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湖撇嘴道:“既是一样的,作甚还多此一举?”
沈瑾沉默了一会儿道:“族中自己分宗,总比‘官分’要好。”
沈湖恼怒道:“什么意思?这今天各房不同意分宗,你们就要闹上官府?是不是太过了?你们想要出宗,自己出好了,我管不着,我们三房可不会背弃祖宗!”
沈瑾道:“大明律上虽没有对地方大族强制分化的律条,可是地方政府衙门对于地方大族,素来是分而划之。遇到需要移民的时候,选的也多是大族人口。如今分宗,沈氏各房依旧在松江,聚族而居;待到了官分的时候,天南海北,还不知会填到哪个省去。”
在座的都是读书人,没有白丁,自然也知晓沈瑾这个话的意思。
大明朝虽没有门阀武装,可为了地方安定,朝廷依旧是不许望族做大,怕干扰地方,形成祸害。
通过这场官司,不管沈家之前如何,现在却是朝廷挂了号。
沈珺原本绷着脸,心里对五房埋怨不已。
按照沈珺的预想,即便族长之位让出去了,五房也不过是“代族长”,等到了下一辈养成,族长之位还是会回到宗房。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嫡支嫡脉,大祭时要主持祭祀之礼,是名正言顺统帅家族之人。
就是五房想要发泄之前的郁气,“新官上任三把火”,沈珺都想到了,却是没有想到沈瑛会不按照规矩出牌,直接提了“分宗”。
“家族”与“宗族”怎么能一样,家族之事,族长是一言堂;分了宗族,族长便只能是大祭时的摆设。
有家族共产的,没有宗族共产的,按照各房头谱系,这祖产也要分下去?
可是就算五房有怨气,那二房、四房吗?难道他们不知道家族的重要性,为了与五房关系亲近,就支撑五房这种荒谬的提议?
沈珺不信,他更相信的是朝廷有什么动静,或是沈氏一族真的被人盯上了,无法全身而退,这几房才想着“断尾求生“。
“瑛大哥才从京城回来,可是听到什么紧要消息?”沈珺开口问道。
沈瑛没有立时作答,反而面上露出犹豫之色。
九房太爷见状,着急:“有什么话痛快说,磨磨唧唧作甚?都是族亲,你也不能太偏心眼,是不是告诉了二房、四房,就瞒着我们了?我说呢,好好地日子不过,作甚提什么‘分宗’,这是有什么祸事吧?”
其他几个房头的人脸上也露出担忧之色,望向沈瑛。
“瑛哥儿,是不是有什么不好说的?在座都不是外人,今日的话,出的你口,入得我们之耳,不会有人宣扬出去!”沈流因为是长辈,直接开口相问道。
沈瑞在旁看着这场大戏,只觉得沈瑛的提议太对了。
这眼前如同一场大戏,开始后大家误会五房要发作沈珠,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都是提防,不愿意五房势力坐大;后听了沈瑛提‘分宗’,大家觉得是五房要“独享富贵”,立时心生怨愤,各自不平;如今察觉到‘分宗’有内情,都是担心不已,生怕稀里糊涂受牵连的模样。
眼前这些族人吗,早已将血脉亲情丢到脑后,剩下的只有满心算计与利用,可以同富贵却无法共患难。
沈瑛环视众人,过了好一会儿,方郑重道:“这些话,我只说一次,出了这个门,我是不认的。”
九房太爷点头道:“好好,你快说!”
沈瑛依旧不肯说,望向沈珺,沈珺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沈瑛又依次在六、七、八三个房头都望过去,待所有的人都点头,才蹙眉,缓缓开口道:“沈家的官司明面上了了,可等钦差回京城后,怕是要重审。”
轻飘飘一句话,惊得大家都坐不稳。
要是没有前因,这官司重审就重审,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有沈瑛之前提的“遇到祸事一窝端了”什么的,让大家如何能不多想?
“是不是贺大老爷在京中做了什么?”沈珺咬牙切齿,问道。
这贺家还真是阴魂不散了,贺大老爷就是贺氏一族的最大靠山;只要有他在,沈家就要提着小心,谨防被他随时咬上一口。
九房太爷直觉得手脚冰凉,身子已经木了:“完了,完了,我的大孙子哎!”
沈湖也白着脸,强撑着道:“这好好地官司判了,还要翻案不成?可不能让他们带走珠哥,要是他们构陷起来,珠哥可是见过‘倭寇’的,这可如何能说得清?”
剩下的六房、七房、八房虽比其他房头好些,可也难免不担心会受到牵连。
沈琪道:“瑛大哥的意思,这案子到了京城会闹出更大动静?”
“几方势力插手,怕是会做成大案。”沈瑛含糊道。
涉及藩王不轨,只要是揭开,自然是惊天大案。什么东厂、西厂、锦衣卫,刑部、大理寺都会插一脚。
沈瑛并不是白白借此危言耸听,恐吓大家,而是真担心沈家到时候的处境。
沈家就算全然清白,也会因天下藩王忌惮。他们不会想着宁王自己不好,多是会觉得朝廷逼迫至此,沈家是朝廷的耳目爪牙。
沈家查出一点不清白,接下来的就是各种弹劾与防备。
其他房头不知晓“倭寇”劫掠是藩王不轨事,真的以为沈家被朝廷盯上了,所以这案子结了也跟没结案一样,放出来两个,又拘押了两个进去。
沈珺是只晓得宁王不轨之事的,心中的恐惧更甚。
要是沈家与宁王的关系辩不清白,那等着沈家的可不就是抄家灭族的下场吗?
“瑛大哥,不能想想别的法子?”沈珺的目光带了祈求。
沈瑛无奈道:“即便我没有丁忧,以我的品级,怕是也说不上话。”
沈瑛丁忧前是通政司左参议,正五品,这个品级在京城实不算什么。
沈珺又望向沈理、沈瑾,这两兄弟虽都是状元,可不过是翰林官,清贵没有实权;又望向沈渊,这位都发配到南京为官了,更是朝廷里说不上话。
不是沈珺杞人忧天,自己吓唬自己,实在是他知晓宁王不轨已经是实事,谁晓得朝廷处置宁王时,会到哪一步。沈家即便盘踞松江是大姓大族,可朝廷只要想动,立时灰飞烟灭。
沈珺看着大家,“分宗”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可张开嘴却说不出话。
这时,就听沈涌道:“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暂时将珠哥儿、璐哥除族吧!”
沈海本就是个胆小怕事的,即便心疼沈珠是亲儿子,也不愿意自己有闪失,忙在旁点头应和:“是啊,权宜之计,权宜之计。要是日后太平了,再让他们两个归宗!”
“不行!”九房太爷气急败坏,跳脚道:“什么除族不除族的?今儿除这个,明儿除那个,朝廷的罪名还没定呢,族人就给定罪了?让朝廷怎么看,被家族厌弃之人,好孩子也要当朝廷当贼了!”
九房虽还有其他庶出儿孙,可早被九房太爷分出来了。祖孙两个相依为命多年,即便晓得沈璐这个孙子好色无能,九房太爷也没有嫌弃过。如今大孙子遭难,他这个当祖父的可要撑着一口气,不能让大孙子被族中舍弃。
第五百五十六章 沈氏分宗(三)()
九房太爷听明白了,分宗后各房比原来远了,可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如今宗房打理的族产,是当初各房头共产,既要分宗,少不得分产。如今大孙子被抓到里面,还要靠二房、四房、五房这几个在京城有人的族人拉扯,就顺着他们的心思,权当卖个人情。
九房太爷咬牙道:“分宗吧,总不能被人一勺烩了。没了这回,还有下一回,就是分宗了,难道就不是一个老祖宗了?”
沈琪极厌恶宗房,见沈珺面上有犹豫之色,立时应声道:“六房也同意分宗,儿大分家、树大分杈,本是寻常。像沈家这样出了五服还不分宗的家族,也是少有,怪不得惹眼。之前就算没有分宗也不过是挂个名,出了事情还不是个人顾个人。”
七房、八房也看出来,眼下分宗已经是大势所趋。二房、四房与沈理或是不开口,开口就应和五房,不愿意分宗的是宗房与三房,原本该中立的九房与六房也偏向了五房。
“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谁都明白,可也知晓“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这句话。不管五房是趁机发难,还是沈家真的还有看不清的危机,如今人心散了,强求也没有意思。
沈流跟着点了头,沈琴心急相问:“要是按照瑛大哥的意思分宗,那怎么个分法,以后祭祀之事呢?如今族中旁支庶房不少,不是人人富裕,这部分人的照看?”
原本这些都是宗房用族产出息贴补看顾,要是分了宗,各房顾各房,那不就成了各房头的负担?不是沈琴冷心冷肺不认血脉,实在是七、八两个房头向来清贫,不似其他房头富裕,真要还贴补旁支,那是不小的负担。
九房太爷一听,也支起了耳朵。这可是大事,九房也有不少旁支族人,九房、太爷可不想自己掏银子贴补。
沈瑛看了眼大家道:“供祭助学,养老抚孤,本就是族田存在的意义。我建议族**产留半数继续留为族田,缺额部分由出仕族人按品级捐赠,此可为定例;也可由族人经商致富捐助,此为自愿。”
族产全部分下去,那是不行的,那样即便依旧是宗族,也是散沙一盘;要是不分,那所谓分宗就成了笑话。
分一半,正好在大家的心理底线上;而后提出的捐赠,并不是沈瑛算计哪个,而是昨晚沈渊的传话。
这种捐献,不过几十、到百十两银子的事,却是能买个好名,对于出仕子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屋子里陷入沉寂,每个人都在衡量得失。
不得不说,沈瑛的提议符合大部分人的心理预期。
就是三房沈海、沈涌看到分宗已是大势所趋,也不再啰嗦,开始惦记着族**产来。
“族长身体不好,那分宗后这产业怎么打理?”沈涌直接提问。
沈瑛道:“我建议恢复祖制,共选总管一人,打理族产;经管一人,记录账簿;执事一人,监督补缺,三年一轮换。”
这样一来,就分了族长的权,也使得族产收支透明。
偏生这不是沈瑛一个人的主意,而是沈家老祖宗当年写到族约里的,只是后来子孙嫌麻烦废弃不用。
原本大家以为即便宗房坏了名声,让出族长,也是落到现下前途正好的五房头上,没想到沈瑛提及“祖制”。
总共就九房,要选出三个房头共同打理族产,那大家都有希望。
沈珺听到这里,心里冰凉一片。
沈瑛的提议,就是釜底抽薪,如此一来,即便以后族长依旧轮回宗房,也不是之前的格局。
有“恢复祖制”这一套勾着,各房对于分宗之事已经是乐见其成。不用受到其他房头的制约与连累,却依旧是能享受族人的权利,谁要是还继续反对才是傻子?
别人还好,七房沈琴却是满脸纠结,开口道:“瑛大哥,方才提的出仕族人捐金置产,这个要捐多少?”
实在是七房当家人不在松江,就算是现在选总管三人,也轮不到小一辈的沈琴;反而是捐金之事,因七房老爷在外做学官,休戚相关。七房日子过得紧巴巴,实在不富裕,才关心这份支出。
沈瑛道:“可以按照先例,衡量增减,享文官一品捐银二百两;文官二品捐银一百两;文官三品捐银八十两;文官四品捐银五十两,学政每任捐银二百两;京官五品以下,外官六品以下,自行量捐,无力者不捐。”
“这也太少了吧?”别人开不开,沈湖不满道。
之前三房分家前,沈湖靠着几个兄弟打理生意,每月的花销都不止百两,可是分家后不善经营,产业被贺二爷糊弄了大半,如今不得不勒紧腰带,自然是盼着族产越来越多。要是能捞个总管当当,说不得自有收益。
九房太爷也迟疑着,道:“是少了些,既是族中子弟出息,本就该提挈族中。”
出仕族人集中在二房、四房、五房,众人也是盯着这几个房头。
沈渊皱眉道:“难道子弟出仕,免税免劳役的不是族人?还是说捐银翻一倍,可以去掉其他责任,族人有求时可以置之不理?”
沈涌忙道:“既有先例,还是从从先例为好。”
族产多个千八百两银子,也落不到自己口袋里,反而因为几两银子关系僵了,才是得不偿失。别人房头或许能自立,三房经商不靠着族中,那就是别人碗里的肥肉。
沈瑾也是厌了沈湖、九房太爷的贪婪,淡淡道:“我同意渊二伯的话,捐赠可以翻一番,义务与责任减半就是。”
其他房头看在眼中,明白继续说下去就要得罪人了。不管捐赠多少,都是族产,多了少了又如何?
何况各房都有读书子弟,这个银子订的高,往后轮到大家捐时也高。而且这捐银的品级在那里,想要按照数额捐的,都要外官五品、京官四品,真熬到那个品级,带给沈家的利益又怎么是区区百两银子能取代的?
就拿这次沈家遭的关系来说,“灭门的府尹、破家的知县”,这句话可不是说着玩的。有百十余条人命在里头,一个知府想要推卸责任,什么证据出不来?之所以做不成铁案,反而引来京城钦差,不过是沈家在京族人中,又出了两个状元,为朝野瞩目而已。
沈琪连忙道:“多少是多?五十两银子能买七亩中田、五亩上田,听说陆家捐一亩以上祭田,不仅悉书于匾,且每岁春冬二祭赐其后裔一人散胙,捐两亩者,两人享胙,以此递推。”
别人家捐一亩祭田,子孙都受益;沈家族人却是只盼着多捐,半点好处不提及,族风不正,人心已坏。
沈流也跟着道:“正是这个道理,这是捐赠,又不是劫富济贫。谁家产业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捐多捐少都是心意,足以让族人感激;要是再求更多,就是欲壑难填,过于贪婪了。”
沈琴应和道:“就是这个道理,这捐银本就是一份心意,哪里有强着人捐的道理?”
九房太爷脸色漆黑,只觉得大家都用话吃哒自己,给自己听得。作为族中辈分最尊者,九房太爷当然不愿意众人忤逆自己,可是这里是祠堂,不是他能倚老卖老的地方。
沈湖愤愤,还要再开口,沈涌连忙拉了拉他,低声道:“大哥,想想珠哥儿,莫要得罪人了。”
沈湖这才清醒过来,看着沈渊、沈理几个人,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是啊,别的族人尚且不知什么时候会求到当官的几房,可三房眼下就要靠着这京城有人的几房的。
一时之间,竟是无人再有异议。
外来的银子有限,九房太爷担心那要分的半份族产也节外生枝,这东西只有落到自己口袋里才是真的,现在都是虚的。沈璐被羁押,这后续托人走关系不用银子吗?
九房太爷可不认为凭着自己这张老脸,就能白使唤哪个,可有了银子就不一样,说不得正好借此化解沈理心中怨恨,给小一辈留个倚仗。
“趁着钦差还没离松江,早点分宗吧,也让他们看看沈家的安分守己。”九房太爷道。
现在有族人,沈理可以对沈璐的事情置之不理;分宗后,族里不干涉各房内务,那沈理还有什么理由对沈璐这个从堂兄束手旁观?
这样想着,九房太爷就带了几分迫切。
六房、七房、八房几个房头虽觉得九房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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