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桂森看看文光斗,“你就记住一句话,”闻听此言,文光斗知道下面的话才是经验的凝结,心血的锤炼,格外用心去听,“一是你得自身干净,处理事情才能公道,不要贪人家那三瓜两枣;二是你得压得住场,让他们知道谁大谁小,谁是镇领导,谁是村干部。”
文光斗暗想,这那是一句话啊,七八句都有了,但这都是小节,他开始仔细琢磨起唐桂森的话来。
唐桂森继续说,“村里的干部,说句不好听的话,都是老农民,我们包村,不是凭官大官小,凭的是感情!感情出来了,工作也完成了!”他看看文光斗,呵呵笑了,“理解不透了吧?”
文光斗只好说道,“四哥说明白点。”
“我说的这些东西,你在书本上是学不到的,不是兄弟你,外人我一概不传!”唐桂森仿佛就是农村大学的教授似的,“压住场是指开始,后面你就得交往啊,一味光来硬的也不行啊,但总起来,你得让人家服你!四哥为什么在十里八村威望这么高?”他指了指自己,“凭的就是人格魅力和工作魄力!兄弟,”他说到最后两个字,又拉长了语气,“好好学着吧。”
人格魅力是不是指不贪不占,处事公道,工作魄力是不是指有气场,压得住?文光斗脑子快速转动着。
小郑的车开得飞快,转眼间到了北庄村头。唐桂森停下讲授,掏出手机,“是李镇的电话,我先接个电话。”他变得恭敬起来,“你好,李镇,噢,噢,好,好,我马上回去。”
“兄弟,不好意思,李镇找我,我得回去一趟。”他看看文光斗,“你看?”
“没事,四哥,你忙你的,我自己去会会王永庆。”文光斗说道。
唐桂森一拍他的肩膀,“好样的!有事给四哥打电话!”
第五章 七分虎气10
北庄村,文光斗不是第一次来,大姐与大姐夫以前没有搬到镇上时,几个姐姐还没出嫁时,过年他们常来,就是现在,大姐的公公婆婆都还住在村里。
不用问路,他信步来到村委,村委也是北边一排屋子,前面一个院子,不过,院里的冬青都很粗了,修剪得也非常整齐,显示出这个村的管理还是很规范的。
如果连村委都搞得破破烂烂的,要么是村里经济不好,要么是村里干部不务正业,要么就是书记和村长有矛盾,无暇他顾。
看到村委大院里高竿上的大喇叭,文光斗再次确认,自己没走错地方。
从玻璃上望进去,屋里有几人正在办公,这也就是经济条件好的村庄,能给村干部发出工资来,经济条件差的村庄,农闲时早自己出去挣钱了。
北庄村有自己的村办工厂,效益不错,且靠近公路,有土地租赁收入,村集体经济倒也红红火火。
“王书记在家吗?”文光斗推门而进。
一个操着南州口音的中年妇女站了起来,“你是?”
文光斗笑着说,“大姐,我是南河镇党政办的,我姓文,今年负责包咱们北庄。”
中年妇女一听,笑道,“噢,王书记在隔壁,我带你过去。”
文光斗扫了一眼,屋里还有几个中年男人,都抬起头看着他。
感觉到中年妇女挺爽朗,他就问道,“大姐,你们每天都上班啊?”
中年妇女答道,“我们也每天坐班,王书记就是这么要求的。”文光斗一听,王永庆还真挺正规。
“你负责什么?”文光斗问道。
“我是妇女主任。”中年妇女爽快地答道。
王玉堂的办公室就在隔壁,中年妇女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王书记,镇领导过来了。”
王永庆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这是两间的大屋子,办公室北面放了一圈沙发,墙上也挂了几幅字画,办公室无论是面积还是装修都比张德亭的办公室规格要高。
王永庆已有些秃顶,剩下不多的头发从耳根一侧整齐地梳向另一侧,颇有些地方支持仲央的架式。两道浓眉,又粗又黑,令人印象深刻。
他看了一眼文光斗,勉为其难地从办公桌后面站了起来,与文光斗伸过来的手稍握即止,接着又坐回宽大的椅子上,“唐所呢?”
文光斗笑道,“李镇有事找他,到了村口又回去了。”他也不用王永庆客气,自己在王永庆对面坐下了,王永庆瞄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中年妇女拿了茶几上的茶壶,开始倒茶泡水。
文光斗心里很不爽,自己好歹还是镇里的干部,好歹还主持办公室工作,好歹唐桂森还打过电话,你就这个样子?
唐桂森说的话又浮现在脑海里,“你得压得住场,让他们知道谁大谁小,谁是镇领导,谁是村干部。”对,今天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必须拿出虎气来。
“王书记,镇里刚开过会,以后我就负责包咱们北庄村,”他看到王永庆仍是一言不发,“把村里的两委成员叫过来一块认识一下?”
王永庆如老僧坐定,心外无物,中年妇女倒了一杯水给文光斗,“领导喝水。”
文光斗忙接过来,“谢谢大姐。”
一阵难堪的沉默,王永庆终于说话了,“王伟英,你把他们都叫过来。”中年妇女答应一声,推门走了出去。
文光斗摸出兜里的烟递了过去,王永庆看了看,“不会。”
文光斗也不管他,自己摸出一支,点上,狠劲地吸了一口,借以平抚一下情绪。
门被推开了,刚才在隔壁坐着的三个中年人和中年妇女都走了进来,王永庆还是没有说话,几个人也不说话,都坐在了办公桌北面的沙发上。
王永庆板着脸,“大家认识一下,这是镇里新来的包村干部,你怎么称呼?”
文光斗不由心里的一阵恼火,自己的名字王永庆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噢,我忘了,”王永庆一转话题,“这是咱们村寿耀的小舅子,你是文家庄的?”
文光斗一听这口气不对,这也难怪,自己穿开裆裤时人家就是村里的书记,且大姐夫一家都在村里生活,王永庆有着强大的心理优势,他不说工作,却讨论起辈分来,自己不能让他象审孩子一样来问自己。
文光斗坐直身子,“嗯,十里八村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说起来,都是亲戚。”他马上一转话题,“王书记,介绍介绍?”虽然几个人岁数都比他大,但现在不是认亲戚,是来工作的。
王永庆脸一沉,“你们几个自己说说吧。”
大家都看出他对文光斗的怠慢,但他发话了,都自己介绍起来。文光斗一听,这几个人有两人是支部成员,其中一人是村里的现金,兼管村里的建设;另一人是村里的会计,兼管村里的组织宣传。另两个是村委成员,中年妇女管计生,另一人管村里的治安。
以前虽然也在村里住,但没接触、不关注,还真不知道,看来麻雀虽小,也五脏俱全啊。
几个人介绍完了,王永庆又不说话了,文光斗也暗自忖度,第一次来就是认个门,没必要说工作,而且现在也没有什么工作。他正准备拉几句家常里短就告辞,中午,看样子,王永庆也不会留他在这里吃饭,他也想好了,所包的两个村自己不能吃他们一顿饭,拿他们一根葱。
“刚才往村里走,看着麦子长得不错啊,返青水浇了没有啊?”他想说些庄户话,努力拉近与大家的距离。
中年妇女看了他一眼,笑着说,“镇领导还知道浇返青水?”
王永庆看了中年妇女一眼,中年妇女马上不再说话,王永庆又看看文光斗,“领导既然来了,有件事我们正好也想请示一下镇领导。”
文光斗马上提高了警惕,刚才还爱搭不理的,现在怎么突然“客气”起来,为嘛以前不“请示”,自己刚过来,屁股还没坐热,他就开始“请示”?
王永庆对其中一个中年男人说道,“你,去把困难户的名单拿来。”
一个个子挺高,头却很小的中年男人马上站起来,一会拿着一张纸就又重新走了进来,他把纸递给王永庆,王永庆手一摆,“给镇领导看看。”
文光斗接过来,见上面用钢笔写了七八个人的名字,他看看王永庆,王永庆仍是面无表情,“年前镇里让报困难户,我们村困难的群众不多,但镇里给的名额太少,大家也定不下来,请镇领导定夺吧。”他一口一个“镇领导”,语气里满是不屑。
困难户是海西省在龙城试点的一项工作,人均纯收入低于八百元,既可定为困难户。农村的情况他还是熟悉的,在城里,一年千把块钱可能不重视,但到了农村,有时却是要抢得打破头的。
“给了村里几个名额?”文光斗表面轻松,内心里高度戒备。
“三个。”王永庆面无表情。
文光斗一下明白过来,这叫“借刀杀人,”什么叫“村里定不下来”,是不愿得罪人,让自己来做这个恶人吧?自己把恶人做了,王永庆就可以拿这来堵没有评上的困难户的嘴,说这是镇领导定的。
现在正是两会关键时期,全国两会也马上就要召开,这些困难户不服村里的决定就要上访,用唐桂森的话说,不能洗脚把脚气带回家,包村工作没做好,倒引出上访问题来,那样就被动了。
他也面无表情,把纸往桌上一放,“困难户不是有标准吗?按标准来就行了。”
王永庆嘴一撇,“都符合标准。”
“那就先保证最困难的群众。”文光斗据理力讲。
“在我们眼里都是最困难的群众,平常日,低头不见抬头见,把谁拿下来我们心里也不好受。”他把球又踢了回来,看意思非要让文光斗来拍板了。
当初在两委会上,季允祥安排李强去上海,李强软顶,季允祥什么也没说,只是喝了一口水。
当文光斗把水喝进嘴里,他现在才体会到季允祥当时的心情,当着所有班子成员,当面软顶,他内心可能很气愤,喝水是为了把火气压下去啊!
一口水不行,文光斗也不说话,继续把杯里的水喝完,王永庆和几个村干部都看着他,王永庆心里开始嘀咕,“这个小伙子,看着倒很老成啊!”
一杯水喝完,中年妇女主任马上过来又给他添了一碗,文光斗拿起纸来,也不看王永庆,“今天本来是过来跟大家认识一下,见个面,但王书记一见面就给我布置了任务,”他故意拿话刺激王永庆,“那好,今天正好大家都齐了,我们就开一个村里的两委会。”
他慷慨激昂,完全无视王永庆,几个班子成员看看王永庆,又看看他,都不说话。
王永庆暗道,“别光说得漂亮,看你怎么收场。”
第五章 七分虎气11
看着王永庆沉默不言,文光斗知道他是想看自己的笑话。
他坐直身子,“包村调整到现在才几天的时间,我今天也是第一次到村里来,跟大家也是刚才才认识,对村里的情况也不熟,对这几个人的情况更不熟。”
他用眼睛的余光看了看王永庆,王永庆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大家都是多年的村干部了,跟名单上的人也都是一个村的街坊,他们的情况你们最熟悉,”他扬了扬手中的名单,“下面,从王书记开始,一个村干部介绍一个困难户,最后大家在一起比对一下,看谁到底最困难。”
听文光斗点到自己的名字,王永庆抬起头看了看他,从兜里拿出一支烟,“啪”地点上了火,狠吸一口后长长地吐出一口烟雾。
“王书记,你先来,你介绍一下王元臣家的情况。”看着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文光斗紧盯着王永庆说道。
王永庆抬眼也看着文光斗,文光斗紧盯着他两道眉毛中间,大学时他就试过多次,这样比直接与人对视效果好得多,也更能威慑别人。
王永庆把抽了几口的烟狠狠地捻灭在烟灰缸里,站起来咳嗽一声,把一口浓痰吐进旁边的废纸瘘里,“我有事,我先出去一趟,你们继续开。”他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推门而出。
第一次不能逼他太甚,第一次就发生冲突,后面感情就不好建立了,文光斗见他出去,也并不阻拦。
“好,你来介绍一下。”他指了指个子很高、但头却很小的中年男人,他在村里负责现金和基建。
小头男人看看其他人,见大家都不作声,只得说道,“王元臣家老婆有病,闺女身体不好,从小不能干活,招了个上门女婿,去年打小工时从房顶上摔下来了,把腰摔坏了,躺在床上一直需要人伺候……”
见他介绍完,文光斗接着说,“王书广,你来介绍。”他指了指会计。
会计长得挺憨厚,“书广与我是邻居,光棍一个,无儿无女,平常就种点地,没有什么收入。”他介绍得很简短。
接下来,继续介绍,名单上共八个人,除去王永庆,每个人都介绍了两个人的情况,等大家都介绍完,文光斗拿起王永庆桌上的便笺纸,上面还印着“南河镇北庄村村委会”的字样,他每人发了一张纸。
“好了,情况都介绍完了,下面投票,每人选三个出来,得票最多的就是今年的困难户。”
四个村干部面面相觑,见文光斗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只得都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
文光斗放松地点上一支烟,“大姐,麻烦你汇总一下情况。”
妇女主任还是一口南州话,“行,马上就好。”她倒是很爽快利落。
结果很快出来了,文光斗把姓名记在一张纸上递给妇女主任,“把这个交给王书记,按名单上报。”他拿出电话打给小郑,让他现在过来接自己。
放下电话,他想了想又说,“我回去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多要几个名额。”
一听这话,刚才还不说话的四个村干部,都七嘴八舌议论起来,看样子都很高兴。
文光斗暗笑,“现在先暂定这三个,等名单下来再讲其它人。”他估计找民政助理程军要几个名额还是不难办的,这样既给北庄解决了难题,照顾了群众,又树立了威信,还把球踢还给王永庆。
如果增加的人选王永庆自己来定,出了问题你就要自己负责了,如果你学我这一套,你的威信可就降低了。
妇女主任走过来又给他添了些水,“领导,你一定得多给北庄争取几个名额,这些人看了都让人怪可怜的。”
这人心地不错,挺善良,文光斗对她好感倍增,经过刚才的接触,四个村干部又见王永庆不在屋里,都嘻嘻哈哈说笑起来。
小郑的车很快就开过来了,文光斗与几个人打了招呼就要上车,王永庆却从隔壁走了出来。
“十一点了,中午在这吃饭吧!”妇女主任一看王永庆出来,马上进屋把刚才放到王永庆办公桌的上名单递给他。王永庆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又随手递给妇女主任。
文光斗对他的好意始终心怀警惕,并且他也早给自己立了规矩,但表面上仍然对王永庆很客气,“不用了,王书记,一上午没在办公室,我得回去看看。”
王永庆道,“看不起我们,北庄吃顿饭还吃不穷!”
那个小头的支部成员也劝道,“镇干部到我们北庄村,都十一点了,那能不吃饭就走,这不是笑话我们北庄村吗?”
“吃顿饭不犯错误,不吃饭干不好工作。”王永庆仍然沉着脸。请人吃饭还沉着脸,整个南河也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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