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三老爷区区七品萌官;派出管家又有什么分量?
贺东盛刚想要端茶;就反应过不对劲来。
就算是送年礼;没有大年初二送的;也没有平白无故送书的。逢年过节大家都爱讲究个吉利;书通“输”;可不是什么好口彩儿。
贺东盛一时没送客;大管家已经告辞。
贺东盛看着眼前的论语新解;想起昨日婢子的回话;不由瞪大眼睛。
书上还有一封沈三老爷手书;提及无意得了本有注释版的论语新解;见猎心喜;就送回原主贺平盛一本新书;请贺东盛代为转达。又提及那本书内涵颇深;他自己知晓自己的水平;已经叫人抄写了几分;分送族亲与几家科举出来的姻亲世兄弟;代为张眼。
满篇说的都是学问;却是看的贺东盛喘不上气来;只觉得浑身冰寒
第四百四十七章 小人之道(三)()
沈家的族人姻亲?
大理寺卿、礼部侍郎、詹士府右春坊大学士、翰林院侍讲学士
脑子里一连串的名单出来;贺东盛都要站不稳了。他气冲冲地来到客房;想要问问贺平盛到底在那本书里胡乱写什么了;这个蠢货难道不知道什么是于系重大?
不过;到了客院门口;贺东盛脚步就迟疑了。
要是贺平盛早就有了提防之心;写什么都不奇怪;自己这样冲进去倒成了笑话。
贺平盛能在沈瑾面前提及那本书;就是心里有数的;对于这场病也该心知肚明;却是装的纯良;连老五面前都半点不露。这样有城府的小崽子;自己还真是走了眼。
贺东盛恨的不行;可眼下顾不上贺平盛;使劲跺跺脚转身走了。
沈家与贺家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沈三老爷这般轻狂;到底是什么意思?
连下午约好的宴席也顾不上了;贺东盛直接拿着帖子去了仁寿坊。
虽说是大年初二;四处都是张灯结彩;可因沈家守孝;且是沈沧死后第一年;大门糊白;也没有车马客人;门庭看着有些冷清。
贺东盛见状;心中冷哼不已;坐在马车里没有下来;叫小厮去递帖子。按理来说;这样不告而来算是失礼;可是他到底是三品京堂;亲自过来也是给沈家面子。沈三老爷弄这些小巧;不就是让他过来吗?只是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想要狮子大开口;也要掂量有没有那个肚肠消化。
过了足有一刻钟;小厮捧着帖子回来;脸上不好看。
小厮:“老爷;帖子送进去;却没见着沈家三老爷。管家说沈三老爷今日乏;用完早饭小憩了;不好待客;等到得空了;再给老爷替帖子;约老爷吃茶;今日就失礼了。”
贺东盛的脸黑的能拧出墨汁来。
他不是傻子;自然是听出来了;沈润在讥讽他不懂规矩;不告而来呢。
“回去”贺东盛放下车帘;瞪了眼沈家的白大门;恨声道。
这个病秧子沈润;还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了?给脸不要脸;还想要拿着一本破书挟制他不成?
贺东盛满心怒火;等到了贺宅时就剩下对未知的不安。要是沈三老爷是个心思老成缜密的;贺东盛反而不用这样着急了;越是缜密的人想的越多、顾忌也多;行事反而有迹可循;图的不过是利益;什么都好商量。可沈三老爷这样不通世情的二愣子;也不知谁说天真还是愚蠢;喜怒随心;才是最令人头疼。
贺东盛咬牙去了客房。
总要先知道贺平盛在那本书里露出去几成。
贺平盛已经醒了;正半倚在床上与贺五说话。
见贺东盛进来;贺平盛不动声色;贺五反而跟刺猬似的;移步挡在床边:“大哥怎么过来了?”
贺东盛已经不耐烦与这拎不清的弟弟掰扯;呵道:“出去我与十七有话说”
他浑身冷肃;贺五素来畏惧这个长兄的;可想到早上那一巴掌;还有身后的贺平盛;贺五却不肯动:“不出去;有什么话;我听不得?”
贺东盛刚要开口叫人拖他下去;贺平盛开口道:“五哥先出去吧;大堂哥难得过来;我也想听大堂哥说说话。”
贺五回头看了贺平盛一眼;眼见他神情是自己从没见过的陌生;心里咯噔一声。十七;他什么都知道?
贺五心中说不出是羞愧;还是提着的心终于掉下;闷声应了一声;皱眉出去了。
贺东盛看着贺平盛;讥笑道:“怎么;不装了?还真是小看了你”
虽说贺东盛这话没头没脑;可他穿着外出的衣服;再算算这时间;还有满脸愤恨却只能动口、心有忌惮的模样;贺平盛绷着的精神终于松了下来。
他抬起头:“大堂哥呢?也要什么都摊开说吗?”
他这样理直气壮的模样;看的贺东盛怒极而笑:“你在书里到底写了什么?将贺家的把柄递到沈家人手中;看来你是对宗房恨之入骨啊。可宗房倒了;你就能得了好了?就算再巴结沈家人;你也是姓贺”
正所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贺东盛自觉“一山难容二虎”;与沈家争锋百年;虽联袂有亲;可遇到能踩沈家一脚时也不会少踩;那沈家那边对自家这边肯定也不存好意。
贺平盛冷笑道:“宗房好不好于我何事?我犯了国法还是犯了家规;说拘就在拘了;连性命眼看也不保?知法犯法、徇私舞弊的是你们;却要处置我这个安分守法、平白连累的;这样护短不公的宗亲谁稀罕?真是可笑;同高祖的从堂兄弟;五哥又是与我一道长大的;要是大堂哥好好与我说;我自然会为他好好保密;却是一句话也没有;直接就要我性命;这哪里是亲人呢?再看沈家;一个挂名的便宜外甥却肯救我。贺家;沈家;到底孰强孰弱;一目了然。”
这夹枪带棒下来;听得贺东盛直面上带了不自在:“不管怎样;关起门来也是一家人的事;有什么不满;你直说就是;作甚要闹到外头去?”
贺平盛冷笑一声;没有接话。要灭口的时候不犹豫;这个时候是一家人了
贺东盛还要再问;贺平盛已经躺下;闭上了眼睛
仁寿坊;沈宅;小厅。
早上被请过来;沈瑾看着沈瑞;有些羞愧:“是不是昨天的事;贺家盯上这边了?我给瑞二弟带来麻烦了”
沈瑞摆摆手道:“三叔已经接手此事;会出面应付贺东盛;瑾大哥就别管了。要是贺家那边派人打探你口风;你咬死将书送给这边就好;要是问你书上写什么;你就说没仔细看。离下场就剩下一个月;瑾大哥安心备考就是。分了心思耽搁了;又是三年”
几句话;沈瑾已经听明白过来。
他瞪大眼睛:“可是可是没有书啊”
沈瑞笑了笑道:“贺十七不说;大哥不说;谁晓得没书呢?贺东盛做贼心虚;想来是信的。”
沈瑾闻言眼睛一亮;看着沈瑞多了几分羡慕。就算嗣父故去;还有沈三老爷这正经叔伯在;遇事会出面护着;自己这边;却只能自己焦头烂额;仓皇如狗。
眼看沈瑾神色有异;沈瑞不免多看了他两眼:“瑾大哥是担心贺十七?放心吧;事情包不住了;贺东盛不会再动他的不过要是按你所说;贺十七身体损耗病弱;下个月的考试估计不行了;只能等下一科。”
沈瑾摇摇头;道:“我不是想起他;我是想起母亲母亲积德行善几十年;福泽都落到瑞哥身上了;有润三叔这样的叔叔在;我心里都忍不住嫉妒。
沈瑞想了想道:“我是受娘福泽;才有今天这样的日子。只是现在我出继了出来;以后供奉娘香火的是瑾大哥;娘的福泽也会落到瑾大哥身上。”
沈瑾涨红了脸;忙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随口一说”
沈瑞挑眉道:“我可是正经说的”
就算别人不提挈沈瑾;只沈瑞这边;为了顶着张老安人与沈举人那边的麻烦;扶也会将沈瑾扶起来。
交代完正经事;沈瑞并没有留客;送走了沈瑾;就去东院寻三老爷。
沈三老爷正在前院书房;面前摆着一溜刻刀;还有不少玉石料。他手中拿着一块半成的作品;是一枚小章。
沈瑞看那几块玉料圆润可爱;捡起一块把玩道:“三叔怎么想起弄这些?
沈三老爷放下手中的东西;道:“前些日子有人托了中人寻我;求一枚小印。闲着也是闲着;正好现在得空。”
沈三老爷之前虽没有入仕;可到底是少年才子出身;在京城士林也颇有才名;捧着银子求到三老爷求画、求印章的不是一个两个;只是三老爷不爱交际;之前也带了读书人的清高脾气;不肯为了铜臭弯腰;因此除了一些退不了的人情;鲜少有作品出去。
可如今的架势;可不是要一副作品的模样。
沈瑞不由皱眉:“那其他的呢?就算三叔来了兴致;也要爱信身体;这虽不是什么累活;却是耗神。”
三老爷瞥了他一眼道:“婆妈什么;我是那等不知轻重的吗?这是给你预备的。
沈瑞有些意外:“我有方私印了;是父亲给我的;一时也用不上别的啊。
三老爷道:“不是刻给你;是要教你刻章”
雕刻被当成匠人的差事;可刻的印鉴之类;就是文人的雅事了。
沈瑞听了;倒是有些兴趣;不过想想自己的时间;摇摇头道:“实在没时间了;等以后在跟三叔请教吧”
三老爷已经肃容道:“瑞哥儿;过犹不及的道理;我不说你也知道你没发现;自己变了许多吗?自打珏哥儿没了;你遇事就憋在心里;遇事也多了几分浮躁;你不担心自己;大嫂与我还担心你将自己憋坏了呢。可刻章的事;是大嫂吩咐我教你的以后不管是读书累了;还是心里有事了;都可以去刻章”
沈瑞沉默了一会儿道:“就算静心;也不会学这个啊写大字、抄佛经不是更静心;还能练字了?”
三老爷:“哪里是为静心呢;人长大了;总要遇到这样那样的事;总有憋屈郁闷无处发泄的时候;不能拿刀捅人;拿刀刻石头;刻完郁气也就散了大半了”
想着会馆中那一声声“庶孽”;沈瑾都觉得刺心无比。
第四百四十八章 小人之道(四)()
贺东盛虽被沈家三老爷的威胁焦头烂额;可身在官场;大过年正是交际的时候;沈润既是不见他;便只有按捺下烦躁出去吃喝赴宴。至于贺平盛这里;他就算恨之入骨;也只能好好养着。真要到了与沈家撕破脸时;说不得还要劝贺平盛反口。
因此;对于贺五给客房那边换大夫换药的事;贺东盛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最盼着贺平盛好起来的就是他了。
至于新大夫会不会在贺平盛身上发现端倪;贺东盛是不怕的。
贺平盛“水土不服”是真的;“受了风寒”也是真的;不过是拖沓的久了;加上药材上都删删减减的;加上缺吃少用;将本当几日痊愈的小病;拖了大半月;生生去了贺平盛半条性命。要不是节外生枝;等出了上元节;贺平盛就该“病逝”了。
贺东盛心思细腻;凡事都爱想的周全;这回却是不用多想;也晓得沈家三老爷这样的脾气;实在没谱;不将贺东盛留下做两手准备;他也放不心。
眼看就要到十五;沈家三老爷的帖子都没有到;贺东盛越来越焦躁;也没心思出去吃喝去了。
不想;就见贺五来了:“大哥;沈瑾又来了;在客房与十七说话。”
这些天;贺五虽请医延药;却不再与贺东盛对峙了;与贺平盛那边也是相对无言。
贺东盛听了;不由黑脸。这十来天他虽没与沈瑾打照面;可是也晓得他来了两、三回了。每次都带了补药礼物;从来不空手;礼数周全。
“黄口小儿;也想要分一杯羹?一会儿你带他过来见我”贺东盛道。
贺五老实应了一声;往客院去了。
客院中;沈瑾看着贺平盛床头的一叠书;面上不由带了担忧。贺平盛的状态;明显是伤了根基;需要好生调理个一年半载;可他依旧在看备考的书;显然不愿放弃二月会试。
沈瑾自己就是应试举人;当然晓得十年苦读的士子对会试的期盼。换做是成他;怕是他也不愿放弃。
贺平盛也看到一叠书;脸上露出讥笑:“往日还笑旁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呆;今天真是业报到了少不得;也要挣命一回。”
沈瑾叹了口气道:“到底来日方长”
贺平盛嗤笑道:“我这条蝼蚁之命;还在旁人一念之间;有今朝没明朝的;又哪里谈什么来日?”
贺五站在门口;低头看着地面;只觉得脚步重逾千斤。
他无法再自欺欺人;贺平盛的怨气已经不屑遮掩。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贺平盛依旧很虚弱;沈瑾陪着坐一坐就起身告辞出来。他这样殷勤探看;并不是要表现什么舅甥情深;也不是要在贺平盛面前表功;只是忌惮贺东盛;不愿意他将怨恨都放在为此事出面的沈沧老爷身上。毕竟这麻烦本是他惹的;又稀里糊涂地带给沈瑞;总不能自己就真抄手不理。
明知聪明人此时就应该避得远远的;可沈瑾还是硬着头皮来了;只为了“分怨”。
待他出来;被贺五带到前厅;看到贺东盛时;沈瑾就晓得自己成功了。贺东满脸温煦;可沈瑾还是在他的眼神中发现冰寒。
“见过贺大老爷。”沈瑾移开视线;作揖。
“解元郎太见外;你是十七弟的外甥;论起来也当叫我声舅舅。”贺东盛神色越发温煦;眼见沈瑾不接话;便继续话:“就算不叫舅舅;也可以称一声‘世叔;。说起来;我与令尊是乡试同年;这声‘世叔;也名正言顺。”
沈瑾便从谏如流:“世叔。”
贺东盛打着“哈哈”少不得旁敲侧击一番;沈瑾却知轻重;不肯轻易开口;只做腼腆寡言状;十句里应上两声;也是答不对题。
贺东盛到底是三品大员;如此屈尊降贵地拉拢沈瑾;已经是不容易;这般油盐不进;自然也就使得他冷了脸;叫人点汤送客。
“这沈家没有一个好东西”贺东盛心中愤愤;却也不得不承认沈家小一辈要比贺家好不少。前有状元沈理;现在又出来个解元;贺家嫡支子弟年少;旁支就算有几个中进士的;也是三甲同进士。
站在贺家大门外;沈瑾想着方才贺东盛强忍怒火的模样;并不觉得害怕;反而心里踏实下来。如此色厉内荏;看来顾忌颇深;就算尚书府三老爷那边出面;应该也不敢再想到谋害性命上去吧?
离会试剩下不足一月;沈瑾就开始闭门不出;终于停止了两、三日就往贺家一次的探病。
就在上元节前一日;沈润的帖子终于姗姗来迟。
贺东盛冷哼不已;可到了约定的日子;还是如约去沈府赴宴。大正月的;两次出入丧家;贺东盛都能预感到未来一年自己日子不会顺当了。
三老爷这边;早已与沈瑞商议一二;想好了谈判的条件;既要让贺东盛肉疼;也不能逼着他狗急跳墙。
因此;等见到贺东盛时;三老爷早已心有成竹;也就不予贺东盛兜圈子;只道:“你我两家本是姻亲;家兄生前与贺大人也是同僚;两家本当亲近;以后贺大人还是要常来常往才好。”
贺东盛听了心里堵得不行;什么叫“常来常往”?沈家这边如今不过一个七品中书舍人当家;他一个三品侍郎凭甚要“常来常往”?落在旁人眼里;倒像是他巴结已经败落的沈家。
他轻笑一声;道:“公务繁忙;实在是无暇分身。
此话正中三老爷下怀;三老爷便摸索着茶杯:“倒是可惜了;以后不能同贺东盛讨教了”
贺东盛直觉得眼皮跳了跳;道:“你我两家本为乡人;且累世姻;正应该守望相助才是。若是遇到难处;沈贤弟尽管开口;能帮一把的我自然会帮。只是为我到底不过是寻常人;多有力有不逮之处;也就请沈贤弟见谅了。”
这软硬兼施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