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姑娘家不算什么好话,可偏生红珠爷爷长得俊,朱妍梅似了他,肤色再白嫩几分,添个柔美身段,眼瞅着就是个美人了。
朱老太太一辈子就这么个女儿,自然疼爱得不行。她出生时,就是她三哥程桂棠也有十岁了,那时朱家上上下下就这么个漂亮小娃娃,就是红珠爷爷这么个山里生就的粗豪汉子也不由得多看重她几分。因此,朱家虽没什么大富贵,但朱妍梅却是自幼娇养长大的。
朱家小女儿生得好,当年城南这一大片乡邻们都是尽知的。朱妍梅长到十一二岁,那媒婆就紧着登门了。那时朱老太太那个愁啊,她明面上不说,但心里头只觉自个女儿千好万好,就是做个官太太也匹配得。
可就城南这地儿,哪儿来个大官到朱家三媒六聘求娶呢。但要说给朱妍梅说一个城南商户,朱老太太却又是半点看不上。起先朱妍梅年纪小,朱老太太便拿这话当借口推脱了,只暗暗留意着好的。后来朱妍梅长到十四五了,私下里寻摸了百八十家了,朱老太太还不满意,一回头看,那上门来问的人家竟是越来越差了!
朱老太太那时也不明白底细,找人外头一打听,才晓得不知那些嘴碎的传了胡话,说这朱妍梅虽是长得好,却是个娇气蛮横的,平日里半点活计不做,竟是个美人摆设,讨回去还得侍候着。
朱老太太生了好大一顿气。她不怪女儿,只当是她先前拒了许多家,附近走动媒婆暗暗都恼了,这才故意使坏刁难。她心里头恨得不行,转头便撇开了那些媒婆,又往城北那儿打听好的官媒。
谁知这官媒寻着了,可朱妍梅的亲事却仍旧不顺。最后长到十七八了,才嫁给了赵家偏支,七房的赵良。说起来,这门亲说是世族赵家的,但不过是面上说得好听,那七房却是早几年就败落得差不多的。
红珠听李氏说起,因着这亲事不如意,朱妍梅还恼了自家亲娘,刚出嫁那一两年绝少回娘家。前两年,红珠的姑父赵良没得旁的营生,说是帮着赵家长房料理起宜山那边的房产田地,倒成了赵家管事一般。
朱妍梅跟着夫婿搬到了城外的宜山县,跟朱家倒是越发隔得远了。可世间的人也就这般,隔得远了,却是想念起来,如今朱妍梅得了空也往朱家走动。
今儿也不晓得她是不是得了什么消息,竟也来了。
红珠心里虽惊奇,倒不耽搁上前招呼,“姑姑来了!”
朱妍梅闻言便转过脸来,打量一会儿红珠,道:“这两月不见,红珠又长个儿了,这小模样是越长越好看了。”
红珠情知她这小姑自负貌美,今儿竟开口就赞她,心里便有些嘀咕,只笑了笑也不随便答话,转头又问:“姑姑是晓得奶奶生病的事才来的么?”
朱妍梅摇了摇头,“我来时才听说的。”说着手里揪着一方素青色手帕就哭起来,“怎么就有那么些蛮横人,好好商量着做亲不成,就要打上门来!可怜我娘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要受这么大的气,若是我娘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李氏一旁便劝道:“妹妹莫急,老太太的身子向来硬朗,今儿请大夫看过,只说养两日就好的,并无大碍。”
朱妍梅抹了抹眼睛,“我娘身子再好,也上了年纪了,叫我如何不急。”说着又压低了声音埋怨道:“三嫂,你说大嫂也是的,碧云要寻什么亲事不好,竟找了这么个跑船的人家,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你想想啊,那邓家男人是风里来浪里去的,个个在那大船上见惯了生死,早生成一副冷硬心肠了,那儿顾得上旁人儿女死活,一个不合,莫说做亲家了,喊了人打杀上门,一个不留也是有的!”
李氏听了这话倒是一惊,也生了几许后怕,但听着朱妍梅嘴里说的是大嫂,终究没开口附和。
朱妍梅又要说什么,红珠见了却忍不住开口了,“姑姑,奶奶房里醒着呢,你不去看看她么?”
朱妍梅这才醒觉,一转身,拿帕子抹着泪往上房里去了。
每回她来,总要和朱老太太关着门说上小半天私话,李氏和红珠也识趣没跟去。红珠嘟囔一声,“这亲娘病了半天没想起来去见,自个倒是先哭上了。”身边李氏只模糊听了个大概,皱着眉看她,“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老编排别人。”红珠暗暗撇嘴,没应声。
李氏一看天色又说:“这都要午时了,得留你姑姑吃饭,我做饭去。”说着就去了厨房。
红珠便也跟去帮忙,又问她:“娘,我大伯呢?莫非是往邓家去了?”
李氏叹道:“原是想着去的。可你瞧老太太和你大伯娘那般,哪儿走得动,这一早上你大伯又是请大夫又是抓药,费了许久才弄妥。就刚刚才得了空,说是去坊主那儿走动。”
红珠点了点头,又道:“这么看来,昨儿那曾家是没答应了。”
李氏嗯了一声,晓得事情大抵是这般。
红珠道:“那今儿可是去不成邓家了?”想了想有些担忧,“这么不清不楚的,就怕昨儿邓锦成吃了亏,今儿想来找回脸面……”
忽而朱紫兰走了进来,听了红珠这话忍不住气恼道:“什么找回脸面,那邓家的若是想要脸面,今儿个就该一家子上门来赔礼才是!”
红珠听得这话诧异地回看她,朱紫兰却是红着眼睛,气哼哼地扒拉着灶间箩筐里的白菜,又骂:“个个都是白眼狼。平日里陪送那么多东西,到了要帮忙的时候就半点力不使,早晚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红珠皱眉,心里也闹不清朱紫兰这话到底说的是曾家呢,还是方才来的朱妍梅?一想,左右这朱紫兰性子偏执不可理喻,此时就是好心想要安慰她,跟她一搭话约莫也是被迁怒的,不如不理会。红珠不管她,也暗暗扯了李氏衣袖不让她开口。
朱紫兰发作一会儿便也不声响了,倒认真帮忙备起午饭来。
午时朱桂达回来,姜氏那儿已然好了些,也说不头晕了。而朱老太太那病本就是气的,这回见过女儿,那病也就去了七八成,气色转好许多。
因有朱妍梅在,朱桂达也没说什么烦心事,只说坊主和章老都答应了帮忙,都说若是他们着急,下午就能腾出空来跟着去邓家。
朱老太太因怕耽搁时日又生出事来,便说:“若是能够,自然是赶着去的好。”
朱桂达也说是,旁人均无话,却是本来沉默着的朱妍梅忽然开口道:“大嫂,你不一道去么?”
此话一说,众人都是一愣,姜氏神色更是有几分茫然。
朱桂达看了看姜氏头上包扎着的纱布,又皱眉看自个妹妹,道:“你大嫂还伤着,哪儿能出门。”
朱妍梅却不以为意地说:“那邓家是大嫂娘家邻居,听说这门亲也是她先应下的,如今要去邓家赔情退亲,大嫂去了,再把大嫂娘家人一道请去,那不是更好么?”说着她也看了姜氏的伤,冷冷淡淡地说:“若我说,有这伤看着,说几句软话,或是哭或是求的,邓家人自然就答应了。”
一旁红珠听得心头一跳,暗道这朱妍梅倒狠心。
那姜家是个什么人家,当年将姜氏嫁到商户姜老爷都是十万个不愿的,如今仍旧念叨那读书人的风骨,不事权贵不折腰,人家饿着穷着那也叫安贫乐道呢。朱家要退亲,还是因着未婚夫病重退亲,这么个不光彩的事姜家如何会沾上。姜氏要是敢上门,立时就得被姜老爷打将出去。
还有姜氏自个,说是要往邓家赔情,为了女儿她是肯去的,可若是真要她拖着病体不顾体面往邓家去哭去跪求,她那心气又如何耐得住……
朱妍梅这么轻飘飘一句,就狠狠打落了亲大嫂的脸面。
第22章 波折()
这屋里除了李氏,怕也没别个心思笨的,朱妍梅说完,不一时都听出了她话里那点儿意思。朱桂达黑着脸,反问道:“你这是什么话?”
朱妍梅可半点不怕他,也不恼,应道:“什么话?真真就是好话呢!”又笑着看向姜氏道:“大嫂,你说我这话说得不对么?是我们朱家跟邓家人交情好,还是你姜家跟邓家人交情好?这坊主都去求了,怎地就漏下自家亲戚。”
朱妍梅这话听着倒是很有几分道理,可姜氏却是脸色一白,迟疑道:“恐怕,不太妥当。”
朱妍梅一挑眉,还待要说什么,朱桂达却断然开口道:“妍梅!你向来聪明,怎么不晓得姜家个个都是书生老爷们不当家不理事,只说什么礼义廉耻的。还浑说什么去找他们做说客呢。”
朱桂达这气话没给朱妍梅留脸面,朱妍梅却还是没点儿动静,只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姜氏,想起什么似的做恍然状,“也是,还是大哥想得明白,大嫂家里怕是不方便。”
哪儿知道姜氏原本听朱妍梅假作无异地嘲讽她,她还能忍着。但一听自家丈夫亲口维护,却说出她娘家那点底细,真真立时就恼得不成,胸口闷出一口血。她在朱家生儿育女,操持家事,虽不说四角俱全,但也面面得当,偏生如今她娘家徒有个诗书名声,可半分没让人瞧得起,如今论起来,竟是娘家拖累了她,叫她要恨也无处恨去。
姜氏闷了一股气,只道:“妹妹,你这是故意气我不成?”
朱桂达皱了眉,把筷子往桌面上一拍,也对朱妍梅说:“吃饭!吃一顿饭也不消停,若不吃,你就尽早回家去。”
朱妍梅还未如何,上首朱老太太一听就恼了,同样“啪”得一声把碗往桌面上一搁,喝道:“这是怎么说,你妹妹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你就这么个待客法么?真要念着谁人才是你亲人了,看不上我们娘俩,那就将我老太婆也赶出去,省的日日受气!”她眼睛横着姜氏,讥讽一笑,又说:“我就没听出你妹妹怎么胡说了,我看她句句说得妥当。这不妥当不合情理的,是旁人家里呢。”
这朱老太太一发话了,朱桂达也不敢硬顶回去,半点才胡乱道:“娘,这不是家里正烦心着么,又将那旧事吵起来做什么。”说着夹了块猪肉往朱老太太碗里饭,又夹了块鱼肉给朱妍梅,道:“行了行了,都是我说错话了。玉琴伤了,今儿就留在家里养着,哪儿都不去。”
朱妍梅笑了笑,瞅了姜氏一眼,倒是安静地吃了那鱼肉。
他们朱家人这番交锋,红珠一家是半点顾不上,不过默默夹菜吃饭罢了。
红珠倒是晓得,这姜氏和朱妍梅两人是素有旧怨的。朱妍梅未出嫁时,跟这大嫂姜氏就相处不来。姜氏端着长嫂的架子,许多事看朱妍梅不惯。而朱妍梅向来娇惯,却又不比姜氏有学识,自然也恼她处处指点。
那时朱妍梅有朱老太太护着,不时生出点儿事来作怪,而姜氏碍着顶上长辈、丈夫,对着这么个小姑倒是不好发作,百般能耐也使不出来,明里暗里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去。
红珠暗道,这不是第一回,也不会是最后一回,不理会也就是了。
用过饭朱桂达就要走,临走前姜氏竟是换了衣裳追了出来,只说她也去。朱桂达吃了一惊,自然好生劝了几句。可姜氏听了人劝,却反倒越发立定了主意,神色极为冷硬,只说:“碧云是我亲闺女,旁人都说了,这祸事是我惹来的,很该让我去了结。我若躲了,如何说得过去。”
“你这不是逞强么?”朱桂达差点跳脚。
朱碧云和朱紫兰也跟着劝,而朱妍梅却半真半假地赞同道:“大嫂这话说得极好,这做人亲娘的,就该替子女担当些。”
姜氏不理她,但跟着去的念头却是极为坚持。朱桂达无法,终究是出去请了驾马车,扶着姜氏一道出去了。
红珠歇了一小会儿起来,见左右无事,家里李氏走不开,便留程文涵在家中守着她,自个又去新铺子帮忙去了。
傍晚朱桂达跟姜氏回来,两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姜氏本就跌伤了头,今儿出外还是强撑着精神的,这一进院子险些就站不住了,脸色几乎看不出丁点儿血色,朱桂达一急,顾不上旁的就将人扶到了房里床上安顿。
朱妍梅还未回去,见朱桂达夫妻回来了便也跟进了房里,只问:“事情办得如何?那邓家答应退亲了么?”
朱桂达有些不耐地看她一眼,也不说话,只起身往堂屋里寻热茶,只摸到了一壶半冷的,回来便又跟朱妍梅说:“你闲着就往灶间烧些水来。”
朱妍梅很不高兴地应了,转身出去却喊了李氏来烧,自个又往朱老太太房里请人。
房里朱碧云在窗前绣花,朱紫兰和三宝正在床前玩乐,朱老太太微笑着半坐在床上看着。朱妍梅进来先看了眼朱碧云,而后往朱老太太耳边说了话。
朱老太太嗯了一声,让朱家孩子好生待着,就披了衣裳起来,拄着拐携着朱妍梅就往西间去了。
“娘,你怎么来了?”朱桂达上前扶了朱老太太,顺势又往朱妍梅那儿看了看。
朱妍梅假作不知,朱老太太却冷哼一声,道:“我要不来,你也想不起来过去!”又开口问他邓家情形。
朱桂达勉强扯了个笑容,“话都说尽了,我看老邓头心里是肯了的,只那邓嫂子……”
朱老太太闻言松一口气,道:“老邓头应了,他那婆娘没道理不应。”
“这事老邓头是能说话。”朱桂达点头,随后却是皱眉叹气,道:“只那邓嫂子说她先前合婚,听庙里大师的话把两人庚帖放在佛前求福气了,一时不在家中。”
朱老太太一听便瞪了眼,情知这是邓家心有不忿故意搪塞找来的托词。他们这儿两家做亲,确实有那人家讲究种种习俗的,可听闻这是定了婚期预备着进门才办,少办三天多办九天,绝没有这时候就放庙里的事。
想着她便气哼一声,道:“你们去了小半天就没得他们一句准话么?这亲到底是退还是不退?你这么大岁数的人了,难道还不知道至紧要就是那庚帖么?”
朱桂达住了嘴,姜氏一看朱老太太发作,扶着床站起来解说了:“起先有坊主和章老伯在,邓家人脸色虽不好,但也还是好说话的。也说昨儿邓锦成那事不对,还跟我们赔情。可一等我们说及退婚的事,老邓头就说不肯了,推脱了半天。”匀了匀呼吸,又说:“后来章老伯劝了几句,老邓头脸色为难,但还是准了。只要庚帖的时候,先前冷着脸一言不发的邓嫂子就大声说不在……”
朱桂达长叹一声,道:“邓嫂子让我们过两日再去拿。我听她这般说,也没敢硬要,就怕说僵了,反而坏了事。”
朱妍梅道:“大哥,是不是话里头得罪了她什么?她自家要顾着儿子的病,可见也是忙乱,如今既答应了退亲,哪儿还有什么闲心拿着庚帖摆布你们。”
朱桂达听了这话却气恼了,只硬邦邦回道:“你说还要如何,我跟你大嫂今儿个都不顾脸面了,这般求着他们还不成,难道真真赔给他们命去!”
朱妍梅听了,见姜氏面容实是颓然无力,显见在邓家是尽心赔情告饶的,才住口不言了。
朱老太太见他们夫妻脸均是神色疲惫的,也有些不忍苛责,只骂那邓家婆娘,“这老虔婆心肠毒辣,向来不做好事。”
朱桂达这会儿是气也气过了,恨也恨过了,此时早冷静下来,到底还留着那么点念头想着明日去取庚帖,便不接这话。
姜氏默默流下泪来,恨声道:“娘,我知她打的主意!我们话说到一半时,那邓锦成从里头出来跟她说了两句……那邓锦成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