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的一封手书,根据上面所书,是二嫂与孩子被人绑架,对方跟二哥提了条件,二哥回信里尽数答应,只求妻儿平安。上面并未说清楚什么,却成了物证,加上城门口有目击,在倭贼前看到疑似二哥的身影,这人证便也算有了。”
沈琦之妻蒋氏是原松江蒋知府族侄女与养女,去年蒋知府任满,平调为杭州知府,如今合家在杭州任上,今年正值五十整寿,才有琦二奶奶带着孩子们过去贺寿一说,不想却陷落匪徒之手,如今生死不知。
自打沈琦被拘押,一直不许人探看,二房管事银子流水般的送进去,却是连一面也见不得,自是不晓得这绑架到底是什么回事。那封绑匪送来的勒索信,也只有沈琦自己看过,连个给他作证的人都没有。因此要是追究起来,沈家有通倭嫌疑的这三个子弟,竟然是沈琦这里罪名最实,最难以脱罪。
这半天听到的消息诸多,沈理只觉得脑子里乱糟糟,一时不知该琢磨松江周边的千户所到底是哪方人马要财不要命敢冒充倭寇劫掠地方,还是该琢磨如此布局算计沈家是何方大仇人,沈瑞却是因郭氏与沈全的缘故,多关注沈琦几分,忍不住用最大的恶意揣测敌人,焦急道:“六哥,我们还是早去府衙吧,琦二哥既是‘罪证确凿’,那剩下就该是‘畏罪自杀’!”
事情已经过了一个半月,也没有公开审判此事,却是一味拘押,不许家属探看,这实在经不住推敲。就算赵显忠是知府,一地父母,可知府衙门可不单单只有知府一个官员,沈家是盘踞松江百年的地头蛇,可这上上下下的关系,都换不来沈家对三人的探视,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知府下了死令。案子未审,罪名未定,哪里就到了这个地步?
想要这里,沈瑞只觉得头皮发麻,不由庆幸沈鸿的晕船,否则真有万一,沈鸿夫妇哪里受得了。
沈全已经吓得瞪大眼睛,看着沈瑞眼前一阵阵发黑。
沈理脸色发沉,想到沈琦处境之凶险,点头道:“好,这就去府衙,少不得做一回不速之客。”
沈全依旧缓不过神来,只要一想到那个可能,他都觉得喘不上气来。可他亦是不敢有半点耽搁,全不顾脚步阑珊,拉着沈瑞的胳膊,脸上带了催促。
府衙就在沈家坊前街,步行不过一刻钟的事,因此三人安步当车,并没有叫车,安步当车,步履匆忙地往府衙去了。
等到了府衙门口,眼见府衙前的告示墙上也是烟熏火燎模样,大门口的墙壁上也带了斑驳,其他看着倒是如常。
只有沈瑞扫了一眼,沈理没有带帖子,直接吩咐长随上前传话。沈理前年升任詹士府左庶子,正五品,兼任翰林院侍读学士,虽只是正五品,比不上知府的正四品,却是东宫旧人,天子近臣。官衙的门房最是伶俐,即便晓得自家老爷最近躲着沈家人,却也不敢将一位状元出身的学士老爷撂在大门口,少不得恭敬地请安,自己亲自往里回禀去了。
正如门房所料,赵显忠虽是准备着与沈家撕破脸,却也没有狂傲到不将沈理放在眼中的地步。不说阁老之女婿,就是状元身份,也是让同为科举出身的赵显忠又妒又敬。
因此,听了门房回禀,赵显忠忍不住迈出门口,想要出去亲迎,不过走了两步,又踌躇下来,吩咐小厮去请闫师爷。
小厮应声去了,门房也不敢催促,在旁边候着。
赵显忠摸了摸因这些日子掉头发日益稀薄的发顶,唉声叹息起来。
少一时,一个三十来岁的青衫文士摇着扇子,随着小厮过来。
赵显忠见了来人,急问道:“雨幕,沈理来了,怎么办?当见不当见?”
青衫文士摇着扇子,意外道:“事到如今,大人还想要有所反复不成?”
赵显忠讪讪道:“我自是忠心恩相,可沈理不是寻常沈氏族人,听闻谢氏最得谢阁老疼爱,谢阁老视沈理若亲子。”
青衫文士收了扇子,道:“要是沈理见了大人,问询沈琦他们几个之事,大人如何作答?”
赵显忠带了几分颓废:“实是不行,便只有实话实说。折子已经到京城,不日天使下降,再瞒也瞒不住多长日子。”
青衫文士道:“大人既是如此想,那就去见吧。”
赵显忠并不是痛快之人,眼见幕僚并无阻拦之意,自己就生了退意,摆摆手道:“还是算了,能拖一日且拖一日吧,沈家人多势众,要是传出去什么,引起沈家骚乱就糟了。还是等天使下降,就算沈家有什么异议,也会多了顾忌。”
青衫文士虽眼中带了鄙视,嘴里却奉承道:“还是大人想的周全,天使将至,总是安稳为上。经了这一倭乱,地方百姓经不住其他,松江还是以安慰为要。”
赵显忠既打定主意不露面,就吩咐门房出去应付。
门房出来,见了沈氏兄弟,少不得赔了小心,道:“都是小人不是,忘了大人今早就往玄妙观祈福去了,并不在府衙之中。”
沈全神色不变,忍不住想要开口,被沈理一个眼神止住。
本就是不告而来的不速之客,主人不见,沈理也没有理由硬闯,起身带了沈瑞、沈全离开。
等出了府衙,沈全就带了祈求道:“六族兄,怎么办?我怕这样拖下去,我二哥那边”剩下的话,沈全说不出,生怕一出口就成为诅咒。
沈理却是明白,越是这个时候,越是当冷静下来,否则他们几个要是有什么不当之处陷了进去,那沈家才真的到了绝境。
“先回宗房!”沈理眼见这不是说话的地方,道。
沈全神色挣扎,沈瑞劝慰道:“或许只是我想多了。不过就算是要打探消息,也应该从宗房入手。”
沈理少小离乡,即便前些年回乡守孝,也多少闭门不出,在松江的人脉有限。宗房才是地头蛇中的地头蛇,想要打探消息首选宗房。从府衙监狱里捞人困难,可打听一二,只要银子送到了,应该不难,就算赵显忠有些隐瞒什么,官衙到底是官衙,也不是铁板一块。
果然,等回了宗房,在沈海面前问起监狱里的消息时,沈海这边也不是全然不知。
“我放心不下,托了人暗中打听,半月前终于得了两句话,珺儿还好,有他舅舅亲自出面在知府大人面前说项,并没有遭什么罪;沈玲就糟了不少罪,也没有家人出面打点,上了两次刑,不过到底硬起,并没有胡乱认罪。”沈海道。
之前没有将详情告知沈理,沈海也是存了几分私心,怕沈理知晓里面里面都平安就松懈下来。
“沈琦的消息呢?”沈理追问道。
沈海看了沈全一眼,神色复杂道:“沈琦没有与珺儿他们压在一处,因此并未有什么消息。”说到这里,顿了顿道:“我那位在府衙当差的世交暗示我,沈琦罪名确凿,不要再白费力气了,真要捞人,还是可着珺儿与沈玲两个。”
身为族长,本应该庇护所有族人,可沈海自知能力有限,对于衙门已经敲定的罪名,自然也是有心无力。
沈全双目赤色,“噗通”一声在沈海面前跪下,奉上一叠庄票道:“这是一万两银子,恳求海大伯帮侄儿再在那位世交长辈前讨一句准话,我二哥到底是生是死,事成之后,侄儿另有一万的孝敬!”
沈海原本看沈全下跪还担心,怕他开口求自己搭救沈琦,正想着如何婉拒,就听了后边的话,忙道:“快快起来,什么生啊死的,就算你二哥有通倭嫌疑,案子既没有审理,也没有定罪,自然是平平安安在拘押在牢里!”
到底是上了年岁,忌讳生死,沈海看向沈全就带了几分谴责,觉得他遇事不够沉着稳重,言语也太过不小心。
沈全却不起,而是一下一响的叩首,没两下额头就青紫一片,泛着血丝。
沈海见沈全这般倔强,心中不喜,望向沈理,希望其发声解围。可沈理不动如山,就是与五房最亲近的沈瑞,也只是面带担忧地望向沈全,丝毫没有起身扶人的意思。
饶是如此,沈海也不愿意就此应下。就算府衙那边有人情关系,也是用一次少一次,还有儿子没有捞出来,沈海不愿再给身上揽事。
眼见沈海还要推脱,沈理正色道:“就算全三弟不托大伯,我也要托大伯的。如今别的不怕,就怕赵显忠为了推脱责任,有心构陷,故意将此事办成铁案。到了那时,别说是沈琦性命不保,就是沈珺、沈玲两个也未必能脱罪。”
沈海犹豫道:“这不能吧?沈琦那边有人证、物证,珺儿与沈玲这边可都是两口之间,不过是嫌疑罢了。”
一边说着,沈海一边打量沈理,心中不由生疑。
480。第480章 抽丝剥茧(一)()
心中既怀疑,沈海面上难免显了出来,担心沈理故意为了保沈琦,故意将沈琦与沈珺、沈玲绑在一块说儿。
“没证据还能造证据,不过是一张口供、一个手印的事,海大伯就能保证赵显忠不会借题发挥,由沈琦的事攀扯到沈珺、沈玲身上?”沈理冷哼道。
自打倭寇进城,至今已经四十多天,沈海五次三番托人往衙门说项,可赵知府都是见也不见,丝毫没有通融余地。沈海本就心里没底,听了沈理的话,再看看依旧叩首的沈全,起身跺脚,接了沈全手中银票,道:“我这就出去打听!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就不信银子砸下去,砸不出一句准话来!”
就算之前看不惯沈海的庸碌没担当,可真见他应了,沈全亦是真心感激。
沈海担心儿子安危,顾不得其他,急匆匆去了。沈全因要等消息,没有急着回去,随沈理、沈瑞一起往客房。
眼见沈全额头渗血,沈瑞叹了一口气,吩咐人拿了药膏,给沈全涂抹上。
沈全闭上眼睛,满心悔恨,要不是自己生了争强好胜之心,留在京城备考的本当是二哥,而不是自己。那样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祸事?不过就算自己有错,最可恨的还是背后设计此事之人。到底要沈家有何血海深仇,竟然是要给沈家背一个十恶不赦的罪名。
沈琦凶多吉少,如今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空的,可沈瑞还是开口道:“不管海大伯打听什么消息回来,三哥都不要冲动,外头还有琦二嫂子与侄子们等着三哥去搭救。
沈全睁开眼睛,里面怒意翻滚,咬牙切齿道:“瑞二弟放心,都到了这个时候,我不会糊涂,也不敢糊涂。虽不知到底是哪个构陷二哥,可既是设局,就不会天衣无缝,总能寻到蛛丝马迹,总不会白让二哥白受了这牢狱之灾!”
沈琦这里也不单单是自身罪名的问题,如今琦二奶奶被绑架已经不是秘密。世人最重贞洁,一个年轻妇人,流落匪手一个多月,就算侥幸不死,世人亦是难容,就算不去赴死,也只有在庵堂终老的份儿。本是恩恩爱爱结发夫妻,如今不是死别,就要生离,眼看家不成家。两个黄口小儿,一个才启蒙,一个在襁褓中,还不知绑匪有没有耐心留到现在。有幸找回还罢,找不回的话骨肉离散,又是人伦悲剧。
兵匪假扮倭寇,只是老太爷一辈子的见识识别,并无实证;可沈琦即便脱离牢狱之灾,也是家破人亡的局面,沈瑞叹气,不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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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杏花胡同,一处不起眼的小宅子,沈海从后门悄悄进入。这里早年本是沈家产业,早年沈海与发小韩老爷打赌输入,就将此处送了韩老爷。
韩老爷就是沈海口中的“世交”,如今在府衙为吏,打理六房之中的工房。韩老爷收了宅子,并没有公之于众,早年曾在这里养过外宅,后来外宅死于产关,这处就空了几年,偶尔做朋友宴引之地。如今沈家为百姓关注,多少人盯着沈家,沈海不好在沈家铺子里见人,就打发人往衙门传话给韩老爷,自己跑到这处隐秘宅子等着。
府衙是铁打的小吏,流水的官员,因此除非主官升堂的正日子,其他时候不过是点卯,并不需要熬到晚上,因此沈海没有等多久,不过半个时辰的时候,韩老爷就匆匆赶来。
“听说大沈状元回来了,海大哥这回也该放宽心。”韩老爷带着几分热络道。
原本松江官民尊称沈理为“状元公”,可自沈瑾今年也中了状元,大家说起来,就有了“大沈状元”与“小沈状元”之分,话里话外都是与有荣焉。
韩老爷不过五十来许,自诩年富力强,为吏多年,家底不能说十分富足,可也良田数百亩,足够子孙吃喝,唯一执念就是想要当官,从年轻至今,半辈子过来还没有死了当官的心思。因此,不管这次赵知府作甚吃了药似的咬住沈家不放,韩老爷都没有与沈海绝交的意思,不过是明面上走动少了,私下依旧亲亲热热,称兄道弟,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自己能借了沈家的光,谋个正经八百的官儿当当。
沈海心中急切,顾不得寒暄,直接问道:“韩老弟,你给一句痛快话,沈琦是真的在死监中,还是已经没了?”
这话问的没头没脑,却是让韩老爷变了脸色,不敢直视,转过头敷衍道:“海大哥怎么想起问这个?没审没判呢,不在监中又在何处?”
两人往来半辈子,沈海已是察觉不好,寒着脸道:“不管赵显忠说了什么,这松江府还轮不到他一手遮天。你也莫要再推说刑房主吏是赵显忠心腹之类的话,监狱的消息由赵显忠一时能封口,可这人到底是生是死,能瞒住一时,却瞒不住一世去,总有开堂审案那日,到了那时,这人是生是死自有了分说!”
眼见沈海真的要翻脸,韩老爷不由着急,可是想着赵显忠之前对知情人的警告,也不敢真的就此将消息泄露出去。沈家这边的关系,到底能不能用上还是以后的事,要是让赵知府知晓自己泄密,这工房主吏却是立时到头。六房中,除了兵房,其他都有油水,韩老爷可舍不得就此丢开手。
沈海亦是知晓韩老爷贪财的毛病,才会收了沈全的银票。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会生出留下一二的念头,直接将厚厚一沓银票掏出来,递到韩老爷面前:“沈琦的兄弟也随沈理回来了,这是他的银子,是生是死,只求一句准话!”至于沈全许诺的剩下的一万两,沈海提也没提,有钱也不是这样花法。别说一个区区府衙小吏,就是知府堂前,一万两下去也能听到动静了,何须再费上一万两?
这打头一张就是一千两银子,饶是韩老爷在衙门吃吃拿拿惯了的,眼下也移不开眼。他并没有遮掩眼中贪婪,仔细翻看了下边的银票,竟是张张千两,加起来整整一万两,竟然比韩老爷在府衙捞了半辈子的家底还厚。
不用论交情,也不会顾及这工房主吏的差事能不能保住,韩老爷一把抓过银票,咬牙道:“既是入了死监,消息也难传出来,只是听说三十那日大人召了仵作入死监,又有小厮闲话,说是府衙后宅本有冰库,本月初一开始却是莫名其妙封了,如今每日里从外头买冰,知府太太抱怨了两回,嫌弃外边的冰脏,用的不放心。”
至于沈家得了消息会不会闹,知府大人会不会追究,韩老爷都顾不得,有了这一万两银子,他直接回家做老太爷也心甘情愿。
因之前想着沈琦凶多吉少,得了这句话沈海并不意外,确实越发担忧儿子,忙问道:“珺儿那边?”
韩老爷忙道:“海大哥放心,我早就使人盯着,虽没有亲眼见到二侄儿,却也听过那边消息。沈玲因刑讯重伤,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