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浅滩上停着一艘乌篷小船,两名渔夫正站在甲板上交谈,旁边一名渔妇对男人们的谈话插不上嘴,兀自整理着手中的渔网——
「公子,还是让属下来撑这船吧!」
「我撑就好,你们若有把握对付那人,我也不必设计到海上擒这两条大鱼了。你们只须留在这里,继续追查那两人的身份就好。」
「可是公子,我们不知道那人底细,万一有什么危险,属下命不足惜,可是您——」
「算了,我昨晚已经劝过了,没用的。有我在此,你们就放心吧——有客人上门了。」渔妇远远地看到一男一女正在向他们走来,不动声色地低声提醒。
「两位大哥,我们想乘船出海,不知可否行个方便?」一身素裙的少女走上前,客气地开口询问,笑容甜美,嗓音却很粗砺。
「可是天才放晴,我们还要趁着风平浪静,捕些鱼来维持生计哪。」渔妇在旁接过话尾,露出一脸「势利算计」的笑。
「这、姑娘,你看,不是我不想帮忙,我家的事情都是由我家婆子做主的!」「胆小惧内」的渔夫连忙用力点头。
「大哥大嫂放心,我们不会白搭你们的船——」那少女明了地一笑,大方地从包袱里掏出一绽银子递过去,「劳烦了——」
「哎唷,我也没说不帮忙,姑娘还真客气呢!」渔妇见了银子,立刻眉开眼笑,嘴上说着客气,手里可不客气地一把拿过银子揣进怀里——
「姑娘,公子,请上船。」
「既然你们有客人我就先走了。只要撑个船就有银子赚,哪日我也能交上这等好运就好了——」另一名渔夫悻悻地嘀咕着跳下了船。
「请问两位想去哪个岛子?」附近近海处有几座较小的岛屿,与其它城镇接壤,走陆路亦可到达,只是海路要近上许多。
「我们要去青龙岛。」少女边让那男子牵着手上了船,边答。
「青龙岛?那不是,不是——」渔夫听了,吓得手一哆嗦,把船橹丢在了甲板上。
「大哥莫怕,我哥哥是岛上的侍卫,我们是去寻亲的,」少女忙向他解释。
「死鬼,怕什么?上次不是还有人替青龙岛的人运粮食吗?事后还得了一大笔赏银,没见过你这么胆小如鼠的人!快走啦,误了客人的事看老娘晚上回去怎么修理你!」那渔妇倒十分凶悍,站起来一把扯了渔夫的耳朵命令道。
「好好好,我马上走便是了,快快放开我的耳朵吧!」
渔夫痛得龇牙咧嘴,连连惨叫,待渔妇一放手,再也顾不得别的,手脚麻俐地撑着船离了岸。今日万里无云,略有微风,风向偏北,顺风出海正好。一会儿的工夫岸上的景色已是一片模糊了。
「船上风大,姑娘、公子进去坐吧,免得着了寒气。」
渔妇招呼二人进入篷内坐了,送上一壶清茶,质地虽然粗涩,入腹的热水却可暖肠暖胃,抵挡海中不同于陆上的寒气。舱壁左右各开了一户小窗,窗上挂了遮风挡雨的竹帘,窗外传来阵阵海鸟高亢的啼鸣。
一路上那对男女默默无语,只有渔夫夫妇拉拉扯扯地闲话着家常琐碎,倒也算一帆风顺。就这样,不知不觉,路程已过了大半,前方几乎可以隐约瞄到青龙岛模糊的轮廓了——
就在这时,船身忽然一阵急促的晃动,让人措不及防跌坐在地上,茶壶内的滚水洒了一地。
「怎么回事?」刚刚还是风平浪静,怎么转眼间就变了天呢?
「我们出去看看——」那少女说着,一掀舱口布帘,颤巍巍地踏上了甲板。
只见空中艶阳依旧,海上却黑压一片变了颜色——
船帮被来自四面八方的十几条连着钢爪的铁链钩了,两艘精工细制的小型船舰正朝他们步步逼近,舰上约有三十名汉子,各自手持弯弓劲弩,搭了雕翎,齐齐瞄准他们。
「你们是何人,想干什么?」见了此等阵仗,那少女却临危不惧,手一插腰,厉声喝问道。
「哼哼,这正是我们想问的,你倒先问起我们来了!」渔夫走上船头,一把亮铮铮的宝剑架上了那少女的颈边,剑柄上垂下的亮紫色流苏缀着颗青色琉璃珠。
「放开她。」男子低低地开口,腰间的剑同时在瞬间出鞘,森寒袭人的剑气硬是逼退了渔妇的攻势,指上渔夫的胸口。
「立刻放下你手中的剑,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你们此时身在海上,就是插翅也难逃!若是轻举妄动,兄弟们手中的雕翎可不长眼!」一名青衣男子出现在其中一艘船舰的甲板上冷冷地说。
「雕翎不长眼,你冷寒星何时也变得如此不长眼了?」一阵清冷的笑声之后,那男子抬手扯下了脸上的银色面具——
「主上!」众人同时惊叫出声。
「不,怎么可能!你如何证明自己是真的,而不是戴了人皮面具?」渔夫仍然不敢轻易相信眼前的人就是「失踪」的慕容宜卿。
「如何证明——就这样证明!」慕容宜卿举起剑靠近颊边轻轻一划,洁白无暇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条细长的红线,接着,血丝缓缓滑下。
「宜卿!」渔夫——昊钰麟激动地喊着,便想上前,不想慕容宜卿手中的剑却再次指向了他的胸口——
「宜卿,是我啊!」他想起自己还是一副粗鄙莽夫的样子,连忙除去了脸上的易容,再次抬起头。
「寒星、潇湘,把他绑起来押回去!」慕容宜卿没有收剑,眸中仍是一片冰冷。
「宜卿,你说什么?」昊钰麟瞪大了双眼看向慕容宜卿。
「主上,你不认得他了吗?」冷寒星与恢复本来面目的赤潇湘也不敢相信地惊呼。
「本座当然认得他,他是本座的仇人!」慕容宜卿的剑又是狠狠一指,就要没入昊钰麟的胸口之前下意识地顿了顿,只挑破了他的衣服。
「宜卿,你在开玩笑吗?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住口,本座从来不开这种玩笑!」慕容宜卿打断了昊钰麟的话,看向赤潇湘,「潇湘,你想违抗本座的命令?」
「不——属下不敢!」赤潇湘虽不甘心,但不明就里,也只好低下头,单膝点地。
「那就按本座说的去做。」慕容宜卿转过身,将那名少女揽在身侧,不再多言。
「是……王爷,先委屈一下,我们到了宫中再做打算——」
赤潇湘和冷寒星对视了一会儿,与他交换了几个眼神后,站起来将昊钰麟松松地绑了,在他耳边低声道。
「嗯。」昊钰麟点点头,没有再做挣扎。
一切来得太快,太过突然,事情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握,如今也只有先如潇湘所说,先上了岛,搞清原委,再从长计议。
被反剪着双臂押在青龙宫的大殿之上,泛着寒光的三尺青龙剑毫不客气地架在颈边,执剑的那只手莹白如玉,修长优雅;面前丰神俊秀的姿容天下无双……几乎与当初一般无二的情形,可又有种令人心神难安的异样感觉——
除了在京城大婚那日,他从没穿过青色以外色彩的衣服,眼前的人却是一身纯银,亮得刺眼,使一向清俊冷淡、如月如风的他平添了几许邪佞的妖艶魅惑;他散发出的气势仍然张狂霸道,但那青璃般的双瞳却又为何失去了往日的清澈,多了一抹残酷阴狠?
慕容宜卿接到了昊钰麟揣摩的目光,薄薄的唇缓缓上挑,勾成一弯诡谲的笑弧,真正的冷心无情,让人不由得身子一颤,寒彻了心扉!
「宜卿,这一个多月你是怎么过的?你究竟去了哪里?我们都很担心你的安危。」
「担心本座的安危——本座是怎么过的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慕容宜卿冷冷地笑着,手腕一使力,眼看带着肃杀之气的剑刃就要毫不留情地切入昊钰麟的颈子,眼前被绑缚的人却突然消失,瞬间已经退到百尺之外——
【第七章】
「宜卿,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走后第二日我就离一王府,出了京城,一路寻你而来,如何能知道你是怎么过的?这其中恐怕有所误会,不如你先静下心来,我们需要好好沟通一下。」昊钰麟站定身躯后,一用力,轻易就挣脱了原本就绑得不紧的束缚,他所面对的幷不是自己熟悉的宜卿,自然不能呆呆地任人宰割,坐以待毙。
「本座所经历的就是事实,没有任何需要沟通之处!」慕容宜卿不由分说又要动手,却被一个人伸手拦住——
「慕容大哥,且慢动手——如果你真想知道,就让我来告诉你吧——」立在慕容宜卿身后始终一言未发的少女突然开了口,「慕容大哥遭人拦截追杀,受过伤。」
「受伤?是何人伤了你?」昊钰麟惊呼一声,想要上前,却被慕容宜卿手中的宝剑硬生生地挡了回去。
「那些杀手身上带着这个。」那少女从包袱里翻出一样东西悬在掌心中——
「紫微令!」昊钰麟脸色一变,心中砰的一声,预感到事情远比他所想的还要复杂,自己正在踏入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你是何人,怎么会与宜卿在一起,又如何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怀疑地看向那名少女。
「慕容大哥击退杀手后自己也因受伤不支,昏厥过去,恰巧被我所救,事情的原委也是他讲与我听的。」那少女回答,一双杏眼中满是无邪与无辜。
「梅香,不必与他多话——」
「等一下,你当真是袁梅香吗?」慕容宜卿那句「梅香」提醒了昊钰麟,想起这少女乃是个身份不明之人,「根据官府的卷宗,袁梅香两年前已于与其父外出经商途中遭遇海难,不幸身亡,你怎么会仍活在人世,又如此『恰巧』地救了宜卿?」
「我与父亲的确遭遇了海难,但事后被人所救,保得了性命。至于我与慕容大哥相遇,真的只是个巧合,这又让我如何解释?」那少女被昊钰麟咄咄逼人的样子吓得向后退了一步,但仍鼓足了勇气回答。
「被人所救为何不与家人联系?遭遇海难,你的嗓音又为何像是遇过祝融,为烟熏所伤?」昊钰麟一步也不肯放松,步步紧逼,不知为什么,他有种直觉,事情的关键就在这个少女身上!
「因为家中主权的幷非梅香生母,而是父亲的续弦,得救后我曾经回到了家中,二娘为了与她的亲子独霸父亲留下的家产,竟狠心放火,制造意外假像,欲置我于死地,我侥幸再次逃出,却伤了嗓子,为免再遭杀身之祸,便隐姓埋名到异地他乡生活,只求能够平安度日。」袁梅香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虽然声音粗哑,啜泣的样子仍然是我见犹怜。
「够了,本座与你之间的恩恩怨怨都与梅香无关,无须再多言!」慕容宜卿把袁梅香拉到身后,不由分说地拔剑向昊钰麟刺去,剑头如毒蛇吐信,凶猛狠辣,直逼他的要害——
「你我之间的事情确实与她无关,但不是恩怨,而是爱人之间的情分!难道你认为是我发了紫微令追杀你吗?我对你若有一丝一毫的歹意早就在王府中动手了,又何必千里迢迢追到你的领地上来?你虽然从来没说过半句喜欢我的话,可我相信你是体会得到我的心意的,我将你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又怎么可能会派人追杀你啊,宜卿!」昊钰麟无奈,情急之下只好拔出暗藏在腰间的软剑,纵起身形灵活矫捷地左闪右避,一边抵挡慕容宜卿如龙腾虎啸、倾巢而来的进攻,一边试图喊回他的理智。
「大言不惭!你追杀我是因为我抛下你离开了王府,令你觉得在人前颜面尽失,才恼羞成怒,怀恨在心——而且你在离了皖城之后不是才又加派了几人在途中袭击我们吗?」慕容宜卿一剑快似一剑,一招狠似一招,丝毫不给昊钰麟有喘息的机会。
「因为我不知道是你,那日在客栈中交手你戴了人皮面具,我以为是对你下了毒手的歹人,才派了人想查个明白!而且他们也幷不想伤人性命,只想抓住歹人问出你的下落!你离开王府,我自知是自己有错在先,只觉得后悔莫及,一心只想追你回来,求得你的原谅,何来的怀恨在心?」昊钰麟险险地躲过慕容宜卿刺向他面门的一剑,渐渐地开始感到力不从心。衣服又被划了几道口子,本来就破破烂烂的渔夫布衫如今已经变成了几条破布挂在身上,利刃割破了肌肤的那一刻幷不意外——
若真用上全力拼杀,他未必会吃多大亏,可这场争斗不公平的地方就在于他根本不可能对宜卿出手,更舍不得伤他一丝一毫,最后的落败会是必然的结果,但疼痛幷没有如想象般的蔓延,因为宜卿手中的剑再次在关键时刻停了下来——
「宜卿?」他带着一丝希望轻轻地唤他。
「你……你……」有那么一会工夫,慕容宜卿迷惑了,眼神恍惚地凝望着昊钰麟的胸口和左肩,那几条附着在蜜色肌肤上的白色疤痕如针般在瞬间刺痛了他的心,让他无法朝他的心脏刺下——
「就算不是你,能喝令紫衣神骑的就只有龙帝——有了你,本座不怕不能和他新帐旧帐一起算!」
他闭上眼睛,手腕抖了两下,后退了几步,调匀气息后向两旁命令——
「把他带走,关进地牢。」
「是,属下遵命!」
赤潇湘与冷寒星见慕容宜卿发了话,立刻抓住机会,毫不迟疑地一左一右迅速将昊钰麟带离,免得他又临时改变主意。他们不知道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形,但却相信绝不是昊钰麟发出紫微令追杀主上,而且主上态度古怪,性情亦有明显的改变,这其中定有蹊跷。
按照慕容宜卿的命令,赤潇湘与冷寒星将昊钰麟带到了地牢,将看守的侍卫遣退后,安慰道:「王爷放心,我们相信事情绝不会是你所为,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我们会设法保护你的,只是要委屈你在此待上几天。」冷寒星边说,边解下披风铺在墙角的石床上。
「此处不宜多言,我与星护法回去之后会再做打算,定会尽快说服主上,助王爷脱身。」赤潇湘道。
「多谢二位。」昊钰麟想了想,又低声道,「潇湘,星护法,多注意那袁梅香。」
「嗯,我们知道了。一有消息,我们会马上前来告知王爷的。」
赤、冷二人点点头,退出了地牢,转身离去。
夜半,寂静得可怕的地牢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吱哑哑』的尖锐之声,一道轻如鬼魅的影子轻轻闪入——
「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出现,虽然我仍在怀疑,你究竟是人是鬼——」昊钰麟坐在潮湿阴暗的角落中,双目炯炯,直盯住那黑影。
「昊钰麟,你果然是绝顶聪明,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那黑影粗砺地狞笑了几声,上前凑到昊钰麟面前,让他看清了「他」的面容——袁梅香——以及深藏于这具躯壳中已经腐败的邪恶灵魂——
「因为你的眼神还是如同我第一次见到你时那般令人厌恶——」感觉到了对方身上传来的那股恶心的尸气,昊钰麟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不会有错。
「呵呵,说得好——我也仍是一样恨不得一点一点吸光你的血,让你再不能如此嚣张!」「袁梅香」说着,冷不防伸出尖锐的十指,凶狠地掐住了昊钰麟的颈子。「不过,我却不会这么做,因为你还有利用的价值——」
「你对宜卿做了什么?」
「很简单,我在他身上下了蛊,只是还没来得及等它足够成熟到可以任我操纵,就被你破坏了。你们以为我死在了海上那一役中,这个女人却正巧『救』了我,待我元气恢复之时,宜哥体内的蛊也成长了。说来,该是你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利用蛊在路上顺利地找到了他,再易容成你的样子,他没有任何防备,我才能如此轻易地就掌握了他的精神——」
「你——你休想控制宜卿一生一世!借尸还魂之术乃是逆天之行,幷不能长久保持;光鲜感人的只是你的外表,其实你的身体早已如你的魂魄一般腐朽得令人作呕!」
昊钰麟抓住「袁梅香」手腕,掌下运了力,狠狠一掰,就令她不得不放开了双手;接着,他顺势一推,将她生生震退到了牢房的铁门边——
「真不愧是拥有上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