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过去了,两个丫头并未进来,他想,靠不住了,她俩太年青,大概不敢背主。
那么,自己还剩下一个白天和一个夜晚,他无论如何得想出个脱身之计来。
不过,说什么也得两个丫头帮助呀,两个姑娘心地善良,从未离开此地,也未干过坏事,如果她俩愿意随自己逃出牢笼,就该想得出个办法来。
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悄悄走到门外。想听听两个丫头在外说些什么。
可惜,他什么也没听见,人家不在天井里,八成是躲进绣房里叨咕去了。
没奈何,还是躺到床上去,以观其变。
结果,他算白等了。
直到吃中饭时,两个丫头若无其事地抬着饭菜进来。
李剑心凉了半截。火却升上来了:“不吃、不吃,人都快死了,还吃什么饭!”
两人一愣。
“不吃饭怎行?天大的事也等吃了饭再说。”春桃道。
“看着人家死到临头不管,还劝人家吃饭,心肠也够硬的!”
秋荷道:“咦,你怎么又耍上了公子脾气?谁说我们不管了?”
剑心心中一喜,表面作出不信的神色:“管?管什么?你们根本管不了!”
春桃道:“怎么管不了?我们……”
秋荷制止她:“嘘,别在这里说,先让他吃饭吧!”
剑心还想试试她:“别哄我吃了饭,你们又撒手不管了。”
秋荷道:“既如此,不吃也好,我们就抬走吧!”
剑心却又慌了,道:“我吃我吃。不吃做了饿死鬼也不划算。”
秋荷“噗哧”一声笑了:“你这人呀,什么都有你的理,讨厌死了。”
剑心身体正在康复,食量很大。每天老想吃东西,现在叫他俄一顿,那可比死还难受。
他狼吞虎咽地吃着,越吃越香,不到片刻,连菜带饭全部扫光。
春桃笑道:“荷妹,他这几天特别吃得,吓死人了。”
秋荷道:“桃妹,他那副吃相也不十分雅观,哪还有半点书卷气?”
剑心吃饱了,心情也好了许多。笑道:“你两人都叫人家妹,可到底谁是姐呀?”
春桃道:“我与她同年同月同时生,你说谁是姐谁是妹?”
剑心道:“有这等事?巧极了,我看这样吧,我写个纸条儿,抓着‘姐’字的,就当姐,抓着‘妹’字的就当妹,这就叫命中注定,好吗?”
秋荷笑道:“小命都快没了,还有心思管人家当妹还是做姐?”
春桃也笑道:“他是所谓‘哑子梦见妈——说不出的苦’,只好穷作乐啦!”
剑心道:“我写啦,别抽了签不认帐!”
两女笑呵呵道:“抽!”
剑心分别在纸上写了字,一张迭一份,然后双手各拿一份伸到桌下,再拿出来摆在桌面上。道:“抽,抽了认命!”
春桃犹豫着,不敢伸手。
秋荷却抓了一张,道:“大不了当个妹,有什么不敢抓的?”
说着打开一看,只见除了个“姐”字,还写着这样的话“渴不饮盗泉水,热不息恶木阴。此古人圣人语也。姑娘还不快快助我逃了?以求新生?”
那春桃的纸签上,除了个‘妹’字,还有‘出污泥不染,难得,但与恶人居,迟早玉石俱焚,不如与我同离此地,方为上策也。’这样一些字。
两个姑娘看了,又互相交换,看完互相交换个眼色。
春桃道:“说得轻巧。”
秋荷道:“闲话少说,待晚上看运气吧。”
剑心大喜:“真的?”
秋荷道:“我姊妹二人虽然看见听见的不多,但也知道这是个魔窟,前两年这里本来还有两个姐姐的,到十九岁就被主人许给她属下去了,临走时,一个姐姐告诫我,有机会就逃,她说,主人疑心最大,跟她的丫鬟都不长久,一到十八九就打发走,然后另找两个十四五的来侍候她。我和春桃妹顶多再有两年,也会给打发走的。适才,我与春桃商量过,和你一起出逃。只是逃出去后,我们无家可归,也不知父母在何处,叫我们上哪儿去?”
剑心道:“放心、放心,我自有好去处安排你们。”
春桃道:“那我们就放心了。”
剑心道:“如何逃,说来听听。”
秋荷道:“今晚天黑以后,我们到主人那间屋去,主人的床后有个地洞,可通到墙外一个山坳里。”
剑心问:“你们怎么知道?”
“主人平日就是从那里出入的。”春桃说。
“你们走过没有?”
秋荷道:“走过,陪主人到山外买东西。”
剑心搓着双手,兴奋已极:“太好了,太好了,只要今在逃出魔窟,在下决忘不了二位姑娘大恩大德!”
春桃道:“说过的话今后可不许赖啊!”
剑心道:“二位姑娘与在下已经同舟共济,在下岂是那没肝没肺之人,这样吧,我与二位结成兄妹如何?”
秋荷道:“你是公子,我二人是……”
剑心跪下道:“跪下来,对天盟誓吧。”
二人见他真诚,自是喜欢,便也随着跪下。向上苍祷祝,三人愿结为兄妹。
誓毕,三人均十分高兴。
春桃秋荷便回房去做准备。剑心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晚饭后,剑心恨不得扯块黑市,把整个天给严严实实蒙住,他不安地在房中踱来踱去,巴望着赶紧逃出牢笼。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春桃慌慌张张冲进他屋里,进门就道:“不好主人回来了,叫你去呢!”
剑心像是给人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板心。
春桃道:“快走,再等机会吧。”
剑心定了定神,道:“不错,走。”
于巧凤并不是一个人在她客室里,另外还坐着两人。其中一人在泰山照过面,就是那自始至终不曾说过一句话的黑心魔张泰春,另一人三十多岁,生得面若冠玉,一表人才,却是从来没见过的。
这人把李剑心打量一番,道:“此人已是废物,既然冥顽不化,就处置了吧。”
于巧凤道:“李剑心,‘丙寅元阳神功’的口诀,已经写出来了吧?”
李剑心道:“在下从未听说此功,怎生写得出来了?”
于巧凤冷笑道:“你这种人善待不得,既然不愿当座上客,那就滚去当阶下囚吧!”
黑心魔张泰春冷冷道:“元阳神功装在他脑子里,人一死、不就什么也没有了吗?于会主何必再留着他?”
那面若冠玉的中年人道:“张令主说得是,此人一毁,元阳神切也随之消失,不是大大省心了吗?免得夜长梦多!”
于巧凤道:“本座要逼出他的神功,三日内不交出,本座就赏他一颗化骨丹,让他形神俱灭!”
说完喝一声:“来人!”
随即从室外走进两个紫红衣服的壮汉,向三人行礼。
于巧凤道:“下到地牢,不给吃不给水,只给笔墨纸,让他写出神功,什么时候他写了。就什么时候给吃给水,要加强警戒,别出什么事!”
红衣武士一边一个,拿住他左右手腕脉穴,转身就要走,又被于巧凤喝住:“点了穴道”,纤手一指,一缕指风点了李剑心的肩井穴,才让红衣武士把他押走。
出了小院,他被蒙住了两眼,被拖着东转西转,也不知转到了何处,有盏茶时间才停下来,稍后,又推着他往前走,他觉得四周潮湿冰凉。猜测恐是山洞。走着走着地势往下斜,然后又七拐八转。方才停下。接着听见铁锁响,然后蒙眼布被取下,又让人推了一掌。扑跌在地,转身一看,一道铁栅栏已经关上,两人上了锁,迳自走了。
这是山洞已毫无疑问,所谓地牢,不过是一个洞穴,装上铁栅栏而已。地下有些潮湿,可不是睡觉的好地方。
真是命蹇时乖,刚找到逃离的办法,却又被下到地牢。这就是插上翅膀也难飞的地方了,奈何?
他背靠石壁,回想刚才于巧凤等人说的话,这意思十分明显,他们要的不是‘丙寅元阳神功’,而是要弃它,让它在世上消失。
这又为的是什么?
他想不透。他们说“免得夜长梦多。”这是什么意思?
这一层想不透,该想想怎么脱出此牢才是,但他却不想,因为想了也没用。
忽然,他听见有人说话。
声音苍老、虚弱,听着就觉得凄惨。
这声音来自何处?
他仔细听,模糊而又不远。
依他判断,似乎就在左边。
他想了想,便干咳一声,道:“有人么?”
“有啊,你是谁?”果然有人回答。
正是他听到的虚弱嘶哑的声音。
“在下被人关起来,足下呢?”他说。
“也是……被……关起来……的,老衲乃少林寺……达摩堂首座仁善,施主是……
谁?”
哎呀,原来是少林的高僧!不是说在南京被杀了吗?怎么却关在了这里?
他赶紧回答:“在下李剑心,外间传言老禅师等人遇难,想不到却在此间,还有恒山派冲天鹤殷开宗大侠、华山派追风剑奚智愚二位呢?”
“你是无影侠医?你们不是……一伙的吗?怎么也关到这里了?”
“唉,大师,那是五梅门的挑拨离间之计,大师等人遭袭,硬说是在下与沈前辈的阴谋呢,真是冤哉枉也!”
“空口……说话无凭,老衲信……信不过你,还是免……免谈了吧。”
李剑心不禁苦笑,天,老和尚在这种时候还迂得很。真是无法。
一个更远些的声音问:“大师与何人交谈,新来的吗?”
大师道:“无影侠医李剑心,他也被关了进来,他说他并非五梅妖孽一伙。”
远的声音道:“这小子坏极,被关进来活该,那是他们猪拱猪、狗咬狗,大师。别理他,小心上当!”
李剑心真是说不出的苦。只好不再作声。
此时铁栅链子响,随后一阵脚步声传来,是个红衣武士,他拿笔墨和一小罐水来,把锁开了,拉开栅门,递给李剑心。
“听着,小子,这水给你磨墨,全是沟里的脏水,喝不得的,令主说了,你什么时候写出那个什么神功,就什么时候给水给饭,还放你出去。你要是不写,嘿嘿,三天后有你小子受的,到时就后悔莫及了,小子识相些吧!”
待红衣武士走后,他把砚墨纸张扔在一边,水却放在壁角,以备万一用着。
三天时间,只有三天时间。
三天时间够了么?
不够又怎样?由得了自己么?
所以,三天时间不够也得够。
成败在此一举!
生死系之一线!
三天!三天无人来看他,他独自一人倒很方便,这三天过得好快,又过得好慢。
第四天一早,铁栅门响了,通道上出现了两个红衣武士,直走到他的牢房前。
“喂,小子,那个什么神功写了么?”
“写啦。”
“唔,算你小子知趣,拿来!”
“先拿饭来,吃完给纸。”
“喝!讲起价钱来了,你找打吗?”
“你要是进来,我便撕碎!”
“我偏要进来,看你小子敢撕不敢撕!”
“最重要的四句总诀,我没写,给饭吃了补上不迟。否则,你抢去也没用!”
“嘿,这小子狡猾得紧,你说怎么办?”
“回去禀报令主,由令主裁决吧。”两人商量了一会,走了。
“出卖……师门的……软骨……头,祖师爷……在地下……蒙……羞!”隔壁传来老和尚嘶哑断续的骂声。
李剑心笑了。
老和尚骂开,大概被他旁边关着的人听见了,也跟着骂起来,但李剑心听不清也不想听,试想,这世上可有人爱听人家骂自己?
好一阵,铁链又响了,这回来了四个人。
除了红衣武士两人,却是春桃和秋荷。
她们两人捧着瓷碗瓷盅,来送吃的。
两人见了李剑心,眼都红了。
李剑心鼻子一酸,赶快闭住气。
秋荷吸了吸鼻子,道:“开栅门呀,磨蹭些什么?”
红衣武士应声走到门前开锁,栅门一推开,秋荷春桃也不管牢里脏不脏,把饭直接送进来,一大股菜饭香直袭鼻孔,馋得李剑心赶紧抢过一碗饭,大口吃起来。
红衣武士道:“内功心法呢?”
春桃斥道:“等李公子吃完呀,你催什么?”
红衣武士不敢再出声。
秋荷道:“慢些吃呀,小心噎着了!”
李剑心边喝汤边道:“肠子空着呢,哪会塞得满?”
他这么个吃法,真如风卷残云,一下子碗碟朝天,全光了。
李剑心满足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道:“在下可以出去了么?”
红衣武士冷笑道:“还早呢!先把内功心法交来,等令主验过,再看你的造化!”
李剑心笑盈盈的,道:“不成、不成,我公子爷呆腻了,这里是人呆的地方么?”
春桃道:“公子,令主不许你出去的。”
李剑心道:“公子爷才不管呢,说出就要出!”
秋荷呆了,道:“公子怎么了?别是给关得神智不清了吧!”
红衣武士道:“别装疯,拿来!”
“不给!”
“咦,小子真是骨头痒呢!”
春桃道:“你要干什么?”
李剑心道:“让他们进来取,我公子爷岂能双手奉上,没的不降了身份?”
两个红衣武士大怒,大步走了进来,李剑心身形一晃。两个武士突然站定,再也不肯动一动了。
李剑心笑嘻嘻搜摸二人口袋,边对两女道:“这牢里关的人很多,得通统救走,另外还有通路吗?”
二女被突然发生的事情惊呆了,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还是秋荷最先回过神。急道:“你想干什么?我的公子爷!关在牢里的人,一个个气息奄奄,怎么逃得了?”
春桃也道:“这牢房没别的通道,就是有一处,也给用铁栅封住了。”
李剑心搜出了一大串钥匙,高兴地叫道:“找到啦,走,先去瞧瞧通道,然后再救人!”
秋荷道:“快些,小心令主亲自来,那时一个也走不脱!”
春桃领先出了牢门,再从通道的栅栏出去,李剑心和秋荷跟在后面。
走了一小段,来到个岔口。
春桃指右边道:“这是通上去的,洞口守着八个人呢。”一指左边:“这里原先据说可以通山外,所以用铁栅封死。”
李剑心道:“快,过去瞧瞧再说。”
他们往右拐,越走越难走,洞壁也矮,潮湿味很浓,十分呛人。走了二十多丈,果然见到一道铁栅门,每根铁棍都有儿臂粗。
李剑心道:“再往前走究竟通不通啊?”
春桃道:“那就不得而知了。”
李剑心果断地一挥手:“只有冒险了,快跟我去救人,把他们带到这儿来。”
秋荷道:“天,那么多人……”
李剑心头也不回,走了。
两个姑娘咬了咬牙,也跟着他赶去。
来到牢房,李剑心顺着石壁过去五步,果见有个壁洞,里面盘膝坐着个老和尚,形容憔悴,满身肮脏。
“大师,在下救你出去!”李剑心一边说一边用钥匙对锁。
大师双目睁开,十分惊异,道:“你就是李……剑心?古人日:渴不止盗泉水……”
李剑心接口道:“热不息恶木阴。大师,这两句诗三天前在下刚引用过呢!”
“老衲……不与恶人、相交、不受……其思德!”
李剑心找到了钥匙,开了锁,进去后朝大师身上一摸,替他解了穴道,道:“能走么?
大师?”
仁善大师不睬不理。
秋荷气道:“咦,老和尚,李公子救了你,还不赶快出来,莫非要在这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