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了很久还是又登上了城墙,站在那里还能看见快马飞奔的杨心逐渐变成一个点,而他心里最深处的渴望却从一个点彻底消失不见了。
第七十三章 前去印城()
印城不大,但树木很多,可惜这个季节里只剩下冷白的枝条,不然一定是一派繁茂的景象。任淮是这里的名人,不仅人长得秀气,而且满腹的学问,又在京城做了官,因此杨心很容易就打听到了她老家的具体位置。
这应该也算是高门大户了,小半条街都被任府一丈多高的墙围了起来,杨心绕了很久才找到大门,却是用拳头大的铜锁锁着,蛛网遍布,看着该是久不住人了,她只好又走了半条街,找了户算是邻居的人家打听。
这邻居家只有两间瓦房,一面墙临着任府而建,屋顶还不如墙高,若不是杨心马骑得慢,定会把这个小院子忽略在阴影里。
她下了马,先是在原地跺了跺冻僵的双脚,又呵了呵冻僵的双手,才上前叩响了门。
开门的是个老头儿,一头花白的头发,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却是只盯着一个地方看,杨心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发现他的眼珠子连动都没动,想来是看不见的,便也没理会,径直问道,“大爷,我是任淮的朋友,请问”
“任淮?你是小姐的朋友?”
杨心彻底愣住了,他称任淮是小姐,那自己该说实话吗?正犹豫着,一个老婆婆又颤巍巍地出来了。
“是谁来了?”
“是小姐的朋友。”
那老婆婆直走到门口,待看清了杨心的样貌,也许觉得不像坏人,才一伸手把她请了进去,“姑娘进来说话吧。”
杨心又是一愣,“好,谢谢婆婆。”
老两口在前面慢吞吞地走,杨心就在后面轻轻地跟着,待到屋门口的时候,快走几步帮忙打起了厚厚的破旧的棉布帘子,等老人们都进了屋,才一侧身跟了进去。
屋里燃着柴火,却是半湿的木柴,烟气弥漫的整个屋子云雾缭绕的,她揉了好几遍的眼睛,又干咳了几声才适应这个缺氧的环境。
老婆婆见她着实难受,从灶台旁拿了个蒲团儿递给她,“坐在这个上面,这样就不会熏得难受了!”
杨心看看这个明显油腻腻的蒲团,又看看一旁的矮凳,最后还是摆摆手在矮凳上坐下,坐下后才开始打量这个不大的屋子,有灶台,有床,还有条案几,却是放着一箩筐的红薯干儿和一个小布包。
而老婆婆则趁着这个空档打量着杨心,“姑娘可是小姐的朋友?”
杨心收回打量四周的目光,回道,“是的。”
“那你可见过小姐,她可好?”
杨心伸手握住胸前包袱的结扣,又拐着胳膊摸了摸背上的骨灰坛子,它被几件衣裳包裹着,杨心想着应该看不出形状,便回道,“她都还好,只是最近忙些,抽不开身,如今快到年关了,便托我回来看看您二老,还有她过世的亲人。”
“老婆子听说小姐嫁给了那个南罄的太子爷,没想到还是如此周全,还记得我们这对老夫妻。”
老头儿也说,“小姐一直是重情义的人!”
杨心听了他们的话只觉得心酸,世事果真难料,人亦不如往昔,她悄悄地抹抹泛酸的眼角,又问,“旁边的任府可是从前任淮的家?”
“是啊,只是都没落了好些年了。”
“是如何没落的呢?”
婆婆一叹息,“哎,老婆子也不晓得”,说着拿手肘捅了捅身边的老头儿,“老头子可知道?”
老头儿也叹了口气,“听说是得罪了什么人,一夜之间散尽家财,还躲回了乡下老家,好些年头都没再来过”,说着又叹了口气,“可怜小姐那时还小。”
“是得罪了什么人?”
老头自己看不见,也不知对方身份,可能是怕说多了惹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就保留了很多,“都是些谣传,老头子道听途说,当不得真的。”
杨心理解老人家都图平稳,虽说自己没恶意,可不想他们不舒坦,便转口问起了别的,“婆婆可知道初识村,任淮说她祖辈都葬在那里。”
“初识村啊?倒是听过,只是有些偏远,姑娘可是要去?”
“嗯,不怕远的,烦请婆婆告知。”
“出了城一直往北走,到时姑娘可边走边打听,很多人都知道的。”
“好的,谢谢婆婆。”
杨心说完正要告辞,不想婆婆拿了那个布包递给她,“这是给我女儿家准备的一点儿干粮,小姐从前爱吃的,如今姑娘既见得到小姐,可否帮老身给她?”
杨心接过布包,道了谢又走了,到了门口用自己的衣裳包住红薯干儿塞进包袱里,重新裹了锭银子进去,又进了小院。
“婆婆,我有包袱,这个小布包还留给您用吧”,说着直接放在了那个案几上。
老婆婆瞧了她的包袱一眼,好像是鼓了些,于是一点头,“好的,谢谢姑娘。”
杨心一笑,“不用谢”,便出门骑马往北走去。
受纳兰容若的影响,杨心觉得初识村应该是个美丽的村子,因为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几乎贯穿了她整个高中课程,只要是语文作文就会拿它来泛酸,可真到了古代才觉得那句话有多美,毕竟初见只有一次啊。
而这个初见村,也正是杨心想的那样,或许有人觉得它贫穷,但杨心更想用质朴来形容,家家都是矮矮的篱笆,栅栏的门,简直就是最直白的夜不闭户,她突然间想起了任府那一丈多高的墙,即使那样也没挡住飞来横祸,怪不得任淮会选择在这里安息。
村子不远处就是坟地,听说只有心最善的人才会选择陪伴亡灵,并祈求逝者保佑,杨心想,若是自己,宁愿也葬在这里,尸身也不孤苦。
她走遍了整个坟地,才选到一块儿合适的来安葬任淮,倒不是因为没有空地,而是因为任淮喜欢美的东西,她这辈子虽然因此遭遇不幸,但杨心相信她依然愿意安息在最美的地方,因为她说过那句“我愿意”,而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远处的一排排树和一望无际的田地,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杨心觉得那就是最美的。
第七十四章 微妙关系()
只任淮的坟杨心就花了三天去完善,到第四天一早的时候,她又去拜别,任淮没有在世的亲人,只怕也只有自己给她些祭奠了,还可能是唯一也是最后的一次。于是,杨心掬了把土扔在任淮的坟头上,从今往后,有关于她的一切都会都会尘埃落定,除了她留下的那些秘密。
杨心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将信看完再走,这样的地点更适合做一个故事的终点。
信风很朴实,但内容让杨心觉得分外灵异,“也许在读这封信的时候,你就坐在我的坟头”,只这一句话就吓得杨心出了一身的冷汗,任淮要不是神机妙算,就是阴魂不散,她现在觉得这个地方太不适合做一个故事的终点了,于是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正要走,却又嗤笑一声,自己没做亏心事,怕什么?于是一屁股又坐在了原地,继续读着:
“不要惊讶我为何会猜到,因为我了解你,在你心里,只有我入土为安才算是终点,所以我料定你会在此时打开这封信。真的很高兴,这世间还有一个人愿意倾听我的故事:我十岁时家道中落,十二时遇见我平生的第一个贵人,他像是个天神一样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帮我渡过最艰难的日子,从此,我的一切便都是围绕他展开,他在哪儿我就想尽一切办法跟到哪儿,只是上天不眷顾我,早在我之前他就有了心爱的女子,势必要为她前前后后、盘桓一生。”
信到这里刚好写满一张纸,于是杨心打开了另一张,本以为还是任淮的故事,没想到变成了顾炎的,“我这一生从来都是我行我素,唯有对你,我还是不忍强求。”
曾经所有的感觉到了这一个只留下一种感觉,那就是没感觉,不管任淮有没有别的信被顾炎拿走,杨心都决定不再追究,该来的迟早回来,该知道的自会有人告知,而她能做的就是在这不知名的危险中壮大自己,于是她拿出火折子一把烧了两封信,然后随手一挥,残余的灰烬便被风吹得干干净净。
初识村在往北不远还有个城,叫富城,之所谓富城,是因为这里大多是有钱的商人,生意或有大小,但都吃喝不愁,甚至富甲一方,其中最有名的当属文家,就是七王妃的娘家。
杨心在客栈的时候就常听人说起七王爷与七王妃当年偶遇的事儿,说他们相见的时候是多么的风花雪月,相恋的时候是多么的浓情蜜意,成亲的时候是多么的轰动一时,说得头头是道,跟亲眼所见似的。
杨心总是边听边喝茶,时不时地还能抿嘴一笑,可到了最后那罗曼蒂克的描述像是感染了她,令她也开始憧憬王子与灰姑娘的爱情,于是临走那天故意绕了个弯儿,从文府门前经过。
文府的门面很气派,比国师府都气派,光两人高的石狮子就有四个,许是要过年了,都披着大红的礼花,杨心骑在马上还要仰头才能看见狮子的眼睛,可从她这个角度,入眼的不过是它们怒吼的模样,于是她一摇头,便又快马回了盛京,叹为观止形容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膳食坊门前,杨心又遇见了文兰,这次木长风没出来送,但杨心迟钝的脑瓜还是开了窍,任淮说木长风要前前后后、盘桓一生的女子根本就是文兰,她出现在这里的频率太高了,什么七王爷胃不好,她根本就是在说谎,她来见的是木长风,但七王爷跟木长风也私交甚好,就是不知他是否知道木长风的心思,这种微妙的关系太耐人寻味了。
杨心心里想了这么许多,就一抬脚又进了膳食坊。
这膳食坊杨心已经一年多没有来过了,里面的变化她只能用一个成语来形容,那就是今非昔比,从门面到装潢再到简单的茶具,都不是杨心用惊讶可以表述的,于是她在原地愣了很久。
木长风站在楼上的廊道里早就看见了杨心,可碍于闫算在此絮絮叨叨,一直没机会下去说话,但他时不时地向下看去,闫算怎会没有察觉,待觉得自己絮叨得差不多了才故作惊讶地说,“呀,那不是师侄吗?”
说着大叫了一声,“师侄!”
杨心听见声音就觉得不妙,那个讨厌鬼竟然在这儿,但这里大庭广众的,她怕闫算没眼色地叫嚷起来,于是抬头向上看去,“师叔竟然也在,好巧!”
“师侄上来说话。”
于是杨心不情愿地上了楼。
到了楼上先行了个礼才说,“路过此处,见变化如此之大,就进来瞧瞧,没想到师叔也在。”
闫算,“都是生意人,自是要多走动。”
木长风,“闫兄说的是”,又问杨心,“国师这是去了何处?”
“去了南罄,有个朋友离世了。”
木长风,“哦?不知是谁?”
杨心盯着他,回道,“任淮。”
“任淮?!”
木长风很吃惊,声音都高了许多,可杨心听不出是否有悲伤的情绪在里头。
“是任淮,她病重多日,一个月前离世了。”
木长风竟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声音都有些颤抖,“不可能,两个月前我还收到她的来信,说她一切安好!”
杨心嘴角一撇,语气有些轻蔑,“善意的谎言罢了,没想到你也信。”
木长风听了她的话,又呆若木鸡地愣了几秒,然后跌跌撞撞地下了楼,不知去了何处。
闫算,“师侄可是刚回来?”
杨心一转身,直接下了楼,一边回话,“没看见我的包袱吗?!”
街上,闫算走在杨心的身侧,见她时而凝眉时而微微叹气,就问,“师侄可是有什么烦恼?不如跟师叔我说说,看能不能帮到你。”
杨心想也不想就说,“你能帮我什么,帮我多找几个美女用美人计吗?”
“哼,就知道你会小瞧我,师叔我也是师父一手调教出来的,帮你出出主意不在话下!”
杨心一想也是,既然皇甫诸生都让他打理自己的生意,想来也是有些本事的,于是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过看不透一些事罢了!”
“何事?说来给师叔我听听?”
杨心又看了他一眼,一副孔雀开屏的骚包模样,怎么瞧怎么不可靠,可除了他自己好像也没有可以商讨的人,便叹口气接着说道,“膳食坊的坊主木长风曾经是任淮喜欢的男子,可他一直另有所爱,对任淮无动于衷,如今任淮已经死了,他又那个样子,你说他内心里是不是对任淮有些意思?”
闫算一摇头,杨心又问,“没有吗?”
“我没看出来,但我觉得你对他好像有些意思。”
“你”
杨心噎了句话,只能生气地跺跺脚先走了,这人果然不可靠!
第七十五章 地下隧道()
到了国师府门口,杨心正要进去,闫算一把拉住了她,“别走这个门儿,咱们从侧门儿走。”
“我为何放着正门儿不走走侧门儿?”
“正门儿在修呢,目前不能进出。”
杨心怒了,“你又搞什么鬼?”
“师侄莫气,好事儿,等过些日子你就知道了。”
杨心拿他没办法,哼了一声,无可奈何地进了侧门儿。
如今的国师府也是今非昔比,明显是暴发户的格局,杨心感觉自己像是进了展览厅,哪儿哪儿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碰坏了什么。
更可恶的是,连她自己的院子都被改造过了,那个大花园竟然被夷成了平地,还铺上了青石砖,杨心一急赶紧冲进了屋,见屋里还是原样就稍稍松了口气,可只两秒就跑去了后花园。
后花园的水塘还在,但这几天天冷,水结成了冰,看不清里面是否还有鱼,于是她又去找了闫算。
闫算住在国师府最大的一个院子里,原来因为地理位置不好都空置着,可自从闫算过来,这里简直成了国师府的主院,每日都有很多人进进出出,热闹的不行,完全搅了杨心的清净,更可恨的是,有一天竟然还有个人跑到了她的院子,要看国师大人的真容,结果被京兆尹的人请走了。
这会儿天晚了,闫算又刚回来,杨心确定院门口没人就迈脚进去了,一进去又吓了一跳,满院子都是名贵的装饰,再一想也正常,如此才是闫算的风格。
闫算听到院子里的脚步声,掀起了狐裘做的亭缦,“师侄来可是有事?”
杨心还以为他在屋里,没想到在亭子里,于是转身走了进去,不想他的三个小妾也在,一个在做衣裳,一个在烹茶,还有一个在给闫算捶腿,杨心扫了一下这么几个人,分明是自己讨厌的一夫多妻,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诡异的祥和感,仿佛他们四个生来就该这样,于是顿了顿脚还是走了进去。
里面笼着最好的银丝碳,又有缕缕茶香溢出来,在这么个温暖舒适的地方,疲惫像是被拉开了闸口,倾泻而出,杨心端了杯茶喝下,还没来得及问问两条鱼的事儿,头一歪竟然睡在了案几上。
闫算起身将自己的狐裘披在她身上,然后对小妾们挥挥手,一起出了亭子,他本以为亭子笼的严实,又燃着炭火,而杨心盖着狐裘,应该没事儿,没想到她还是病了,脸烧得通红,连嘴唇都干了。
杨心流过产,又长期奔波了许久,再加上心情抑郁,病来如山倒,整整躺了七八天才能硬撑着下床,再过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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