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大男人不好说沈玲遗孀的安置,郭氏却是无需避讳的,当即便问沈洲道:“发送了玲哥儿,玲哥儿媳妇怎么安顿?”
乔氏在京中“养病”,沈洲是一个人在任上的,身边的沈琳未成亲,何氏一个年轻寡妇,依附他们总是不便。
沈洲也想到这个问题,便有些踌躇,只道:“且问玲哥儿媳妇的意思罢,若要回南京,我国子监左近为她母子寻一处宅子,国子监周遭多是读书人家,会清静些,离我宅子不远,可不时照拂一二。若是她想留在松江”说着便望向郭氏。
郭氏接口道:“她若留在松江自然有我们照拂,只是,我看她未必肯留在松江。不单是有三房在,不免生些事端,更因在松江谁人不知玲哥儿的事,只怕风言风语不会少,她与小楠哥未必受得住。”
沈瑞道:“婶子、二叔,若有为难之处,不如让玲二嫂子母子随我们上京。母亲与三婶定会妥善安顿他们母子。”
沈洲连连点头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沈瑞看着沈洲如去了一块心病一般展颜,真不知说什么好,她母子虽则可以依附二房生存,可到底少个名份,若是沈洲过继嗣子嗣孙话到嘴边到底没说出来,就算是宗子,侄子也是不好管叔叔家事的。
只是,都到了这样时候,沈洲当想到这些了,是真没打算过继嗣孙吗?沈瑞不免疑惑起来。
沈洲却毫无所觉,因说到沈玲又不免提起在南京的沈琳,他不好说沈琳笨得可以,只叹道:“琳哥儿实在太天真烂漫了些,读书做事都有欠缺。”越发惋惜起擅长庶务的沈玲,越发悔恨当初不该让沈玲回松江。
如今他有心再在族人中选一两个子侄相帮,可又有诸多顾忌,举棋不定。
沈瑞太知道沈洲那不管庶务的性子,而沈琳是根本帮不上什么忙的,便是沈洲自己不提,沈瑞得想法给他寻几个妥当人沈三叔是个闲差,沈家二房如今还需沈洲支撑,沈洲现下在南京是不能犯错的。
“琳二哥一人在南京,只怕是忙不过来的,二叔可想过再寻几人?”沈瑞替沈洲开口道,“族中优秀子弟不在少数,而科举之路本就艰难,想来二叔一提,定有不少人乐意于往南京去谋一份前程,二叔也能多多提挈族中子弟。”
沈洲颇为心动,望向沈琦。
别说此事有沈玲、沈琳先例,便是没有先例,如此提挈族人的事,族长沈琦也会全力赞成,当下便与众兄弟商议起族中子弟来。
沈琳是个榆木脑袋是族中出了名的,如今沈洲身边只剩下他,那其余人选旁的不论,必要是个非常能干的才行。
只是各房嫡支里,能干且没走科举、还没被选出来打理族务的,除了沈便是六房沈棋,旁的不论,只说这两人一个瘸了腿,一个毁了容,也是没法跟沈洲走的。
沈瑞倒是想起一个人来:“若是不拘嫡支旁支,六哥、瑛大哥、琦二哥你们觉得宗房旁支的渔五叔如何?”
如今沈洲要是不打算选嗣子,选个同辈的族弟帮忙反比选个年轻子侄要好,以免族人动旁的心思。
沈渔乃是宗房太爷的庶侄,并不太受重视,只有个秀才功名,屡次落第也就绝了科举的心思,便接下白粮粮长的差事。他的儿子沈环曾是沈珏的同桌,一向与沈珏交好。
当年宗房老太爷葬礼之后,是沈渔调换了差事上京送粮,带着儿子沈环护送沈瑞、沈珏、沈全上京,一路上多有照顾。
到京后,沈理、沈瑛都是设宴请过沈渔的,对他多少有些了解。故而沈瑞有此一问。
沈渔在状元府邸吃饭颇为拘谨,沈理对他印象尚可,晓得他是个谨慎本分知进退的人。
沈瑛因着当初五房与宗房关系比较近,原就认识沈渔,那次又是护送他胞弟沈全上京,他对沈渔招待自然热情得多,两人谈的颇多,对沈渔印象是极好的,便道:“这倒是个好人选,是个极明白的人,办事认真仔细,要不族中也不会将白粮的差事挂在他名下。只是,他要去,是一个人还是拖家带口?”
沈全对沈渔是最熟悉的,便插口道:“他两个儿子,小的刚进族学,长子环哥儿十五了,还没下过场,当初还是珏哥儿的同桌哩,跟珏哥儿最要好的。”
此言一出,屋中登时冷场。
沈洲、沈瑞脸上都显出痛楚。
沈瑛狠狠瞪了莽撞的兄弟一眼,沈全也意识到说错话,慌忙闭上嘴。
沈琦暗暗叹气,三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稳重些,当下开口岔开话题道:“白粮粮长虽小,却是要和各方打交道的,尤其送粮上京,层层关卡,京中更是要打点一番,渔五叔这些年做下不曾有过纰漏,可见是个有本事的。粮长是个辛苦活儿,若能有更好的去处,渔五叔定然也是肯的。”
沈洲勉强提起精神来,让自己不去再想沈珏,应和沈琦的话道:“如此甚好,只是我并不识得这位族弟,还得琦哥儿代为问上一问。”
沈琦忙道:“那是自然,我尽快请渔五叔过来一叙。”
沈瑛也松了口气,这次分宗,宗房让出族长之位,又让出比族人想象更多的祭田,还不肯让沈接管族中任何职务,算是彻底让利。现下五房既接下族长之位,虽不算承宗房的情,却也要平衡好各房,不能让宗房太过吃亏。
如今沈渔虽是宗房庶支,但到底是宗房的人,提挈沈渔,也可让宗房平衡一二。
沈琦想了想又道:“渔五叔虽好,但他两个儿子都太小,又都是读书种子,只他一人打理庶务未必忙得过来。倒是七房旁支有位琛大哥,是位照管田庄打理铺面的好手,他长子椿哥十七了,因家资不丰,下面还有弟妹,故而不肯娶妻,早早就不读书了,在铺子里帮工补贴家里,是个踏实孝顺的好孩子。我原想着是不是要安排他们父子来照管祭田,如今看来洲二叔许能用上。”
见沈洲不住点头,沈琦便笑道:“那好,我也尽快请他父子过来相见,洲二叔总要亲自见上一面,才好定夺。”
沈洲笑着应下,心中大石落了地,就连沈瑞也觉得轻松不少。
众人又商量一阵子之后族中的安排和上京路线的安排,便散了各自回去休息。
东城宅子
自三房的人走后,何氏大哭一场,反倒痛快了几分,想着如今沈琦是族长,三房想悄没声的就把沈玲记回族谱是不能了,心下踏实不少。
果然没一时,郭氏便打发人过来送信,说族会已结束,已为她分辩明白,她若不同意,族中是不会将沈玲记回。
何氏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起身到北屋,又为沈玲点上三炷香,想着之后要发送沈玲的诸事,只觉身心俱疲,忍不住又扶棺哭了一场。
幸而没多久,郭氏又派人来,说明日沈洲一行要来这边,同她商议发送沈玲及安排日后她母子的去处,让她有个准备,先思量思量。
何氏颇为踌躇,在沈洲没来之前她是想着要带回金陵的,那里既是相公心心念念之地,也是她想去问问沈洲,缘何相公如此信他,他却不来援手。
后沈洲来了松江,何氏知自己被相公乳兄梁平所骗,沈洲根本不曾收到过他们的求助信,一时除了恨不得千刀万剐梁平给相公报仇外再无他念。
如今问她如何发送相公,她竟也不知了。
无论如何,她是绝不会把沈玲葬在沈家三房那腌地界的,就算不让他入族谱只给他一块福地,她也不愿,松江虽是故里,却也是个伤心地。
一时小楠哥午睡醒了,哭着要找母亲,乳母哄不住,只得出屋来,因怕冲撞了幼童,并不往停灵的北屋里去,只在院中召唤何氏。
何氏阖眸半晌,才缓缓从屋里出来,接过小楠哥。
小楠哥一到母亲的怀里便不再哭了,却是紧紧抓住母亲衣襟不肯松开,涕泪蹭了母亲一身。
乳母忙过来收拾,何氏却是挥手叫她下去,乳母虽应了声,却仍跟在何氏身后,生怕她体弱抱不动孩子,好随时上去搭把手。
那边一个五十来岁的婆子端着碗人参粥打厨下过来,瞧见何氏有些木然的抱着孩子站在院中,忙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一手把粥递给乳母,一手过去接小楠哥。
谁知道小楠哥却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只窝在母亲怀里。
那婆子是何氏的陪嫁柳妈妈,一路跟着何氏从南京回来松江,瞧着何氏母子如此,心疼不已,忙不迭的去搀扶何氏,口中道:“下晌日头毒,奶奶还是往屋里去坐。”
何氏由着她扶着进了屋,上了罗汉床,将儿子放在一旁,打发乳母下去,才向柳婆子道:“妈妈,五房大伯娘遣人来与我说,明日二老爷他们要来与我商量二哥的丧事,和日后我和小楠哥的安置。妈妈,你说,我们日后,要往哪里去啊”
柳婆子愣了一下,“奶奶不准备回金陵?”转而又自己掌嘴道:“是老奴糊涂了,金陵二老爷宅中只有几个姨娘,琳二爷又没成亲。回去多有不便。”
何氏摇头道:“伯娘与我说二老爷还会再带几家过去,都是阖家一起去的,有女眷在。”
柳婆子欢喜道:“那可太好了,那便回金陵吧?”其实柳婆子心中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回金陵,继续依附沈洲;二是回何家,依附娘家。留在松江她也是想都不会想的。
回娘家自然是好的,只是回去路途太远,别说小楠哥太过年幼,就以何氏现下的身子怕也是撑不下去的。
柳婆子并不知,在何氏心中,已然没了娘家这个选项。娘家虽好,可何氏还有一兄一弟,她带着年幼的儿子,带着大批家产回去,能不能守得住?父母哥哥是疼她的,嫂子呢?将来的弟媳呢?
金陵。好是好。但如果沈洲一定要过继小楠哥为嗣孙呢?怎么安排她?
小楠哥,有着二三十万两银子的身价,同去金陵的旁的族人呢?
“不回金陵。”何氏接过粥碗,慢慢将一碗人参粥喝尽。“进京。”
“进京?”柳婆子有些愕然,怎么会是进京?“进京投靠谁?”
“二房。”何氏平静的道,“方才来人提及瑞二叔说的,我们母子可进京投奔二房。京中二房大太太和三太太都是慈和人。”
柳婆子还是十分不解,因沈玲虽是跟着二房沈洲,却是同京中二房诸人没甚交情,奶奶这样去投奔好吗?
“京中二房听说是尚书府邸,当家主母出身阁老府,虽然尚书老大人不在了,但这高门大户”
何氏扯了扯嘴角,至少二房豪富,沈瑞一个小小少年能眼都不眨就把这样一处宅子过到小楠哥名下,是仁义,也是阔绰,可见小楠哥这点子身家二房还不看在眼里。
进京吧,总好过在旁处提心吊胆。
柳婆子没得到何氏回复,只见她似笑非笑的神情,便不敢多问,只默默在心下盘算,若要进京,须得注意些什么,再带些什么。
这些年常在南边,奶奶和小楠哥的衣裳被褥都不厚实,听说北边冬天极冷,大毛衣裳还得过去才找的到好皮子添置,被褥却是要早早备下为好。
柳婆子打起精神,和何氏说了一声,便带着两个粗使丫鬟出去街上买布回来缝被褥。
这一忙就忙到掌灯时分,何氏因吃着安神的药,早早便乏了,这些时日都是柳婆子亲自为她守夜,便收拾了针线在矮榻上睡下。
柳婆子原就年迈觉少,因心里有事,翻了几次身也不曾睡着,听着外面远远传来二更鼓声,才朦朦胧胧睡去。
好似刚堕入梦乡,便听得重物落地的巨响,接着又有叫骂声传来,柳婆子陡然惊醒,坐起身来一听,确实嘈杂一片,好似打了起来。
柳婆子当时就慌了神,忙不迭过去推醒何氏,慌手慌脚为她更衣,又一叠声喊外间的乳母快抱小楠哥过来。
何氏陡然被唤醒,惊出一身汗,柳婆子为她穿衣的手抖得厉害,怎么也摸不到地上的另一只鞋,又慌张去点亮烛台。
乳母衣裳穿得歪歪扭扭,抱着哭号的小楠哥进来,掂着小楠哥不住在屋里走动,惶惶然不知所措。
外院乱纷纷人声嘈杂。
屋内只闻孩童清亮的哭声。
烛台下,针线笸箩里一把剪子闪着精亮的光。
何氏心里腾的拱起一股火来,两步奔到案几前,抓起那把剪子,一把推开房门。
第五百七十一章 人心鬼蜮(九)(二合一)()
“玲二奶奶听着动静出来时,正听见那几个贼说自个儿是城南泼皮,被那个叫王振业的雇来的,要他们来抢孩子。玲二奶奶就恼了,疯了一样冲过来,又一眼认出那个叫王振业的是二房涌二太太的娘家侄儿”
三更半夜,马车上在街上疾驰而过,马蹄踢踏车轴吱呀,在静夜中传出很远。
幸而松江不像京城那样有宵禁,否则许多事情都要耽误了。
马车上,长寿派回来送信的小厮正在给沈瑞和沈全讲刚才在何氏宅子里发生的事。
沈全忍不住骂了句:“三房也太不要脸了!敢过来抢孩子!”
沈瑞留下长寿帮忙打理那宅子庶务时,确实叮嘱过要守好门户多加防范,却只是觉得里头住着孤儿寡母,安全第一。真是万没想到,还有贼人能惦记上何氏母子。
那盐商的家产还没到他们手里,自然不是什么江洋大盗来抢,而是一个“内贼”。
小厮也是一脸愤然,道:“姓王的被叫破身份,倒更凶了,扯脖子直喊我们给他松绑,骂我们不说,嘴里还不干不净的调戏玲二奶奶”
他忍不住声音低了些,道:“他说是涌二太太许了玲二奶奶给他做妾”
沈全瞪圆了眼睛,连骂“无耻”。
沈瑞也恼怒的一捶小几,脸比锅底还黑。他早知道三房无耻,却没想到三房能这样下作。
涌二太太派个娘家侄儿来翻何氏墙头是什么意思?要污何氏清白,不用有什么实质,就单这件事传出去,在这个礼教森严的时代,唾沫星子都能将何氏淹死。
还抢孩子!这是想拿小楠哥当人质,逼迫何氏拿出户帖,好将沈玲记回族谱,进而吞掉沈玲的抚恤金?
亏他们两口子想得出来!
“玲二奶奶气不过,当时拿着剪子就往那个王振业胸口上戳,叫后面柳妈妈给拦下了,不然一准儿见血”小厮说着,脸上不免浮现后怕神情。
当时在场都看得出,何氏当时那气势,是真要杀人的。
“柳妈妈喊着奶奶别为这样的人脏了手,让老婆子来,玲二奶奶犹不解气,还把手里的剪子丢出去,可惜没戳到那贼。”小厮继续说道。
沈全虽先前说着“就应该弄死那畜生”,却也道:“确实不值当为这种人脏了手,回头先暴打一顿再送官。”
这深更半夜哪里报官去?
出了这样的大事,长寿也不敢擅自处置,忙打发小厮过来请沈瑞示下。
沈瑞原就住在沈全院里,沈全也被敲门吵了起来,听说有贼人闯进何氏宅子,便要陪沈瑞同去。
到底是深夜,沈瑞、沈全这些年轻的小叔子出现在年轻寡嫂的宅子里,就算满宅子下人,也是于名声有碍。
且那边也是不再安全了,因此沈全就派五房的婆子先一步带车过去悄悄将何氏母子接到了鸿大太太郭氏这边,他和沈瑞则赶过去处理后续事宜。
事出突然,两人不及细问就匆匆出门,这才在马车上询问小厮。
沈全听完愤愤然道:“明天就让二哥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