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二房早先作风;同族中关系不是牵扯越少越好么?如今不单单要收嗣子;连弟子也收了;牵扯的房头却是越来越多。
三老爷即便说话有些直爽;可绝对不是糊涂人;这样行事定有用意。
是为了……平衡之道?
沈瑞莫名地想到这个上;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坐起身来。
就听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有人隔着门道:“瑞哥歇了么?”
是沈珠的声音。
沈瑞皱了皱眉;站起身来;趿拉着鞋;披了件衣裳;走到门口开门道:“珠九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沈珠没有带人;手中提着一盏灯笼;披风上有些雪花;笑着道:“扰了瑞哥了。”
厢房里听到外头有动静;就有人掌灯;沈瑞见状;扬声道:“是珠九哥过来;你们自歇着;不用过来。”
厢房里有人应了一声;又吹了灯。
夜风袭来;雪花打在脸上;沈瑞打了个寒颤;忙将沈珠让到屋里。
茶壶里的水还温着;沈瑞兑了半壶热水;给自己与沈珠各倒了一杯;请沈珠炕上坐。
沈珠灭了灯笼;弹了弹身上雪花;解开身上披的狐皮斗篷;撂在一边;方往炕上坐了。
沈珠捧着茶杯;吃了几口;方道:“这雪倒是越下越大;都能没了脚面……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大的雪……”
“瑞雪兆丰年”沈瑞笑着接了一句:“早先只在书上见过;如今这不是正是了。”
北直隶地区向来十年九旱;又不像江南那样水道纵横;能普降大雪;对于民生来说总是好的。
“各家来给二房长辈们请安送礼的管事;应该快到了。”沈珠若有所思道。
沈瑞在心里算了下路程;那些人走6路;并不会比他们慢多少;十五之前怎么也会到京城;便点点头道:“毕竟有个送节礼之名;应会赶在正月十五前。”
沈珠抚摸着杯子;低声道:“琴哥与宝哥受了润三叔邀请;会留在京城;你我兄弟这等没有受邀请的;等管家过来;是不是当随管家回去……”
沈瑞闻言;却是想到祭祀孙太爷之事。
不知道徐氏与大老爷会安排什么时候;让他去祭拜孙太爷。
对于自己这位外公;沈瑞想起此人;并没有生出什么骨肉之情;反而总隐隐地觉得有违和感。
孙太爷总不会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怎么孙家就连一个族人都不曾听闻;连后事都托付给朋友三太爷?父族、母族、妻族;都死绝了不成?
别说是古人;就是五百年后的人都讲究“叶落归根”;孙太爷既是温州府人氏;怎么就将福地设在京城?
沈珠将沈瑞沉默不接话;只当他心中也担心;道:“大伯娘可提什么时候让瑞哥祭拜外祖?”
沈瑞摇了摇头;道:“大年下的;估计不好说这个。”
沈珠犹豫了一下:“全三哥与珏哥明儿都会过来拜年吧?”
“那是自然;二房几位伯父叔父都是长辈;族兄们自然要先来拜年。”沈瑞道。
如此一来;他们几个做族弟的倒是也省了事;无需再往各位族兄家跑一趟。沈瑞这里;只需往王守仁家拜个年就行了。至于沈理、宗房大哥与五房大哥;少不得要随族兄弟们过去小聚;不过具体时间;也要看各家安排。
前日几位族兄临走前;都提了这个话;至于沈理那里;本还说想要接沈瑞过去;后来不知为何又改了口;说等他拜祭完孙太爷再过去小住。
沈珠闻言有些不自在;自嘲道:“我二堂兄也是京城;怕是连侍郎府大门向哪里开都不知道。”
沈瑞没有接话;他心中原也奇怪;早听沈珏提及京中族人时不只是前日来的几位族兄;还有三房沈玲;可到了京城却无人提及。
不过想一想;二房与宗房有往来;宗房大哥又在六部当差;与二房有往来说得过去。沈理则在翰林院;与二老爷同衙门;岂有做陌路的道理。
五房兄弟即便早先与二房没有往来;可因沈理的关系;开始与二房有了走动也说的过去。
反而是三房;即便到了京城;也是行商贾事。京城与松江毕竟不同;三房在松江背靠沈家;能将生意铺陈得开;到了京城却只能算是小打小闹。
即便他们早先想要依附二房;也没有门路;应是另有托庇之处。
见沈瑞这么沉闷;沈珠有些百无聊赖;想起一件事道:“源大伯年前应过了聘礼;不知这婚期定的什么时候?咱们回去时;不知能不能赶得上?”
沈瑞想起没了的孙氏;走了的郑氏;被卖的张三姐、四姐;对于即将进门的小贺并无恶感;只觉得又一朵鲜花插了牛粪。
这沈珠恨不得在脸上都刻上“想留下”三个字;却口口声声提回松江的事;也是有趣。
沈瑞便笑道:“二月里倒春寒;办喜事的人家不多;最快也要三月里……要是咱们过了元宵节就离京;应该还来得及赶上……”
沈珠只觉得沈瑞笑着没心没肺;皱眉道:“继母进门;瑞哥怎就不担心?”
沈瑞依是一派天真烂漫:“担心甚?宗房大伯做媒;说的又是宗房大伯娘的堂妹;并不是旁人
沈珠恨铁不成钢地道:“这天下后母要是有良善的;当年二房也不会闹出人伦惨剧你是源大伯妻嫡子;即便前面有瑾哥顶着。可是他已经长大;又有功名在身;岂是好算计的?等你那继母进门;先容不下的就是你要是娶的外姓女还罢;瑞哥受了委屈;还能求族中长辈庇护;可你继母既是宗房大老爷的姨妹;那旁人顾忌宗房;谁人会为你出头?”
沈瑞有些明了沈珠用意;面上淡了下来;垂下眼皮道:“继母亦是母;为人子者;自然要孝顺为先”
沈珠摇摇头:“平素看你也是个聪明的;恁地不开窍?沧大伯娘既与源大伯娘情分深厚;你又到了京城;不是正应求沧大伯娘怜惜?你呀;跟宝哥、琴哥好生学学;在长辈跟前循规蹈矩是好事;也可要学会讨喜。”
在沈珠看来;沈瑞过继二房小长房之事;十有**;可不知为何大老爷、大太太一直没有与沈瑞明说。沈珠这里乐意取个巧;到沈瑞跟前卖个好;做个好兄长。
即便沈瑞入嗣的是长房又如何;长幼有序;他比沈瑞年长;等入了小二房;也是沈瑞堂兄。他又已经有秀才功名;以后在仕途上也比沈瑞快一步;以后沈家二房第三代;到底谁是当家人还真是说不
想到这里;沈珠又是有些窃喜;又是有些不安。
窃喜的是嗣子候选人终于少了沈宝、沈琴两个人;不安的是明日沈全、沈珏就会回来;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动。
从今晚年夜饭上看;二老爷对他很是亲切;守岁时也常与他闲话家常;对于其他人反而不见热络
第一百五十一章 一元复始(六)()
内院上房;大老爷、大太太并没有睡;也在提起嗣子之事。
“老三说什么也不肯择嗣……”大老爷道:“他的意思;是让瑞哥兼祧大房、三房。”
“三弟妹私下也与我说了;他们夫妻两个说是顾不上……哪里是顾不上;多半是担心另外选了嗣子麻烦;毕竟长房、三房一直没有分家……”徐氏叹气道。
徐氏与大老爷都不是在钱财上计较的;即便以后真的与三老爷分家;也不会委屈了三老爷夫妇。不过若是沈瑞不过继三房;徐氏名下产业就没有分给三房的道理;还是会完完整整地传给沈瑞。
之所以明明晓得会让三老爷、三太太白欢喜一场;夫妻两个在看过沈瑞资质依旧决定将沈瑞留在长房;除了觉得沈瑞性格稳重能支撑门户之外;还有就是免了以后的财产纠葛。
要是长房过继其他人为嗣;沈瑞入了三房;即便徐氏将那些产业的渊源讲了;可钱帛动人心;谁晓得会不会使得长房嗣子心里留疙瘩。与其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因为钱财坏了骨肉情分;还不如沈瑞直接留在长房;名正言顺地继承徐氏名下产业。还有就是三老爷、三太太想到的;沈瑞喜读书;入嗣大老爷名下;对于其以后前程也是助益。
“二弟选了珏哥过两日我便给族长太爷写信;族长太爷那里应不会有异议;倒是瑞哥那里;怕是要有麻烦些……”大老爷道。
徐氏对于二老爷的选择并不意外;只要二老爷晓得沈瑞身份;心中对孙家存愧疚之心;就不会选比瑞哥年长的嗣子:“二弟妹那里还有的磨叽。听她今日话茬倒是并不忌讳择嗣之事了;不过却是急着抱嗣孙……瞧她话里话外很是厌恶珠哥;倒是打听全哥来着……”
大老爷道:“五房的侄儿们教养都不错;全哥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人心易变;就因为他们与瑞哥关系亲近;反而不好凑到一家做堂兄弟……人皆有私心;五房弟妹即便再感恩;怜惜瑞哥;也不会疼过亲子去……”
正如徐氏所料;二太太乔氏还真就在沈家诸子中选中了沈全。
虽说在初见时;她对沈全、沈珠两个印象都不好;不过随着沈全随着两位胞兄离去;二太太便将这恶感全部都转到沈珠身上。人就是这样;见不得别人惦记自己家的东西;越是有人想要越是不想给;对自家东西没兴趣的;反而心甘情愿地想给了。
最主要的是;在来京的沈家诸侄中;沈全年纪最长;已经十八岁;到了能娶妻生子、支撑门户的年岁。
二太太在年夜饭后;就试探过大太太;听着她的意思并不怎么对沈全上心;不过还是有些不放心;怕大老爷与自己考虑的一样;为了子嗣传承选择沈全。
等回了二房;二太太便与丈夫提及此事:“老爷;明日宗房与五房的几个族侄都会过来拜年……五房全哥;老爷瞧着怎么样?”
二老爷瞥了二太太一眼;道:“是个稳重孩子;就是读书资质平平。”
二太太闻言;未免有些犹豫。
传承血脉是大事不假;可沈家是仕宦之家;二房的嗣子也不能碌碌无为。
“乡试也困难么?”二太太问道。
就算读书资质平平;要是能过了乡试;也可以捐官入仕;只是不如正途官前程好罢了。
二老爷道:“运气好两三科就中举也是有的;运势不好的好;就保不齐了。”
二太太算了下夫妻两个的年岁;就算沈全入嗣小二房;出服后就娶妻;生子又得延一年;等到自己丈夫年到花甲时;嗣孙已经十来岁大;并非不可取。
二老爷道:“大嫂不是说了;五房日子过的不错;族弟与弟妹并无过继亲子之意;你怎么又提及全哥?”
“越是这样规矩人家出来的孩子;以后才越省心。五房两个哥儿自己争气;家底也不俗;就不会想着借着兄弟来占二房便宜。真要小门小户的;后头一溜穷亲戚等着打秋风;以后也是没完没了的官司。”二太太柔声道:“说到底;咱们真过继了全哥;还能不多看顾他两个胞兄;对于五房也是好事
二老爷摇头道:“这过继本是两厢情愿之事;没有明知旁人不愿还夺人骨肉的道理……我同大哥说了;咱们这房选宗房的珏哥……”
“啊?”二太太诧异出声:“老爷怎会选了珏哥?要是我没记错;来京诸侄中他年岁最小……”说到这里;想着沈琳、沈琴、沈宝三个;一个都没看上眼;沈珠又是打心里厌的;便道:“就是四房瑞哥也比珏哥大啊珏哥后头还有族长一房;反而不如四房省心”
二老爷看了妻子一眼:“珏哥与瑞哥同年同月份;只是晚了一天。十三了;也不算小。”
二太太意外道:“倒是没瞧出来;瞧着瑞哥比他高半头;还以为要大上大半岁。”
祭祀孙太爷之事;原本要安排在元宵节前;不过几位老爷商议过后;觉得还是将日子延期;等沈瑞正式入嗣二房后再随同大老爷、大太太一起去祭拜孙太爷。省得使得二太太晓得沈瑞身份;又要节外生枝。
大家并不会因她闹腾改变主意;只是家和万事兴;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几位侄子我都考校过;珏哥聪敏;读书有天分;即便比不得珞哥;以后举业是不用担心的……他是宗房骨血;也不都是坏处……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大哥与我都上了年岁;以后珏哥有本生兄长为助力;总是好事……”二老爷说道。
“就是年岁太小了”二太太还是有些不满意。
二老爷道:“他入了二房;出孝就是年底;转年参加完童子试;就可议亲;不过两三年功夫。”
二太太心中虽有些不情愿;可见丈夫拿了主意;便也不在啰嗦;不过想到剩下的沈家诸子后知后觉道:“既是老爷去与大哥说了沈珠不行;全哥家里又舍不得;珏哥归了我们这一房;那大哥、大嫂莫非选的是四房瑞哥?”
这三兄弟昨晚年夜饭后在书房已经订了二房嗣子人选;商议妥当;等过了十五衙门里开印;二老爷便请假回乡;办理过嗣之事。因此;二太太这里也没什么瞒的;便点头道:“就是瑞哥;大哥大嫂爱其稳重。”
二太太听着丈夫话风;这嗣子是长房先挑的;心里就有些不自在;也觉得沈瑞看着比沈珏稳重;可嘴上却要强道:“我怎没瞧出瑞哥好来?瞧着闷闷的;跟个小大人似的;哪里有珏哥机灵懂事?”
二老爷道:“大哥大嫂都不是爱热闹的人;瑞哥这性子也是同他们有缘……”
二太太不晓得三老爷邀请沈琴、沈宝留京那段;打着哈欠道:“三叔那里不用说;选的定是宝哥;看着倒是个喜庆的孩子……”说到后来;已是含含糊糊;半睡半醒。
二老爷没有接妻子的话;躺在那里;睁着眼睛;脑子越来越清醒。
元宵节后;他回松江;不单单是为了嗣子之事;还有回去置办祭田。
今年是京察之年;以大老爷这几年政绩;定是要升一升;只是未必能留在户部。不过不管去哪一部;都是掌印官;越是高位;越是凶险。
今上虽政治还是清明;待臣下也优容;又值盛年;本无需担心后来事。可是京官消息灵通的;谁不晓得今上身体不好;这到底能圣寿几何;却是谁也说不好。
每到朝廷新老更替时;京里都有要大变动;要是品级低的京城还不怕;不过是跟着混日子;品级越高反而越凶险。
大老爷行事谨慎;在朝中向来中立;鲜少涉及党政。可在侍郎位上;几位阁老还允许他中立;成了掌部尚书;想要继续保持中立却是不容易。
换做外地官员;遇到朝中风波;还能寻个由子致仕还乡;沈家二房早年去迁到京城;入籍在京城。安排他回松江重新置办祭田;也是给二房留个规避朝廷动荡的退路……
客院中;沈瑞依旧与沈珠对坐。
沈珠精神依旧比较亢奋;可在他各种“淳淳教导”下;原本不困的沈瑞反而有了睡意;哈欠不断
沈瑞不是委屈自己的人;趁着沈珠喝茶润嗓子;揉了揉眼见;做受不住模样;道:“珠九哥;我熬不住;得先歪一歪;今儿是大年初一还得早起。”
沈珠虽意犹未尽;可眼见沈瑞如此;也只能道:“是太晚了;该歇了……我就不折腾;在瑞哥这里挤一晚。”
如此自来熟;使得沈瑞有些无语;可半夜三更的;又不能开口撵人。
眼见沈珠要与自己抵足而眠的架势;沈瑞忙道:“珠九哥随意;我是不惯与人同睡的。”
这里只有一个被子;沈瑞可没有与旁人同被窝的习惯。就是沈珏之前过来挤他;也是另抱了被子过来。
沈珠听了沈瑞这一句有些不快;沈瑞却打着哈欠;往铺盖上一道;扯了被子;闭了眼睛。
沈珠看了沈瑞半响;到底拉不下脸上前挤。幸好京城屋子多是火炕;其他地方也能睡;只是没有幔帐被褥罢了。
沈珠只好扯了氅衣;在身上盖了;却是觉得身下太硬;炕上只有羊毛毡子不够软和;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之前来过沈瑞这边;自是晓得西屋卧室是沈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