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沈珠脸色雪白,脸上已带了恨意,哑着嗓子道:“沈理你敢坏我前程?这般打压族兄弟,就不怕族人斥责、世人非议?”
沈理神色更冷,脸上更添不屑。
沈珠脑子里“嗡嗡”直响,身子已经站不稳,却是再也待不住,恨恨地瞪了沈理一眼,跑了出去。
沈玲满脸急色,忙道:“六族兄,珠哥儿是对我有怨,话赶话信口胡沁,并非真的存了坏心”
沈理摆摆手道:“不用再说了,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我还听得出来”
沈玲心往下坠,面上满是祈求:“六族兄,沈珠打小被老太爷与大伯宠爱,性子骄纵,言行多有不足,可并非不可救药”
沈理看了沈玲一眼:“他那般说你,你倒是个有度量的。且放心,没人会断他前程。我虽厌他,可也不会行那等事”
沈玲提着的一口气来不及放下,就听沈理继续道:“早年瞧着沈珠的文章虽有不足,可还存两分灵气,如今只剩花哨轻浮,落榜也是应有之事”
沈玲心情复杂,依旧是满脸感激。
沈玲与沈珠是同祖堂兄弟,这般维护也算应有之义,可沈理也不是圣人,想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几个字,对沈玲的好感也淡了几分,又说了两句,就从客房出来,没有再提带沈玲去贺家之事。
沈玲惦记着挟恨而跑的沈珠,顾不上其他,送走沈理,就出了大门。
问过门房,只说沈珠往西去了,沈玲一路往西出了胡同,站在大街上,茫然四顾,却是不见沈珠的影子
第465章 大变将生(一)()
沈家虽不是京城老户,可身为世宦人家,门第在崇善坊也是数一数二,每逢年节门前往来送礼的车马络绎不绝。,可是自打沈沧病逝、沈洲南下,就透出几分寂寥来。“人走茶凉”,説的不外如是。
外书房里,大管家坐在矮凳上,脸上有些难看:“二爷,这次还罢,中秋节礼单子还需大改”
原本沈家是尚书门第,不説部里层层下属年节礼敬,就是其他六部九卿衙门的掌印也多有官面上的往来应酬,加上沈家籍贯江南,苏松一带出来的京官与外官,也愿意攀附沈家“叙乡谊”;再有就是沈沧与沈洲兄弟一路科举上认识的朋友,不拘官品高低,巴不得与沈家兄弟排个“同年”、“同门”。
“同衙”、“同乡”、“同门”、“同年”,加上姻亲故旧,沈家关系网可见一斑。
沈沧既为一家之主,在临病故前本当将沈家的人际关系交代给嗣子或弟弟,可沈瑞虽为嗣子,却是年幼,辈分也低,不过是秀才功名;沈洲是外官,以后能不能回京还是两説。沈润虽已经出士,不过官xiǎo位卑,且身体在这里,并不是在仕途上能拼一把的,前程有限。
像那些依附与沈家的人家,关系淡了也就淡了,有些互益往来的人家,却需要相同分量来维系。沈家在沈沧病逝后,就显得不够用了。沈沧生前也知此处,并无不舍,就转给了妹婿杨家。最后留到沈瑞中,不是通家之好,就是姻亲。
沈瑞放下手中两本账册,diǎndiǎn头道:“不过是意料之中罢了。倒是几家姻亲,这次回礼比往年只多不少,中秋节时也别忘了增些。”
大管家感概道:“那是应当的,还是老爷、太太眼光好,亲戚这些多家,只同这几家交好,也给二爷与大姑娘挑了好亲家。”
今年减了年礼或是不送的人家多,多是官场上的泛泛之交,增加的则有两杨家与毛家。
大理寺杨家与沈家是姻亲,受杨家提挈颇多,如今到了回过头来庇护沈家的时候,沈沧将官场上的人脉留给妹婿也是这个缘故;大学士杨家是沈瑞岳家,状元府毛家是玉姐婆家,这两家是沈家xiǎo一辈的姻亲,第一次送端午节里,加厚礼则是给玉姐撑面子。
至于那些不增不减的人家,不拘是碍于人情不愿显得势利,还是其他原因,也总算是行事厚道了。
大管家已经是有年岁的人,颤颤悠悠,早就属于半荣养状态,若不是沈沧病逝后,担心沈瑞叔侄撑不起来,也不会勉强支撑着出来。
沈瑞见了也不落忍,沉思了一会儿道:“家里庄子没剩下几个,李盛再打理那边也大材xiǎo用,以后还是调回府里,接二管家手中那一滩。”
沈家之前名下有几处京畿的田产,后来给玉姐陪嫁了两处,给三老爷分了两处,如今xiǎo长房名下剩下京畿田产只有几个xiǎo庄,这也是沈沧的安排。化整为零,省的田多了碍眼,毕竟京畿良田难得,对于失去沈沧的沈家来説,大田庄还真未必保得住。
李盛是大管家长子,也是沈家的外管事之一。如今沈瑞发话让他回府接二管家那一滩,就是答应他做个二管家了。
大管家眼见儿子前程有了着落,面上也带了喜色,忙站起来起身道:“多谢二爷提挈,只是他还年轻,且有的历练,正该同某某好生学学。”
主仆两个正説着话,就听门口有xiǎo厮道:“二爷,玲二爷来了。”
沈瑞起身叫请,大管家也告辞下去。
説话间,沈玲随着xiǎo厮过来。
见沈玲满脸郁色,沈瑞心中纳罕,道:“玲二哥这是怎么了?是贺家昨天不给六哥面子?”
昨日沈理休沐要带沈玲兄弟两个去贺家之事,沈瑞前两日听沈理提了一嘴,才有此一问。
沈玲露出苦笑:“六族兄自己去了,并没有带我去”
“咦?”沈瑞很意外,这本是三房的事,沈理不过是出面帮忙説两句话,怎么会全揽了去?别説素来待族亲不冷不热的沈理,就是沈珹在京,也不会这样热心。
“沈珠説话不逊,惹恼了六族兄,六族兄迁怒,连我也没带。六族兄説了,左右只出面这一回,带不带三房的人都一样。还説下不为例,以后三房的事情不入他耳。”沈玲耷拉着肩膀,説话都减了力气。
沈瑞想想沈珠的脾气,不知如何劝解,便道:“六哥説的也不算错,总要自己立起来,谁又能靠谁一辈子”
沈玲diǎn了diǎn头:“我晓得是这个道理。説到底都是自找,贪心惹的话。自几位长辈分家,老太爷偏心,大伯独得了大头,不説铺面十来家,大大xiǎoxiǎo的庄子七、八个,良田千顷,几辈子嚼用都够了。要是安分守业,哪里会招祸事?到底是贪心不足,也不想想自家有什么底气?多少人惦记,要不是姓了沈,族中庇护,早就被人吞了可劲折腾吧,等到亲戚情面都磨没了,也就离破家不远”
沈玲素来好脾气,可就是泥菩萨还有三分火。作为身份尴尬的庶长子,从铺子里管事熬到现在,一步一步走过来也不容易,用了多少心思,陪了多少xiǎo心,才在这几房族亲面前有几分体面。被曾祖父下令上京,沈玲也是真心想要帮忙,眼看着族亲也没有袖手旁观,任务完成,可是没想到会是如今这样局面,也实在忍不住抱怨了。
疏不间亲,沈瑞虽不喜三房xiǎo长房上下行事,可也没有接沈玲的话,只默默听了。
倒是沈玲自己不好意思起来,叹了口气道:“是我啰嗦。今日我过来,是跟大伯母辞行的,一会儿我就出京,五房伯父、伯娘那边,我就不过去了,你过去时帮我陪个不是”
“这样着急作甚?明天就过节了,总要节后再走”沈瑞惊讶道。
沈玲咬牙道:“还不是那活祖宗,昨日忤逆六族兄后跑出去,就一直没回来,碍着六族兄,也不太声张,只吩咐长随们四下里打听,刚才得了信,才晓得他昨天就去了通州,今早已经登船回松江去了他是老太爷的命根子,不拘他懂不懂事,老太爷既命我带了他出来,我总要将他稳稳妥妥地送回去”
沈瑞看了眼窗外,已经是下午,沈玲今天出城去通州,连夜包船南下,顺利的话,三、两天的功夫也就追上沈珠了。
因时间紧,沈瑞没有多话,直接带沈玲去了后院。
徐氏意外沈玲走的匆忙,不过在知晓原委后,还是diǎn头道:“既是如此还真应该跟着去看看,沈珠虽及冠,可到底没有单独在外行走过,跟着过去也安心些”
沈玲还问这边是否给沈洲捎带东西,徐氏哪里会跟着裹乱,只説不用。从京城到南京的水路方便,有什么要往南边送的也方便。
沈玲来去匆匆,沈瑞送完人后,又被徐氏叫到正房这边。
徐氏皱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沈玲説的含糊,理哥儿那边是不是説了什么,还是发话将他们兄弟扫地出门了?他可不像是耐烦与族亲揪扯的性子。”
到底是经年老人,从沈玲告辞时的勉强与战战兢兢中,徐氏瞧出几分不同寻常。
沈瑞将方才书房里听到了讲了。
徐氏听了,眉头微蹙,好一会儿方叹气道:“理哥儿的性情,确实是不喜这些,如今既是已经话説出口,也是有了定夺,对于族务不会再插手,以后京中各房少不得又是过去景象,各家顾各家,成为一盘散沙”
即便到了大明朝好几年,可沈瑞骨子里还是现代人,对于宗族本就没有什么归属感,忍不住为沈理辩白,道:“沈家九房,名为族亲,可内外房早就出了五房,只是之前族长太爷经营的好,使得各房一直没有分宗一家子连着一家子的,要是以后真的事事找六哥,六哥也没工夫寻思别的了”
所谓族亲,对外是亲人,对内是什么就不好説了。沈理幼年日子困窘,除了丧父之外,主要是堂亲夺产,能对族人产生亲近之心才怪。、
前几年沈家宗房、五房、九房都有人在京,二房又是早定居京城的,早有了根基,使得各房都来亲近,族亲之间看似热络,实际上各房之间也有説法。不説别人,就是宗房沈珹,对于年纪相仿且处处出色的族兄弟沈理,往来中就带了忌惮,生怕他将族人笼络过去,威胁宗房的地位。因此,明知九房上下有心讨好沈理,沈珹也没有出面説和,就是不愿意让沈理有助力。
等到沈珹起复外放,失去对京城族人的掌控,才想起沈理来。想的很美好,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让沈理做个牵头人,笼着京城族人,将沈氏一族的荣耀背负起来。那样的话,除了庇护族人之外,少不得也成为宗房强援,加上背靠相府,以后沈珹回京的事也就指望沈理身上。
显然,沈理没有那么大公无私,不陪他玩了
(
第466章 大变将生 (二)()
徐氏性情坚毅,并不乐意依靠旁人,只是为子侄计,近些年才与族中缓和起来。沈家各房族人中,能入徐氏眼的不过是五房鸿大老爷一家与沈理。尤其是沈理,向来视沈瑞为亲兄弟手足,徐氏也乐意沈瑞多重庇护,才明知晓谢氏有些左性,也没有远了沈理一家。
只是为人处世,不能尽想着自己,如今沈理既摆着不愿沾手族务的态度,以后沈瑞也就不好理所当然地老去麻烦沈理。并非是沈理会对沈瑞不好,而是将心比心,也要为沈理考虑。
沈瑞背后牵扯着二房、四房,与五房又交好,就是看在沈瑞面上,沈理也不会对这几个房头不闻不问。不説别的,就是这次三房遇到的事情,要不是其中牵扯到四房,进京的人选是跟在二房二老爷身边的沈玲,沈理也不会痛快地应承下来。
偏生这几房,二房不必説,四房是要不本生亲,五房渊源深,沈瑞这边都不会疏远。难道真让沈瑞去疏远沈理?要不然的话,以后沈理为难的时候不会少。
一时之间,徐氏有些踌躇。
沈瑞没有想那么多,只对徐氏禀道:“我一会儿去六哥家看看,听听贺家那边反应。玲二哥只説六哥与贺家説妥当了,也不知是怎么个妥当法。”
这其中还牵≠ding≠diǎn≠xiǎo≠説,扯到四房,沈瑞即便不亲近,也不好高高挂起。
徐氏diǎn了diǎn头道:“是去给该问一声,这次也是偏劳他。他向来爱藏好墨,我记得xiǎo库房中有半匣子松香墨,还是我当年从家里带来的,老爷在时也説好,并不舍得使,拿几块过去正好。”
沈瑞应了,徐氏便亲自带了沈瑞去了xiǎo库房。
沈家有两个库房,分为内库房与外库房,外库房是祖上传下来或公中的东西,xiǎo库房则是徐氏的嫁妆与私房。
xiǎo库房就在徐氏院里,是三正两耳五间倒座房,徐氏与沈瑞现下去的是靠西边一间,里面靠墙是到ding的多宝架子,架子上放着各种锦匣木盒,因孙老太爷的缘故,里面不乏海外奇珍。因这两年选了一部分出去做杨家聘礼与玉姐嫁妆,这边架子上空出一xiǎo半,不过剩下数量依旧不凡。
地上则放着装着两、三口箱子,里面都是金锭银锭。
説是半匣子,不过是八块,徐氏都拿了出来,递给沈瑞道:“送一半过去,剩下四块你与你三叔分了。”
沈瑞接了,徐氏四下里望了望,叹了一口气,道:“东西都是好东西,只是真遇到有事时,到底不如金银便利。今上虽是仁君,可已经经月未朝,明日朝贺都取消了。”
后世都説“乱世黄金、盛世古董”,可实际上黄金永远是黄金,古董的话可就未必了。以沈家这样身份地位,拿着古董去当铺古玩铺这样的地方能换出金子来,寻常百姓人家,抱着古董也就是追命绳索。
狡兔都知道三窟,何况人是众灵之长?
早在沈沧养病时,就以看福地的名义,带沈瑞去沈氏祖地藏金。一个下人都没用,是沈瑞一锹锹挖的三尺深坑两处,每处埋金一千两,这就是二房的后手,却不是最后的杀手锏。最后的杀手锏是沈沧的寿材中,底层有一层夹板,里面也藏了一层金饼子,因寿材用的是硬木,自重就重,这多加了百十来斤也没有人察觉出不对来。
棺中藏金是二房的传统,太爷当年去世时,就是如此炮制。以此为后手,并不是鼓励不肖子孙败家后去挖坟掘墓,而是因官场凶险,要是真有抄家灭族那日,借着移了先人遗骸回乡,取了藏金也能有翻身之本。不过为防消息泄密,也只有每一代当家人才知晓这件事,上一代是沈沧,这一代是沈瑞,就是徐氏也不知晓此事。
徐氏説的有事,就是在遭遇关系生死富贵的大变故时。大明朝太平数十年,皇位更替都是父子承继,并未夺嫡之乱,可一朝天子一朝臣,沈家虽无力博弈,可却要xiǎo心承池鱼之殃。
沈瑞知晓正德、嘉靖这段历史,知晓未来几十年朝廷不是宦官弄权、就是文官党争,乱象横生,不过并不愿徐氏太过忧心,劝慰道:“二叔虽是南京任职,胜在清贵,三叔这里也不起眼,就是朝廷偶有风波,还有老师与杨姑父在。”
徐氏摇摇头道:“求人不如求己,总要自己立起来,才是真正安心。在你立起来前,家里还是xiǎo心过日子的好。”
沈瑞本就不爱招摇,自是郑重应了。
到了傍晚时分,沈瑞就去了沈理家。
沈理还没有回来,沈瑞被引到客厅,就见沈瑾也在。
“瑞二弟。”沈瑾见到沈瑞,站起身来,面上带了几分欢喜。
沈瑞见他身上穿着官服,显然是从衙门直接过来,有些意外道:“六哥呢,怎么没同瑾大哥一起回来?”
“六族兄本要同我一起回来,东宫遣内臣相召,六族兄进宫去了,让我先过来等着。”沈瑾回道。
京城中消息灵通的人家都晓得当今太子倍后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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