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女子想要在这后宫之中稳固地位,那么自然是该要一个孩子,都说母凭子贵,可日复一日,从最初的期待和迷茫之中走过来,君泱却忽然发现,她不想要这个孩子。近期她的情绪变化忽然变得很大,偶时深夜一人,她竟会从梦中因痛哭失声而被自己惊醒,届时,她便一手抱膝,一手抚着肚子,把自己蜷成一个团,是极没有安全感的样子。
这样的她,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孤寂无力呢?或许……当你在身在自以为熟悉的人群之中,欢笑哭泣,却发现百寻不见一个能够倾听的人,便能知道这种感觉了。
近日太后将她唤去,问了她些关于身子的事情,言语之间极尽关心,却在她临走时状似无意般对她轻言,道是冚城偏远不便,于是安排着将她的爹爹调任督州。从冚城到督州,只是换了地方,官职却未曾改变,但官职虽是未变,督州繁华,却是比冚城好了许多。
其实这事情若放在以前,君泱也定不会多想,但既然刘骜对她隐隐提过关于太后的事情,那么她当然也不会再将东西看得那么简单。
果然,之后太后又说了几句,意思极为隐晦,但君泱却听出来,那大概说的是如今她的父亲所在的督州,那临边两郡的郡守都是太后一氏,尤其督州郡丞,更是太后的人。换而言之,如今君泱的父亲已是被太后所控制,虽然太后叫她尽可不必担心,说她不会做什么,她的父亲会很安全……但是那些意思,谁不懂呢?既是懂的,怎会毫不担心。
她这般难过,却听说卫婕妤近日越发闲散,想来,该是刘骜的目的达到了么。
也许是这些事情,君泱最近总觉得无助又无人可以倾诉,有时晨间醒来,甚至都会发现泪湿了枕头,便是温晚温采进来,她也只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样,叫她们看得心急却又无计可施。于是有时候,君泱不觉便想着,若是没有这个孩子就好了。
其实她不是不喜欢这个孩子,只是他的爹爹并不在意他,四周又并不安全,她于是有些不舍得让他这样来到这个世界。
“经娥,你最近是怎么了,的这般精神不振?”
望向一旁面带急色的温采,君泱只是微微摇头,“无事。”
无事?这般模样,怎么可能是无事?
其实按说她和温晚日日都与君泱呆在一起,可不知怎的,却是半点找不出君泱心闷的缘由。依着她对君泱的了解,她晓得,君泱是有事情也不会说出来的,可是便是寻常时候这样憋着都会对身子有损,更别提君泱如今有了孩子,这样下去怎么行呢……
“经娥若是心底有什么事情不愿和我们说的,却也至少不要闷在心里啊。太医说了,有着身子,最忌心绪反复,经娥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这孩子想想。”
孩子……
听到这两个字,君泱却只觉得更是疲惫。也不知她想了些什么,顿了顿,终是轻轻摇头,示意她们下去,随后再不管她们什么反应,和衣卧在榻上。
温晚温采对视一眼,随即退了出去,商量一阵,还是觉得不能让君泱这样下去,于是决定让温晚留在这里,而温采去请太医来瞧瞧。毕竟此时不同寻常,君泱有着身子,脾性难免要变些,可这变得这么大,却是难以理解了。
走在去太医署的路上,温采的面上带了些许焦急颜色,心底只想着君泱的事情,于是并未注意过身旁。刘康路经转角,看到不远处的女子,他知道,那是君泱的亲侍,如今见她神色匆匆,想来,该是和那个女子有关的。
心下一定,刘康放轻了脚步跟上去,带了些小心,而这一跟,便跟到了太医署。见她进去似是神色焦急,刘康不禁微微皱眉……莫非她是出了什么事情?
其实说来奇怪,或许近来是发生了许多事情,但君泱并非心胸狭小想不开的人,她怎么难过低沉至此?这一点,谁都没有想过,谁也都没有发现。
许是太医署有些忙碌,待得温采再带着太医来到安处殿,已是晌午过后。
待得太医检查完毕,只道一切安好,说,怕是如今她的不适都只是因为心绪不宁所致,既是心结,便不能由外界控制,还需得自己解开才好,他只能开几幅安神定心的药材,如此,便唤了温晚出去领方子。君泱安静的听着太医的嘱咐,不言不语,直至温晚温采将太医送出去,她的眸子里边才有几分情绪波动。
望向太医离开的方向,君泱微微笑笑……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是心结呢?可既是心结,又哪里那么好解开?
刚刚落下微微一叹,旋即,窗前便出现了一个人影,极利落的反身跃进,随后小心将门窗掩好。而君泱看着忽然出现的刘康,先是一愣,随后便是一惊。
“定陶王?”抬眼望向走到自己榻前的男子,君泱满心的意外,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眼前的女子面色苍白,眼下有重重的青色,似乎不过短短一阵便消瘦了不少。这段时间他一直在与太后一党过招,因和刘骜商议了种种事宜十分费心,更是片刻不得休息,按理说,他真是很累的,可即便这样,还是进了宫,想见她一面。
和君泱有关的事情,他虽然忙碌,并无闲暇,却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关于她的事情他都是有消息的,但如今看来,他还是知道少了。他只知她有了身孕,那时震惊,不知如何反应,更下意识的不想知道她的反应。
因为他以为,既然那个男子是她喜欢的人,有了他的孩子,她应是很开心的才对。
也就是那时候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联系那么少,他不想见,只是没有出入皇宫,这样便真的再见不到。如今在这,是终于抑不住自己的思念,于是潜了进来,自从知道她有孕之后一直拖了这么久才来看她,本是在逃避,却不知她如今精神竟差成了这样,一时又有了悔意。
早知道那人不将她放在心上,他为什么没有早些来看她呢?
正是这时,门口处忽然传来温晚的声音,是问她现在感觉如何。君泱一愣,望向眼前男子,很快便装作无事,只道想休息一阵,叫她们暂时都不必过来。
直到君泱将温晚支走以后,刘康才走近几步,“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近些日子没什么精神,你……”
君泱想问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但还没说完,刘康却将她的话截住,“没什么精神?你可是近些时日没有歇息好?”
“可能是有些,你……”
刘康皱眉,又将她截住,“可能?你可知道后宫女子多无孕,你这一下突出了,又变成这样,却没有想过可能是有人在暗地里捣鬼么?”
收回想问他的话,君泱微微抿唇,露出些疲惫的样子。
“没什么的。”
“没什么?”
刘康看着她,忽然落下一叹,想起来太后寿宴时那双亮亮的眼睛,那时就因为那个眼神,他一下就被她所吸引。可如今……再望了眼眼前沉静到几乎沉寂的女子,一时间只想得到四个字,情字误人。
君泱不解他怎么会这样出现在此,要说起来,从前并不是没有单独见过,只不过都是机缘巧合,而今他这般模样,分明是特意来找她的。只是,还没来得及做别的反应,君泱却忽然看见他眉头微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直直往香炉处走去,掀开香炉盖,用手轻轻捻出一些已经燃尽的灰末,放在鼻尖嗅了嗅。
☆、096内鬼(2)
君泱不知他是在做什么,事实上,这段日子她都是昏昏沉沉,极难思考,但凡稍微集中些精神,便会觉得头疼得厉害。是以,向来通透的君泱此番难过到了这般地步,也都不觉其它,反是越发被自己的心魔所累。
将那些燃尽的灰烬小心包了些在帕子里边,随后揣进衣襟,刘康再回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
“你这处内殿服侍的,除了那两个亲侍之外,可还有何人?”
君泱抬眼,有些迷迷糊糊的。
“要算上打扫杂洗的宫人……该是有很多吧。”
“很多?你就这样放心让他们进这内殿?”像是不可置信似的,刘康的声音不觉提高了些,指向那香炉,“你可知道这香炉里边燃的是什么香,有什么功用?”
君泱微微垂眼,她的确不知那是什么香,有些什么功用,但是如今看他这般模样,这般言辞,却是猜也能猜到一些了。是啊,她虽是身子乏累,偶时脑子也昏沉昏沉的,却还没有傻,经他那么一说,怎么可能还猜不到?
只是,猜到了,却不想再去计较,因为真的很累,计较也累,不计较也累,思念也累,不思念也累……她,真的好累,好累。
“这香里边加了嫜荀草,无色无味,掺杂在其它香料里边更是难得看出,但这种东西,只要放一小些,便能让人头脑昏沉,心思郁结,尤其你这香炉里边看来还该是大量提纯过的嫜荀草精,再看你这般模样,该是吸了有一段时日了。”刘康顿了顿,“之前看见你这样子的时候我倒是没觉得什么,只是越呆在这里却越觉得不对劲,这才想起来这东西,没想到一察香炉,还真是它。”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东西?”
刘康微微皱眉,顿了顿,“以前王府里边也出过这样的事情。”
“是有人要害丁姬……啊,不对,有人要害夫人么?”
刘康颔首,面色沉重,“这种东西对寻常人是没有什么太大作用的,顶多让人心气不顺,但用在孕期,却会损害胎儿健康,实在恶毒。”
看来身在皇家果然较之寻常地方更加危险,先是班婕妤,再是刘康,人人都对这些手段知道一些,若不是有所必要,也怕是没人会特意去学这些东西。
君泱微微低眼,望向自己的腹部。
你看,都不希望你来到这个世界上呢,果然是个不受欢迎的孩子么……
“能不动声色将这种东西加到香炉里边,看来你这安处殿里边,是有内鬼。”
听到这句话,君泱终于回了些神,以前并没有太过注意,但如今想想,在这安处殿,除了温晚和温采之外,其他宫人似乎都是安排下来的,若真说其中有各宫用什么方式塞进来的人,细细想来,要用些法子,倒也并不难办。
看着君泱若有所思的模样,刘康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莫非进这安处殿以来,你对这里的人都未曾有过调查么?”
君泱抬眼对上刘康的眸子,半晌,微微颔首。
见状,刘康忽然便觉得一阵无奈。
停了停,似乎在想些什么,随后刘康开口,“这样吧,对于安处殿这些人,你先放些银两下去养养他们的忠心……”
“银子?”
看出了她的疑惑,刘康继续道,“能用银子养出来的忠心当然不是真的,但不能用银子解决的,那才是棘手。”
君泱低眼,皱眉,若有所思似的。
其实对这安处殿中人,她未必没有怀疑过,只是一直不曾深想,若不是刘康此番前来在那香炉里边发现了什么嫜荀草,恐怕她还会继续被蒙在鼓里。
“可是担心?”刘康是声音很轻,带了些安抚的意味,“你不必担心,各宫各殿中人皆是由皇后指派挑选,这也算得一件大事,便真是有什么内鬼,也绝计只有那么一两个。那些人,你只要先用些银钱笼络住他们便可,余下的事情我来帮你解决。”
被嫜荀草和内鬼的事情一打断,君泱倒是差点忘记最开始的疑问,他是为什么会来这儿,又为什么会说这些话呢?想着,望向刘康,君泱的眸底带着的是几许复杂。
刘康说完,却并没有看到君泱有什么反应,于是停了停,半晌,才听到她轻轻的三个字。
“为什么?”
刘康闻言微顿……为什么?
轻咳一声,刘康微微皱眉,面色严肃,“虽然我这么说,你或许不会相信,但我这般前来,确是皇上安排的。”
君泱一愣,忽然便笑了……
“你这句话,太假了,说出来怕是你自己都不信吧。”
“世事真假难辨,你又怎知你所认为的便是真的,又怎觉我就一定是在骗你?”刘康笑笑,状似随意,“你想的没错,皇上确是对你无情,但这份无情却并如不你所认为的那般毫无感情,他生来尊贵,不懂珍惜,这是于常人看来,但对你……在他自己的意义上,已算得上是珍惜了。”
刘康只想着说些话让她不至于这般沮丧难过,却不知道刘骜早与君泱定下的那个交易,也并不知道他对她说过的那些话。若是知道,那么他定然不会选择这样对她说,一次性疼完,哪怕是再怎么严重,那也总好过期待与失望反复交替来的痛快。
君泱抬眼,望向他,眸子里边盛着是满满的疑惑。
“你仍是不信么?是人都会有感情的,没有哪个人是真正意义上的冷血动物,就算从前他对你并不在意,但如今你有了他的孩子,他一直想要一个孩子。也许是因为这样,他对你有了些上心。”说着,刘康停了停,“我不知道皇上与你之间存在着些什么,他似乎很不愿意见你,他似乎觉得,你见了他也不会开心。而且他还对我说了句莫名的话,他说,或许我来见你,与你说说话,反而更加合适……”
刘康不知道刘骜与君泱说过些什么,但他知道刘骜对他们一直有些误会,之前见着君泱那般模样,想到刘骜的性子和行事风格,料想他在平素或许也将那份误解表现出来过一些,于是才忽然转了画风,虽然这样说来不若原来打算的那般温暖,但却该是更容易让人相信。
只要君泱相信自己的前来是与刘骜有关,只要她觉得那个人对他还有些关心,或许想到他话里意思,她也会有些难过,但却一定会比现在更加放松一些。
人活着,希望是很重要的,如今她这般模样,分明是失去了念想。情字伤人,他无法在短时间内成为她新的念想,若贸然说来,反倒容易让她躲避,如此,倒不如借着这个理由先接近了她,也借着这个理由,让她欢喜一些,总归先熬过了这一阵子。
刘康心思缜密,所想所思皆是有理有据,尤善猜人心思。
果然,见着君泱这般模样,他想,他猜对了。
“你说,是他叫你来的?”
刘康眉尾微挑,“不然呢?”
君泱抬眼,眼前这个男子微微笑着,面色却诚恳。
可是……就算是他叫他来的,他担心的怕也不是自己吧?就像刘康说的,他想要一个孩子,也需要一个孩子。那么,就算他真的关心她,他所关心的,也不过是肚子里边那个孩子吧?这般想着,君泱的心底带了些小小的沮丧,但是很快,又涌现出来一阵小小的欣喜。
不论如何,他想着她一些……便已是很好。[汶网//。。]
现在的君泱,似乎是完全信了刘康那些话,可事后知道了个中缘由,再想想,却实在是想不通那时候自己怎么就信了他那句话。刘骜此人,她即算真的不熟悉,但却也不该以为他真就会对自己上心,相信,是因为还抱有期待吧?
而当这份期待破灭,再回头看看,这实在是再简单,再好懂不过的一件事情。那时她想问刘康,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问他为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一个男子,若是毫无缘由的忽然关心一个女子,那定是将她喜欢上了,不然谁会那么无聊?
很久以后,君泱再想起那个名唤刘康的男子,也会不觉微笑。
他对她那么好,她不是没有察觉,只是一直在逃避,一直拒绝相信。
后来想想,还是她傻,不会选择,不知道怎样的人才是最好的。
都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君泱的心病一直就是刘骜,如今好了大半,虽不是那个人帮她解的铃,但也算是因了关于他的消息才稍稍好些。或许是因为刘康那天说的那些话,再加上君泱如今对身边的东西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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