奠那个孩子,才会这样偷跑出掖庭到这湖边来的么?
其实他是知道的,就算对她情谊不深他却也不会连她这个人都不了解,他知道她从不是那样恶毒的人,她的眸子清淡澄澈,像她这样的性子,断不会去害哪个人,断不会去找谁的麻烦。当初那些事情是他冲动了,他也曾经犹疑过,却始终拉不下面子,为了一个并不重要的女子。可是如今想来,在那些日子里她该是很难过的吧?
或许,从前发生的许多事情真的都是误会吗?
原本清醒的神识因为酒精的侵蚀而渐渐模糊,很多本来想得到的疑惑也都慢慢记不真切,此时的刘骜只能看见眼前女子的楚楚,关于别的,却是一概记不得。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出于冲动还是发自内心,刘骜缓缓将君泱拥入怀中……这时候有风吹过,怀里的人儿明显瑟缩了一下,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君泱的衣裳这样单薄,简直就只是一层布衣而已,在这样寒凉的天气里,根本不具半点保暖的功效。
“怎么穿的这么少?”
半晌,他轻声问道,可是,他的声音虽轻,却仿佛惊雷一般,忽然惊醒了神色恍然的她。
快速离开他的怀抱,因为速度太快,君泱的脚下带出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还好刘骜反应迅速将她扶住,可就算是这样,君泱也只是站稳之后立刻离远了他几步。
“皇上,君泱,君泱今夜实属无意,若有冒犯,还请皇上……”
刘骜落下重重一叹截断她的话,“哪有那么多有意无意,既然在此得见,那便是天意了。”说着,他停了停,“这段日子,苦了你了。”
君泱闻言抬眼,像是听见了不可思议的话,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盈满了眼眶,配合着她这呆愣的模样,竟是别样的惹人怜爱。
缓步上前,刘骜慢慢将她拥入怀中,那样温暖的姿势,定格在这夜里,仿佛永恒的姿态,那么美好,那样纯粹。
只是,与刘骜的神情不同,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君泱的唇边挂着的却是一抹冷笑。过了一会儿,轻轻环住他的腰身,君泱在他的肩窝处蹭了蹭,无限依赖似的,让人很受用。可是刘骜并不知道,做出这些动作,君泱眼底带着的始终是一派冷然,嘉泽了继续恨意和狠戾的冷然。
他一直觉得她该是个轻灵的女子,他没有认错,可是君泱如今变成这样,也完全是他一手造成,或者说,这都是他逼出来的。凡事有因才有果,因果循环,真是报应不爽。
☆、129重回后宫
如今做的这些事情,君泱并不喜欢,不是因为危险,不是因为一着不慎便会满盘皆输,只是不喜欢。可就算不喜欢,又怎么可能就此放弃?也不是没得选择,却还是放不下,或许吧,仇恨和爱情是自古以来最难放下的两个东西,说不清是爱比恨更难忘还是恨比爱更深刻……但不论是哪一种,当它们成了一个人活下去的唯一支撑力量,那么这个人不论从前再是怎么的善良或者怎样的恶毒,从这之后也总会不一样了。
君泱如今行事,与其说是在算,不如说是在赌。可是事到如今,不管是谋算还是运气,她却都是赢了,而且赢得漂亮。
借了那一夜,君泱成功得回了刘骜的喜爱,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话不是没理的,说的就是如今刘骜这样的行为。本是因为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和时机让君泱重回后宫才这样拖着,可后来刘骜却是觉得这样私会反而更有滋味,这样的心里不可谓不奇怪,可是当一种本来奇怪的行为被大家集体默认之后,就算是找不出答案,大家也都会慢慢见怪不怪……
可是刘骜过得有滋有味,君泱却是等不得了,她每每对着刘骜笑意相迎的时候总是连自己都觉得恶心,而做着这样的恶心的事情却打不成自己想要的目的,再这样下去,君泱觉得自己可能真会忍不住弑君。
是这样,才借着怀孕一事将事情捅出来,借着这个机会重回后宫。
如今刘骜与她缠绵缱绻,她知道,不论怎样,此时的他定不会不管她,因为她前几日才告诉他,她似乎又有了皇家血脉。是啊,她说的,是有了皇家血脉,而不是有了他的孩子,真要说起来,她没有骗他。
安处殿中,君泱看着庭外飘落的秋叶,微微伸手,但毕竟与那树边离得甚远,风不大,落叶自然吹不到她的手上。
君泱低眉浅笑,清和温柔,一身素色宫装被她穿的淡雅秀美,极其适合。
这样的君泱……似乎和以前并没有不同。
是的,并无不同,只要你不去注意她的眼睛,略去她眼底凿不穿的那层寒冰,那么一切就都没有不一样。
“我回来了,安处殿。”君泱轻勾唇角,缓缓转头环顾四周,“这里果真是什么都没有变,都说物是人非,以前不曾深想……”
君泱喃喃自语,声音极轻极缓,说着说着便不觉叹出一声,“如今看着,原是真的。物是人非,当真是物是人非,所有的是是非非里,怕也只有这个最为干净彻底。”
将目光投向远方,君泱浅浅勾唇,也不是觉得开心,也不是觉得想笑,只是习惯了这样的表情,好像将唇角微微弯起就真的能开心一样,就算不是,至少让人这样以为吧。
春去秋来不相待,转眼又是匆匆而过的两载。
两年里发生了许多事情,比如刘骜无子,朝堂之上却有人要求立嗣,这事情拖了许久,终究是在刘骜又一个七日不上朝之后的再次朝会之上被提了出来,而且看那些大臣一个个愤懑的模样,怕是容不得再推脱下去。哪个皇帝不希望继承皇位的是自己的孩子呢?刘骜虽无实权,也因着这皇位一事承受了不少,但他却仍是这样希望着的,甚至将自己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还未出世的孩子身上,只是奈何老天都不属意他。也是,苍天自古就代表着公正清明,怎会属意一个腹内无华虚有其表的人。
在刘骜夜宿安处殿与君泱提起这事的时候,君泱先是疑惑许久,说了很多让刘骜叹息直道她不懂政事的话,这才说出关键的。
她说,“君泱虽是不懂政事,却多少懂得皇上心事,只是那些东西,要皇上先恕君泱无罪君泱才敢说。”
后宫不得议政,尤其立储并非寻常小事,在这件事情上边谨慎一些总是好的。都说君心难测,尤其刘骜生性多疑,谁知道他又会从哪里一句无意的话里,找到些什么地方,探究出些东西,冒出些什么怀疑?
刘骜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我还能罪责了你不成?”
君泱吐舌,是极为灵动可爱的模样,随后倚在刘骜怀里,声音清软。
“先求个保险总是好的嘛。”
刘骜轻笑,揽住她,下巴在她的发间蹭了蹭,“说吧。”
君泱唇边的笑意慢慢淡下,声音却仍是软的,“这储君之位自然只能从皇室较近的亲属里边选择,若说兄终弟及,但如今只剩下一个中山王,他不像是蠢笨没有思想的人,又与皇上的年纪相差不大,若真要说他,那就算不出些什么事情也说不过来,若这样说来,那自然只能立他们的孩子。”
轻轻抚着她的发,刘骜闲散似的弯着唇。
按理,她说的这些都像是白说的,毕竟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东西,浅显的甚至不用说出来。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的,他很喜欢听她的声音,听她依偎在自己怀里软软说着话,哪怕那些都是废话也还是喜欢听。
“……但若要立的是中山王的孩子,却也存在同样的问题,生父尚在,那孩子哪能尽心和净心呢?而且储君便是将来的皇帝,那孩子……”
“哦?你这话倒是和朝堂上那些人说的一样。”刘骜微微眯眼,抚着君泱长发的手顿了顿,声音带了些玩味,“那你的意思,也是……峋褚的孩子么?”
君泱顿了顿,微微垂眸掩住神思。
须臾,刘骜听见怀中传来女子娇俏的轻笑声,带了些撒娇的意味,“君泱久居深宫,不通时事,竟也能和朝中说出一样的观点,皇上皇上,您不觉得君泱很厉害么?”
“呵……孤的君儿怎会同寻常夫人一般没有见识?自是厉害的。”
从刘骜的怀里钻出来,君泱的面色红扑扑的,“既是这样,君泱可要像皇上讨个赏咯!”
虽是轻皱了眉,但刘骜的面色仍是挂着笑,“什么?”
“唔……”
君泱略作思索,随后又蹭入刘骜怀中,“那就求皇上明日再来这安处殿夜宿,这样的赏,皇上可愿意给?”
环住怀中女子纤细的腰肢,刘骜的声音也染上几分笑意,“看你这般模样,哪里像个宫妃,简直就是个不晓事实的小丫头。”
“皇上不喜欢?”
刘骜轻叹,“哪里会不喜欢?孤只希望啊,你能一直就只是一个小丫头,最好永远都什么都不懂。”
明明是懒散着依偎的姿态,君泱的面上带着的却是讽刺的表情。
永远什么都不懂?是啊,她本来就什么也不用懂,她只要坚定自己心中的目的便是了,别的,还要懂什么?
成帝绥和元年,皇帝召集丞相翟方进、御史大夫孔光、骠骑将军王根、右将军廉褒、后将军朱博等有资格参与国家大计的将相大臣人禁中,讨论究竟应以何人为太子。
刘骜端坐高位,轻睥殿下众臣。
其中,翟方进、王根、廉褒和朱博都主张立刘欣,因为刘欣乃是帝弟刘康之子,于辈行上乃是皇帝的“犹子”,适于作为嗣子,而中山王刘兴乃是皇帝之亲弟,辈行不合,不适宜。御史大夫孔光则以为亲弟的血统关系较侄儿为亲。援照兄终弟及之义,应以刘兴为宜。
但刘骜暗下思及君泱所言,犹恐刘兴出些祸乱,只是面上不显,只道以翟方进等人之说为是,故而最终定下立刘康之子刘兴为储,于是立储一事终于落定。
明月高悬,君泱举杯敬天,微醺之时,耳边响起的是曾经那个在最难过的时候陪在她身边那个男子的声音。犹记得最最难捱的时候,是刘康告诉她,撑下去。
撑下去。
多简单的三个字,却不想做起来竟然这么复杂。
“时间过得这样快,一转眼,你已经离开两年多了,我也念了你两年。你说你会等我,要我不要那么着急寻你,可是这孤独的日子难过得很,你会不会等不下去?”
君泱的面色淡淡,眼底映出一轮明月,执杯的手轻轻一颤,酒水便洒在地上,在这样的夜色里显得异常清亮。
“罢了……这样的日子,连我都觉得难捱,若你等不下去,我不怪你。只求还能再有哪一个来生相遇,我们只为彼此转世。”说着,君泱微顿,想到什么似的不觉轻笑出来,“说是这样说,但若我离开,你还等在那里等着我,那样多好啊……”
回头看这两年时间匆匆,朝堂之上暂且不论,但这后宫里是真的风云变幻。
听说曾经荣宠一时的马婕妤因为不知何种缘故容颜受损,从此再不得圣宠。坊间传言,马婕妤的容貌受损是与临华殿许美人有关,因为在那时候马婕妤不顾自身强冲到了临华殿,隐约念了个什么交易不成……可实际上却是无从考究,当时在场,知道这件事情的,早都被处理了去,哪里还能留在这宫中乱嚼舌根。
那时候许婼茗对她说了那些事情,其间隐隐透露那暂作毁容的药物,君泱一直没忘记过。只是那时候许婼茗说料定她不会将这件事情说出来,也不能请太医,那却是她小看了马婕妤,以马婕妤的家世背景,她完全可以做到不把事情闹大而将自己的脸治好。不过是背地里玩些花招的事情,她本就擅长,而且最是擅长不过。
许婼茗虽是有心眼的,但毕竟不过初初入宫,哪里玩得过马婕妤这样的老狐狸?而马婕妤对自己的容貌一向爱惜,便是真的想做些什么,又怎么可能拿自己的脸开玩笑?其实不关许婼茗的事情,马婕妤的容貌之所以受损,不过是君泱无意间翻出曾经做的那个香囊,随后在里边又加了些东西,再加上平素一些极细小的手脚罢了。
轻勾唇角,君泱望着的是地上那慢慢渗透地面的酒,地面的颜色因那酒渍而渐渐变深,深得,就像是很久以前那一夜的天色……
刘骜舒服的靠在软垫之上,望着君泱手中的素色香囊,轻轻勾了唇,“怎么,今日讨的赏,却是要借孤的手替你送东西?”接过香囊,刘骜随意的掂了掂,“什么时候起的,你的心思也变得这般怨毒了不成?而且胆子也大了不少,竟敢直接摆在孤的眼前了。”
递过香囊,君泱继续轻轻为刘骜捶着腿,略略低着的眉眼显得格外温顺。
“皇上冷落马婕妤这么许久,自是该有补偿的。”
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刘骜本是笑着,却在看见她眼底含泪的隐忍模样时微微皱眉。
“这又是怎么了?”
像是再忍不住一般,君泱扑入刘骜怀中,带了哭腔断断续续抽泣着,说的是自己从前在掖庭之中的经历,那些经历虽不完全是编造的,却也真是诌了大部分,虽是不全知情的,但其间关于温晚的那一段,君泱却恰恰诌对了。她说的,自然都是关于马婕妤的东西,而她每多说一些,刘骜的眉头就皱得深一分,直到她完全说完,刘骜已是重重叹出。
他本就不喜那个心思深沉的女子,宠着让着,不过是为了她身后那份不容忽视的势力。望向手中香囊,他微微眯了眯眼,后宫之中的事情他本不愿管,但看不顺眼的人,便是他的宫妃,那么能除去,自然还是除去的好。尤其那个女子竟背着他做过这么多狠毒的事情,留她睡在他身侧,他还真是有些不安心起来。
刘骜在朝堂之上的权利几乎被架空的,都说一个人在哪一方面有缺憾,自然会更加注重那一方面的得失,刘骜在乎权势,终究无法完全掌握一切,朝堂无力,在这内宫之中他却是不能完全忽视了。而若是这样看来,那么马婕妤所做的事情就完全超过了他的容忍范畴。
而那时候的君泱抓住的也正是这一点。
扳倒马婕妤的时间,君泱用得并不短,整整半年,才将她从内而外一点点驻空。
☆、130有燕飞来
而最后的一击,是她让太医假意告诉马婕妤她已有孕,随后,在她喜不自胜将有孕之事遮掩住并未传遍后宫之时无意偶遇她,摔倒在她身上,而她惊慌含怒拽着她宣太医的时候扯出孕事,可是太医诊断之后,那“假孕”之事自然就败露了。君泱只在其间稍作安排,这事情便是再回不了案。
也不真是马婕妤愚蠢,只是那时候她已经无力反抗,她所依赖的家族毕竟难管后宫,再如何也还是鞭长莫及,而皇上的心思根本不在她的身上,她更是讨不到分毫好处。
刘骜在这件事里并不是没有出力,面上是帮了君泱,实际上却也借着她铲除了马家在宫中的势力,于他并非毫无益处,他早就想这么干,只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机会,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马婕妤失势也算是打压了马家,刘骜不是不喜的,做成了这些事,但今日事成,关于马婕妤的这一切,在马婕妤的家族看来,和他却是无关。
这样多好,完成了想完成的,还不用自己担担子。
至于君泱么……总归她是后宫中人,马家的手再长,也不能在后宫之中为所欲为。再说,毕竟有他护着,能出什么大的差错!
会有这样的想法,直接就说明了刘骜果真是一个自大又不懂得真正关心人的人。
轻晃着酒杯,君泱的手腕灵活的转动着,想起那时候马婕妤被宫人拖走之前撕心裂肺版对她喊叫着怨毒的话,她觉得很爽快,每次想起来,都还是会觉得很爽快。
“其实啊……她想要的是独一,我也是。只不过,她要的是后宫无二的权,而我想要一生一人的情。”君泱复又抬眼看向天边月轮,眼神温柔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