刻,但很快还是清明了。顿时起身跪了下来,他叹道:“娘,是我们先前愚昧想差了,险些误了大事。”
朱老太太这才满意了些,姜氏却好生不甘,垂泪道:“娘,老爷,这都商量好了,哪儿还能改回来?咱们再去邓家,怕是邓家也不答应了。”
实则朱桂达也有这点顾忌,但朱老太太却说:“我也没让你们回头去找邓家,不过是做好那坏的打算罢了。若邓家婆娘真要揪着庚帖闹事,邓老头怕也被她说服了,不须找他,也只好让碧云嫁过去了。亲事欢欢喜喜做起来,谁还惦记你们今儿上门说过退亲?”
姜氏再无旁的办法,只愿那邓嫂子真退了庚帖。
朱妍梅这时见姜氏脸上被朱老太太一段话打落得有几分要认命的样子了,心里定了几分,随后缓缓过去床边扶了姜氏,柔声安抚她,“大嫂,你若信我,就把这事交给我办。”
朱桂达没料到她这时还生事,一听便生气地喝止道:“妍梅!”
“大哥,好歹让我说句话不是!大嫂也是碧云亲娘,不过是让她听一听罢了,若不好,终究大嫂也不会害了碧云。”朱妍梅挑了挑眉地反驳,又看向朱老太太,笑着软语相求,“娘,你既说了那坏的情形,那也听一听我的,说不得倒是一条好路。”
朱老太太皱了下眉,却没开口打断。
朱桂达知这是朱老太太默许了,心里有些不得劲,但也没说什么。
朱妍梅转过头悄悄对着朱老太太笑了笑,又握了姜氏的手,随后就将事情细细说了。
原来朱妍梅的丈夫赵良如今给赵家长房管着些庶务,到底他是姓赵的,与别个家生子管事不同,一来二往的,他跟长房几个堂兄弟都熟悉了。
这其中赵二老爷的嫡三子,大名叫赵迅的,跟赵良最为交好。就为这,赵良也沾了不少好处,虽做管事一流的活计名声上有些不好,但日子也过得好起来了。
如今这赵家的迅三爷二十三四岁了,只有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姨娘给他生了一个女儿,随后四五年里,妻妾中竟再没有个怀孕的。这事生生急坏了赵家二夫人,这一两年里求神拜佛就想得个孙子,后来有了机缘,竟遇着个得道的半仙。那半仙起了卦测了命,只说迅三爷这事,只要寻个八字好的姑娘正经做二房,才能解。
当时赵二夫人闻言先是一喜,但后来又忧心人选。那半仙见此,便道,也不叫夫人为难,这人选说是难,倒也得有些机缘才能得,说是易,却也容易。最后起卦算了半天,得出这二房人选必不要那出身好的,只选那小户人家里头有宜男相的姑娘,己卯年秋上生的最好,也用不着远的,通安城里就能够。又说待这女子开了怀了,这往后便是旁的妻妾的子嗣都不愁了。
赵良在酒桌上从迅三爷口中得来这么一通话,不过跟着叹笑一番,回头也不当回事就混忘了。倒是朱妍梅给这醉鬼收拾时听得他讲过,心里就记下了。
不得不提,朱妍梅最不甘心她这么个人才,竟嫁给了文不成武不就,连句囫囵话也说不成的赵良!一听迅三爷的事,她就琢磨起来。想起娘家几个几个侄女的生辰,那大哥家的碧云正正是己卯年秋上生的。
朱妍梅倒也记得朱碧云定了亲,对着旁人都没说起过她的打算。只是上回到朱家时,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将赵家迅三爷要娶二房的事当一桩稀罕事说了,说完又叹道,不知哪个姑娘能嫁入赵家长房享福。语罢,朱妍梅又故作惊讶地说,他们家碧云可不是年岁正合适么!
当时这话一说,朱老太太不以为意,摇摇头否了。朱桂达不知她打算,只当她说笑,还笑骂了她一句。
朱妍梅讨了没趣,当时不过一笑而过罢了。可回头一看赵家财势,心里还是记挂着。左右放不下,得了空她就私下里去找了道观里的半仙。原本她只心里想着,若是不成,便再不提了。
哪儿知道,那半仙却说极好,是个旺家旺子的贵人命!
朱妍梅一喜,倒还沉得住气,因着她没有迅三爷八字,只估摸着年岁月份跟半仙提了提,说让合婚。那半仙果真有些能耐的,对着朱妍梅一笑,只道,天作之合。朱妍梅得了这么个话,心中大定,一回头又禁不住来寻朱桂达。
朱桂达这才晓得她认了真,却也只是回道,朱碧云早订了亲了,就是没定亲,也没有去做妾的道理。这又将此事否了。
朱妍梅只觉她好心办事,自家大哥却半点不识趣不承情,真真气了个半死。若不是眼下朱碧云这亲事不成了,她也不会再提起来。
如今她对着姜氏解释了,便笑道:“我听紫兰说,先前大嫂也在给碧云相看旁的人家了,既如此,何不考虑赵家?”
姜氏猛地听了朱妍梅的话,竟是吃了一惊,半响没得言语。她的碧云,嫁到赵家?
朱妍梅又说:“我不是那等尽说胡话的媒人,碧云是我亲侄女,我也没那狠心来哄她。大嫂,这赵家财势你是明白的,如今赵二夫人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儿子,嫁给他可就有一辈子富贵能享用。”她顿了顿,很是体贴地说:“我知大嫂不是那攀附权贵、贪爱财势的人,我如今提起赵家也不为他那点财,只正巧今儿个回来就遇上邓家的事,真真是心疼碧云了。大嫂,若说别的事,赵家也不是什么蛮横人,断没有对人亲事横插一脚的道理,但眼下邓老头也答应了退亲,再让赵家上门去取庚帖,自然妥当,绝不会有半点闲话传出来!”
第24章 主意()
姜氏听完朱妍梅的话一时没醒过神来,往朱老太太那儿一瞧,暗想,即便先前朱老太太没应承,但现在她怕也是在考量权衡着这事。
想及此,姜氏心里一突,只觉自个闺女不知被人算计什么了似的。她暗暗有些恼了,当下只不咸不淡地说一句,“我倒不知道,这做人姑姑还能拿侄女生辰去合婚!”她哼一声,又看着朱桂达说:“这么大的事,你竟还不告诉我。”
朱桂达只不做声,叹了口气。
朱妍梅被姜氏刺了一句,眉梢一挑,好一会儿才笑道:“大嫂,我也是想替碧云寻个好亲,念在我是一片好心,你就莫怪我了。”
“我不答应。”姜氏语气冷然,“这可是做妾!说是二房,但对着正室执妾礼,一有个不好就非打即骂的,哪儿是什么好亲事。”
朱桂达这时也说:“我早说了不行的。小妹,你也别说了,徒惹你大嫂生气。”
朱妍梅叹气说:“想来大嫂有些不信我。若换了别个人家,我也提也不会提。可这是赵家长房!不提京城里做尚书的三房老爷,别的房头还有那许多大官。我是个没用的,嫁给赵良过的也是苦日子,更不必说帮扶娘家什么了。我只一句,若碧云许了迅三爷,这往后她的哥哥弟弟多少也添些助力。”
姜氏顿时一愣,一时住了口。忽而就醒悟过来,想来朱老太太是信了朱妍梅这话……
朱妍梅偏过头去仔细打量姜氏脸色,不见她说话,便又续道:“大嫂,这迅三爷我也是见过的,生的一表人才,听闻幼时还在宜山先生身边教养过几年。不说如何,这能得宜山先生看重的,可见人也是个聪明的。他那妻子简氏是从京城里来的,性情好,先前有两回见着了,她待我也客气亲近。行事也贤良大气。只有一点,那身子弱了些。说句不好听的,这迅三爷有妻子,也等于没有……”
姜氏默然片刻,不由也去想那赵迅,但赵家在这通安名头虽响,可也不是个个平头百姓都晓得那大宅子里的哪房哪个爷的,至少眼下姜氏一时就没能记起那赵迅的一星半点儿事。这没头没脑的,又是从朱妍梅口中说出来的,叫她如何去应。
赵家……赵家又如何?姜氏暗暗一咬牙,只道:“若真有这般好,他哪儿寻不到人去嫁?”
朱妍梅道:“这可不就是缘分么?这富贵人家,也得有福气的人才进得去。”
姜氏也不管她如何说,只道:“我是不晓得什么富贵人家,终归我不叫女儿做妾,我家碧云相貌性情都好,怎生就做不来正头娘子了。还要去受那委屈!”
朱妍梅晓得这一时半会儿的是不可能将姜氏说通的,闻言只道:“大嫂,这你就不必忧心了,若碧云嫁进去了生了赵家子孙,谁不把她当佛爷供着?谁也委屈不了她。”
姜氏皱着眉,有些恼火道:“那也得生下儿子来!这事谁又说得准呢。”
朱妍梅却不乐意了,“大嫂,这都是半仙算过的,难道我还拿话哄你不成?你想想,咱们朱家人向来身子就好,香火也盛,碧云没病没灾的,怎么就生不出儿子来?”
姜氏听得这话不像,有些恼了,只说:“你可别胡乱咒她!”
朱妍梅哼了一声,搁下一句:“大嫂好生想想吧。”又道:“大嫂觉得做正头娘子好,可那正妻日日辛劳做活,供养丈夫和小妾的也不是没有!你当那邓家子往后得了官,就不会嫌弃碧云这商家女粗鄙么?”
姜氏还未答话,朱桂达却正正被气着了,道:“行了行了,我就是个粗鄙商户!可也懂得讲信义。若这儿退了邓家,回头就嫁到赵家去,我们这嫌贫爱富、见异思迁的名头就摘不掉了。妍梅,你就不要再胡乱生事了,这都是朱家的事,你一个出嫁女说道什么。”
朱妍梅听他这么说,心里也生了气,便冷冷道:“那成,我再不管了。若那邓家来逼婚,就让花轿抬了碧云去拜堂得了!”
朱老太太这时也道:“好了,自家兄妹吵什么呢。”又对朱桂达说:“你是她亲爹,这事你认了,那也罢了,我是个管不上的。嫁邓家就嫁邓家。”
一时这话又说回了从前,朱妍梅没办成事心里有些失落,倒也没觉如何。但姜氏却是真真好生难过。
正无言间,那房门却忽的开了,朱紫兰走了进来,小脸上满是愤懑怒气,“娘,我看这事也没什么好难办的。”她冷硬道,又哼了一声,“不就是冲喜么,便宜了那邓家罢了。”
朱老太太见她进来,有些不喜道:“小姑娘家,进来做什么。”
“奶奶,我是担心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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