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不知道是不是只是小喽啰,就算是个当家,在这儿了结了两人对于登州也无甚直接好处,反倒是他日九头蛟报复起来劫掠登州沿海,倒霉的还是登州百姓和他沈瑞。
没有虚伪寒暄,彼此拱拱手算是见过,孟翁坐下第一句便是问:“这里说话可安全?”
沈瑞一哂,悠然道:“这一层和楼下一层都清了,梁上也找人敲过了,没人。”
孟翁点了点头,道:“请大人叫上两盆热水、一斤白醋来。”
声音虽也不年轻了,却远没有皮相表现出来的那样苍老。
沈瑞不由莞尔,道:“孟翁这是要与本府坦诚相见,准备真面目示人了?”
孟翁回答得却让人有些摸不到头脑:“原本不知道怎样让大人信了老夫,还想了许多旧事,如今却是简单了,只要卸了这劳什子便是。”
沈瑞虽莫名其妙,却仍叫长寿喊了小二送了东西上来。
那孟翁掏了几包粉末搅合进水里,又兑了醋,康爷在旁边递了帕子服侍,却又忍不住嘀咕道:“这胶废了可没得寻去,怎生回去呢?尤其……尤其……”
孟翁则打断他道:“回去行船总要半个月,足养得出一脸胡子了。”
那康爷只好悻悻闭嘴。
沈瑞坐在一旁饶有兴致的看着那孟翁卸妆,心里还想着前世看的那些书上人皮面具什么的东西,不过看着孟翁手里的可不像,更像是特效化妆。
待到洗净脸的孟翁面向沈瑞时,沈瑞终于理解了先前他说的只需要卸了这劳什子便行的话。
连一向稳重的长寿也惊讶的张大了嘴。
这孟翁,真实年纪当在五旬左右,而面相……这面相……
瞧着就像是年老版的沈瑞一般。
望着瞠目结舌的沈瑞,孟翁一笑,道:“这也是我没料到的你会如此肖似你娘,还在愁你娘身上也没甚个胎记可作证。”
沈瑞的眉头就紧紧拧到了一起。
天下之大,长相相似的人其实不在少数,前世看的那些所谓撞脸明星的事还少吗。
就听得那孟翁道:“我名孟聪,你母亲原叫孟敏。孟敏不是你那外祖孙梦生的亲闺女,却是我的亲妹子。”
自家身世根本不是什么机密,随便往松江一打听就会知道。
若这人今日发觉与自己肖像,就满口胡言相欺……
却不料那孟聪又道:“不过,孙梦生与你亲戚也不算远,从前是堂伯祖父,如今你过继到了他们这房,就是亲伯祖父了。”
沈瑞骤然瞪圆了眼,二房二太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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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六章向海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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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七章 向海图强(上)()
“我爹和孟弘通他爹孟匡是一个村出来的,出了五服,但进一个祠堂拜一个祖宗。”
孟聪抿了一口茶水,慢慢讲起昔年旧事来。
“那时候真倭还比现在更多些,也更狠些。孟匡的船队还不大,他读过几天书,比旁人强些,做了头目,就带着大伙儿跟着倭寇后面捡漏子。
“倭人船破,一艘船大的也就百来人,小舢板十几人也敢漂洋过海,带不了多少粮食水,所以上岸就下狠手杀光了人,好安心填饱肚子再翻值钱东西。
“有时候人杀了,值钱东西找着了,却因着船上没地方带不走。
“那就便宜了像孟匡我爹他们这种人。他们也有个诨名,叫捡螺。
“我爹就是那时候捡着义父的。当时义父伤得不算重,就是顺河飘出去老远,在水里泡久了,几处伤口都有溃烂。
“捡螺的眼睛都贼着呢,义父那一身衣裳就不是寻常百姓能穿得起的,便都觉得是捡着个富贵人家公子哥儿的肉票,想着找着这户人家能弄出不少银子来,所以在医治义父时好歹也算尽心。
“结果义父愣是牙齿咬得死紧,一个字家里的事也不肯说,反倒因为这事儿受了刑。
“人是我爹救的,我爹见义父年纪不大却能扛着打,是条好汉,就保了义父下来,同孟匡说义父识字,能写会算,嘴巴又这么严,可以入伙算个账。
“孟匡自己识字,晓得这能写会算的好处,也就应了。
“还是多年之后,我才知道,义父当时扛着,就是怕这群人找上门去,再被有心人污蔑他家通匪甚至通倭,那样都不只是给一家子人招祸,甚至全族都会面临灭海上,他们这样发财,当然会惹得旁人觊觎,而孟元因为并不十分服孟匡,孟匡不仅作壁上观,甚至还在背后煽风点火。
论做买卖没人比得上孟元与二太爷,但论武力,他们并不是最强悍的。
一次劫掠冲突中,孟元的船队冷不防被别的帮派偷袭,双方好一番苦战,孟元受了重伤,船队即将覆灭时,孟匡赶了过来,杀尽那帮派,救下了孟元一应兄弟,既卖了诸兄弟的好,又让孟元实力大损。
孟元心里明白,临终前将一双早年丧母的儿女托付给结义兄弟二太爷,留下遗言希望他们做个寻常百姓,不再吃刀尖舔血这碗饭。
又叫二太爷先不要得罪孟匡,暂且忍一时之气,等待东山再起。
故此在最后成立九头蛟时,二太爷终是低头成了其中一位当家。
二太爷表现出驯服来,施展手腕,将九头蛟的生意做得极大。
财帛动人心,二太爷也是藉此取得诸当家的信任,暗中积蓄力量,想着有报复孟匡那一日。
不成想孟匡却是一场疟疾自己病死了。
其濒死时冷热交替,水米不进却呕吐不止,周身抽搐,胡言乱语,双手兀自空抓,状若厉鬼,是受尽了折磨才咽的气。、
二太爷见了这番情景,只觉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心下的怨恨已解,也没了父债子偿的心思。
他本身就对海上生活厌倦已极,又知孟匡这大龙头一死,下头各个当家必然蠢蠢欲动,便起了归隐的心思。
尤其是孟敏一年年大了,女子又不比男子,总是要早些找婆家的,二太爷就想着把他们带走。
两个人的户籍都是一早落好了的,为了安全起见并不是落在一处,此时上岸没人会联想到一起去。
二太爷算好了一切,却没算到人心,孟聪并不想上岸。
“我大小跟着我爹走船,那一套我再熟不过,后来我爹没了,义父主要打理生意上的事,管理船队的是我爹的几个老兄弟,我就跟着他们厮混,那些本事也尽数学来了。”
孟聪苦涩一笑,道:“孟匡死的时候,我们的船队是有银子有人手,我只当这是我的大好机会,也私下里和几个叔父辈的商量过。义父此时想让我舍下船队上岸,我如何能甘心。”
“义父也动了真怒,但那时候我是个愣头青,也不肯听,他老人家最终无可奈何,只好将船队和生意都交给了我,人手也都留了个齐全,只带着我妹子和三两心腹上了岸。”
“我是一心奔着大龙头去的,不想孟弘通这厮,娶了图青萍这个夜叉!
“图青萍是个能在她爹死后越过一众老兄弟将船队抓在手里的活夜叉,又狠又绝,那会儿海上就已是无人敢惹。
“孟弘通有了她助力,众人也只能灰溜溜收起心思来。”
如今说起图大娘来,孟聪仍是咬牙切齿。
孟弘通和图大娘两口子联手,九头蛟的大龙头就毫无悬念的落在他们手中,也不是没有人生了另立门户的心思,却都被他们凌厉手段震慑住了。
孟弘通远比他爹脑子更灵活,在倭国圈了块地,一边儿自家做海贸买卖,一边儿向过往商船收过路费,如此九头蛟财富越聚越多,势力越来越大,最终雄霸东海。
另一方面,孟弘通而也在不动声色的削弱其他当家的实力,尤其是如孟聪这般,曾试图争夺龙头之位的。
孟聪一度被逼得几乎要反出九头蛟——若是那般必将面临八位当家的合力绞杀。
还是二太爷在江南为他筹谋,拢了茶叶、绸缎、棉布、食材、药材、香料等等诸多极为走俏的货品在手里,让孟聪掌控了这大宗货品的来源,才帮他稳住了在九头蛟中的地位。
孟聪也不愧他的名字,是极聪明的,有了二太爷的鼎力支持,他也很快摆脱困境,将船队发展壮大起来,也在倭国圈了几个海岛作为落脚点。
过了几年,他觉得稳当了,算着该是妹妹出嫁的时候了,便赶了回来,带着极多的金银细软、海外特产,大手笔准备给妹子送嫁。
却是被二太爷好生训斥。
二太爷这才将当年的旧事一一讲给孟聪听,告诫孟聪,不出现在孟敏的生活中,才是对她最大的保护。
否则稍有不慎,便是将连带孟敏在内的整个沈家乃至沈家的姻亲家族统统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孟聪也只好留下金银,悄没声的回去了。
此后,他一则是谨守着当初的承诺,不去给妹子惹麻烦,另一则也是孟弘通明理暗里与他为难,他不得不时刻警惕,并不断巩固在倭国的海岛基地,也少有回大明的时候。
“义父信守承诺,好生教养了我与妹子,将我爹的船队打理得好好的交到我手上,又费尽心思给我妹子谋个好婚事、大笔嫁妆送出了门……”
孟聪有些黯然,道:“却是我对不住他们,妹子出嫁时我不在,义父过世、妹子过世时,我都不在……”
屋里一时陷入沉寂。
良久之后,孟聪才叹道:“海上消息总是要迟些,一年半载都不出奇,我的货又多是福建过来的,松江的边儿也不敢沾,我得知妹子扔下你撒手去了,还想着带你回海上,不受那起子人鸟气!待赶到松江,方得知你后来拜了王侍郎作师父,又过继到了京中沈家二房。”
“那是义父亲兄弟那一房,我是极放心的,我们兄妹没能报答义父养育之恩,如今能为义父这一房延续香火,也算是略减了些这愧疚。”
他看着沈瑞,满眼欣慰,“我原想着,往后十年二十年的,我就让人给我抄进士名录来,总能看到你名字的。没想到你小子真出息!没用十年,就让我瞧着了名字,还是个传胪!好小子!好!好!”
孟聪连说了几个好,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然见沈瑞仅仅是淡淡的毫无激动可言的笑容,他慢慢的又收拢了表情,皱眉道:“我说了这许多,你还觉得我是个假的?”
沈瑞摇了摇头,道:“没有。”
孟聪的身份已确认无疑,今日这些旧事中许多细节,都与当年沈沧对他所讲的孙太爷之事对得上。
那些事并不为人所知,更不可能为海匪探知并编出这样一套话来。
如他与父亲沈沧猜测的那样,孙太爷果然是二太爷啊……他一时如释重负,却又不免怅然。
再看着眼前与他容貌如出一辙的老人,“舅舅”两个字,却唤不出口。
更不知道这两个字会带来什么后果。
这舅舅,几十年不曾露面,说是为了母亲安全,说是远在倭国,但偏偏挑在这样的特殊时刻,以这样敏感的身份找上门来。
若说只是认亲,呵呵,谁信?
娘亲舅大,舅舅虽是至亲,但是,不靠谱的舅舅【】他也不是没见过——沈源的舅舅,张老舅爷不就是个专坑外甥的货?
沈瑞脑子里不自觉想到了“招安”二字。
欲得官,杀人放火受招安——这大约是古代山贼水匪的一贯思路了。
书中有水泊梁山宋公明,现实里,有嘉靖朝最大的海盗头子汪直。
然招安哪里是条好出路呢?梁山一百单八将最后得善终者寥寥。
汪直受招安后被杀,此后江浙沿海十年大乱。
卷入政治斗争中的招安几乎是条不归路。
如今的朝局。沈瑞心中暗叹,按照历史轨迹,正德五年,当是刘瑾下台的时候了。
如今算着日子,该到安化王叛乱的时候了。
沈瑞曾多次写信往山陕给张永、赵弘沛,只是事涉藩王,不得不写得隐晦。
又曾吩咐在山陕完善八仙车马行、顺风标行站点的田丰要多注意各方消息。
目前却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而朝中,刘瑾依旧蹦跶得很欢实。
他好似转型成了忠臣一般,严格推行清丈田亩,地方上的弹劾也就罢了,还一度将庆阳伯夏儒侵夺宜兴大长公主、锦衣千户王敏赐田的事摆在了御前。
奏夏儒当初赐田三百六十余顷,可垦者实二千二百二十八顷,王敏所赐田亦在其中,宜兴大长公主所请初为一千八十顷今仅有六百三十一顷。
此时,夏皇后已入宫四年,却无所出,而后宫里一直没有诞育皇嗣,也成了皇后的不是。
朝臣对皇后不满者也不在少数。
刘瑾此举让不少人暗暗称快。
而最后皇帝的判决却是偏袒了夏儒,绝大部分田地落在了夏儒手中。
而夏儒亦立刻上了请罪折子,又主动献田出来,还落了皇上一句夸张。
如此一来,更显出刘瑾不畏权贵的姿态来。
更奇的是,他开始对于行贿者不假辞色,搭理查处贪渎行为。
江西左布政使以贪滥被查后削职为民,冠带闲住。
平江伯陈熊为漕运总兵时,同宗绍兴卫指挥陈俊督运,欲以湿润官米贸银输京,陈熊许之。此事为东厂所查,直接谪平江伯陈熊并家属戍海南。
更有许多此类事情,包括辽东在内,落马的大小官员不下二十人。
此番霹雳手段,果然震慑住不少贪官。
又有奏请通盐法四事,一请免征天下户口食盐银钞、二请令巡盐御史躬亲掣验、三请禁私贩夹带、四请禁空文虚引。由此得了皇上赞许。
刘瑾在朝中的风评竟有渐渐好转趋势。
沈瑞真不知这是张彩好本事帮了刘瑾使得历史将在此处转弯,还是正因为刘瑾这些种种举措让一部分人恨其入骨,最终导致千刀万剐的结局。
总之从目前看,刘瑾,还稳得很。
而刘瑾的头号军师,张彩,又不满足于吏部尚书的位置了,开始谋划入阁。
此时无论杨廷和还是王华,都需要事事谨慎,不能让人抓住半分。
沈瑞在地方上,自然也要行事更加慎重。
“不知道您这次来,所为何事?”沈瑞也不想兜圈子,直接便发问。
孟聪愣了一下,随即朗声笑道:“这就对了,是我孟家人的性子!一家人就该直来直去,哪里用那拐七拐八的!”
随即,他脸上郑重起来,先是道:“你放心,我都怕连累了你娘,如何还会连累你。此番来,我安排得周详,不会有差池。跟我来的,都是死士,忠心没有问题,除了康阿山,也没人知道你我关系,阿山么,同我亲子一般。”
一旁始终处于听得呆滞状态的黑面汉子康阿山这才像活过来了似的,动了一动,恭恭敬敬的给沈瑞行了一礼。
孟聪这才道:“我便直说了,我虽也知道你中了进士,但没料到你得了这么大的官儿,又在登州做出这么番事业来。还是去岁中秋,你灭了巨鲨帮,消息传到海上,我才知道。”
“登州要开海,对我们可不是什么好事,这独门的生意才好做呢。不过既你是这登州的主官么……”孟聪狡黠一笑,道:“咱们甥舅就可以谈一谈买卖了。”
第六百六十八章 向海图强(下)()
孟聪口口声声说着甥舅,却是一副商人口吻。
沈瑞不禁莞尔,其实这样更好,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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