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只有能风闻奏事的御史零星上了几个弹章,却也不成气候。
因此朝中大佬多是曲线救国,或再次抨击皇上纵情声色,又或直接抓外戚张家的毛病,韩文死磕盐引,也是由此而来。
左不过没有明旨,若张家的某一桩罪过惹了皇上厌弃,那张家一系的未来娘娘很可能就入不了宫了。
遂不少人竟还暗地里惋惜杨恬未死的若是杨恬这会儿一命呜呼了,张家的谋杀罪板上钉钉,皇上就是看在杨廷和这帝师面子上,也会处置张家一二,更不好让张系女入宫了。
寿哥打祥安庄回去,两日内连下数旨,继辽东镇守太监定了岑章后,又升降了耿贤、王钺等几位辽东参将、指挥使,且准了先前一直拖着的建州卫几位女直人指挥使子侄各袭原职。
随后,兵部尚书刘大夏奏年逾七十、老病误事,乞放归田。
小皇帝先是不允,好生安抚,但刘大夏继续上书力辞,小皇帝便以其情词恳切,干净利落的答允,加了他太子太保,又赏金银。
不出半月,便升兵部右侍郎阎仲宇为本部左侍郎,巡抚辽东右副都御史马中锡为兵部右侍郎。
这马中锡便是先前参劾朱秀贪饕害民,提供铁证的那一位。
如此一番,明眼人便都知道皇上这是要在辽东大动作了。
这样韩文拖着造船从登州卫运军饷到辽东之事,便格外不合时宜了。且这会儿内阁大佬们的心思,也并不在闹脾气卡造船事上了。
马文升被允致仕,他们还可以闹闹脾气,而刘大夏被允致仕,则是给他们敲响了警钟。这事再次显现出,小皇帝对这些老臣,是不大买账的。
就踩在这样的当口,武靖伯府赵家悄没声的走了户部侍郎陈清的路子,重金贿赂,到底还是将造船的事办下来了。
也是因着,韩文也没空理会造船的事情,他看到了撕掳张家的希望,便加紧了死磕盐引的步伐。
在焦芳被升为吏部尚书后,没几日,王鏊被升为吏部左侍郎,张元祯就这样被打了脸,登时便告了病。
谁不知道张元祯给寿宁侯府与小沈状元牵线联姻,他此番被赤裸裸的打脸,便表示小皇帝对张家已有不满,至少,不那么宠信了。
造船事既定,陆十六郎便要抓紧启程回山东打点筹备一切,而张会赵弘沛等则日日来祥安庄同沈瑞敲定各种细节。
这一日,众人正商量着,下人却来报,沈理来了庄上。
自那日浣溪沙茶楼上得知沈瑾婚事,沈瑞绝口不提海贸之后,虽然沈瑞找了沈理与他股份,沈理却表示自己会拿银子入股,但不再参与经营谋划。
今日沈理前来,沈瑞不免诧异,忙向张赵两人告罪,出来相迎。
沈理一脸倦意,落座上茶,他喝了一口润喉,便开门见山道:“有件事要说与你知道,瑾哥儿这婚事,原是想叫你六嫂(谢氏)料理,但她如今病得厉害,便也只能让四房婶娘(小贺氏)上来主持了,但张老安人那边无人,若有个万一,便是沈氏一族的污点,被参不孝也是必然,因此……只怕要把四房源叔(沈源)先从祠堂里放出来了。”
沈理轻轻叹了口气,与沈瑞对视,两人皆是心里明镜儿,沈源这一放出来,有那样个亲家,想再塞他回祠堂去,怕就难了。
(本章完)
第六百二十章 凤凰于飞(十九)()
祥安庄
沈理、沈瑞两兄弟对坐。
沈瑞并不先提沈源话题,而是关切的问沈理道:“六哥可为六嫂请了名医?魏太医已回宫里去了,不过我这庄上刘大夫也是好脉息,一会儿我请他随六哥回去给六嫂诊脉?”
还是上次商量造船事时,沈瑞从沈理长随口中知道了他夫妇起了争执。
但事后兄弟俩却不曾提过此事,沈瑞对人家家事毫无兴趣,对谢氏更是没什么好感,不过到底是六嫂,看在沈理面上,这种时候问候也是必不可少。
沈瑞已在心中记下一会儿要叫人回府告诉母亲徐氏一声,备些药品礼物给沈理府上送去,而庄子这边,恬儿也应该送些东西才是礼数。
沈理脸上更起了一层忧色,叹了口气,道:“能刘大夫是再好不过了。你六嫂她前阵子也吃着药,说是不时眩晕。那日感觉好了些,往院里散步,一时不慎绊了一跤,请跌打大夫瞧过了,是摔坏了腿。本就伤筋动骨一百天,她身子又一向不太好,怕要照一年半载的养着了。听闻寿宁侯府颇急,圈的几个日子,都在今年七**月,因此才来与你商量。”
沈瑞不想谢氏竟是摔坏了腿,思及古人的饮食结构,这缺钙怕也是常事,再赶上寸劲儿,骨折什么的也不足为奇。
当下便道:“六哥莫急,待回头我问过张会赵弘沛,他们武将之家认得的跌打大夫许会更高明些。”
想了想,又道:“我庄上就有现成的母牛、母羊,回头我让人送了去六哥府上,叫他们教厨娘挤了牛乳羊乳,煮沸加糖,天天让六嫂喝上一碗。我记得什么杂记上写的这食疗之法,还有什么炖骨头汤加点醋,都是养身子的,特别养骨头,恬儿现在也这般喝呢,回头我细细给六哥写下来。”
沈理便是愁容满满,也忍不住一笑,“你有心了。只是,瑞哥儿,你哪里看那许多杂书,知道这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说着又忍不住肃容问他:“杨姑娘的病也渐好了,你这落下的功课可补上了?”
沈瑞抱着头,苦笑道:“六哥放心,我大舅哥也是三不五时的来考较我一番的。”
沈理这才点头笑着道好,想了想,又问:“洲二叔如今几日回来一次?”
却是沈洲如今已在田家书院教书,为了方便,住在书院,数日才归府一次。
当初沈洲起了教书的念头,便付诸行动,随三老爷沈润去了田家。
田家书院如今的山长乃是田老太爷的次子,沈润的二舅兄,他出来接待妹婿与沈洲,先是一道密谈那寻几个有辽东背景御史弹劾一位横征暴敛的镇守太监之事。
这等“替天行道”的好事,田山长自然不会拒绝。
然谈妥此事,听闻沈洲要来讲学,田山长委实惊讶。
论理说,沈洲乃是二甲传胪出身,任过翰林学士,更曾是南京国子监祭酒,这金光闪闪的履历,便称不上当世大儒却也是仕林中数得上的人物,若在寻常,能请动这样一位学究大家来书院讲学,书院声望立时就会上一个台阶。
可,现在,沈洲是因纳世交侄女、进士之女为妾这样不堪的理由被从国子监祭酒位置上撵下来的!
当初参劾他的折子便说他立身不正、私德有亏,不堪为人师表,如今,还如何还能来书院教书育人?
田家书院若是请了,还不叫人戳断了脊梁骨!
田山长不免在心中腹诽妹婿太没深浅,你还不知你二哥如今这名声么,怎的不劝着在家,非要带到田家来。
他面上客气几句,却委婉表示让沈洲来田家书院教书是屈才了,而且,其他先生和沈洲水平相去甚远,不免让其他先生难堪。不少人都是靠着这份束养家糊口的……
这等话都说出来了,便是希望沈洲自己有些觉悟,告辞算了。
不成想,沈洲却道想拜见田老太爷。
田山长心下不快,却不好拒绝,只得往里头问了父亲意思。
当初沈洲与乔三老爷都是常出入田家的,田老太爷对沈洲也颇为熟悉,应了他进来,与之长谈一番,最终拍板许了沈洲来田家书院讲学。
田山长面上也不好说些什么,等沈家兄弟走了,他立时去见父亲:“父亲怎的应下他了?!虽说是不好得罪亲戚,可……”
田老太爷挥手道:“不是因着亲戚。沈洲这官做得不怎么样,学问却是扎实的,他要从丙班做起,若班中七成能过院试,便调他入乙班,再看明年乙班能出多少举人。若是同样不凡,调他入甲班也无妨。若丙班院试不过半数,他自言也没脸呆在书院称先生了,自己便会辞去。”
田家书院同现今大多书院一般,以功名分甲乙丙丁戊五个班,过了府试入丙班,过院试入乙班,过了乡试入甲班。
过了院试方是秀才,然就这一个院试又不知道难倒多少人,这是科举之路上的第一个坎。
沈洲要求先从此班接起,立下如此高额“军令状”,便是既让田家检验他育人的本事,又去了田家怕他误人子弟之忧。
田山长仍是眉头紧锁,不满道:“父亲惜他才具,然他那名声,岂不让学生反感?传扬出去,只怕其他书院趁机攻讦我们。”
田老太爷一笑,摇头道:“我们便赌上一赌,这些学生,尤其是那些老童生,能得国子监祭酒、传胪公亲自授课,怕不欢喜死了,哪个会挑他房中那点污糟事?至于旁的书院,只能说些酸话罢了,明眼人都不会理会。待院试过了他们便什么言语都不会有了,没准儿,都是赞誉之词呢。”
田山长虽心里一万个不乐意,却拗不过父亲,只好捏鼻子认了。
没想到沈洲竟是十分认真,不仅搬来书院住,对休息时来访提问的学生也来者不拒,一一耐心解答。
他授课也实有一手,接了丙班后,绝大部分学生月考成绩都有提升。
田山长便也无话可说了。
只是书院还真有几位先生对于用了沈洲这等“道德败坏的小人”表示不满,不过“愤而辞馆”的少之又少,嘴上酸话的偏多。因而在书院里许多先生与沈洲关系都称不上好。
不过沈洲似也不在乎,勿论什么人,他始终持礼以待,慢慢的,倒也有了些许口碑。
对此,徐氏曾私下与沈瑞感慨道:“你二叔真是变了个模样。”
沈瑞也是感慨良多。
沈理则根本不关心沈洲如何,只关心沈洲会不会忽视沈瑞的学业。
他虽听沈瑞讲了沈洲的动机,却颇不以为然。经过通倭案,他对沈洲没甚好印象。且他始终认为当下最紧要的,是要让沈瑞赶紧中举、进士及第。
沈瑞道:“我与二叔约好了,每五日他归家,我拿习作请他看,若是寻常他留了什么题目考较我,会叫书童送来,限时让我作来,写好书童立时拿回去。”
沈理点头道:“如此甚好。”
说罢这些,终还是要说到沈源身上。
而说到沈源,通倭案之后,沈家怕是没人不恨他的,沈瑞沈理尤为厌恶他。
只是,依照目前形势,不放他出来,也实在没有太好的法子了。
沈瑞在心里过了一圈松江的人,也发觉大部分都在守孝,委实没有合适的人选操持沈瑾婚事。
“唉,三婶倒是出孝了。只是三婶的性子,怕撑不起事。名分上也要弱一些。”沈瑞说的是三老爷沈润的妻子田氏。
作为兄弟、弟媳,三老爷和田氏为沈沧服孝为齐衰不杖期,时为一年。
至小祥时,小二房、小三房就出孝了,只不过兄弟三人感情甚笃,现在又住在一起,因此都还依着守孝的规矩穿戴吃用。
田氏是出了名的软弱性子好脾气的人,恨不得什么事儿都不管才好,根本料理不得大场面。
“只得四房出人了。那人,”沈瑞实在都懒得提沈源名字,只道,“放出来就放出来吧。我是觉得,嗯,怕是本性难移,不过既然已经分宗了,他闹得再大,也与旁的房头无关了。”
“虽则是分宗了,但也由不得他胡闹。”沈理却语气不善,断然道,“你不必管了,待这事毕,我寻个由头,迫他自己回祠堂去。”
虽说沈瑞已经出继,然沈源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首当其冲影响的是沈瑾,可对沈瑞也不是没有影响了,到底是生父,他日有人说起来,不免还是要挂上沈瑞。
沈瑾如今在仕林名声也已是不好了,有这样的父兄,实是瑞哥儿的大不幸,沈理素来就关心沈瑞,这会儿心下尤替沈瑞不平,更不会让他因沈源那样的人而白璧染瑕。
沈瑞摇头道:“六哥,不必为这等人浪费脑筋。”
沈理摆手道:“你也不用记挂着。我会写信给瑛哥儿琦哥儿。”
沈瑞知道六哥心疼自己之意,便笑道:“好,我听六哥的。”
沈理也笑,却有佯作板脸道:“听我的,便好好看书作文,莫再看那杂书了!我却是要考较你的。”
沈瑞笑着起身一揖,“谨遵兄长命。”
兄弟二人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说笑一番,沈瑞想了想,还是道:“我也写信与瑛大哥琦二哥,这一两个月间,贡布总要上京,四房婶娘可由织厂那边护送来京,也省得族中另拨人。”
沈理点头应下,四房人丁单薄,而小贺氏唯一的兄弟贺平盛获罪在辽东,也没妥当人能护送小贺氏上京了。
提及贡布,沈理不免想起那日与谢氏争吵的事,心下再次腾起对谢氏的不满来,可想到谢氏如今的身子骨,又只能暗暗叹气。
沈理府中
谢氏是真的病了。
不单单是腿伤,她现下时不时的眩晕,只觉天旋地转,而心口总像堵着一块大石头一样,苦药汁子一碗一碗灌下去,也始终不见好转。
沈枚在母亲床榻前侍疾,谢氏却一点儿也不想看见她,不是不疼女儿了,而是太心疼女儿了,一看到她,就想起那桩糟心的婚事来。
当初谢家……分明就是说天官之位非张元祯莫属,怎么就到了焦芳手里?
而且……吏部右侍郎王鏊竟升了左侍郎,哪里还给张元祯留半分体面了。
怪道张元祯告病不出,任谁也受不了这般折辱。
谢氏初时只道张元祯告病是一种表态罢了。
她与沈理说让他带着礼物去探望亲家老太爷,且毕竟张元祯还兼着翰林院学士呢,于私于公沈理都当去探病的。
沈理却甚是冷淡,本身对婚事便不满,张元祯那般逼迫沈瑾婚事,沈理根本不想与之打交道。
加之夫妻之间仍在冷战中,谢氏无法,便是不太妥当,也自己带厚礼去了。
谁知道到了侍郎府才知,张元祯是真病了。
张元祯七十的人了,这病来如山倒,委实不轻,张夫人跟着着急上火,又操劳照顾丈夫,竟也病倒。
来接待的张大奶奶、三奶奶都是满面愁容,谢氏更是满口黄连味儿。
便张元祯不是吏部尚书,总还是吏部侍郎,对嫡长孙张鏊的仕途助益不言而喻。
然若张元祯是真病倒了,又是这样的年纪,又是……刚刚失了圣宠,倘被弹劾老迈恶疾,逼他致仕,可如何是好。
谢氏再没这么关心朝事过,时不时就遣人往娘家去打听朝中动静。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很快就开始有折子弹劾张元祯了。
吏科给事中丘俊最先上折,开篇是言说天象有异,奏请陛下励精克断,敬天省躬,勿纵骑射之娱,勿为怠荒之行,随即话锋一转,又说中外大臣不职者如吏部左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张元祯、户部左侍郎王俨、南京太常寺卿吕秉之等,宜黜罢以弭灾消变。
紧接着,弹劾张元祯老迈废事的、庸碌无为的、素行无取的、屡劾未退贤不肖的……种种弹章纷至沓来。
最狠的还属南京十三道御史李熙,他弹劾张元祯夤求入阁。
夤者,拉拢攀附也。
张元祯交好李阁老,联姻谢阁老,又与外戚寿宁侯张家勾勾搭搭,这夤缘求进的帽子扣下来,真真百口莫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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