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理怒极而笑,要不是他随口说出一个“黄老七:做诈,这祖孙两个还将此事瞒的死死的。论起缘由来,沈玲才是受了无妄之灾。府衙里传来的消息,沈玲明显是刑讯过的,却没有将沈琭招出来,否则的话沈琭早进去了。
同沈琭的庸碌无能相比,沈玲则是沈家玉字辈的明白人之一,十来岁在铺子里历练,后又在京城独当一面,而后跟在沈洲身边操持庶务。明明有沈琭在里面牵线,沈玲口供中却将两个布商当普通客户,隐下沈琭的事,当是察觉这其中蹊跷与知府对沈家态度的不善。他当是明白,他自己能咬住牙,换做沈琭进来,一顿板子下来,说不得什么口供都有了。
沈瑞心中,自然亲近的也是沈玲,如今懒的去打理九房太爷眉眼官司,就是在心中为沈玲不平。
沈洲为人处世略有瑕疵,这几年要不是有幕僚跟这儿,族侄侍奉,也不会这样消停度日。因此对于沈玲与沈玲的辛苦,二房上下都领情。只是世人最重孝道,只要沈涌夫妇在世,想要折腾沈玲这个庶子,二房也没有立场阻拦。
论起来,沈玲这名义上有爹娘的,还不如沈琳这个没爹没娘的来的方便,一个分家文书写出来,以后沈琭想要要挟兄弟也不成。不过三房想要高声使唤也要看二房应不应,沈玲的媳妇与监生功名可都是二房给的,三房可是一个大子儿也没花。该花钱的时候推出来,不花钱的想要享受现成的,就要看二房应不应。
沈瑞想到这里,有了计较。眼见沈瑞面色不善,毫无亲近恭敬之色,九房太爷没底,道:“瑞哥儿,你还小,就不要参合这些事了,论起来哪一房当年没有受过你娘恩惠,过后又是怎么对你?”
沈瑞挑了挑嘴角道:“太爷是说当年想到诸房勾结贺二老爷侵吞家母遗产之事?虽说过去有七、八年,可要是没有记错的话,似乎同九房也有些干系!”
九房太爷一噎,厚着面子道:“还有这回事?老头子记不得了,当年的事情都是误会,都是姓贺的见不得沈家好,就让他过去吧。反正你是这次回来是客,跟在你六哥身边认认族兄弟,往后也能有个照应。如今可不比以往,二房大老爷去了,你那异母哥哥又中了状元,往后族里肯定亲近他的多余亲近你的,你也上点心儿。他抢了你嫡子身份,又得了你娘留着的嫁妆,可是未必就会念你的好,要不然也不能有‘生米恩斗米仇’这句话!”
如此推心置腹,竟似慈爱长辈。
沈瑞虽满心不耐烦,可在沈理面前,却不好太出格,站着听了,不冷不热只道费心。
九房太爷又一次以辈分取胜,摸着胡子,面上忍不住带了得意,不过见始终不言不语的沈理,心里到底不踏实,忙将那几分得意收揽去。
沈理只盯着沈琭,眼中已经带了厉色。
沈琭被盯着瑟瑟发抖,忍不住倾往九房太爷方向。
九房太爷“咳”了两声,沈理冷笑道:“想要脱罪,做梦!数十条士绅百姓性命,上百被劫掠女子,岂是说结案就结案的?如今已通天,就不是松江一地之事,钦差马上就要下来,赵忠显自己的脑袋都要保不住,可不是死咬住沈家不放?虽不知沈玲作何现下还没有招出沈琭,可谁晓得会坚持几日?等到钦差下来,赵显忠刑讯没了顾忌,别说沈玲,就是沈珺、沈琦两个都会问什么是什么?”
沈琭本就担心这个,听了这话,已经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就是九房太爷脸色也青白。
九房太爷不敢再耍什么心眼,咬牙道:“六郎,刚你也听了前因后果,琭哥儿是真的冤枉啊!”
沈理垂下眼帘道:“我知道不知道有什么用?要看知府愿不愿意知道,钦差大人愿意不愿意知道!”
沈琭已经是“呜呜”哭出声来,九房太爷看着孙子,脸上变幻莫测。
沈瑞看了沈理一眼,有些好奇。
这个时候是不好放任沈琭在外头,否则只要官府那边查到沈琭头上,以沈琭这般胆小无能模样,熬不住刑讯乱招供,沈家就被动了。可这样吓唬九房太爷,有用吗?
换做心狠手辣的人,这个时候就应该让沈琭“被意外死”,才能真正绝了后患。不过沈理并不是那样的人,如今啰嗦了这么多,吓唬沈琭算什么解决法子?
九房太爷到底活了七八十年,此时似也有了决断,对沈琭道:“去收拾收拾,去”说到这里,看着沈理、沈瑞一眼,咬牙道:“去广州找沈涌,让他安排船去琼州府。”
沈琭抬着头,鼻涕眼泪一把,还有些懵,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叫苦道:“太爷,那是流放犯人的地方,怎么能待人?”
九房太爷冷哼道:“你沾上这滔天祸事,还想要去享福不成?”
沈琭还要再说,九房太爷给他使眼色,口中道:“现在还不走,打算等知府衙役上门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沈琭看到九房太爷的眉眼官司,立时转了话头:“孙儿听太爷的,总不能连累了太爷与族里。”
沈理该说的说了,不愿继续看这祖孙两个做戏,带着沈瑞告辞离开。
*
出了九房,沈瑞疑惑道:“六哥真的放任他离开?”
沈理低声道:“瑞哥儿说说,要是真有人暗中针对沈氏一族,接下来会如何行事?”
沈瑞回头看了九房大门一眼,道:“之前既故布疑阵,现在还没有捅出来,应该是在等在机会。六哥回乡,怕也落在对方算计中。”
沈理点头,示意沈瑞继续。
沈瑞想了想道:“三木之下,得到的口供可为证物;没等上堂,意外身亡,似也能作为旁证。”加上正好沈理在松江,说不得连带着给沈理一个“杀人灭口”的罪名。
沈理面色如常,语气是满是冰寒:“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么高人在背后算计沈家!”
*
九房正房,沈琭早已擦干净脸,满口抱怨道:“这沈理也太不近人情,太爷与我都开口求他,是没一句准话。我就不信,他一个状元公,又是阁老的女婿,真要有心护着我一回,赵显忠就真的敢叫人拘了我?”
九房太爷皱眉道:“他敢应,你就敢信?我是看出来,这小子是恨着咱们这一房。这些年,哪个房头没叫人上京过,只有九房被他们拒之门外。这次要不是事情牵扯的大,连带着族人都不得安生,沈理才会心有顾忌,要不第一个落井下石的就是他!”
爷孙儿两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越想越觉得是这个意思。
沈琭忙问道:“方才太爷说让我去琼州府是骗沈理他们的吧?无错小说网不少字”
九房太爷点头道:“既关系到你性命之事,多周密都是应当的,怎么会让外人晓得?广州是有族人在不假,可官府真要使人追铺,那边也跑不了。你往山东去,朝廷虽海禁,可那离朝鲜近,有私船下海。你去了那边,就找个房子赁下,等我的消息。要是有转机,我会打发人过去送信;要是危险,我就按兵不动,省得让人顺藤摸瓜找到你。既是钦差下来,这案子就拖不长,你在那边等半年,要是一直没有收到信就走门路出海,不要吝惜银钱”
沈琭哭丧着脸道:“太爷,家里还哪有什么银钱?”
他本就不善经营,九房又是沈家诸房中家底最薄的,不过有两个小庄、一个收租的铺子,勉强生计罢了。要不是如此,他也不会成为市井帮闲,绑着商人跑腿找门路,为的不过是那些谢银。前几个月虽从闽商那里得了二百来两银子,可随后就被黄老七骗了去,又代黄老七还了一百两银子的担保,荷包早就空了,要不然也不会只在家里胡混
485。第485章 引蛇出洞(一)()
九房太爷叹了一口气,拄着拐杖去了内室,好一会儿抱着巴掌大一个古旧匣子出来,打了开来,沈琭立时直了眼。 里面是二十来枚拇指肚大小的金元宝。都说是金子是“寸斤”,一寸见方的金子就是重一斤十六两,眼前的金元宝不到“寸斤”,可一枚也当有五、六两重。
眼前这些足有百来两金子,换成银子就是千两白银,可这是哪里来的积蓄?前几年因为低价偷买四房孙氏嫁妆的事,各房头都折损了不少银子,九房也是卖了一个铺子连带着太爷拿出了历年积攒的体己才将窟窿补上。沈琭是知晓自家家底的,看着这金子就有些发愣:“太爷,这些金子”说到这里,想起多年前一个传闻来:“难道当年伯祖母真的陪嫁了金子押箱底?”
九房太爷将匣子撂下,神色复杂,点了点头。这也是之前他不能下狠心与沈理化解旧怨的原因之一,他怕沈理开口讨还其祖母留下的这一百两金子,担心没有沾光反而将这些吐出去。
沈琭向来自诩是义气中人,想起小时候听到的传闻,也不由觉得自家祖父为人有些不厚道。原本以九房太爷嫡亲叔叔的身份,在侄子早逝只留下个大肚子寡妇的情况下,接手九房嫡支家业也不算什么,可是连已故伯祖母的嫁妆金子也贪下就有些过了。可义气是义气,实惠是实惠,沈琭还是面露欣喜,抓了两枚金元宝爱不释手。
九房太爷的背弯的更厉害,叹道:“总共就这些,原是打算留到小大哥儿已经成亲用,你拿去使吧,在外长点心儿,莫要再胡混。”
沈琭被沈理吓唬了一回,恨不得立时长翅膀飞离松江,省得官司落到自己头上。眼前见老祖父如此,想着他的年岁,说不得祖孙就此生离死别,也是红了眼圈,跪下道:“太爷,孙儿不能在您老人家跟前尽孝,您也多保重,家里可离不开太爷”
祖孙两个抱头痛哭,惊的院子里的婢女都放轻了脚步。东厢小大哥儿推开窗户,望向正房方向,有些疑惑这是怎么了,就见胭脂扭着腰肢婀娜走过,心神一荡,舔了舔嘴唇,轻唤了一声“姐姐”。他原以为要出言哀求几声,才能骗的胭脂入屋,不想胭脂脚步迟疑,回头往正房望了一眼,面色一红,抿着小嘴掀了东厢帘子进来。
小大哥儿见状,立时抱了个满怀,撅着嘴巴就往胭脂脸上亲。胭脂“咯咯”低笑,用手推开小大哥儿额头道:“青天白日,大哥这是作甚?”
小大哥儿没有亲到眼前红艳艳丁香小嘴,在胭脂白皙的脖子上啃了一口:“这不是趁着老爷不在,跟姐姐香亲香亲”
胭脂想着方才在正房后窗偷听的几句话,只觉得一会儿忐忑、一会儿火热。她方才虽只听了几句,可也听出来老爷是闯了什么祸事要出去避祸。太太前几年就被气死了,老爷因不愿意受约束一直没有续弦,后院只有几个姨娘通房在,若是老爷不在家,这剩下这家里剩下老的老、小的小,说不得自己可以搏一搏。
这般想着,胭脂从小大哥儿怀里躲出来,娇声道:“老爷还在正房呢,大哥急什么?等晚上奴婢给大哥送甜汤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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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房寻人的人手与银钱都撒了出去,可蒋氏与一双儿女已经失踪多日,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得到准确消息的。沈全想着沈理之前的推断,忍不住去知府衙门后伫立了半晌。要不是知晓利害关系,沈全都要忍不住冲击衙门。那凶多吉少的不是别人,是他同胞的兄长,到底是生还是死?沈全只觉得胸口血气翻滚,口中腥咸,眼见有个儒生从衙门后门出来,才闪避到一边。看着那儒生身上装扮,沈全怔了怔,转身大踏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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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房客房,沈海看着沈理,满脸担忧:“六郎,听说知府衙门没有回帖,这可怎么办?”
沈理整理下身上官服:“少不得在做一次不速之客!”
赵显忠就算不见,沈理这里也要摆出姿态来,让对方不能安心。说不得一着急,就有了错,能探出点消息,沈家也不至于这般被动。
沈海看着沈理补服,犹豫了一下:“那我与六郎同去?”
沈理看了沈海一眼,沉思不语。既是遇到这样影响到阖族安慰的阴谋,本应该第一个就告诉身为族长的沈海,可是沈海身边有个笃信贺家的贺氏。这个时候,实在不宜赌贺家的善心。况且,不管“内鬼”是谁,这“外贼”八成还是贺家,更应该隔绝消息。
沈海有些下不来台,皱眉想要训斥,话的嘴边又反应过来眼前不是寻常族侄,而是状元公,是次子脱罪的希望,将训斥又咽了下去。沈海望向沈瑞,神色复杂,想起早夭的沈珏,更是心里直堵得慌。
沈瑞只做未见,要不是故意给知府衙门那边看,也让隐藏在暗中的敌人晓得沈家并不是一盘散沙,沈理也不会带沈瑞住进宗房。既是晓得沈海并不是什么明白人,那也不必这个时候与他计较什么。
想到沈玲在监狱,涌二太太发话要将庶子除名,沈玲之妻何氏带着孩子如今还在客栈中,沈瑞对于沈海这个糊涂族长更是尊敬不起来。本应该得了消息,就打发人去接何氏母子回来安置,可沈瑞与沈理都是男人,并无女眷在身边,只能托付给贺氏,昨天就此事他已经专门对沈海提过,便道:“大伯,大伯娘可去了客栈?”
沈海随意摆摆手道:“打发蔡婆子套车去接了,瑞哥儿放心。”
沈瑞一噎,就算宗房如今摊上大事,儿孙遇难,贺氏没心情屈尊降贵亲自去接一个小辈儿媳妇情有可原,可到底是亲戚,也应该打发个差不多的旁支媳妇出面,才算得当。这样直接打发一个仆妇算什么?
沈海没心情理会何氏母子,只想着催促沈理早日将儿子捞出来,就算暂时捞不出来也能在赵显忠面前求个人情,保佑沈珺能平平安安。
一副慈父心肠,沈海眼巴巴地望着沈理。
沈理弹了下衣袖,道:“下次吧,这次我上门,与赵府台论公。”
沈海讪讪,瞥了旁边站着的沈瑞一眼,以为沈理会跟昨天似的,出入就带沈瑞,没想到这次却是沈理自己个儿往府衙去,沈瑞则是往五房寻沈全去了。
刚出巷子口,沈瑞就与匆匆赶回来的沈全碰个正着。
“瑞哥儿,六族兄呢?”沈全四处张望,不见沈理,急匆匆问道。
“六哥去知府衙门了!”沈瑞回道:“三哥有事?”
沈全眼见没有旁人在,咬牙道:“瑞哥儿,我知晓寻找二嫂与侄子们的事情要紧,可也不想这样干等,想要求六族兄一封手书,去南京寻学政衙门!”
沈琦身上有举人功名,见官不贵,在剥去功名之前,地方衙门无权刑讯。之前关心则乱,没有想到这些,刚才在知府衙门看到青衫儒生,沈全才想起还可以经过学政衙门。
沈瑞没有应答,而是从怀里逃出一封信,递给沈全。
上面有现任苏州学政名讳,沈全红了眼睛接过。就算沈琦真有万一,沈全也想要让兄长以清白身份从衙门出来,而不是作为“畏罪自尽”的罪人,直接出现在公堂上。
“钦差下来,用的是礼部的官船,从京城到松江约莫要四十来日。”沈瑞道。
沈全点头,道:“我醒的,松江到南京水路六百四十里,我今日就乘快船出发,赶在钦差下来前将学政请过来。”
“不管如何,三哥要记得保重自己。等到钦差下来,才是真正困难之时。”沈瑞正色道。
沈全点点头,解下腰间挂着的一个荷包,递给沈瑞。
沈瑞接在手中,只觉得沉甸甸,打开来,里面是一副对牌,还有一枚白玉印鉴。
“打听二嫂的事情,我已经吩咐管家下去,我一会儿会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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