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湖看着侄儿满眼复杂;使劲地摇着手中折扇;轻哼一声道:“怎地?我来不了南昌府不成?”
沈玲忙道:“侄儿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先前不曾听闻大伯要过来;有些意外罢了。”
沈湖打量四周一眼;道:“就在门口说话?还是这里是官老爷宅邸;我这穷亲戚进不去门?”
沈玲侧开身;道:“大伯请里面坐。”说罢;又随口吩咐门房去安置沈湖的随从。
见沈玲丝毫不犹豫;自己就做得了主;旁边小厮仆人嘴里称呼“玲少爷”;满脸服顺;沈湖心里越发复杂。
自沈珏灵柩从京城运回松江;三房老太爷在呵斥过宗房大老爷之后;就再次生了过嗣给二房的心思;这次却是没有将宝贝嫡曾孙沈珠提出来;而是想着让庶曾孙沈玲“近水楼先得月”。就算沈玲不怎么得他欢心;可毕竟到三房血脉;等到显达了;也没有不认本生亲人的道理。到时候与沈珠两个;一内一外;堂兄弟两个也能互为臂助。
偏生沈玲的亲老子沈涌去了广州府;二房连个能当家的人都没有;三房老太爷想要吩咐人;也吩咐不到二老爷这一房头上;就只能让长房这边出面。又担心其他人压服不住沈玲;在沈洲跟前也没分量“谈判”;就打发大老爷沈湖出来。目的就是看看沈洲动静;可否开始挑嗣子;要是开始了;自然不必说;当然是将沈玲推上去;要是没开始;也要旁敲侧击尽量促成此事;省的夜长梦
人皆有私心;沈湖也不例外;当初沈洲从松江挑走沈玲时;他心里就不自在;又怎么真心愿意让沈玲为官家嗣子?
沈湖不仅是沈玲长辈;还是松江沈家三房房长;沈玲直接将他请到正厅。
“洲二伯现下在衙门中;还有两个时辰才能回来;侄儿先陪大伯说话。”沈玲亲自奉了茶;道。
沈湖端起茶;吃了一口;只觉得满嘴留香;却是说不出到底哪里好来。
沈湖放下茶盏;又看了沈玲一眼;心里越发不舒坦。
就算二房沈洲不是嫡长;过继的嗣子继承的也是义庆堂旁支;可也没有必要过继庶孽。
如今宗房与二房反目;四房小一辈就剩下一个男丁;那岂不是说按序也当轮到从三房择嗣?三房嫡支四兄弟已经分家;如今沈湖是正嫡;其他三房都是旁支;二房选嗣子;也该从自己这支来选。
沈湖存了这个念头;看着侄儿就更加不顺眼;眼神发冷;隐隐地生出几分担心来。
沈玲自是察觉出自家伯父的异样;却也没有放在心上。
即便是嫡亲伯父又如何?且不说两家已经分家;他管不到侄儿头上;就算两家没有分家;自涌二老爷给沈洲写的那张手书;管教沈玲的责任与权力就在沈洲手中。
沈玲十来岁就开始在铺子里当小伙计;十几岁就接了铺子做掌柜;见过的人多了;这几年随着沈洲出入官场;见识又增长了不少。他虽口中客气中;心中也在猜测沈湖的来意。
松江府到南昌府相隔千里;可不是一、两日就能到;沈湖这个时候赶路过来;定有所图;且所图不小。
沈湖并不是有心机的人;沈玲不过叫人送了一桌席面;敬了半壶清酒;就有了下文。
“老太爷吩咐我过来与沈洲谈;沈玲总不能白给他使唤几年谈、谈个屁不过一婢妾所出孽庶;还想要做尚书府公子?做做他的春秋美梦只会扒拉算盘;这辈子出息就是掌柜;哪里赶得上珠哥儿前程似锦珠哥才配做尚书府公子;倒是便宜了二房”沈洲酒量浅;已经醉意沉沉;嘴里断断续续地道。
沈玲听得;不由愣住。
好一会儿;沈玲才自嘲一笑;唤人进来;扶沈涌去客房。
乔氏既已回京;这边沈宅没有正经女眷在;这两年一直是玲大奶奶受命打理中馈。
前院客至;玲二奶奶就得了消息。
本以为来的既是至亲长辈;丈夫会叫自己与儿子去请安;玲二奶奶就将自己与儿子都换了见客的衣裳;等着去拜见长辈。
不想直到前面出来吃席的消息;也没有见丈夫打发人来;玲二奶奶虽有些疑惑;却依旧规规矩矩等着。
等到沈玲神色怏怏地进了内宅;玲二奶奶就迎了上去;发现了丈夫的异样
“二爷这是怎么了?可是老家那边有什么事?”玲二奶奶柔声道。
沈玲摇摇头道:“没事大伯他怕是为了洲二伯过继嗣子之事来的
玲二奶奶皱眉道:“会不会让二爷难做?到底是隔着房头;京中长辈尚未说什么;三房想要过问;是不是过了?还是他们以为二爷如今在洲二伯身边;就定会被选为嗣子?他们怎么不想想;洲二伯连丧两子;即便以后过继血脉;说不得也是嗣孙不再是嗣子?”
沈玲冷笑道:“哪里是为了我?咱们这位大伯父还不死心;惦记他的宝贝疙瘩老九。我是孽庶;那位才是三房嫡血嫡血?哈可笑之至他倒是忘了;三房始祖就是孽庶;三房一门子孙可算不得什么嫡血不嫡血”
眼见丈夫越说越恼;玲二奶奶劝道:“不过是亲戚;二爷不愿意听就不听那些糊涂话;自己生气倒是不值当难道二房长辈如何行事;是他能做的了主的;不过是一场笑话二爷也不必拦着;正好借此也可以表表二爷与我的心自打珏三叔的消息传到这边;下人们心思浮动;背后看着你我的不是一个两个”说到这里;压低了音量道:“要是洲二伯有意再择嗣子;怕是早就与二爷提了如今提也没提;不是不想立;就是另有打算不与二爷相于咱们早些脱了嫌疑也好;省的有人去洲二伯身边嚼舌;倒显得你我得陇望蜀、心怀叵测了”
沈玲的身子发抖;一把抓住妻子的手;低声道:“可我真的有了贪念了”
玲二奶奶闻言;变了脸色;望向丈夫的目光也带了质疑。
沈玲脸色灰败;揉了揉太阳穴道:“那不是两全其美么?我会孝敬洲二伯如亲生父亲;为什么洲二伯就没想到我?还是他也嫌弃我是孽子”
“噤声”玲二奶奶抓了丈夫的胳膊道:“二爷这是醉了”
“是;我醉了;才说起胡话来”沈玲苦笑道:“人心还真是贪婪;这几年洲二伯待我如自己骨肉;助我良多;我却生出这样的心思;我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只是苦了你”
“我不苦”玲二奶奶使劲摇头道:“只要二爷与大哥儿都好好的;我就不苦”
沈玲叹了一口气道:“我最大的福气;就是娶了你。单凭这一件;洲二伯就是我的大恩人”
玲二奶奶带了几分祈求道:“二爷;人心换人心只要我们真心孝顺;即便不做嗣子嗣媳;洲二伯就不管咱们了么?莫要小瞧了长辈们;咱们如何行事;都在他们眼中;要是带了算计;能蒙得过谁去?”
沈玲点点头;道:“我不会去算计洲二伯;今儿我是醉糊涂了;才胡言乱语起来;以后再也不会提此事”
玲二奶奶松了一口气;这才站起身来;唤人端了醒酒汤上来
等到沈洲落衙回来;就知晓家里来了族亲。只是此时的沈湖还没有醒酒;依旧在客房高卧。
换做旁人;沈洲都会欢迎;听说是沈湖就有些皱眉。他去过松江两遭;对于松江各房头嫡支族兄弟都见过;也曾同坐共饮。对于沈湖这个未出五服的族弟;沈洲印象并不好。
沈湖这个人;肚子里没二两墨水;偏生眼空心大;自诩为读书人;开口礼法、闭口规矩;人前都是方正模样;可行事太过小气自私;待几个兄弟也太过刻薄。
“夜猫子进宅啊”沈洲莫名地想到这一句;就有些担心沈玲;吩咐身边小厮道:“去叫玲少爷过来”
小厮应声下去;刚出屋子;就见沈玲迎面而来。
小厮忙上前几步道:“玲少爷;老爷正叫呢”
沈玲点点头;大踏步地进了屋。
“你大伯过来是不是要找你麻烦?”沈洲直言道。
沈玲摇头道:“不是为侄儿来的大伯以为宗房与二房反目;有心让堂弟沈珠给伯父为嗣”
沈洲听了;不由寒了脸:“谁说宗房与二房反目了?千里迢迢;这心操的还真怪远的?”
第四百零四章 管中窥豹(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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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洲本就对沈湖印象不好;知晓他的来意更是心中恼怒;连带着沈珠也迁怒上:“沈珠?对族兄弟毫无手足之情;心胸狭窄、手辣心狠之辈;不过小小秀才;就傲气外漏、眼高于顶;委实可笑”
沈玲在旁;倒是不好接话。
沈珏已故;只会让人越来越念着逝者的好;更衬着沈珠当年行为越发卑劣可恶。
即便沈珏殇了;可二房谁会忘了他?只要二房长辈记得他的好;就不会忘记沈珠的不好。沈湖还想要将儿子推出来;这想法太天真可笑。
沈洲说完;发现沈玲的尴尬;道:“我骂的是那个;不与你相于你爹是个忠厚人;你也是个好孩子;既是分了家;以后能远就远着些;不是所有长辈都值得尊敬”
沈玲为难道:“侄儿晓得。侄儿从不曾想要去招惹大伯;可毕竟是长辈;真到了跟前;侄儿也没法子”
“总要见的;要不倒像是我慢待族亲。听下人说如今他还睡着;你一会儿过去瞧瞧;要是等他醒了;带他来见我早见早了;早日送走;也省的叫你与侄儿媳妇提心吊胆。有些话你说不得;我却是没有什么顾忌。”沈洲想了想道。
沈玲脸上带了羞愧道:“都是侄儿无用;累的伯父操心。”
沈洲道:“外道作甚?在我心里;向来当你是亲侄儿待的”
沈玲露出感激道:“侄儿能有今日;全赖伯父提挈。”
沈洲摆摆手道:“我既带了你与琳哥儿出来;自然要安置得好好的。琳哥儿憨实了些;里里外外多是你出力;说起来这几年也实辛苦你;我当好好谢谢玲哥儿
虽说是出身书香望族的沈家;可三房毕竟几代人行商贾事;沈玲熟知的也是买卖上的人情往来;刚到南昌府时;真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处处用心;确实吃了不少辛苦。不过胜在肯学习;加上人情往来也是一通百通的事;沈玲才没有露怯;丢了沈洲的面子;游刃有余地打理沈洲任上庶务;又在读书上有上进心。若非如此;玲二奶奶的县令父亲;也不会答应将嫡长女许给沈玲。
“当是侄儿谢二伯才是。若非二伯带了侄儿从松江出来;说不得侄儿还在铺子里打转;哪里有今日体面?就是大哥儿他娘;也是因二伯为侄儿张罗;才低嫁给侄儿”沈玲动容道。
“我虽替你张罗亲事;却是你岳父许的婚;往后记得多孝敬他;不要相信外头的传言;以为他是那等攀附之辈。要是他是那样人品;我也不会为你选这样的岳家”沈洲拍了拍沈玲肩膀道:“这世上因果都是前定;你是个肯吃苦的孩子;就这个劲头;总有出人头地那日勿要因出身妄自菲薄;你嫡母虽有些女人家小私心;偏疼亲生骨肉一些;也是人之常情;对你却有十来年的养恩;不可相忘;也不可生怨”沈洲道。
沈玲就算早先心中有过埋怨;如今也不剩下什么了。人心都是偏的;嫡母没有儿子时能将他视若亲生;有了亲儿子;庶子自是要靠后。对他不过是防范;怕他仗着年长以后欺负嫡出弟弟;在生活上并未缺衣少食。
就听沈洲继续说道:“我这房以后不会再立嗣子;会让瑞哥儿兼祧瑞哥儿性子宽和大气;以后你们族兄弟之间也要彼此相扶持”
有了下午与妻子的对话;对于沈洲现下的决定;沈玲倒是并不觉得失望;反而觉得心里终于踏实了。
沈玲使劲地点点头道:“不用伯父吩咐;侄儿也会如此”
两人正说着;就有小厮过来寻沈玲。
沈湖醒了;吵嚷着要见沈玲。
沈玲闻言;不由蹙眉;望向沈洲道:“伯父;侄儿过去客房那边看看
沈洲道:“嗯。他要是与你啰嗦;就直接带去客厅来见我。”
沈玲应声下去;沈洲看着沈玲的背影;心中叹了一口气。
沈玲为人勤奋上进;待人接物也有条不紊;是个心里明白的好孩子。相处三年;沈洲对这个族侄也有几分真心;只是这份真心还不至于让他不顾二房利益去成全沈玲
客院里;沈湖气鼓鼓地坐着;脸上黑沉一片。
夏日天长;外头虽依旧是天色大亮;可已经是黄昏时分。自己毕竟是客;被侄子灌醉了;在亲戚家大白日枕被高眠算什么?
沈湖也是在南监捐了监生;自觉是读书人;怎么会让自己有辱斯文?在他看来;都是侄儿的错;大中午的就要上酒;还巧言令色地灌醉自己;显然居心叵测。
听到院子里传来动静;沈湖就望向门口。
待沈玲一进门;沈湖就横眉竖眼地呵道:“你在黑心肝的混账东西;害的我丢了脸;与你有什么好?还是凑过来做了几年官老爷的管事;就瞧不起自家长辈?你算个什么爱物;贱婢出的孽子;早知你这般狼心狗肺;当初就不该给你上家谱”
这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使得沈玲愣住。待听清楚沈湖的话;他不由勃然大怒。
原本沈玲还犹豫着;是不是提点沈湖几句;省的沈湖在沈洲面前更丢人;眼下却是没了那个心思;只淡淡道:“伯父落衙回来;吩咐侄儿过来请大伯
沈湖闻言;不由坐直了身板;端着架子道:“洲二老爷回来了我是当过去拜会”
总算他醒了酒;还记得长幼尊卑;没有问出为何沈洲不过来;反而叫自己过去的话。
就如沈洲对沈湖有印象一样;沈湖对于两回松江的二房族兄自然也有印象。沈洲虽人到中年;可相貌堂堂;周身儒雅;与松江水字辈族兄弟坐在一处;鹤立鸡群。
沈湖虽不想承认自己是“鸡”的一员;可对于官帽在身的族兄;还是隐隐地存了畏惧。
从客院到前院客厅不过几十步的距离;沈湖却莫名紧张起来;不能说同手同脚;可脚下也缓慢起来;嘴里没话找话地沈玲说道:“还没见侄媳妇;一会儿见完洲二老爷也当见见”
沈玲道:“那是自然;一会儿就叫何氏带了大哥儿出来给大伯请安。”
“大哥儿?”沈湖有些疑惑。
“是您的侄孙;现下已经一岁半”沈玲按捺住心中不快;道。
添丁之喜;沈玲自然不会忘记往松江寄家书报喜。
沈湖拍了下脑门道:“瞧我这记性;前年还听你爹提过;倒是忘得于于净净倒是这何氏;听说也是官宦家小姐;听闻二房有门姻亲姓何;可是那家
沈玲摇头道:“不过同姓罢了;与京城何学士并不是一家”
“何学士?”沈湖眼睛一亮。
他即便没有出仕;可是沈家的发迹历史却是记得清清楚楚。翰林学士可是储相;常伴天子御前;清贵又体面。
“好像听说何学士家有位千金;不知如今可婚配否?”沈湖带了几份激动道。
他心思浅显;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脑门上。
沈玲见了;嘴角直抽抽。
不是说沈珠与董举人家的表妹订婚了么?难道还没张罗迎娶;两家亲事有变动不曾?
眼见沈玲不应答;沈湖有些不快;横了沈玲一眼:“玲哥儿怎不答?是不知;还是不愿说?”
沈玲道:“何学士家只有一位千金;三年前已经嫁入礼部侍郎府做大奶奶
沈湖听了;不由傻眼。
这会儿功夫;客厅已经到了。
沈湖却是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弹了弹袖子;低头看了看身上。方才醒过来后;他简单梳洗过;换了于净衣裳;看着倒也体面。
沈玲站在后头;看到沈湖如此小心翼翼模样;心情十分复杂。同样是沈氏一族房头;三房无人出仕;自己立不起来;到底少了几分底气。
沈湖觉得自己妥当了;才迈入客厅。
不想客厅空荡荡的;并没有沈洲起身相迎的场景。
沈湖不死心四下里望了望;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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