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姐儿年纪既小,又是庶出,比不得这位嫡出堂姐得老太太欢心,也就不大往祖母身边凑。
贺老太太待霞姐儿自然也不会像云姐儿那般慈爱,但也不会放着孙女受委屈不去管。
“我听说李家来退亲了,是怎么回事?”贺老太太再次叫人拉了霞姐儿安置在身边,却没再让贺大太太,径直问道。
贺大太太只能苦笑,将前后事说了。
正说话间,贺东盛已赶了过来,他是回上房才知道女儿来闹,惊动了老太太,心下责怪女儿不懂事,紧赶慢赶过来安抚老太太。
瞧见了儿子,贺老太太脸板得更严肃,又问儿子:“李家怎么说?”
贺东盛学了李鐩的话,又道:“李家虽好,但既话都说到这般,咱们是女家,又岂能上赶子巴结去,要退便退了罢。”
贺老太太却是面沉似水,半晌忽道:“你可想过,是否有旁的因有在?”
贺东盛眼皮一跳,直直望向母亲。
贺大太太虽不是个机灵人,但这么多年下来,和贺东盛的默契还是有的,贺东盛进得门来,她就打发走了下人,这会儿见贺东盛这般神情,便要带着闺女也退下去。
贺老太太已经向她们母女发话:“你们也听听。”又转向贺东盛道:“是不是李家听着了什么风声?”
贺东盛眼皮跳得更凶,什么风声?哪里来的风声?
先前,刘丰被人挖了髌骨丢了回来,但回来后更像是脑子被挖了,竟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全了。
他也没耐心去听,刘丰这样形貌,就算是有人已经从他嘴里挖出来贺家的秘密,也没法让他上公堂,这证词也就没用了。
丢了废人回来的意思贺东盛也清楚,不过是想借刀杀人,让他自断臂膀。
可他能不断吗?他岂会留着对自己有威胁的人!
况且自从刘丰失踪起,他就已经开始命人清理人手。
还好一切顺利,再没有人失踪过。松江也传来消息,首尾都已处理干净。
所虑唯剩贺平盛,沈家叔侄当初从贺平盛那边窥得一二,但想来彼时他们也没证据,贺平盛也不可能自断前程为他们作证。
而如今,若是刘丰是沈家下的手,沈家知道了贺家的秘密,在证人证物都没有的情况下,就得要贺平盛为证了。
想到贺平盛,贺东盛就恨得牙根痒痒,悔不该一时妇人之仁,让他逃了命去,不过如今他已是进士出身,又有官职,当更看重前程,不会理会沈家吧?
贺东盛虽也派了人去监视贺平盛,只是贺平盛如今已是一县之主,又不是什么偏僻地方,若下手除去,未免动静太大。
但如今若是连李家都听到了风声,是不是还是先行除掉一切麻烦才稳妥……?
贺东盛不免想到了东厂那边,年前胡丙瑞来讨银子未果,过年时送厚礼都没得个好脸,年后竟然没来讨债……
贺东盛越想越是心惊。
贺老太太看着儿子脸色阴晴不定,不由皱眉,道:“当初那李侍郎的兄长李学政在松江旁听审案时,对咱们家颇有微词,只是上京来,看李家并未待咱家怠慢,只怕症结不在这里。是不是,王守仁回京了,他们觉着沈家有了胜算?”
贺东盛回过神来,微有惊愕,略略一想,便道:“母亲不知,李鐩兄弟应都是刘阁老的人,刘阁老已多次阻了王守仁父亲王华进内阁,李鐩不会盼着王守仁好。”
贺老太太手捻佛珠,半晌才道:“但愿如此。只李家这般行事,颇有蹊跷,你还是要慎重以待,莫中了小人奸计。”
贺东盛连连称是,又愧疚道:“儿子不孝,又让母亲操心惦念。”
贺老太太挥手道:“不是我多心,你也当对王守仁上心才是,当初若非是他,松江案子也不会断成那般。他与沈家有旧,必是偏帮沈家的,如今挟胜之势……”
贺东盛满眼阴霾,道:“母亲放心,儿子省得。”
贺老太太拍了拍霞姐儿的手,向贺大太太道:“明日你走一趟李家,请位好大夫,多拿些名贵补药,多带几辆车。”
贺大太太面色难看,几欲想说李家都退亲了,还这般上赶着作甚。李家是侍郎之家,难道自家不是?!却终是什么都不敢说,只唯唯应了。
贺东盛也皱了眉头。霞姐儿更是攥紧了拳头。
贺老太太却慢悠悠道:“李家儿子重病的消息总要让人知道,才晓得不是我家霞姐儿有错才被退亲。我家将礼数做足了,给了李家面子,未尝不是抬了霞姐儿的身价。”
霞姐儿愣怔的瞧着祖母,脸上带着茫然。
贺东盛夫妇相视一眼,贺大太太忙接口陪笑道:“到底还是老太太见多识广。媳妇明日就去。一会儿拟了单子来,还得劳动老太太给掌掌眼。”
贺老太太挥手淡淡道:“自家人不必过谦,你自按照以往的例去办就是。”
转而,她又仔仔细细瞧着霞姐儿,道:“小五这品貌,原就该当一份好姻缘的。也放出话去,我欲给心尖子孙女寻个进士女婿,李家退回来的嫁妆,我再添三成,给孙女添妆。”
霞姐儿如在梦中,一方面舍不下李公子,一方面又因祖母待自己这般好而生出或许能得一份好姻缘的期盼。
贺大太太松了口气,如此想是能弥补霞姐儿出身的不足了吧,只愿这老幺觅得良婿。
贺东盛却是明白贺老太太的深意,并非是寻个进士孙婿这样简单,也是要振一振贺家声势,莫让一些左右摇摆的人倾向沈家去,再影响了三司判案。
翌日,贺大太太便带着大夫和药材礼物去了李家,果然见着了面色青灰、呼吸沉闷似病入膏肓的李延清。
大夫诊治了许久,也没查出所以然了,只说脉象极弱,已是没必要开药了。
随后,李公子病重退亲,贺家厚嫁庶女的风声就传了出来,果然引得不少人家注意。
只是,贺家没等来官媒踏破门槛,先迎来了锦衣卫来踏门槛。
贺家被围,贺东盛、贺北盛被请进诏狱。
(本章完)
第598章 天理昭彰(五)()
虽然都说不到京城不知道官儿小,这天子脚下谁家房上琉璃瓦掉下来都能砸着个官,可是三品官也没多到满坑满谷的地步,尤其是刑部侍郎这样的位置。
贺家兄弟下了诏狱也成了京中热门话题。
当然,被热议的还有,刚刚和贺家退亲没几天的李家。
先前李贺两家退亲因给彼此都留足了面子,除了那些听闻贺家姑娘嫁妆丰厚的人家关注外,上层圈子根本不在意。
如今,却都要道一声李家好运道,尤其是知道三司密审那案子内幕的高官。
李鐩自己也是颇为庆幸,此时,侍郎府外书房里,李鐩躬身大礼向对面一人道谢,语气充满感激:“多亏孟阳兄相帮!”
对面那人立时避让,双手相扶,“时器恁是客气!”转而又笑道:“时器也不当谢我。”
李鐩被扶直了身子,闻言又弯腰下去,“自然,自然,刘公公大恩,时器没齿难忘。孟阳兄也当谢,多谢孟阳兄引荐……”
他对面,那抚须微笑之人,正是吏部左侍郎焦芳。
焦芳再次虚扶,携了李鐩入座,笑道:“你我同乡,又相交多年,还这般客气可是折煞老夫了。”
焦芳与李鐩同为河南人,原都是河南籍首辅刘健的人,且焦芳素来亲近北人厌恶南人,又多以乡谊为党,与李鐩、李鈞两兄弟确实相交多年,关系颇近,不过这次来帮李家,却是为着刘瑾张罗羽翼。
先帝在时,朝中大佬们对还在东宫的当今就多有不满,奈何先帝只有这一位皇子,又是正宫嫡出,地位无可动摇,最终登了大宝。
重臣只有试图改变小皇帝,让他不沉湎于玩乐,让他能……依照内阁所想来治理天下。
但小皇帝本身便不是那安稳性子的人,且身边的内官也不好相与,在权利分割上,谁不想多分一杯羹。
说到对小皇帝的影响力,又有谁能超过日日与皇帝相伴的内官呢。
焦芳最善钻营,如今他已是吏部左侍郎,似是离尚书只一步之遥,然而这一步却是要从多少人头顶上迈过去,在人才济济关系复杂的京城中,迈这一步何其难!
而文官与内官的争斗,却让他看到了机会。面上他仍站在刘健、站在文臣这边,暗中却已悄然联系上了刘瑾,拜在其门下。
而此时的刘瑾已差不多将司礼监捏在手里了,正需要在朝中找寻同盟。
刘瑾最看重的原是王华,王华是弘治帝师,与先皇和今上天然的亲近,而先皇又曾多次想让王华入阁,都被刘健、谢迁、李东阳所阻。在刘瑾想来,王华必定是恨三人入骨。
刘瑾如今想抗衡内阁,而王华资历足以入阁,又与内阁三人有仇,无疑是最佳人选。
且王华的儿子王守仁既有本事又得圣心,刘瑾如何不盼着将他父子二人收入囊中。
刘瑾从内学堂出来的,与王华也算是有旧,原本以为派人去说上一说,又许诺推他入阁,他必然答应的。
不想王华却不假辞色,断然拒绝,这让刘瑾颇为恼怒。
这时候焦芳撞了上来,到底也是个侍郎,且是吏部的,用处颇大,刘瑾这才舒坦了些,又暗示焦芳多为他网罗“人才”。
焦芳自然就先在同乡中择人,李鐩兄弟官品不低,又有本事,儿子又都争气,早就在焦芳视线内。
焦芳原就憎恶南人,贺东盛既是南人,又是李东阳的人,李鐩竟能与其结了亲家,让焦芳十分不喜。
这次恰好刘瑾从宫中透了消息来,焦芳卖了个好大的人情给李鐩,将其收服,又坏了李贺联姻,也是颇为得意的。
“三郎如今怎样了?这次却是委屈他了。”焦芳面上带着惋惜问道。李延清也确实是个好苗子,可惜焦家族亲没有适龄的姑娘。
李鐩道:“也没甚委屈的,只是要等这案子平息了再出门罢了,左右会试也还有二年,不打紧。”
提到儿子,李鐩嘴上说得洒脱,心里也是不住叹气。
他是偏疼幼子,却也不是对长子完全不上心的,千挑万选给寻了亲事,怎料遇上这等事情。
又有些后悔,当初沈家三子通倭案里,自己的兄长李鈞作为学政被请去共同审案,事后兄长就曾书信来说贺南盛种种恶毒、贺家种种不是,信里直言这样人家作不得亲。
但是李鐩也有自己考量,当初选上贺家,也是因着贺家是李阁老的人。
刘阁老虽是首辅,但已七十有二,还时不时就将致仕挂在嘴边,若是刘阁老致仕,新人入阁总要提拔自己人,他们这些本无根基的人被调职的可能性极大。
李鐩虽没想过立时转换门庭,但多留一条后路也是好的。
以李鐩的官位层次是接触不到通倭案的实情的,他只觉得这案子里,贺家陷害沈家可能是有的,但是贺家家产丰厚,这通倭应该不至于,最差也就是贺东盛那个弟弟被处死,贺东盛官声有所受损罢了。
他思量着,李阁老在这案子里已折了个门人赵显忠,总不能再看着折掉贺东盛这三品侍郎吧,便是为了面子,李阁老也总要保下他来。
因此在通倭案一应犯人押解京城后,李鐩并没有和贺家决裂的意思。
直到焦芳找上他,透给他一些从宫里知道的消息,又告诉了他,贺东盛投靠了丘聚,刘瑾又与丘聚水火不容。
有道是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要是在贺家的案子上,刘瑾歪歪嘴,往皇上那边吹吹风,贺家怕是没有胜算的。
年前李鐩还多少有些观望,年后宫里又来了消息,王守仁已是带了确凿证据回来的。
李鐩这才立时去退婚,李延清冬日里偶感风寒是真,不过没那么严重,在贺大太太来时做做戏,那贺家带来的大夫袖子里被装了李家厚厚一沓银票,又如何会拆穿。
好在,还是赶得及的,若是等贺家被锦衣卫抓了,再想退婚就要背负骂名了。
只可惜了儿子要在家里呆上大半年,等贺家这事儿淡了,再去书院吧,免得犯口舌。还得再请位高明先生,莫要耽误了课业才好。
李鐩这边盘算着儿子的事,那边听得焦芳道:“……马上开春解冻,刘公公的意思是,西苑那边的工程便由时器你来负责。”
李鐩回过神来,不由轻轻“啊”了一声。
他因擅长水利,每年春汛秋汛都是要负责各处堤坝修葺工程的,他倒是有能力做好,但是偌大工程可不是一个人的事儿,须得上下一心,且银子充足才行。
如今国库精穷,好多处工程都等着用钱呢,能分得多少在修坝上!
而一旦决堤又是天大的事,他少不得跟着吃瓜落,这实不是什么好差事。
今年若能主持修西苑,水利那份麻烦省去不说,这西苑可是皇上看重的工程,又是用的内帑,又是听话且廉价的灾民做工,不知道要多轻省,还能在皇上面前得好!
李鐩已是颇为激动,“这……这……实在是,承蒙刘公公瞧得起……”
焦芳见他这样,颇为满意,抚了抚颌下美髯,道:“都是为皇上办事,你也知皇上极是看中西苑,刘公公也是急皇上所急,举贤任能,时器你有大才,堪当此任,可要把这工程修得漂亮,让皇上欢喜才好。”
李鐩忙不迭表决心,表示一定把西苑修得让皇上满意,让刘公公满意。
焦芳越发开怀,笑眯了一双眼,又似无意道:“如此,也当往南京书信一封与衡石,让他也欢喜。”
衡石,是李鐩兄长李鈞的字。李鐩会意,忙笑道:“该当,该当。孟阳兄放心……”
说话间,外面传来管家极力压低却掩不住焦急的声音唤李鐩。
李鐩只觉十分失礼,心下不满,却也不能由他这般,又不好当着焦芳的面呵斥,只得尴尬告罪一声,出得书房来,往廊下站了站,黑着脸低斥了跟上来的管家两句。
管家苦着脸,低声道:“贺家那位太淑人,全套诰命冠服过来,求见老爷夫人……夫人实不知道怎么办好,还请老爷示下。”
李鐩脸更黑了几分,暗骂老虔婆,他那续弦年轻,哪里敌得过人老成精的贺老太太,若被缠上也是麻烦,但先前李家做那般姿态,不就是为了有个好名声么,这会儿将贺家拒之门外,先前的也就白做了。
且焦芳还在这里,若贺老太太堵着前门不走,难道让焦芳个堂堂侍郎走偏门出去?!
李鐩忍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让夫人在后宅呆好,不要露面。请贺太淑人到前面花厅,就说夫人为三郎的病去寺里祈福去了,我这边还有客人,稍后便过去见她。”
那管家松了口气,忙领命去了。
李鐩心下抱怨锦衣卫没多围贺府几天,倒把这麻烦的老虔婆放了出来,站在廊下深吸口气,平复了一番情绪,才回去书房,向焦芳歉然一笑,简单说了句贺老太太登门。
焦芳捻须微笑:“南人多狡诈,时器慎言。”说罢起身告辞。
李鐩连忙口中道歉,起身相送。因知他厌恶南人,也不多说什么,心下倒也认同了,以后再给儿子议亲,还是挑北人罢。
*
仁寿坊沈府九如居
贺家兄弟下了诏狱,沈家也没就此松口气,沈瑞叔侄还是密切关注着贺家的一举一动。
锦衣卫围了贺府两日,先后又抓走了两批幕僚、男仆,这才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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