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伙计忽然低声问道:“公子今晚要去么?”
十三郎颔首说道:“他们既然邀我,岂能不去。”
店伙计眼珠转了转,做出一副关切的神情,声音压得低低的说道:“公子,依小的看,您还是不要理他们,不去算了!”
十三郎星目一凝,问道:“为什么?”
店伙计做作地微一犹豫,道:“小的看他们好像不是什么好人,公子去了,只怕……”
十三郎微笑接口道:“恐怕会吃他们的亏,是么?”
店伙计连连点头道:“是的!小的正是这个意思,公子明白就好了。”
敢情他劝十三郎不要去的原因,是怕十三郎吃那两个人的亏,以此看来,这店伙计的心肠倒是蛮不坏呢!
可惜,十三郎对他的这份好心并不太领情,只淡漠地一笑,道:“谢谢你,小二哥。”话锋一顿,倏忽注目问道:“小二哥,你又怎知他们不是什么好人的呢?”
店伙计怔了怔,旋即赔笑说道:“这个,小的看得出来,他们身上都携带着兵刃,分明都是江湖上人。”
十三郎轻声一“哦”,道:“如此说,小二哥,你的眼睛倒是很亮呢!”
店伙计哈腰谄笑道:“公子您多夸奖,小的们吃这一行饭,送往迎来,三教九流的客人见得多了,眼也就自然而然地磨练得亮了些。”
这话是有理,也是实情,在客店里当跑堂伙计,招待客人,各色各样的人物见得多了,那还不被磨出来。
十三郎淡笑地点了点头,倏又注目问道:“小二哥,那么你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这话问得很突然,非常出于店伙计的意外,不由楞了楞神,才迟疑地说道:“公子身着儒服,一派斯文的样子,自然是位读书人了。”
十三郎神情淡漠地一笑,道:“小二哥,你心中真把我看作个读书人么?”
店伙计神情怔怔地说道:“公子难道不是读书人么?”
十三郎道:“小二哥确实没有看出来?”
店伙计摇了摇头,道:“小的确实没有看出来。”
十三郎淡淡地道:“你既是确实没有看出来就算了。”话锋一顿又起,接道:“小二哥,那两位如果再来时,请你转告他们一声,就说今晚二更,我一定准时赴约!”
话落,洒脱地迈步自店伙计身旁走过,往外走了出去。
☆☆ ☆☆ ☆☆
“岳阳第一楼”,开设在南大街上。
时当初更刚过,“岳阳第一楼”上正是灯火辉煌,座无虚席,生意最好最繁忙的时候。
然而,此刻的“岳阳第一楼”楼上虽然座无虚席,但全楼却是一片鸦雀无声,全无半点嚣闹吵嚷的声音。
为什么?……
凝神听听就知道了,楼上正隐约的传出,那阵阵悦耳美妙的歌声,和悠扬的丝竹音响。
想是那歌唱的太好听,想是那唱歌的人儿太美妙的缘故吧!全楼的酒客都听得了入迷,看直了眼,所以才那么静!
悠扬的丝竹音响停歇了,美妙的歌声静止了,留给满楼酒客的是那绕耳的余韵,和感官上的享受与回味……
蓦地,一声怪叫喝采突起:“好啊!唱得真好呀!”
“妙呀!唱得妙极了!”
另一个人的声音接着怪叫。于是,赞美的词儿纷纷四起。
一位年约二十七八岁,面色略显苍白的蓝衫秀才,酸里酸气地说道:“珠喉宛转,甜脆悦耳,歌儿荡人心弦,人儿更美妙迷人非常。”
和蓝衫秀才同桌对座的一位中年灰衣文士,闻言轻声一笑,摇头晃脑地接口说道:“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儿美妙胜似九天仙姬,色艺双绝,这‘岳阳第一楼’果然称得上‘第一楼’,果然名不虚传!”
一个粗壮的大汉巨掌突然一拍桌子,操着北方口音,粗鲁地说:“他妈的好呀!老子走南到北?在江湖上跑了十几省,这还是第一回听到这么好听的歌儿,看到这样漂亮唱歌的妞儿呢!”
“再来一个!”
“再来一个!”
“……”
怪叫声此起彼落,你一句他一句的叫个不停。
“珊珊姑娘,再来一个风流些儿的!”
敢情,这“岳阳第一楼”的歌妓花名叫做“珊珊”。
就当这楼上怪叫声此起彼落,闹哄哄的时候,上来了一黑一白两位,英挺俊逸潇洒的少年美书生,和一个青衣大男孩。
他们,正是那十三郎和那贺云卿、东方兆荣三人。
三人衣着虽然不华丽,但人品俊逸,气质洒脱而高华,令人一见,就会有不是普通人家的公子哥儿之感。
跑堂的店伙计本在忙碌地照应着其他的酒客,一见十三郎等三人上楼,竟连忙抢步趋前,哈腰谄笑地说道:“公子爷您三位来晚了,已经没有好座儿啦!”
十三郎浓眉微蹙地星目略一扫视全楼,抬手一指最后面紧靠着墙角,唯一的一张空桌子道:“那便是最坏的座位么?”
店伙计讪讪笑了笑,哈着腰道:“是的!也就只剩下那张桌子了,公子爷您三位要是不嫌……”
十三郎淡淡一笑,接口道:“不要紧,我们就坐在那里好了。”
话落,举步洒脱地朝那张桌位走了过去。
那张桌子两面靠墙,只有两面可以坐人,而且座位均面对墙壁,是以凡是来这“岳阳第一楼”的酒客,大都宁愿和不相识的人同桌,大家挤挤,谁也不愿意去坐那个抬眼就碰着墙壁的位子。
的确,“岳阳第一楼”上既有着一位美若天仙的歌妓,谁又愿意放弃那眼睛“吃冰淇淋”的享受,去面对那墙壁呢!
十三郎、贺云卿和东方兆荣三人才落座坐定,忽闻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诸位请先静一静,且听在下说几句话。”
十三郎侧脸望去,只见通往内楼的帷幔前,站着一位身材颀长的青衣人,正向全楼酒客摇着双手,含笑着说。
于是,那些个怪叫的声音,立刻静止了下来,目光都集中投射在这身材颀长的青衣人身上。
店伙计这时正站立在十三郎的身旁尚未离开,立刻讨好地低声说道:“公子爷,他就是珊珊姑娘的哥哥。”
十三郎淡笑地点了点头,没有开口说话。
那青衣人待至全楼酒客都静止下来之后,这才轻咳了一声,接着说道:“承蒙诸位的爱顾捧场,在下这里代珊珊姑娘,向诸位谢谢了。”
说着拱手朝全楼酒客作了个环揖。
酒客中突然响起一声沙哑的轻笑,说道:“你是什么人,大爷们来捧珊珊姑娘的场,要你谢什么?大爷们不收你的,拿回去,快叫珊珊姑娘出来唱个风流些儿的吧!”
这人说话好不讲理,好蛮横!好邪气!
青衣人那张含笑的脸孔倏地一沉,说道:“朋友,你说话最好放客气些,也最好先静听在下把话说完……”
那说话声音沙哑的是一个突额凶睛,颊上有条寸多长的刀疤,穿着黑短衫裤的粗壮汉子,那副派头样子,谁都能一望即知,是地痞流氓之类混混儿。
青衣人话还未说,胡永彪凶睛倏地一瞪,嘿嘿一笑,截口道:“混账东西,竟敢顶撞你家大爷,大爷偏就不要听你的,有什么话,你去叫珊珊姑娘出来对大爷说吧!”
青衣人被骂,双眉忽地一挑,脸上泛起一片怒意,沉声道:“胡永彪!在下警告你,你最好放安份点儿,这岳阳城中你还能混口饭吃,不然……”
“不然”怎样,却未接说下去,话锋一顿而止。
青衣人虽然话未接说下去,但其言下之意,谁也听得懂是什么。
胡永彪脸色微微一变,瞪目道:“朋友,你认识我胡永彪?”
青衣人冷冷道:“胡永彪,我们见过面么?”
胡永彪凶睛瞪视着青衣人,摇头道:“大爷好像从未见过你。”
青衣人语调冰冷地道:“既是没有见过,我又怎会认识你胡永彪!”
胡永彪目光闪动不定地说道:“那么,你朋友是?……”
青衣人一声冷笑道:“你胡永彪是岳阳城内有名的地痞混混,我们既然跑到这岳阳来开码头,对于岳阳城中的人事行情,岂有个不向人问问清楚不知道的,如此,你明白了么?”
这么一解释,胡永彪哪还有个不明白的,显然青衣人没有把他胡永彪放在眼内,否则怎会……
心念电闪,凶睛倏瞪,嘿嘿一笑,道:“这么说,你也该知道我胡永彪的规矩了?”
青衣人目中寒芒一闪倏隐,道:“如此,你今晚是找麻烦来的了?”
胡永彪阴声一笑,道:“你明白就好,胡大爷向来是宽三不宽四,你们来此已经是第四天了,总该有个表示交待才行!”
原来,这青衣人和歌妓珊珊姑娘来到这“岳阳第一楼”才只第四天。
青衣人冷冷地道:“你胡永彪想要我怎样表示交待?”
胡永彪道:“你朋友如果还想在这岳阳城待下去的话,最好的交待是按规矩办理!”
青衣人道:“规矩如何?”
胡永彪道:“你不知道?”
青衣人道:“不太清楚。”
胡永彪嘿嘿一笑,道:“按你们每晚歌唱所得交纳半数。”
青衣人道:“交纳给谁?你胡永彪?”
胡永彪神气十足的道:“你也太小看你胡大爷了,你们每晚所得总共才有多少点儿,就是全都送给你大爷也未必瞧得上眼呢!你大爷只是为了手下的兄弟们,替他们张罗点儿酒钱茶资而已!”
青衣人淡笑了笑,道:“这话够动听的,也够你手下的那批弟兄们,感激你这位老大的。”话声一顿即起,接道:“如果我兄妹不愿交纳呢?”
胡永彪双目一挑,道:“那很简单,留下你兄妹这四天的所得,立刻离本地走你们的路!”
青衣人冷冷地道:“如果我不想走,仍要留在这里呢?”
胡永彪凶睛陡地一瞪,道:“那就恐怕由不得朋友你自己了!”
青衣人双眉微扬,目中寒电一闪.冷声道:“由不得我自己,你胡永彪难道要用强,赶我兄妹走不成吗?”
胡永彪道:“你朋友明白就好了!”
青衣人淡淡地道:“我可不信你胡永彪能赶得走我,动得了我!”
胡永彪嘿嘿一声阴笑道:“朋友,我胡永彪看得出来,你似乎并不简单,不过,你既是在江湖上跑码头的,也就应该明白‘强宾不压主’的俗语,希望你别自找难堪。”
青衣人神色冷漠地淡然一笑,道:“胡永彪,这件事我们待会儿再作解决吧!”
话落,也就不再理会胡永彪,转向一众酒客道:“诸位!珊珊姑娘向来的规矩是以三曲为限,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样,绝不多唱一曲,但今夜为了答谢诸位顾客捧场的盛情,也为了后到的三位公子,所以,珊珊姑娘决定破例一次,多唱一曲以谢诸位。”
说罢,双掌微举轻击了一下,帷幔内立刻又传出一阵悠扬的丝竹乐声。
青衣人侧身抬手一掀帷幔,正欲迈步入内。
蓦地,胡永彪忽地一声沉喝道:“朋友,你站住!”
青衣人放下掀起的帷幔,垂手冷然凝立,目射寒电地逼视着胡永彪冷声道:“胡永彪,我已经说过了,待会儿再作解决,你还要如何?”
胡永彪嘿嘿一声冷笑,道:“话,你朋友虽然那么说过,奈何你胡大爷却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说着,身子已离座站起,迈步直朝青衣人面前走了过去。
青衣人双眉微扬,脸色沉寒如冰地道:“胡永彪,我警告你,你最好别过来!”
胡永彪一向凶横成性,自是不会听他的,依然大踏步的直走过去。
这时,因为胡永彪的扰乱,青衣人只得再度举掌轻击。那刚起的丝竹声,便又立刻停息了下去。
十三郎眼见这等情势,星目微转,忽然侧首,望着坐在贺云卿身后的东方兆荣,低声说道:“荣弟,你想不想管管闲事?”
东方兆荣眨眨大眼睛,道:“十大哥认为有这种必要么?”
十三郎点头道:“要是没有,我就不会这么问你了。”
东方兆荣道:“十大哥,您可是怕那青衣人吃胡永彪的亏么?”
十三郎摇了摇头,说道:“不!吃亏的必然是胡永彪。”
东方兆荣道:“您是要小荣去帮胡永彪?”
十三郎又摇头道:“不是帮,是不让那青衣人出手,逼着胡永彪下楼去!”
这么一说,东方兆荣明白十三郎的心意,是明着帮青衣人,实际却是暗助胡永彪,免得吃那青衣人的亏,心中不禁有点困惑不解地道:“十大哥,像胡永彪那样的地痞流氓,平日里凶横地方,作恶多端,让他吃点亏,让那青衣人教训他,杀杀他的凶性不好么?”
十三郎淡然一笑道:“荣弟,你这话虽然不错,像胡永彪这种为恶地方的地痞流氓,的确应该加以教训,杀杀他的凶性。”语声微微一顿,接道:“不过,却不应该由那青衣人教训他。”
东方兆荣诧异地眨着大眼睛问道:“这是为什么?”
十三郎道:“以后你自会明白,现在别问了,快去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东方兆荣转眼望去,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胡永彪已走到那青衣人对面五尺之处站立着,遂即连忙站起身子,而十三郎却适时又低声地嘱咐道:“荣弟小心,千万不能让胡永彪遭了那青衣人的毒手!”
东方兆荣闻言,心中立时顿生警觉,微一点头,身形疾如电闪,已到了那青衣人与胡永彪两人的中间。
因为东方兆荣的身法太快,出现得太奇突,青衣人和胡永彪两人心中齐都不禁一怔,脸上闪过一丝异色,目光同时投注在东方兆荣的身上。
东方兆荣立身两人中间,两手叉着腰,大眼睛骨碌碌地在两人的脸上转了转,小圆脸倏地一扬,一派天真地冲着胡永彪嘻嘻一笑,道:“湖水泡呀,我可终于找着你了!”
他竟把“胡永彪”三字喊成了“湖水泡”,真令人好笑叫绝!
全楼酒客听得全都忍不住直想发笑,但是因为怕触怒了这个凶横的“地痞”,惹祸上身,是以谁也未敢笑出声来。
胡永彪虽是岳阳地方凶横有名的地痞流氓,但并非极恶之徒,而且还算得上是个血性汉子,生性更非常喜欢小孩子,东方兆荣的一句“湖水泡”,虽然喊得他皱了皱眉头,但旋即笑问道:“小弟弟,你找我做什么?”
东方兆荣眨着大眼睛道:“找你打架呀!”
胡永彪怔了怔,道:“小弟弟,你为什么要找我打架呢?”
东方兆荣天真地道:“听说你很喜欢和人打架,恰巧我也很喜欢打架,所以我想和你比比,看看是谁厉害?谁打得过谁?”
这话要是出自成年人之口,胡永彪必然立刻瞪眼暴怒出手,和对方比划比划,分个胜负强弱。
但是,出自小孩之口,胡永彪可就没有了脾气,他笑了笑,问道:“小弟弟,你听谁说我很喜欢和人打架的?”
东方兆荣道:“很多人说的。”
胡永彪道:“都是些什么人说的?”
东方兆荣道:“自然是岳阳城里的人啦!”
胡永彪摇摇头道:“小弟弟,你上了人家的当了。”
东方兆荣偏着头,问道:“我怎么上了人家的当了?”
胡永彪笑道:“我根本就不喜欢和人打架。”
东方兆荣眨动着眼睛道:“你既然不喜欢和人打架,那又为什么要找这位大哥的麻烦,要和这位大哥打架呢?”
这话问住了胡永彪,望着东方兆荣发了怔,接着又摇了摇头道:“小弟弟,我这并不是找麻烦,是规矩!”
东方兆荣问道:“什么规矩?”
胡永彪又被问得怔住了,而且还皱起了两道眉头。
是什么规矩?
这种事他胡永彪怎好对一个小孩子说呢?而且说出来,小孩子又怎会懂得呢……
因此,胡永彪皱了皱眉头之后,再次的摇了摇头,说道:“小弟弟,这是大人的事情,你别问了,就是告诉你也不会懂的!”
东方兆荣大眼睛转了转,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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