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瑾素来是个自立好强的性子,自己都不愿意去给族兄与弟弟添麻烦,哪里原意让沈源去拖累他们。
“没有其他的法子了吗?”知道了沈瑾的纠结,沈瑞想了想道。
沈瑾苦笑道:“我想了半个月,连弑父的念头都生了,却是胆小怯懦,有心无胆。上辈子我一定是个大恶人,作恶多端,才会摊上这样的父亲。”
“继太太那边呢?观她行事,也是个爽利的,不能托付给她吗?”沈瑞想到小贺氏,道。
沈瑾摇头道:“终是不妥。夫为妻纲,有我在家,威逼恐吓,老爷才老实安分些;若是我不在,继太太到底是妻子,又能做什么?”
沈瑞眼见他愁闷,也没有其他法子。正如沈瑾所说,沈源可恨,弑父的念头能生出来,可是执行却不现实。
“实在想不出,去问问六哥吧。”沈瑞建议道。
沈瑞还不知,四房父子之争还没到台面上,族长更替之事马上就有了眉目。
第五百五十二章 自作自受(四)()
沈瑾连“弑父”都想到了,可也不过是想想,父子天伦又哪里能真的能动手的?除了伤心病狂的人,一家人即便有天大仇怨,也只是心里嘀咕。
宗房沈珺这里,与沈瑾面临同样的难处,那就是一个糊涂的老子,一眼看固不到就要捅娄子,偏生长幼尊卑,偏执起来自己拦不住。
原来沈海方才打发人除去派帖子,要借着让沈玲重归族谱的由头,要召开族亲大会。说是大会,并不是真的要将松江族人聚集一堂,而是内四房、外五房的当家人祠堂小会。
沈贺两家官司才尘埃落定,沈海就这样迫不及待,无非是想要趁着沈瑛才回来蒙着,生怕五房串联。可是五房哪里需要等沈瑛回来串联,有个沈全,年轻一辈中数得上的圆滑周到之人,怕是早就想到头里了。
二房可是摆明车马,要给何氏母子撑腰,沈海却要卖人情给三房,其中未尝没有故意落二房面子的成分。难道沈理与沈瑾会看着?五房会看着?
天时地利人和,宗房如今什么都不占。沈海以为坐守松江,就能出一口气,压其他房头一头,委实太天真。
沈珺在自己房了坐了一下午,终于有了决断,吩咐人出去订了一桌席面,送到前院书房。
自打与妻子大吵一架后,沈海就留在前院书房住下。
自方才打发人往各房“通知”后,沈海的精神就有些亢奋。他虽是长子,可上面有个得用的老子,下边两个儿子能干,一辈子庸庸碌碌,这一场官司倒是刺激了他。要是再年轻三十岁,他才不会老老实实留在松江守业,宁愿花了大钱捐官出仕,以后遇事也能威威风风的坐在堂上,而不是在堂下旁听。
沈涌是沈玲生父,自然是做的了儿孙的主;二房缺儿子又缺孙子,可也没有抢别人子嗣的道理。
什么叫“名正言顺”,生父发话,族长做主,这就叫“名正言顺”。
沈海正想着明天众房的反应,自己的应对,祠堂之上,自己这嫡系嫡支,才是最终拍板之人。都是现在世风日下,宗族关系松垮,比不得古时森严,要不然族长被当成“一族之长”,可不是处理琐事挂个虚名,对于宗族子弟婚假前程都有话语权。
沈海正唏嘘着,就见管事带人送了一桌席面,听说是儿子孝敬的,冷哼了两声。
沈珺也被抬了来,沈海斜眼看他:“知道自己错了?“
沈珺心中苦笑,面上却做老实状:“之前是我知晓真相太气愤了,在公堂之上冲动了些。”
沈海点头道:“就是冲动了,贺家再如何,也是你的母家。真是成了戴罪之族,说不得你哥哥的前程都要被牵连。既是沈理、沈渊都回来了,自然有人为沈家做主,哪里轮得到你出头得罪人?不过现在也不是过去贺家的时候,怕是没两日贺老太太就要‘病’了,到时候你随你娘走一遭,好好说说,也就过去了。”
沈珺乖顺的点点头,沈海有些意外:“你怎么就想通了?”
沈珺红了眼圈道:“看到涌二叔,想起死去的玲哥儿,儿子感慨颇多。儿子不孝,这些日子让老爷担心了。”
沈海却是正疑神疑鬼的时,摆摆手打发倒酒的小厮下去,低声问道:“你与我说,真的没有心中不忿你大哥,惦记过这族长一职吗?”
沈珺被问的呆住,连亲爹都怀疑他,怪不得大嫂归家以来就一直阴阳怪气,怕是心中也是疑自己害了侄子。家人尚且如此,何况外人?
如今即便自己洗刷了官府的罪名,可难以洗刷别人心中给自己按上的“嫉妒”之罪。
“老爷!”沈珺放下杯子,有几分悲愤:“儿子当年也是进过学的,要是真有那上进之心,咱们家还供不起我继续读书吗?各房头血脉渐远,多是出了五服,这族长之名也只是个名头罢了,儿子有什么可贪图的?小栋哥儿那里,大嫂关心则乱,儿子不怪大嫂,可老爷不能白冤枉了儿子?”说到激动之处,沈珺已经是潸然泪下。
沈海讪讪道:“好了,是为父失言,我自罚一杯。”
沈珺低头抹了一把泪,连忙陪了一杯。
沈海这些日子体验了世态炎凉,正是满心抱怨,这一喝酒就止不住,拉着儿子絮叨起来:“我也难啊,我也想大家好,可是我一个太平士绅,无名无权,又能如何呢?这遇到事了,大家指望的还是这些有官帽的族人。早知如此,我就不该留在松江守业,若是我能出仕,也不会耽搁你也留在乡下”
各种后悔懊恼之词,听得沈珺跟着头大。不是他当儿子的刻薄,就是他老子这平庸怯懦畏畏缩缩的性子,就算出仕,也落下好。这样当个太平士绅,还是因他生在宗房,沾了祖宗余荫。
因为贺家的事,各房族人对宗房的不满已经到达顶点,沈珺不能让事态继续恶化。沈珺这样想着,又给沈海倒了一杯酒。
*
沈家五房,沈瑛心情平复下来,母子几个坐着说话。
管家亲自送来个帖子,说是宗房送来的。
沈瑛翻看了一下,是宗房邀请明日中午去祠堂的帖子,神色莫名其妙,问沈全道:“老三,这帖子算什么?好好地,开什么祠堂?”
别的房头还好,五房可是正是热孝,当闭门守孝。要是有大事还好,没有事情族长还折腾人就有些无礼。
沈全也摸不着头脑,打发人叫了心腹小厮上前:“宗房那边有什么动静?”
小厮正要回来禀告,听了忙道:“三房涌二老爷去了宗房,等涌二老爷走了,宗房在外头酒楼叫了席面。”
“涌二叔?”沈瑛少年举人,十几年在外求学科举出仕,可族人的名字自然是记得:“这是议定沈玲出殡之事?”
沈玲是暴毙,上面还有长辈,不能停灵七七四十九日,要早日入土为安。
沈全却是立时寒了一张脸,咬牙道:“无耻!”
沈瑛刚到松江,还不知根源,郭氏与沈琦母子在旁也明白原由,也跟着变了脸色。
沈瑛撂下帖子,沈全已经满脸气愤讲起内情:“这涌二老爷心眼偏到天边了,待玲二哥不似亲爹,倒像是后老子,千防万防的,生怕玲二哥欺负了下边那个小的。玲二哥早就投到二房二伯跟前,表明不插手家中产业,那狠心的爹与黑心的二太太依旧不安心,怕渊二伯抬举了玲二哥,借着生病骗他一家回来。回来了就不放人,将涌二太太娘家人快要折腾黄了的一个铺子丢过去,让玲二哥做牛做马,明显要留他给小的做个大管家。就是为了盘活那个亏钱的铺子,玲二哥才四下里结交布商,惹来意外之灾。但凡顾念半点骨肉情分,这个时候也不能束手旁观。他们夫妻两个倒好,直接到宗房将玲二哥除了名,将玲二嫂子母子两个撵了出去。可怜玲二嫂子,只能抱着孩子独居客栈,族人竟无人援手。如今官司落定,判定了闫宝文的三成家产给玲二嫂子母子做抚恤赡养之资,怕是那夫妻两个又惦记上了,明日的族会没有别的,定是涌二老爷要将玲二哥重新归族。倒了那个时候,接手玲二哥的抚恤金就名正言顺。哼哼,这回小儿子又比庶长孙年十来岁,又占着叔叔辈分,就算是废物也不用担心被欺负,可玲二嫂子母子却要不好过了。”说到最后,沈全已经站不住,做了起来:“不行,不能让玲二嫂子回去。真要是让他们得逞,玲二哥在地下地也不会瞑目!”
沈琦比沈玲年长十来岁,早先族兄弟两个没什么交情,如今共患难一场,也自觉地身上有自己责任,道:“三房虎狼之窝,何氏与小楠哥儿最好的出路,还是与瑞哥儿一起上京。”
何氏与夫家反目,与其他族人也不亲近,可一个年轻寡妇带着孩子也没有办法单独生活,依附二房是最好的选择。沈渊没有过继沈玲,可是沈玲成亲生子、进学读书,都是安排的妥妥的。
其实何氏还可也去投奔娘家,可那么大一笔抚恤金,三房眼红,何家就不会眼红?三房还是豪富,都会动心;何家不过是耕读之家出身的小官,那边的亲戚谁晓得品性如何?就算是何氏想要回归娘家,众人不会拦着,却不会让她将财物都带走。
何氏不到二十岁,年轻少妇,要是不想守了,那一笔银钱只能留给小楠哥。
不用商量,也无需串联,这是与几个与沈玲关系好的族兄弟不约而同的打算,为小楠哥守住那一笔银钱。就算他以后资质寻常,举业五成,也够他做个不愁吃穿的富家翁。
可财帛动人心,唯有二房富庶,长辈人品又值得尊敬,让大家能放心。
这何氏这个小楠哥儿的亲娘,这些小族叔都防着,更不要说是三房那一窝子白眼狼。因此,沈全已经将“归宗”这件事想到头里,只是想着沈涌要是顾念父子情分,要是要一点脸,都会先探问何氏的打算再计划,没想到他直接以“生父”的名义上了宗房,完全不顾何氏的意思。
沈瑛听得直皱眉,这沈玲除族哪里是一家一房的事,简直是沈家的大笑话,让外人看出沈家不是铁板一块。他呵斥住沈全道:“一惊一乍,好生坐着!你能想到的,渊二叔想不到。除族不是儿戏,不是族谱添一笔就加上。渊二伯看着温煦,却不是好欺的,有他在不会让人欺负了何氏母子。”
沈全想起沈瑞之前换族长的话,眼睛眨了眨道:“大哥,族长最近可是老犯糊涂,要是宗房与二房对上怎么办?”
沈瑛沉默了好一会儿,道:“该分宗了。”
不仅沈全惊诧,旁边的郭氏与沈琦也疑惑,沈氏一族才经历了官司,大伤元气,不是正该齐心合力的时候?
第五百五十三章 自作自受(五)()
“松江沈氏在士林风头太盛了。”沈瑛道。
随着沈家第二个状元一出,谁都能看出来除非有意外,否则沈家还能再兴盛五十年。随着小一辈陆续科举出仕,松江沈氏出仕子弟会越来越多。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次松江的案子一出,就使得京城大佬对沈家子弟侧目。
合族有好处也有坏处,那就是遇到这次的案子,就是因为没有分宗,就要牵连一族子弟。就死抄家问斩,也是按照家族来算。
什么是家族,家族都是五服从之亲,血脉相连,骨肉至亲;可是出了五服,除了剩下共同的姓氏,还有什么?
就算是分了宗,家族变成宗族,真要遇到需要抵御外辱之时,宗亲也是亲。
沈琦、沈全都是聪明之人,自然想明白其中利害关系。
沈全拍着额头道:“之前还想着宗房不公,夺了族长之位给二哥,以后族里也不会拖了后腿。现在想想众口难调,到时候遇事为难的就是二哥了,还是分了的好。”
早在族长太爷在世时,沈氏一族各房头关系紧密;随着族长太爷去世,沈海威望不足,各房头趋向“自治”,本就没有过去那样紧密。
沈全站起身来,道:“我得去跟瑾哥儿、瑞哥儿打声招呼,他们可还都惦记着换族长呢,省的明儿大家说两差去!”
沈海之前防着五房,打发人往各房送帖子后,又安排人盯着这边,想要看五房与什么人串联。
等到日暮,盯着五房的下人回去禀告,却没有见到沈海,而是见着红着眼圈的沈珺。
“老爷吃醉,歇下了,有什么话与我说便是。”沈珺揉着额头道。
那下人自是无话,老实回禀:“五房全三爷去了四房,又去了理六爷那边,没有再往旁的房头去。”
沈珺摆摆手:“辛苦了,去账房支一串钱。”
那下人欢天喜地下去,沈珺回头头,望向书房里间,半天没动地方。
*
次日一早,收到帖子的各房当家人就都到了宗房老宅。
二房不用说,来的是沈渊与沈瑞叔侄;三房来的是沈湖、沈涌兄弟、四房来的是沈瑾、五房沈瑛与沈全兄弟、六房是沈琪、七房沈琴、八房沈流与沈宝父子,让人意外又不觉得意外的是九房,除了九房太爷,还有沈理。
沈珺拄着拐杖,站在祠堂大门口亲自迎接。
二房与五房虽然出服,可是因沈瑞的关系,叔侄两个依旧是素服。
沈湖与沈涌兄弟两个也是素服,却是三房老太爷的孝。哥俩个毕竟是同胞兄弟,虽有口角,可如今为了让何氏母子重归三房,兄弟两个又齐心起来。四房与五房素来亲近,落座后,沈瑾也与沈全窃窃私语。
四房沈瑾无需说,也是为五房沈鸿热孝未果,服素服。
六房沈琪也穿着一身素服,胡子拉碴的模样有些落拓,他正在守妻孝,妻子就是死于倭寇上岸。六房人丁单薄,看家护院也少,在倭寇上岸时损失最重,除了库房被抢劫一空,琪大奶奶护下了儿女,自己惨死。沈琪当时在城外疏通水田,倒是逃过一劫。
沈家各房里,最恨贺家的就是沈琪。对于沈海这个族长的糊涂,沈琪的愤怒不亚于五房。
七房当家人沈溧不在松江,还是前些年春闱落第后得了二房看顾,以举人身份选了学官,如今在外任上,所以来的是七房嫡子沈琴。这个沈琴当年曾进京选嗣子,与沈全、沈瑞他们也是相熟的。因为七房、八房祖上是兄弟,两房向来守望相助,因此虽出了五房,可沈琴依旧穿着素服,这是守八房老太爷的孝。
八房的沈流、沈宝父子,自然也是一身素服。
九房太爷辈分最高,血脉也与各房都远,倒是并不需要穿素服,只是脸色黑的跟锅底灰似的,比死了孙子还难看。也不怪他如此,沈璐现在还在知府衙门管着,与沈珠一样,将作为接触过“倭寇”的“证人”,随钦差一起上京城。
沈理与五房亲近,也是一身素服。
如此一来,除了九房太爷这个族中辈分者,竟是满堂素服。众人各自落座,面面相觑,心中都多了几分戚戚然。
别人还好,辈分与年纪都比沈海低,自然无需沈海自己出迎,可是还有个九房太爷在,沈海低了一辈,不出迎就失礼了。
这里是祠堂偏厅,就是族中议事之地,上面是一把椅子,族长之位,下首左右各四把椅子,是八房房长之位。八把椅子后,又有两排椅子,才是旁听族人的位置。
九房太爷辈分虽高,可九房在祠堂的位置是固定的,坐下看着侄辈、孙辈,只有自家孤零零,遇事只能厚着面皮找沈理出面,心下就不自在,四下里看不到沈海,不高兴,脸耷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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