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住着我的院子;吃的我帮济的米;却来同我算账?那就好生算一算”说到最后;已是带了厉色。
张大爷、张二爷本是欺软怕硬性子;打小又是阖家倚仗着张老安人这姑母过日子;见老太太厉色;都不敢应声;只望向张老舅爷。
张老舅爷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白;深深运了一口气;在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来;取出几张庄票;一把拍到旁边几案上;咬牙道:“姐姐非要见了庄票方让我们看人是吧?这是五百两庄票;不管三姐、四姐;姐姐先唤个出来;就算是就此退还我家;我也认了”
这一下惊的是张老安人;张家姊妹早被郑氏卖了。
为了遮住自家儿子的荒唐事;防东窗事;郑氏肯定会将人卖得远远的;哪里找得回来?
张老舅爷说完那番话;就盯着张老安人瞧;两人做了六十多年姐弟;最了解张老安人的非张老舅爷莫属。
见她脸上僵;眼神闪烁;明显地透着心虚;张老舅爷立时心里踏实。
今日上门来闹;他心中本没有多少底气。
两家既在衙门过了契;那张三姐、张四姐如何都是沈家说了算;本生不得与无资格过问。可法理不外乎人情;他不过是家贫无力为孙女置办嫁妆方将孙女送外甥家做养女;又不是卖为婢子;怎就过问不得?
他没底气的缘故;是不确定两个孙女到底还在不在沈宅。
要是还在沈宅;他闹上这么一出;就成了笑话;怕也要惹恼了这个胞姐;只有确实如传言所说惹恼了张老安人;让张老安人送外头去;这文章方能做的。
那两个孙女;一个温柔腼腆;一个活泼机灵;这几年都奉承得老安人好好的;哪里就会突然恼了?连张家人都瞒着;可见其中有不妥当地方。
不管哪里不妥当;只要张老安人忌惮;张家以后就有了指望。否则瞧这母子两个越来越面酸心狠;哪里还理会张家人死活。
张老舅爷板着脸;看着张老安人;催促道:“姐姐快收了庄票;打人叫三姐、四姐吧”
张老安人已收了恼意;露出几分无奈:“三姐、四姐错了规矩;我送她们姊妹去庄子里学规矩去了这才去了两日;折腾个甚来?等过些日子规矩学好了;我自会打人去接回来”
张老舅爷冷哼道:“我好好俩孙女被姐姐接进来教导;倒教出两个不懂规矩的?那姐姐说说看;她们姊妹到底错了什么规矩;使得姐姐下了狠心管教?”
张老安人只觉得脑子里“嗡嗡”;面上难掩怒意。
这两日她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肠子都要悔青。她待张家姊妹如亲孙女般疼爱;这两个却要祸害死沈家。为了她们姊妹;闹得儿子出妾;宝贝大孙子也挨了打骂;至亲骨肉之间生嫌隙。
也就是郑氏出手快;换成是张老安人知晓;也不会再容张家姊妹在家里。
想着不是儿子起了色心;而是张家姊妹摸过去勾引尊亲长辈;张老安人眼中张家人就都成了仇人。
她瞪着张老舅爷;火冒三丈道:“你还有脸问?教出俩不要面子小贱人出来;老身好吃好喝供养;她们却忘恩负义;闹得我阖家不安生换了旁人;早一顿板子敲死;不过是念在她们姊妹姓张;方便宜了她们不去找你算账;你倒有脸上门来闹?”
张老舅爷虽早猜测这里头定有不对劲处;可毕竟只是猜不到到底是何处纰漏;见张老安人怒火不似假装;声音也低了:“是去招瑾哥了?这表姊妹兄弟间;亲热一二;又有甚来?”想到那日郑氏热络大方;便想到旁处:“可是郑氏不许?她一个妾;姐姐也太抬举她”
张老安人方才不过是怒火攻心;方说漏了嘴;心中已是悔了。
听张老舅爷扯到宝贝大孙子头上;她自是不应;立时撂下脸;不快道:“不甘大哥之事;你莫要胡说坏大哥名声
这男男女女之间的事;本就是女子吃亏;与男子来说不过是风流韵事。
张老舅爷只当两个孙女与沈瑾有了尾;方被郑氏不容。
按理来说;张老安人本来是有心让侄孙女给孙媳的;当不会如此反应。能让张老安人与郑氏都惊恼防范的;定是了不得的大事。
沈瑾十一月初除服;如今还不到月末;这最让张老安人与郑氏担心的是什么?
张老舅爷只觉得自己立时清明;猜到“真相”;看着张老安人;理直气壮道:“本是沈瑾孝期不谨、逼良成奸;怎就成了我家三姐、四姐的错处?”
张老安人被这“罪名”惊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方醒过神来;指了张老舅爷鼻子道:“好好的;一个劲往大哥身上扯什么?这要命的话也是能胡乱说的?”
张老舅爷却是坐得稳当:“你们家就这几口人;不是去招惹瑾哥;还是去招惹瑞哥不成?”
张老安人闻言;眼眸微暗;咬牙道:“正是说着了;就是四姐那没脸没皮的去招惹了瑞哥瑞哥身边是隔壁大娘子与状元公安排的人;这丢人都丢到亲戚家;我才气得使人送她们姊妹到庄子上。”
她说得信誓旦旦;张老舅爷“腾”的一下子起身;冷笑道:“姐姐将污水往瑞哥身上推;亏心不亏心?瑾哥多大;瑞哥多大?毛都没长的娃娃;怎个勾引法?姐姐是将旁人都当成傻子?若是姐姐还这般说;那就去隔壁对质要是隔壁大娘子应一声确有其事;那是我张家家教不好;没教好女儿;去祸害瑞哥身子;我再不啰嗦;她们姊妹两个任打任杀姐姐可敢同我去?”
张老安人被顶了满脸涨红;浑身直哆嗦。
这本就是遮着的事;方才大门外张家爷孙父子闹了一出;说不得会引得什么闲话。再去隔壁闹腾;难道郭氏是个性子软乎的?
以郭氏对沈瑞的疼爱;要是晓得她将此事扯到沈瑞身上;定是不依;要查个明明白白。
这事情;哪里禁查?
张家人还不知详情;已经借此要挟;那件事是万万不能露半点口风。可是就这样任由张老舅爷将屎盆子扣在自己宝贝大孙子头上;张老安人又觉得要呕血。
屋子里僵持住;张老安人傻在那里。
张家父子爷孙;脸上却都跟着放光。
沈瑾是谁?沈家小才子;老安人命根子。
明明是庶孽出身;却是得了天大福气;记名嫡子不说;连带着继承一份丰厚产业。
张家众人本有心与之亲近;那小子却是个势利眼;客客气气;不过面子情。
以庶子之身记名嫡子又得了嫡母嫁妆;却在嫡母孝期逼奸表姊妹有妊;这要是闹出来;他的秀才功名不用要了。
张家众人都看着张老安人;想起昔日富贵生活;对于这张老安人一肚子埋怨。
骗卖孙氏嫁妆固然是张家不对;可最后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些产业还是回来四房。被沈家族人抢了产业的是张家;连祖田都被逼卖的也是张家。
张老安人不说不体恤娘家;贴补一二;反而越吝啬起来;连亲戚之间的走礼都免了。
张老舅爷眼中添了得意:“姐姐怎么……”
话没说完;便被人打断;沈举人黑着脸摔了帘子进来;看着张老舅爷道:“到底为止;勿要再啰嗦到底想要讹多少?开出价来?”
眼见张老舅爷目露贪婪;沈举人冷哼道:“只是开价前;舅舅要先掂量掂量;会不会撑死?四房因张家被折腾得如何;账面上到底剩没剩银钱;旁人不知道;舅爷可别装糊涂?大不了鱼死网破;我又不是只有大哥一个儿子”
张老安人在旁;死攥着拳头;咬紧牙根才没开口;却是眼前昏黑;身子一头栽了下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鸟飞鱼跃(四)()
张老舅爷听了沈举人的话;犹疑不定;便望向张老安人;正好瞧见她身子栽下去;忙一把摆住;惊呼道:“姐姐
张老安人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已是昏厥过去。
张老舅爷吓的一激灵;差点松手将张老安人摔倒地上。
沈举人也变了面色;忙唤仆婢进来;将张老安人送到里间;便叫人去急请大夫。
张大爷、张二爷都不敢再坐;几个小哥眼睛也不敢再乱瞄。
要是因张家人缘故;真将张老安人气死;那两家不仅断了渊源;还成仇敌。张家又有什么资格;与沈家相争?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坊间药铺的坐堂老大夫被请了过来。
看了脉象后;老大夫出了外间;写了方子;道:“老安人这是忧虑过重;这几日饮食不思;少眠无力;身子才虚了;又赶上惊怒攻心乃至昏厥。先吃几副药;用些温和补汤;身子无大碍;可心病还须心药医;老人家上了年岁;容易多思多想;做儿女的还是当多多宽慰。”
沈举人瞪了张家众人一眼;又回转过来问了大夫医嘱。
这老大夫来过四房几遭;晓得张家与四房渊源。眼见沈举人如此举动;就晓得是张家人闹腾;气病了张老安人。
他交代完遗嘱;受了诊金;带了药童出去;想着张老安人境况与方才半屋子张家子孙;摇了摇头。
前日因、今日果;张老安人一心贴补娘家;倒是养出一屋子废物来;自食恶果……
依旧是张老安人外屋;依旧是张老舅爷带了儿孙;对峙沈举人。
只是张老舅爷没有先前那般有底气;张大爷、张二爷即便再次坐下;面上也陪了小心。
沈举人铁青的一张脸;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张老舅爷讪讪;端起茶盏;吃了口茶。
茶水早已凉透;却也无人添茶;张老舅爷只觉得没意思;耷拉下眼皮道:“张家本也有屋有田;其中就算有姐姐后些年贴补的;可前头祖产虽微薄也是有的。可因孙氏嫁妆;外甥不敢得罪族亲;就扔了我家出来;家产殆尽;连祖产也没保住。这张家老少十来口人;便只能喝西北风过日子;不厚着面皮来你家打秋风;还擎等着饿死?”
“我晓得你心里瞧不起舅舅;嫌弃张家是破落户。可当年姐夫那富贵病;耗尽家财;张家也出过救命银子;姐夫走后;你们母子生活不易;张家钱米上也从没吝啬。就是你当年下场;姐姐不放心旁人;也是我这舅舅鞍前马后;四处打点;拜人做保;后曾陪你去过金陵;跑过京城……”
张老舅爷脸上不见方才贪婪与得意;只剩下颓废:“如今你是举人老爷;家业翻了数倍;有争气大儿子;前头娘子留下丰厚嫁财;要续进门的也是大户人家小娘子;儿孙日子只有越来越好的。可瞧瞧你舅舅我;再瞧瞧你两位表弟还有这几个表侄儿……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死后都不知往哪里埋啊”说到这里;已是嚎啕大哭。
张家几个小的都耷拉下脑袋;张大爷、张二爷也抽抽搭搭;抹起眼泪来。
沈举人听着前头想起旧事还有些心软;不过看到张大爷、张二爷这跟女人似的抽搭;立时恶心住了;冷笑不已。
张老舅爷还罢;六十来岁的人;到了养老的年纪。张大爷、张二爷正值壮年;又识文断字;到哪里混不了一口吃喝;却只知吃喝嫖赌;半生正事不做。还有那几个小的;也多尽长成了;出去做活计学徒;怎就养活不了自己?
说来说去;不过是馋懒奸滑;不肯吃苦罢。
沈举人的心;立时硬了。
他知道自己不心硬不行;张家如跗骨之蛆;要是让他们盯上来;以后可斯巴不开。
张老舅爷老脸上;鼻涕眼泪混作一团;嗓子嚎得响于;也不见外甥宽慰自己;便泪眼模糊地望向沈举人。
见沈举人满脸冷笑;透着几分不耐烦;张老舅爷心下一沉;慢慢收了泪;道:“舅舅也不求旁的;只求外甥高抬贵手;予我们父子爷孙一口饭吃……你娘城南那处庄子;本也是从张家陪出……”
沈举人嗤笑道:“舅舅是真了癔症?当年张家陪的是一百二十亩地;那庄子如今是六顷庄子”
张老舅爷面上有些羞红:“姐姐嫁过来四五十年;陪嫁庄子添些孽息又怎地?”
“舅舅是瞧上安人的陪嫁庄子?那不不会给张家;舅舅就不用想美事了”沈举人丝毫不容情;一口回绝道。
“你”张老舅爷恼羞成怒;也没了好脸色;刚想要说话;就听沈举人又道:“不过正如舅舅所说;总不能看着舅舅一家老小去喝东北风。舅舅家搬到庄子上去住吧;那处庄子就请舅舅代为管着。”
有句话说的好;叫“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张老舅爷本想要撕破脸;恶语威胁;被沈举人这一松口;又勾得心动:“那庄子里每年出息?”
张老安人名下那处私产;除了张家早年陪嫁的那一百二十亩薄田外;其他66续续添的都是上田中田;不少还是经得张老舅爷的手;他自晓得那边出息不少;一年下来三百多两银子是有的。
沈举人道:“只要舅舅约束好表弟表侄;勿要生出什么是非;惹得我家安人气恼;那出息便孝顺了舅舅。”
张老舅爷犹有不足;道:“那田契……”
沈举人皱着眉;犹豫半晌;方道:“等舅舅百年后;老安人早年从张家陪出来的那百二十亩地;就与了两位表弟。其他的;还请舅舅免开尊口。”
张老舅爷还要再说;沈举人已不耐烦;站起身来:“舅舅若是觉得不够;只管去学官那里去告抓贼抓脏、抓奸抓双;难道你空口白牙;还能夺了大哥廪生功名不成?学官也要掂量掂量;到底敢不敢得罪沈家。沈家各房在官场的不是一个、两个;我就不信有人敢平白都得罪了”
一年三百两出息;死后还能有百二十亩地留给子孙;同现下不名一文比起来;已是天差地别。
张家已经“竹篮打水一场空”过一次;如何还敢折腾第一遭。
张老舅爷忙不迭点头道:“够;够;就按外甥说的法子只是口说无凭……”
这舅甥两个;舅舅觉得外甥心狠;外甥觉得舅舅奸滑;彼此都信不着;立契反而心里都踏实。
沈举人便吩咐人送上纸笔;一式两份地写了。
张家阖家搬到庄子上去住;那庄子依旧由沈家管事打理;张家人只有监看之责;不能直接插手。等到每年年底产息出来;若是张家子弟无人惹事;这产息便孝敬张老舅爷;若是张家子孙闹事;小错一次扣五十两银;中错一次扣百五十两;沾染官非为大错此契终止。
对于舅舅一家;沈举人是真怕了麻烦;这次是下狠心将他们一家拘住。
张老舅爷看的有些傻眼;吹胡子道:“甚是大错小错?”
沈举人便指了指纸上:“舅舅眼花了;这不都写的明白?不违反律令引人非议;又同沈家不相于的为小错;同沈家相于的为中错;违反律令、沾染官非的是大错。”
一式二份写好;沈举人也不着急;对张老舅爷道:“要不舅舅再思量几日?”
张老舅爷强笑道:“不用麻烦二遭;如此正好……只是后街那宅子……”
沈举人冷了脸道:“那宅子虽记在老安人名下不假;却不是从张家陪来的。舅舅若是混忘了;直管寻了安人嫁妆单子出来对质”
张老舅爷见沈举人没有通融余地;到底不敢惹恼了他;通快地签字;按了手印;招呼着儿孙们走了。
至于他曾掏出的那五百两庄票;自然在张老安人昏厥时;早就趁乱又踹在怀中。
这又是一笔烂帐;他同张大爷说的是得了五百两;张大爷同张二爷说的是三百两;这父子兄弟之间还有的墨迹。
沈举人只叫下人送客;自己回书斋懊恼去了。
为了个张家姊妹;前头舍了一千两银子;后边又是一个庄子出息;使得四房境况越紧吧;沈举人如何能不悔?
张老安人直到黄昏时分;才睁开眼;喝了药后;立时打人去请沈举人。
婆子婢子都打出去;张老安人问追问张家之事解决法子。
当知晓张家去了城南庄子;沈举人又应下张老舅爷百年后将那百二十亩陪嫁送还张家;张老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