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就不错。
想要随心生活;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去改变规则;一条是去适应规则。
可规则哪里是那么好适应的?即便一心向上;登阁拜相又如何?说不定得罪个阉人;就要被罢相。严嵩权倾天下;代价是给皇帝做刀;还附带着试药丸;最后落得抄家灭族的下场。
改变规则虽是一条更艰难的道路;可接下来正德皇帝是历史上最任性的皇帝之一;未尝不是机会
“老师;弟子不求为国为民流芳千古;亦不会祸国祸民遗臭万年;只想要科举入仕;尽微薄之力;在其位、谋其政;不做尸位素餐之辈;对得起王门弟子之名。”沈瑞挺了挺胸脯;掷地有声。
至于自己能不能走到最后一步去改变规则;那是后话;现下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不能让现有的规则束缚压制自己;要学会掌握与利用规则。
王守仁虽比沈瑞年长十六、七岁;可依是存了报效国家百姓之心;否则也不会将工部观政这样旁人避之不及的坏差事;做的尽心尽职。
沈瑞这话并没有像他文章里提及的那样;将“忠君爱国”摆在前头夸夸其谈;甚至有点走一步看一步的意思;不能说是什么志向。
不过王守仁却甚为满意;因为他听得出来;沈瑞口气中的自傲。
眼前这少年;不仅望向自己的目光一直带了崇敬;确实也以能为自己的学生为傲。
王守仁的心中;不由一暖。
这两年他的日子并不如给沈瑞信中提及的那么轻松;身为侍郎之子;二甲出身;连庶常院都没进去不说;六部观政都是六部之末的工部;要说心中不受打击那是自欺欺人。
不过王守仁却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为国为民”的想法;想法竟是同沈瑞所说不谋而合;那就是“在其位谋其政”;而不是同旁人那样一心钻营混日子。
这个少年只有十二岁;心智如此成熟;回想起自己少年时;则是轻狂自傲不自知。
或许;他会比自己走的顺当。
王守仁面色肃穆;对沈瑞正色道:“你既随徐淑人上京;对于侍郎府择嗣之事如何看?可想过去争做这嗣子?”
话题转的这般块;沈瑞想了想;方回道:“弟子不被家中长辈所喜;若是能借此避居到京城;也是一条出路。只是此事本是当二房长辈安排;没有小辈自谋道理;还是看缘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沈瑞没有清高地说自己留恋生恩;对侍郎府的权势富贾不屑一顾;也没有凭借着生母与侍郎府渊源;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嗣子之位非自己所属。
他只是很直接地告诉老师;将过继他房当成是一条出路。对于这条路;自己渴望;却不会去行手段夺取。
王守仁闻言;不免愕然。
看着沈瑞小大人似的性子;倒是忘了他还是个需要长辈庇护的孩子。
自己虽少年失母;当年却有疼自己为命根子的祖父;还有慈爱的祖母;即便父亲一时疏忽;也不是是非不分。自己这弟子;失母时比自己当年还年幼;家中长辈又不慈;如今能“避居”的事都想到了;可见从西林禅院回家后依是难以融洽。
如此看来留在京城对于沈瑞来说;还真是有益无害。
王守仁稍加思量道:“侍郎府之事毕竟是沈家内务;外人不好插嘴。不过即便侍郎府没有选你做嗣子也无所谓;有我这老师在;留你在京城;也不是难事。”
天地君亲师;又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老话;要是王守仁这个老师开口留沈瑞在身边教导;还真是名正言顺……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万象更新(五)()
沈宅;客院。
沈珠拿着书;坐在小书房里;却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沈珏被宗房大哥接走了;沈全被五房大哥接走了;三房也有人在京中;却是连侍郎府的门都没登过;自然也不会如那两家一般早得了消息;来接他离开去过除夕。
倒不是他真的想要离开;而是莫名地觉得难堪起来。
从大老爷待沈理、沈械等人的态度看;俨然相熟;可为何松江那边却一直没得消息;只当二房依旧疏远本家。
想到这里;沈珠不由冷笑。
看来是宗房、五房与沈理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隐瞒了同二房的亲近;不过是怕别的族人也同二房亲近;得了二房青睐去。
五房兄弟看着倒是无心参合过继之事;他们兄弟都是同母所出;家境又殷实;两个哥哥又争气;同二房本就有关系;即便不借嗣子的光;照样与二房亲近往来;嗣子不嗣子的自是不重要了。
宗房那里;沈珏走的也于脆利索。
倒是沈瑞;莫名地又出来个在京城的老师来。
还有沈宝;午饭被三老爷带去了三房;也不知回来没有……想到这里;沈珠有些坐不住。
他便从小书房出来;穿过前院;到了西跨院客房。
沈琴正百无聊赖地呆;见着沈珠;忙站起身来。
沈珠四下望了望道:“宝哥还没回来;这去了可有一、两个时辰了……”
“可不是么?定是乐不思蜀了。”沈琴怏怏地说道。
族兄弟两个向来“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可三老爷并不知晓;只叫了沈宝一个过去;沈琴也不好硬跟着过去。
沈珠面露担忧道:“宝哥沉迷书画不是坏事;可润三叔身体不好;宝哥这样不周全;润三叔不会说什么;说不得要引得三婶娘不痛快。”
沈琴点头附和道:“就是;我也这般担心。到底不是自己家了;要是做了‘恶客;;被人厌烦可不好。”
沈珠见他只说话;却不提开口去找人的事;皱眉微皱;随即道:“要不;咱们去接宝哥回来?”
沈琴却摇头道:“还是再等等;到底咱们初来;各处不熟;随便走动也失礼……”
话音未落;见听到院子里有动静;随即进来一个婢子道:“琴少爷;三太太打那边的青荷姐姐来传话。”
沈琴闻言;虽不知青荷到底是哪个;可能被婢子们恭恭敬敬叫姐姐的;肯定是三太太身边得意人;也不敢怠慢;忙道:“快请进来。”
这婢子应声下去;随即就带了一美婢过来。
这婢子不过十四、五岁;体态婀娜;容颜秀美;身上穿着绫罗;对沈琴笑吟吟道:“婢子奉我们太太之命;过来请琴少爷过去。”
沈琴闻言;不由微怔;迟疑道:“三婶娘那里;可是有什么事情吩咐……”
这都是要饭时了;三老爷那边不放沈宝回来不说;三太太怎么又将自己提溜过去。
青荷笑吟吟道:“是我们太太要留宝少爷飧食;想到琴少爷这边一个人也无趣;便打婢子来请琴少爷过去。”
长辈传召;自是没有不去的道理;只是沈珠还在这里……沈琴有些想要问一句;三太太可否还请了沈珠、沈琳;又怕没有的话让沈珠下不来台。
沈珠却是知趣;起身道:“琴哥快去吧;勿要要润三叔、三婶娘久等;我回去看看琳哥……”
沈琴见他并无恼色;便点了点头;随着青荷去了三房。
三房后院上房稍间;已经摆了炕桌。三老爷坐在炕上;旁边坐在沈宝;叔侄两个正头碰头地说什么。三太太笑眯眯地坐在炕桌另一侧;听丈夫与沈宝说话。
沈琴随着青荷进来;视线自然就寻沈宝。
沈宝身上已经不是中午那身装扮;已经换了簇新青妆花斗牛绒衣。
沈琴虽没有绒衣;家中母亲却有一件;这种衣服看着不显臃肿;却又暖和;最适合做秋冬衣裳。一匹寻常不带细花纹的丝绒料子;都要三、四两银子;更不要说沈宝身上穿着这妆花斗牛纹。
沈宝见沈琴进来;起身要下炕;被三老爷按住。
“琴哥;你也来炕上坐。”三老爷招呼沈琴上前。
“润三叔;三婶娘。”沈琴见先了三老妇夫妇;方挨着炕边坐了。
方才沈琴进来留意沈宝衣裳;三太太看在眼中;便笑着道:“你们大伯母虽吩咐人与你们准备新衣;可到底仓促;年前每人能轮个一两件就差不多。你们在南边常穿的衣服;到了北边未必合意。婶娘就多事;寻了你三叔未上身的衣服使人改了几件给你们兄弟。不仅宝哥有;琴哥也有。琴哥要是不要;就是嫌弃你三叔、三婶娘了。”说罢;使婢子捧上一件衣裳。
南边温度虽不如北边酷寒;可南边湿冷;屋子里只有炭盆;家常穿戴衣服都是直毛皮子与丝绵;衣服都是厚实保暖;京城外头虽寒冷;可屋子里都有地龙与火墙;反而温暖如春;穿不住厚衣裳。
三太太给沈瑞预备了一箱子的衣服;因晓得他出孝后已经是冬日;冬天衣裳预备得尤其齐全。
可嗣子之事没议定;众族侄面前;三太太也不好厚此薄彼;就想起这么个主意来。使人连夜将三老爷的衣裳改了几件;打算分送沈家诸子;这样沈瑞的衣服送过去;也就不惹眼。
长者赐;沈琴自是躬身谢了。
沈宝虽被三老爷拦着;没有下炕;可依是挪了三老爷下位置给沈琴。
沈琴这才留意到;三老爷家常衣裳也是妆花绒儒衫;且款式颇为宽松。怪不得改了后;沈宝那肉墩子似的身子也能穿的。
再细看三房这上房稍间;看似收拾得简单;可多宝格上摆着宝石花盆景;桌子上立着双面绣炕屏;色色都透出不凡来。
三太太打扮虽素淡;并未穿金戴银;可头上别的两支珠钗;珠子足有莲子大。就是三太太身边侍婢;都是绫罗上身;收拾得不俗。
沈琴看着旁边沈宝;不知当不当欢喜。
或许在二房三小房头中三老爷这房这弱;三老爷自己只是举人功名;三太太的娘家也不过是读书人家;可同沈家七、八房来比;三老爷这里也是强出许多。
要是沈宝能入嗣三房;终是好事。
只是唯一的不好;就是三老爷同大老爷、二老爷相比;年纪太轻;谁晓得以后会不会有亲生儿女。若是做嗣子做到一半;下边再添了小兄弟;那可是两面没着落。
沈宝哪里想到沈琴会想这么多;正是乐呵呵地与三老爷讨论某种书画技法。
实没想到;三老爷最擅长的竟然是美人图。
二房三兄弟中;二老爷长得最好;大老爷最有威仪;三老爷反而相貌略寻常些。
不过从三太太花容绮貌;还有这满屋俏丽侍婢;就晓得三老爷是个好颜色的。只是此好色非彼好色;否则夫妻两也不会如此恩爱;一个侍宠都没有纳。
三老爷虽爱沈宝之才;可显然看不得沈宝这肉墩墩身材。
等到婢子上来摆饭;三老爷便吩咐将其中两代素菜都摆在沈宝跟前。
沈宝看着眼前的芝麻菠菜还有鸡蛋青瓜片;只觉得胃口大开。冬日里青菜少;松江即便比京城好些;也不过是白菘、小油菜之类。
北上这一路;他们更是现青菜难觅;一路鸡鸭鱼肉下来;大家早倒了胃口。
到了京城这两顿;每餐虽也能见得新鲜绿菜;可众目睽睽之下;沈宝也不好往远处夹菜。
只是如今都摆在自己跟前;沈宝欢喜之余;又有些不安:“谢谢三叔;不用尽放侄儿跟前。”
三老爷轻哼一声道:“你当我是疼你?我这是要饿你呢。好好的孩子;眉眼也清俊;都被一堆肥肉给掩了。要不然是我眼力好;还真瞧不出你本来模样。”
沈宝闻言;不由苦了脸:“三叔;侄儿打小就这么胖了……并非饮食之故……”
三老爷扬眉道:“不管你是怎么胖起来的;眼下都要先瘦下去。以后举业也好;做名士也罢;都不能这般模样。即便你有十分才气;只这憨愚样子出去;旁人也是不认。”
沈琴在旁;现下好奇:“三叔;宝哥这不是本来模样么?”
他与沈宝同庚;自打他记事起;沈宝就是这肉圆子模样。
三老爷面露得色:“只有我这眼力;方能瞧出宝哥瘦下来模样。”说到这里;倒是并不急着抬筷子;吩咐旁边侍婢道:“去书房取了我刚才绘的小像来。”
婢子应声而去;没一会儿捧了一画卷回来。
沈宝面露腼腆;三老爷已经打开画卷;给沈琴看。
三太太也生出几分好奇;探过身来瞧;却是不由怔住。
“这……这不是二哥么……”沈琴瞪大眼睛;惊诧道。
这话一说;三老爷不由好奇道:“哥?哪一房的子弟;正同画中人相似么?”
沈琴方才脱口而出后;便开始后悔。
不过三老爷既问了;他只能回道:“哪一房都不是……是二房曾伯祖父当年出妇子之孙……”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万象更新(六)()
“二房伯曾祖父出妇子之孙”;三太太明显是听得糊涂。
三老爷在脑子里转了一个圈;明白过来是哪个;原来是二房六十多年前的出妇邵氏之曾孙。
三老爷神情立时淡了下来;道:“琴哥怎么称他‘二哥;;这是打哪里论起?要是我记得不差;当年我们老太爷曾留下话;不许那一支上族谱。”
沈琴虽有些同情沈兄弟处境;可到底没胆子为其分辨什么;惴惴道:“之前在族学中;大家都是同窗。”
三老爷看了眼手中画卷:“他与这宝哥长得相似?”
沈琴摇头道:“倒是瞧不出像宝哥来;倒是更像这画像;一双凤眼;顾盼生辉;平素喜着红衣;神采飞扬。”
三老爷直直地看了画卷一会儿;又瞥了一眼沈宝;然而对沈琴淡淡地道:“那一支涉及二房早年过往;琴哥以后还是记得不要提及;省的你大伯、伯娘心里难过。”
沈琴老实应了;心中不无后悔。他并非是想要为沈辩解什么;实在是瞧着这画像与沈十分相似;才忍不住脱口而出。
随着徐氏回松江省亲;沈兄弟那一支的过往自是被翻了出来。
早先三房、九房虽看在沈琰成才的份上;对他们兄弟格外亲近些;可随着沈珞夭亡;徐氏来挑嗣子;三房、九房最忌惮的也就是沈琰兄弟。
六十余年前邵氏恶性被翻出来嚼舌;还夸大了十倍不止。在大家口耳相传中;邵氏俨然就是天下最恶毒的继母。
害死原配两个年长儿子不说;年幼的三太爷也被她故意苛待;坏了身子骨。二房嫡支子嗣不繁的罪魁祸就是邵氏;再无旁人。
早先还有些旁枝族人觉得二房嫡支太霸道;毕竟沈琰兄弟这一支也是沈家子孙;很是同情他们兄弟。甚至不乏有觉得他们是二房老太爷亲孙;是京城嫡支近支堂亲;最有资格承继二房。
等邵氏早年行事传开;早先同情沈琰兄弟的族亲都闭了嘴。对于二房嫡支不许沈琰父祖这一支归宗之事;非议的声音也少了许多。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邵氏这般恶毒;害死前面两个嫡子;将三太爷也折腾的病弱;要是让她的子孙过继二房;还真是没有天理。以三太爷生前刚烈脾气;怕是再地下也要气个半死。
因提及沈;到底有些扫兴;接下来气氛就有些压抑。
眼见三老爷面上也带了乏色;用完晚饭后;沈琴、沈宝两个就告退;回了客院。
沈琴有些不安;待回了客院后;便对沈宝道:“宝哥;是不是我提及二哥;惹得润三叔不快?
沈宝安慰道:“润三叔不是那般小气人;只是乏了;琴二哥无需担心。不过邵氏子孙毕竟涉及二房早年惨事;我们听着不过是无关痛痒的陈年旧闻;对于二房长辈来说确实刺骨之痛。不是你我小辈当提及的;琴二哥以后记得别再提了就是。”
沈琴吐了下舌头道:“我真不是故意的;以后一定长记性”
沈宝笑了笑;岔开了话。
他没有对沈琴说的是;下午三老爷在书房对着他做完那副小像时;神态也三太太看那副小像时神态差不多。
三老爷曾说道:“宝哥这眉眼长得得好;倒是比瑞哥、珏哥他们几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