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子婢子都打出去;张老安人问追问张家之事解决法子。
当知晓张家去了城南庄子;沈举人又应下张老舅爷百年后将那百二十亩陪嫁送还张家;张老安人呆坐许久;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罢了;送还张家就送还张家……早清早了;以后也再无瓜葛……”
不过张老安人现下最恨的却是儿子;拉了沈举人胳膊;使劲地捶打沈举人:“你这当老子的恁是心狠;那要命罪名你也往大哥身上推?”
沈举人一时不急;后背被狠捶了几下;一把推开张老安人;皱眉道:“安人不心狠?怎就睁着眼睛将屎盆子往二哥身上扣?”
张老安人憋得满脸青白;指着沈举人道:“还不都是为你遮羞;倒成了我的过错不成?”
沈举人冷哼道:“若没有老安人引狼入室;如何会闹成这般模样?还是在安人眼中;大哥前程好就是好孙子;儿子与二哥不中用;就不是好儿子、好孙子了?”
张老安人听他口气不善;知晓这父子之间嫌隙已深;刚思量如何开解两句;沈举人已摔了帘子出去。
张老安人看着那犹自晃动的门帘;想着儿子眼中的厌恶;还有城南自己几十年费心巴力用私房添增的那庄子;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冷……
第一百二十五章 鸟飞鱼跃(五)()
出门在外的新奇;使得沈珏、沈琴等人充满兴奋;尽管做了一日马车;依然精神头十足模样。
等到了客栈;众人熟悉毕;被徐氏唤到一处;用了晚饭。
等饭桌撤下去;这小兄弟几个就脑袋瓜子凑到一起;叽叽咋咋说个没完;提起什么都觉得稀罕。
沈全、沈珠两个年长的;都是出过远门的;倒没有几个小的这般兴奋。
只是沈全察留心着沈珠的不对劲;族学中那个八面玲珑的少年秀才;恍然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沉默起来;只见他手中抓着一本书;神色木然地坐在旁边;同这欢快气氛格格不入。
沈全与他既是族兄弟;同年入的族学;早年也是常在一处耍。只因后来一个春风得意;一个榜上无名;才渐行渐
不管沈珠愿意不愿意;既然已经随着长辈出来;还如此作态;恁地不讨喜;最后哪里能落得了好。
沈全望了眼徐氏;便见徐氏笑眯眯地听着沈珏、沈琴两个说话;并未留心这边;便凑到沈珠身旁;小声道:“珠哥这般没精神;可是坐车坐乏了?”
如此说辞;不过是提前沈珠;要是不爱坐;便可以借口乏累回房了。
沈珠木木地看着沈全好一会儿;道:“全三哥以前不狠下力气读书么?如今怎么连书本都不见你拿?”
沈全看了他手中书本一样;想着这一日途中小憩沈珠每次都手不释卷;皱眉道:“珠哥在马车上看书了?再急着看书也不差这几日这马车晃来晃去;眼睛还要不要?”
沈珠说完方才那一句;又成了蚌壳嘴;耷拉着脸。
沈全少不得低声劝道:“不管你愿不愿意出门;既是跟着出来了;便软和些吧。”
沈珠嗤笑一声;低下头;低声道:“怎软和?跟珏哥、琴哥似乎的耍猴戏?”
沈全见他情绪不对;寻了个由子;拉了他出来;转到角落处;低声劝道:“你耍甚脾气?你爹娘都不在跟前;谁会哄着你、宠着你?除了二哥同我;其他那些都比你年岁小呢;也没个做哥哥的样子”
沈珠抬起头;神色有些狰狞:“全三哥;我实不晓得自己念了十多年书到底是为了甚了?”说到这里;晃了晃手半新不旧的《四书集注》;苦笑道:“自打沧大伯娘到松江;我就一个字也看不见去;明明先前背过记过的东西;也全然陌生;就好像没学过一般模样”
“啊?”沈全惊讶出声:“是不是你心思重;一时失迷了心窍;方如此?你切莫胡思乱想;自己吓唬自己这择嗣之事都没影;就将自己生生憋闷坏;你就不能出息些?”
沈珠木然道:“打小我娘同我说;好生读书;为她赚个凤冠霞帔、诰命夫人;我爹同我说;好生读书;以后出去做大官、权财齐得;曾祖父同我说;好生读书;转换三房门庭、光耀门楣。我便老实听了;从记事就开始读书。”
“旁人是十年寒窗;我今年十七岁;却已经学了足足十三、四个年头。可沧大伯娘一来;他们又说读书无用;齐齐推我去做嗣子;说到时岁试科试考不好没关系;可以直接去国子监;以后乡试会试不合心也不怕;可以恩荫入仕。
“我这十几年算什么?那些书都白读了?他们只想着我要是成了二房嗣子;以后提挈本生;就没想过问一句我愿意不愿意?当年他们哄我读书时;我才三岁;无需问我愿意不愿意;如今我还是三岁么?平素万般疼宠都是空;用得着我读书之时便哄我去读书;用的着我去做嗣子之时便哄我去做嗣子;这儿孙生下来;难道就是拿来谋好处的?”
听着前面的话;沈全也为沈珠感叹;听到最后;却是摇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老太三房长辈那里;不是说就此弃了你;或许在他们心中;你即便真入嗣二房;也依旧是他们亲子亲孙;以后自也是盼着你帮衬三房……”
沈珠冷笑道:“可见真是生养我一场;便理所当然地觉得我当乖乖顺顺地听话一辈子二房几位长辈是傻的;选个一个劲贴补本生的嗣子碍眼堵心?但凡他们为我着想一分半点;我都不会这般难受可个顶个只惦记没影的好处;只当我如同泥塑木偶一般摆布”
沈全倒是不知如何相劝;这件事说跟到底还是三房长辈生了贪心;又想的简单。
即便沈珠真如他们的心;成了二房嗣子又如何?松江距离京城千里迢迢;他们还能阖家登门不成?二房那些长辈都正值壮年;并未到七老八十;嗣子要是想当家做主;恐怕要等二十年。
二十年后;谁晓得又是什么格局?就算沈珠还念着生恩;顾及本生;他妻儿呢?会任由三房打着本生之名上门讨便宜?
这也是三房长辈将生恩看的太重;在沈珠面前连掩饰都不掩饰。换个圆滑的;先用为了沈珠前途好的由子哄得他过嗣;过后再水磨工夫;沈珠还能真不管本生爹娘不成?
只是沈珠这钻牛角尖的架势;委实看着让人不放心;沈全只能道:“书读了;受益的是你;学问进了肚子;旁人也抢不走;总不是坏事;这嗣子之事;你要是不愿意;虚以为蛇;走个过场;也没人强逼着你;何苦见天自己鼓一肚子气”
“谁说我不愿做嗣子?我偏还真要争一争”沈珠身子挺了挺道:“我这前十七年就是木偶;以后却是想做人律法族规在;我倒要看看;他们到时还怎么摆布我?”
这回意外的是沈全;目瞪口呆地看着沈珠;半响道:“原来你是愿意的?那你先前这不情不愿?”
沈珠目光幽暗:“这就是所谓‘人心易变;全三哥是个实诚人;我只盼着你我兄弟一直都好好的”
沈全被他看的浑身毛;忙道:“嗣子不嗣子的同我可不相于;到了京里我也往大哥家去;你别可将我当对手
沈珠见状;忍不住“哈哈”大笑:“全三哥还真是赤子心情;叫人羡慕”
屋子里;众人都听到了沈珠的大笑声。
沈珏对沈瑞挤了下眼睛;低声道:“珠九哥总算是笑了……这黑了一天脸;都跟换了个人似的……”
沈瑞笑着听了;并没有多言。
接触次数不多;可瞧着沈珠是个颇为圆滑的人;当不会继续这样不知趣下去。
沈琴在旁;却是忍不住偷看沈瑞。
大家年岁相仿;早年都是蒙童班同窗;沈瑞当年性子倨傲;为人又骄横;委实不讨喜。谁会想到;短短三年;他就如同换了个人似的。
沈琴、沈宝等族兄弟背后提起此事;也只能感慨一声没娘的孩子命苦。
这番磨难;却将沈瑞这瓦砾打磨成了美玉。瞧着沈瑞平素读书那用功劲头;就像个能成才的模样。如今大家都说笑着;他却是个大人似的稳重;半点也不见淘气。
徐氏抬头望了眼门口;对陪坐在一边的沈道:“全哥年岁不大;却是个细心懂事的好孩子;你鸿大婶娘教的好
这次徐氏带沈家众少年回苏州;宗房这边也安排人护送;领队的就是沈。
要是赞的是沈珏;沈自要谦虚几句;赞的是沈全;便只有跟着夸的:“全哥是不错;性子敦厚平和;身为幼子;丝毫不娇气……三年前源大婶子过身;瑞哥拖着病体在灵堂守孝;鸿大婶子不放心;让全哥以代福姐之名陪着守灵。这寒冬时节;全哥守到最后;一直都丧都代福姐送了殡;半句抱怨都没有;待瑞哥更是尽心尽力;照顾得周周全全”
关于孙氏去世后详情;徐氏自是打听得清清楚楚;晓得沈全守灵这一段;当时还不觉得什么;如今想想当年他自己不过是十四岁半大孩子;确实不容易。
如此良好教养;除了五房谨慎家风外;就是多赖郭氏这个出色母亲。
“我在京里见过五房大哥、二哥;都是两个齐整好孩子;你鸿大婶子会教子。照我看;沈家这些伯娘婶子;就数她同你娘两个是拔尖;又有子孙福。”徐氏颇有感触道。
沈哪里好接这话;只有默默。
徐氏醒过神来;自嘲道:“是婶娘糊涂;怎同你念叨这个来?跟着侍从人手多;还需要你四处盯着;哥别陪我磨牙了;且去忙吧。”
明日又要大早出行;沈需要留心杂事是多;便起身告罪;从屋子里出来。
刚出的门来;沈便见贴身小厮过来:“二哥;二堂舅老爷也下榻这边;听说二哥在;打人来请呢。”
“二堂舅也在?”沈面露欢喜;忙吩咐小厮领路。
沈亲舅舅去世的早;同外家亲戚往来最多的;反而是贺家长房几位堂舅。贺二老爷待小辈向来又大方和气;外甥侄儿都乐意同他亲近。
沈到时;贺南盛这里才叫了酒菜过来;见着沈;招招手道:“哥来了;快过来;天冷呢;陪舅舅吃两盅
沈先请了安;才坐了;笑道:“不知二舅也出门;否则就做一路;二舅家马车可比外甥的舒坦。”说罢;把盏给贺南盛斟满酒;自己也斟了一杯道:“二舅既吩咐;本当多陪舅舅吃个尽兴;可我护送着一帮族弟出门;需要看顾的地方多着;又有长辈尊亲在;不好醉酒;只能陪上一杯;略表心意……”
第一百二十六章 鸟飞鱼跃(六)()
贺南盛闻言却是一愣:“到了忘了这茬;你可是随你那族婶出来……那舅舅是不是当去递个拜贴?”
沈望了望窗外天色;摇头道:“不用了吧?这个时候;又是在外头。”
贺南盛不过一说;也不勉强;只道:“那就算了;明早过去拜会便是。”
舅甥俩都是宗长房嫡次子;打理本房庶产;平素在场面上遇到;也常在一处吃酒;倒是比一般舅甥少了拘谨。
“这都进九了;二舅怎还出门?”沈问道。
“往苏州府去见个朋友。”贺南盛笑着说道。
沈闻言大喜:“二舅也往苏州府去?太好了;正好与外甥同路”
贺南盛“哈哈”一笑:“又惦记舅舅那马车?明日过来与舅舅同坐;有你陪着说话;也省的我一个人无趣”
因这一段小插曲;次日沈家一行中;就多了一辆马车;七、八个健仆。
贺南盛是宗房姻亲;又是沈、沈珏兄弟亲堂舅;在出前过来拜会;徐氏还是见了;寒暄两句;虽神色淡淡;并不热络;可以她的身份;如此走个过程已经是个贺家面子。
贺南盛心里踏实下来;见沈瑞与沈珏在一处;便笑着招呼他们两个道:“瑞哥、珏哥;要不要来二舅车里坐?”
他说的自然;沈瑞却只是笑;看着沈珏作答。想要做舅舅;还是等小贺氏进门再说。
沈珏忙摆手道:“不去叨扰堂舅了;外甥与瑞哥要听全三哥讲书哩”
贺南盛见他们不来;也不勉强他们;招呼着沈上车去了。
等沈珏拉了沈瑞到沈全马车前;就见沈全指了指马车里;无奈的笑。
沈珏一时没反应过来;车帘已经掀开;沈珠大喇喇地坐在里头:“全三哥;怎还不进来?”
“啊?”沈珏看着车厢里;有些不明白沈珠怎在这这里头。
沈珠笑吟吟地看着沈珏道:“珏哥jm甚了?舌头被猫咬了?我要同全三哥背书;你们且去寻琴哥、宝哥耍。难为全三哥;整日里陪着你们这些小的粘牙”
沈珏磨牙道:“珠九哥;这凡事可有个先来后到”
沈珠灿烂一笑:“珏哥说的对;九哥我这不就先来了么?”
沈珏瞪大眼睛:“我同瑞哥昨儿可就来了。”
沈珠做不解状:“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珏哥这是睡迷瞪了?”
沈全在旁;见这两人针尖对麦芒;忙给沈瑞使眼色。
沈瑞忍了笑;上前拉了沈珏离开;去了沈珏的马车。
进来马车;沈珏就哀叫一声:“呜呼;全三哥的五尺车厢就这么归了旁人;我想要再躺着上路都不能”
沈瑞翻了个白眼:“昨儿坐了一整天;也没见你躺上一刻钟”
那车厢虽宽敞;可马车那么颠簸;坐着还觉得忽悠忽悠;躺在车厢上;车轱辘声更是吵人。
沈珏依旧做哀怨状;做着做着自己忍不住笑出声:“哈哈;真好玩;珠九哥还有这样赖皮时。想要同全三哥亲近就说;还说要背书;车厢里空落落的;哪里看的书本来?”
虽说他们两个同沈珠都不怎么亲近;可队伍中有个要死不活、整日黑着脸上的;看着也叫人扫兴。沈珠如今回转过来;沈瑞、沈珏两个都是乐观其成。
“剩下两日;就你我兄弟两个混了。叫我一个人坐辆车;一憋一整日;我可受不得……”沈珏正说着;便听到马车外有人道:“瑞小哥;珏小哥……”
沈瑞挑了帘子;便见一个精于利索的妈妈站在马车前;看着有些面善;正是这两日随侍徐氏身边的吴妈妈。
“妈妈怎过来?可是大婶娘那里有吩咐?”沈珏问道。
吴妈妈笑道:“太太打老奴过来请二位小哥过去同坐。”
沈瑞与沈珏闻言;对视一眼;便下车随吴妈妈过去。
沈珏怕拘谨;颇为不情愿;不时对沈瑞挤眉弄眼。
沈瑞却是早想要去徐氏马车里见识一番;得了这个机会反而心中暗喜。
世面上常见的车多为独轮车、双轮车;徐氏所乘马车却是四轮马车;七尺长车身;轿厢高大如居室般。
对于四轮马车;沈瑞后世只在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上看过记载;“量可载五十石;骡马多者十二挂或十挂;少亦八卦”。
沈瑞本以为明朝没有四轮马车;还想着以后自己能做主时弄上一辆。因此见到吴氏的马车时;便非常意外;恨不得立时进去参观一圈;只是尚没得着机会。
一于队伍已是休整的差不多;马上就要出;沈琴正趴在车厢小窗前四下张望;见沈瑞、沈珏上了徐氏马车;微微一怔;随即撇撇嘴;打着哈欠;越意兴阑珊。
沈宝将一床被子堆在车厢角;招呼沈琴道:“快来这里歪着;这择席的毛病可要不得!晚上要份促眠的汤吧;往京城去;路上还得好些日子。”
沈琴身子歪了过去;舒服地呻吟一声:“哪里需那么麻烦?熬两日困狠了自然就晓得睡了……”
“吱呀”、“吱呀”车轮声响;车队启程。
徐氏马车里;沈珏只觉得眼睛不够使;咋舌道:“婶娘;这马车怎么弄得跟屋子似的?”
五尺宽;七尺进深的车厢;正如居室一般;后面是一床罗汉榻;车厢东西侧有固定的条凳;条凳中间是一张折叠小方桌;小方桌四个柱脚都是卡住的地面上;使得它固定住。
沈瑞则是轻抚马车;心中也是惊讶不已。因为这马车车厢用的都是红檀木。虽说车厢奢侈整洁;看仔细看看;便能看出这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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