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望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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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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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了这话,原本沈家各房本旁观的老太爷与老爷们不由侧目,满室寂静。

    将已经有功名的沈瑾记在孙氏名下,分孙氏一半嫁妆是一回事;图谋沈瑞性命,谋害了孙氏亲子则是另外一回事。虽说大家心里想着“虎毒不食子”,沈举人未必如此心狠,可想着孙氏故去七日,孙瑞都没露面。虽早放出沈瑞卧病的话,可又不见请医延药,早先还不觉得什么,如今对景起来,不免都有些狐疑。

    就是宗房大老爷,也有些坐不住,看着沈举人道:“瑞哥儿病了几日,到底如何哩?不可讳病忌医,要是真有不妥当,早当看诊为上……”

第九章 灵前孝子(二)() 
沈举人沉着脸道:“前几日还卧床,有些起不来身……”说到这里,他心里也有些着恼,即便是存了私心,可沈瑞这几日卧病在床也不是说谎。孙氏刚过身那日沈瑞挨了家法,羞愤之下,昏厥过去,至今未好。就算自己有心将沈瑾记在孙氏名下,也不会如此仓促地引人质疑。

    这几日沈瑞醒了,开始进米水,不过听老安人说依旧很虚弱,自己没有让他来灵前,也确实是怜子之心,体恤之意,可听沈理的话,倒像是自己心存不良。

    在座各位,除了沈氏族人,还有其他有资格落座的乡邻士绅,望着沈举人目光烁烁。倒像是盼着沈家有什么父虐子的家丑,要看热闹似的。想到这里,沈举人满心不忿,吩咐旁边的管事道:“去接瑞哥儿,就算起不来床,抬也要抬过来……”

    管家应声下去,堂上的气氛有些沉闷。

    沈氏众人也反应过来,沈理方才的话有些不妥。如今堂上还有外客,不管内情如何,到底不该在外人面前提及此事。无风不起浪,若是传到外面,难免引起各种猜测,一不小心就损了沈氏一族清名。

    沈理只是闭口不言,不时望向门口,面上的关切隐不住。沈理虽是沈家子孙,可出人头地却没借沈家宗族什么光,反而全赖孙氏照拂才学业有成。不管沈氏其他族人如何,沈理确实是为孙氏之丧真心难过。若非如此,也不会在母丧守制之时,接二连三地登门。

    众人望向沈理的目光,就有些复杂。责备者有之,觉得一笔写不出两个沈,沈理此举有些不顾大局;认同者有之,这在世人眼中,孙氏帮扶十数年,将沈理供出来,对沈理是天大恩情,沈理即便是晚辈,可这时为恩亲张目也说得过去。

    沈理心中已经有了最坏打算,若是沈举人对沈瑞不公,宗房几位老爷任之由之,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拦着,要是拦不住,那就向京城求援,请二房大族叔出面主持公道。

    二房虽在数十年前老太爷入翰林院时便迁居京城,老太爷、老夫人也葬在京城,可因两位老爷如今都在官场,大老爷官至侍郎,就是宗房族长,也要卖几分情面。

    沈理进京数年,观两位族叔行事,都是端方的品格,心中甚为敬重那两位。两位族婶虽出身官宦世家,行事亦贤惠宽和。二房这几十年虽没回过松江,可对于进京的族人亦多有照拂。她们虽不曾见过孙氏,可听沈理母子提及过,知晓孙氏良善,对于这位不曾见面的隔房从堂妯娌亦是满口赞好。

    堂上众人心思各异,不时有人望向沈瑾。

    不管沈举人是不是偏心,沈瑾已经不是稚子,既然能毫无愧色地占据孝子之位,就让人不得不深思。之前羡慕嫉妒的沈举人有个好儿子的,心中嗤笑,将相貌清俊的沈瑾当成是心怀叵测之辈。

    沈瑾到底年岁在这里,被众人看得脸上青一阵儿、白一阵,恨不得立时下去,可沈举人不发话,也只能拄着孝子棒苦熬,不过脸上只有被误解的羞愤,并无愧疚不安。

    跨院北屋里,管家脑门上的汗都出来。缠磨了两盏茶的功夫,沈瑞还是不肯松口去前头。

    他只当是简单的差事,即便带了两个小厮过来,也没有强制压人的意思,只是想着沈瑞病重的话,使人抬到前头去。

    沈瑞躺在床上,冷冷地看着管家,道:“管家勿要再啰嗦,不能为娘守灵,我乃不孝之子,哪里能去娘亲灵堂,大管家替我与爹请罪,眼下我死也不能去前头。”

    记忆中这管家即便不是孙氏心腹,可既坐稳管家之位,也曾受过主母孙氏恩惠。对于本主这些日子的境遇,大管家却没有想着拉一把,可见并不是知恩义的人。可是谁又能想到老安人会如此苛待亲孙,将自己拘在这跨院里,又有谁会相信本主已经被折磨而死。

    沈瑞想着自己即将见到那些“家人”,只觉得心中烦躁,侧过头不再听管家歪缠。

    沈瑞本就是长个子抽条的时候,数日下来,也掉了六、七斤分量,下巴都尖了,不能说皮包骨也差不离,加上这青白无血色的小脸,冷冰冰不似孩童的眼神。如此大的变化,恁是谁也瞧出不对,看的管家心里也一颤一颤。

    眼见沈瑞带了怨愤,连“不孝子”都出来,真要强拉了去灵前,众目睽睽之下,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

    大管家跺跺脚,带了两个小厮走了。

    王妈妈亲自送了人出去,回来带了忧色道:“这可怎好,这可怎好,二哥作何不去?真要惹恼了老爷,又难熬。”

    沈瑞也做后悔色,道:“要不请妈妈去二门盯着些,要是爹真来,回来说一声,我也有个准备。”

    王妈妈点头道:“好,好,老奴这就去二门守着……”说罢,忧心忡忡地出去了。

    柳芽惴惴不安,道:“二哥,这般违逆老爷,要是老爷再行家法可怎生好?”

    沈瑞冷笑道:“哪里会打呢,过了今日,老爷只有疼我的……”

    前面灵堂,众人已经等的不耐,少不得面面相觑,各自惊疑不定。沈理的脸,更是黑的不行,眼看就要忍不住起身。

    沈举人看在眼中,越发烦躁,皱眉吩咐身边小厮道:“这逆子怎么还不来,快去催一催!”

    小厮应声出去,在灵堂门口与管家碰到正着,忙侧身避到一边。

    沈举人见管家身后无人,大惊失色道:“瑞哥儿呢?莫非真是病重?”

    不怪他忧心,除了怜惜骨肉外,如今大家都看着,要是这个时候次子真有个不好,那他说不定真要背负“害子”嫌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管家见状,忙道:“老爷莫急,二哥瞧着见好了。”

    沈举人皱眉道:“既是如此,为何不带来?我不是说了,就算他身子不舒坦,抬也要抬来。还是他任性不肯下床,不肯听吩咐?”

    管家迟疑道:“老爷,小人传了老爷的话,只是二哥说不能过来。”

    沈举人闻言大怒,道:“这灵堂之上供奉是他生身之母,他前几日病重,老安人体恤允他修养,如今见郝了还不肯过来,这不孝的小畜生,快绑了来,立时打死了了事!”

    想着嫡子被老母骄纵的没个模样,平日里任性顽劣,现下众目睽睽之下又丢了自家脸面,沈举人是动了真火。

    没人体恤沈举人的不容易,反而望向他的目光越发复杂,想着他会不会“顺水推舟”,真的在孙氏灵前棍棒教子。宗房大老爷见状不对,轻咳两声道:“侄儿不懂事慢慢教就是,作甚喊打喊杀。”

    沈瑾见状,也过来低声劝道:“老爷勿恼,听说二弟这几日睡的多,醒的少,许是身上还没大好,才无法起身,要不还是儿子先过去看看?”

    沈举人盛怒未消,冷哼道:“看什么看,快使人将那孽畜拉来!”说罢,又喝令管家去带沈瑞。

    这时,就听沈理正色道:“源大叔且慢,若是侄儿没听差,贵管家传的是瑞哥儿说‘不能过来”,而不是不肯过来。既是说了不能,总有不能的理由,还是先去听听瑞哥儿的理由,再给他定罪不迟。要是他真的病的起不来身,长辈们慈心,自是不忍心折腾瑞哥儿。”

    见沈理话中有话,沈举人瞪着他,恼他节外生枝,不过族亲们目光烁烁,满脸狐疑的模样,好像他拒接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私似的,他只能口中说着“不知礼的小畜生,哪里有甚理由”,不好真的拦着众人去探看。

    想着次子的顽劣不堪,说不定接下来就要在族人面前丢丑,沈举人很是烦躁,可也没有为儿子遮掩之意,耷拉着脸带着众人去了后院。

    沈氏族中几位长辈,想要探看一二,便跟着过来。外姓乡邻友朋,不好跟着登堂入室,可也不愿先走,就坐在灵堂上等结果。想着不管沈举人这回是“怜子”,还是“害子”,沈家人自己就要闹起来,一会儿说不得有着热闹看。

    沈举人带了众族亲,跟着管家走到西跨院门口,不由有些傻眼,有心想要止步,可又有“欲盖弥彰”之嫌,便咬牙进了院子。

    六、七尺见方的院子,十来个人进来,立时挤着满满登登。因这院子早年闲置许久,屋子门框都陈旧,窗户上糊着的毛边纸也泛黄。同沈举人宅其他地方的体面,这里寒酸的令人侧目。

    就是得宠的姨娘妾室也不会住在这里,更不要说是唯一的嫡子修养之所。

    沈举人之前的所谓老安人“怜惜”孙子的说辞,立时成了笑话。

    沈理站在院子里,四下一望,皱眉道:“叔祖母换了院子?”

    各位族亲脸色也不好看,要是沈家真出来“父虐子”的丑闻,伤的是一族颜面。更不要说沈瑞是孙氏之子,要是被苛待,可就不是沈家一家之事。这松江府受过孙氏恩惠的庶民百姓不少,往来交好的官眷不管交情到底如何,碍于名声也不会旁观。

第十章 灵前孝子(三)() 
沈举人讪讪道:“家中有孙氏大事,老安人那里人来人往,不宜修养,便将瑞哥儿挪出来。”

    这话他说的有些心虚,毕竟沈瑞才九岁,又值丧母之痛,正需长辈呵护怜爱。可他总不能实话实说,否则的话众人听了沈瑞因不敬庶母与兄长被自己责罚禁足,不会觉得自己是“爱之深,责之切”,说不定要误会自己宠妾灭嫡,连带着郑氏与郑瑾也要被外头误解。

    只是这院子也太破旧了些,老安人安排哪里不好,怎么将人安置在这里,僻静是僻静,可这么简陋,族亲不知内情,难免有误解。

    看着眼前此景,连带着宗房大老爷脸色都有些难看。且不说沈瑾名分如何定,沈瑞都是原配所出嫡子,就算从祖母身边挪出来“静养”,也不当是在这狭窄简陋的小跨院。

    厢房里的人听了外头动静,挑了帘子出来,见到沈举人,忙屈膝道:“老爷。”

    众人停下脚步望去,见是个五十来岁的婆子,枯瘦的容长脸,眉间深深地川字纹,面相带了几分愁苦,说话之间带了几分战战兢兢。

    沈举人皱眉喝道:“你在这里,瑞哥儿跟前谁服侍?”

    那婆子正是王妈妈,吓得一下跪倒,颤声道:“二哥这两日爱静,不肯留人在跟前服侍。”如此一来,露出身后一个瘦瘦小小的小婢,不过十来岁年纪,也扑通一下跟着那婆子跪倒,哆哆嗦嗦的,唬得不行。

    这正是王妈妈与柳芽,方才王妈妈先一步回了院子,结果连带着柳芽一起,被沈瑞撵到厢房。虽不知沈瑞作甚如此安排,可众人到来在即,王妈妈便看了沈瑞几眼,拉着柳芽下午去。不想来的不仅是自家老爷,还有这么多族中太爷、老爷们。

    看着依旧没动静的北屋,还有眼前这一老一小,众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四房现下虽只是举人宅邸,可因家资富足,也是仆婢成全,可瞧着眼下模样,一个九岁的病孩子,只安排了这一老一小照看,委实有些说不过去。

    都说四房老安人将这个嫡孙视为眼珠子,溺爱的不行,眼下瞧着沈瑞这境遇实在不像,使得大家不由不想起另外一则流言:四房老安人将嫡孙扣在身边养育,不过是为了挟制能干的儿媳妇,真心疼爱的是庶长孙沈瑾。要知道在沈瑞出生前,沈瑾也曾养在四房老安人身边。民间有句老话,“老儿子,大孙子,老两口的命根子”,四房老安人偏疼长孙也并不另外意外。

    沈举人心里有些不自在,瞪了那婆子一眼,移步进了北房。沈理的视线却在王妈妈与柳芽身上转了两圈,方跟着众人进了屋子。

    小小的两间屋,并不像其他大屋那样宽敞,不到九尺进深,中间由一个镂空百宝格隔着,分了里外间。外间一个圆桌,几把方凳,并无其他摆设,百宝格上也只有一个缺了角的石头摆件,灰扑扑的。不仅看着寒酸冷清,而且这屋子连个炭盆都没有,很是阴冷。

    到底是嫡子,沈举人这几日也曾问过,只是料理丧事实在繁忙,又有老安人安排人照看,他还是头一回进这院子。

    如今看着,他自己也有些心虚,不禁有些埋怨老安人。这些日子,四房没了主母,老安人与郑氏便将家务都接了过去,里里外外都很是妥当,怎么沈瑞这里就出了纰漏?莫非是郑氏有不好的心思,蛊惑了老安人?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冤枉了人,郑氏性情柔弱,并不爱生事,而凭着老安人对孙子的宠溺,孙子身边的事从不假手于人,就是郑氏坏心也使不上力。

    沈理看着这冷冷清清的屋子,不由打了个冷颤。虽说经过昨天的事,早就想着沈瑞处境艰难,之前用话挤兑沈举人,也不过是怕沈举人阻拦不让见沈瑞,想要眼见为实,并没有真的疑心沈举人会狠心害了自己的嫡子,可如今却是拿不准。

    里屋终于有了动静,沈举人怕里面再有什么不妥当,不敢再带人进去,皱眉喝道:“小畜生,长辈们来看你,还不快滚出来!”

    里屋的沈瑞,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从被子里出来,身上竟然是不着寸缕。他方才强硬地将王妈妈与柳芽撵出去,正是为了脱衣裳。要是留着王妈妈,要是拦着,也没时间拉扯。

    明教正是礼教大盛的时代,沈瑞哪里肯让自己背一个“不知礼”的名声。生母孝期不着孝衣不说,还穿着丝绸锦缎。只要穿着那身衣服,走到族人面前,他就说不清。过后再怎么解释,他穿着丝缎衣服的画面也印在族人心中留下芥蒂。

    若是在后世,一个九岁的孩童,就算行为有差错,大家也只会认为是大人没教导后,孩童本身无罪。搁在眼下,九岁实不算小,有早慧的孩子,十来岁参加童子试的不乏其人。

    所以他想着在族亲面前露面时,便没打算穿这身衣服。昨日安排柳芽散话,正是为了引得族亲过问。眼下这般,族亲们能过来自然是好;若是族亲们不过来,他已经做好披着幔帐去灵前的打算。

    里屋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外间众人都望向里屋门口,不由睁大了眼睛。

    沈瑞,就这样出现在众族亲面前。到底不是真的九岁孩童,早已生羞耻心,沈瑞的胳膊垂前,将“小沈瑞”遮着严实,并未写了春光。

    可即便是这样,这赤身**的,端是有辱斯文。

    沈举人脖子上青筋蹦起,怒斥道:“作甚鬼样子,成何体统!”

    沈瑞颤颤悠悠,扶着百宝格,很是吃力地走了出来。这倒不是作伪,饿了三日,昨晚又熬了一夜,方才又快走几步,他眼前一阵一阵发花。

    走了没两步,他便双腿发软,就势对着沈举人双膝跪倒,满脸羞惭地低下头,双手扶地,只是并不做辩白,豆大的泪滴,簌簌落下,膝前地面没一会就湿了一片。

    这是真伤心了,却不是为了这狗屁沈举人的慢待,而是想到与前世亲人生离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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