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沈理却是摇了摇头;道:“不可即便你孝顺;也没有这般孝顺的;族长当是丧子之痛;一时失了心智;才这样吩咐。”
沈的脸立时僵住;却依旧带了坚持道:“不管如何;到底是父命所在。
沈理看了他一眼;正色道:“这并不是你一家之事兴灭继绝这样的大事;并非儿戏;不是一句骨肉难舍;当初契约就做算了要是我没记错;出继嗣书上都有‘生死聘娶不与本生相于;这一句。假若珏哥儿在世;令尊实舍不得骨肉;想要让珏哥儿归宗;两家有商有量也就罢了;如今珏哥儿已殇;入土为安;还要折腾一回;未免引人侧目。传到外头;以讹传讹;我们松江沈氏一族都要跟着担是非;成了旁人嘴里的笑话”
要是再严重些;被人借题发挥;弄到朝堂上去;说不得此事就成为攻讦沈沧的藉口。
京缺都是有数的;堂官位置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外头等着进京的封疆大吏多了;都安排心腹在京里看着;但凡听到一丝半点的动静;京中的后手都能蜂拥而至。就是京中侍郎、小九卿资历到了;只因没缺不得升迁;坐等着尚书腾地方的也不是一个两个。
沈诧异道:“不止于此吧?莫非因二房族叔官至尚书的缘故?”
沈理道:“也是也不是。京中南官虽多;可像松江沈这样几个房头都出有京官在京的并不多;南官那边少不得就多关注沈家些。”
沈理堂堂状元;沈倒是不觉得他会扯谎蒙自己;不由带了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珏哥儿这一去;我家老爷又痛又愧;念念不忘的就是接了珏哥儿回去;要是万一”
都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话搁在沈身上也半点不假。
从昨日起;相继在沈瑞、沈瑛面前碰壁;沈心里也没底了。他原觉得二房理亏之下只要宗房开口“归宗”的事情即便要扯皮一下;最终也会如愿。即便名誉受损;也是二房一房受损;可二房没有照顾好沈珏确实是事实。
昨儿沈瑞的反应;加上眼下听沈理说了利害关系;沈对于二房的应对就没有那么笃定。
沈理见他听见去了;便好心多劝了两句道:“你虽是一片孝心;可此事到底鲁莽;还是莫要开口的好。既到了京里;就去祭祭珏哥儿;早日回乡去吧
沈却没有应;神情有些恍惚。
沈理与他不熟;该说的说了;便不再多言;吩咐人上了茶汤。
从御赐的状元宅邸出来;沈混混僵僵地上了马车。
直到回到宗房老宅;进了暂居的跨院;沈才醒过神来;脸上不由带了懊恼。
要说自己老爹痛愧情急;一时生了要接珏哥儿归宗的念头;那后边煽风点火使得老爹心意弥坚的就是自己了。
如今老爹全部心思在这上;要是让他失望;就是第二次打击。他也是年过花甲的人了;这半年来丧父又丧子;身子已经损了一半;哪里能再受打击?
沈想到此处;怕的不行;抽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沈就这样坐着;想了又想;却是毫无成算。虽说之前他赌气时;曾想着要是族亲都畏于二房之势;就去求堂舅贺侍郎。在自家三兄弟中;自己与舅家最亲近;与贺二老爷关系也好。
可也只是想想;且不说外姓人有没有资格插手沈家之事;就说贺侍郎如今在刑部;二房大老爷可正好是他的上峰;就是自己厚着面皮求了过去;贺侍郎就肯为了堂外甥去得罪上峰不成?
这一坐做到天色将暮;到了饭时;小厮上前来询问何时开饭;被沈骂了下去。就是老宅管家出面;也让沈不耐烦打发出去。
如今他心如乱麻;又哪里有心思吃饭?
第三百九十二章 归去来兮(五)()
第三百九十三章 归去来兮(六)()
进京不过三日;可三日之中失望委实太多了。
听了沈瑛说出的消息时;沈第一反应是不信:“二房大太太真说答应让珏哥儿归宗?我是在做梦还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啊”说话之间;还摇了摇头;四下里望了望:“梦的倒是真真的。”
沈瑛见状;哭笑不得:“这天才黑;做甚么梦?”
沈后知后觉;这才醒过神来;“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急乱之下;带翻了身后的椅子;又是“噼里啪啦”一阵响。
沈的身子也被倒地的椅子带着;往一边歪了去。
沈瑛忙伸了手去;拉住沈的胳膊。
沈的眼睛亮亮铮亮;满脸殷切道:“瑛大哥没糊弄我;那边真答应让珏哥归宗了?”
“这事岂是能说笑的;自是真的不能再真”沈瑛点点头道。
从踌躇满志到灰心绝望;沈的心这三日一直上上下下;今日听沈理阐明利害关系;就是彻底绝望。实没想到;绝望之中又有反转。
沈激动的眼泪都落了下来。
沈瑛看着动容;叹了一口气;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在沈瑛心中;依旧是不赞成沈珏“归宗”。徐氏是长辈;有了决定沈瑛不好说什么;沈这里他本要劝劝。
出嗣子死后归宗;影响的并不只是二房;对宗房的影响也不会小。不说别的;在外人眼中;就是宗房与二房两房嫌隙;二房久在京中;无人在松江;并不需要借助宗房什么;宗房却是需要二房做靠山。
沈家是仕宦人家;在京中或许排不上;在松江却是首屈一指;官场上多少人看着。宗房与二房生嫌隙;旁人对宗房就会少几分顾忌;说到底对宗房来说此事有弊无利;实是“自断一臂”。
不过此事是宗房大老爷做主;沈这般用心在京奔走;能这样和和气气地了解终是好事;沈瑛到底是隔房的族兄;便不愿画蛇添足地扫兴。
激动之余;沈倒是没有忘记沈瑛;满脸感动;作了个长揖道:“此事多赖瑛大哥大恩不言谢;日后但凡瑛大哥有驱使;小弟愿效犬马之劳”
沈瑛吓了一跳;忙闪身避开;摆手道:“万不敢居功;我实没做什么;不过是代哥儿传个话听着沧大伯娘之意;是从大管家口中听闻此事后便与沧大伯商议过;愿成全海大伯的爱子之心。不过是沧大伯这几日没休沐;你也没过去;才没有与你说此事”
“竟是如此?”沈惊诧中;就带了几份质疑。
沈瑛见状;不由暗暗蹙眉;瞥了他一眼道:“哥儿不在京中;不知沧大伯、沧大伯娘的为人行事也是有的;这两位长辈向来宽和慈爱;不是会为难小辈的性子。”
按照现下习俗;家中老一辈故去;兄弟就要分家。尚书府却是三房兄弟共居;几十年如此。二老爷还罢;进士出身;即便之前在翰林院沉寂二十年;到底是官身;能自己立起来;三老爷之前无心仕途;过得悠闲日子却是众所周知
不用说;谁都能看出来;尚书府之前不分家是因三老爷病弱的缘故。
能全无私心;养儿子似的养兄弟、小叔子几十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五房上下提及此事;对沈沧与徐氏都是敬佩不已。
沈已经涨红了脸;摇头道:“我不是说沧大老爷、沧大太太会为难我只是昨儿见了瑞哥儿;见他不知此事;以为那边长辈对他都没提;不会应此事;这才有些吃惊罢了”
“都是你自己胡乱琢磨;如今好了;有了头绪;早日上门去给沧大伯娘与三叔、三婶请安”沈瑛道。
沈意外之余;也担心生变;忙不迭点头道:“那是自然;我明儿就过去
他虽正值壮年;可也是才经历旅途劳乏;这三日又是吃不好、睡不好;眼下虽眼神亮晶晶;可脸色晦涩;难掩憔悴。
沈瑛便带了关切道:“你也好生歇歇;要是厨子不好用;就去我那边吃饭
沈械拖家带口地回乡守孝;得用的下人自然也跟着服侍;留下的除了代为关注京城消息的管家之外;就是各院里看房子的粗使下人。
沈笑道:“瑛大哥放心;弟弟会好生照看自己”
至于去沈瑛家用饭的事;沈却提也没提。
虽说现下心想事成;可之前对五房的失望却是真的;心中怎么可能全无计较?
沈瑛看了沈两眼;道:“如此便好;到底出门在外;勿要让家中长辈担心”说罢;有些意兴阑珊;起身告辞。
沈亲自送了出来;可族兄弟两个都没有再说话。
沈瑛之前虽不赞成“归宗”事;可也真心实意为宗房与沈担心;这才主动参合进此事中;并没有指望沈领情;可也没想到他会生怨愤。
沈看着沈瑛的背影;如何能不怨呢?
在他心中;因宗房与五房的渊源在;沈瑛本应是该亲近宗房这一边;可是昨儿他提请求时;沈瑛一口一个“规矩”;素手旁观;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今日二房长辈点头;答应了“归宗”之事;怎么不见沈瑛再提“规矩”?
“端着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倒是学会见人下菜碟”沈轻哼一声;在心中腹诽不已。
本来他对于出仕的胞兄与族兄们隐隐都是带了几份羡慕的;眼下却只剩下满心看不起。
次日;还没到沈沧休沐之期;可沈还是收拾齐整;过去尚书府给长辈们请安。
徐氏早就见过他;无需细表;三老爷、三太太都准备了见面礼;玉姐儿与四哥出来;随着沈瑞见了族兄。
而后三太太带了玉姐儿、四哥下去;徐氏留沈在上房说话;三老爷与沈瑞留在上房这里作陪。
“随李管家一起进京的?那怎么没直接到这边来?”三老爷性格爽直;寒暄了两句;听闻他不是今儿到京的;便直接问道。
沈看了眼自己身上素服道:“到底是正月里;侄儿身上有服;怕冲撞了长辈;不敢冒昧登门。”
三老爷摆摆手:“外道甚么?你们老宅那边空了半年;哪里能住人;快搬到这边来”
沈听了;不由迟疑;望向坐在上首的徐氏。
尚书府长辈这般和气;他要是不领情;倒显得不知好歹;可是真要住过来;会不会再有其他变动。例如在外人跟前答应的好好的;私下里要过来劝阻自己?
徐氏道:“又不是热孝;甚么冲撞不冲撞?就搬过来吧;你是珏哥儿的本生兄弟;既过来了;也当先择个日子祭珏哥儿;住在这边也便宜。”
沈起身听了;眼神闪了闪;带了感激道:“如此;就劳烦婶娘了”
他一方面忍不住胡思乱想;担心二房长辈另有盘算;一方面又有盼着二房长辈言行如一;省的老父失望;就决定留下来。至于其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点小心思;哪里能瞒得过徐氏?
只是提及沈珏;徐氏不免伤感;无心与沈计较;只道:“客房是得了消息就预备好的;让瑞哥儿带了你去松柏院那边;也带你二族兄过去瞧瞧”后一句;却是吩咐沈瑞。
沈躬身道谢;沈瑞也起身应了;随即引沈出去。
三老爷听闻客院早就准备好的;有些奇怪;并没有立时随着沈、沈瑞出去;而是留在上房。
等两人出去;他便道:“大嫂;这哥儿本是冲咱们家来的?”
三老爷虽世情看的少;却也是聪慧的;说话之间也想到昨日里沈瑛兄弟的异常;又道:“是为了珏哥儿之事登门问罪来了?”
“不是兴师问罪;是尊父命上京;要让珏哥儿归宗。”徐氏道。
三老爷瞪大了眼睛;带了薄怒:“归宗?真是岂有此理;这算什么?”
虽说叔侄相处前后不到三年;可在三老爷心中;却将沈珏当成亲侄儿一般;就是比去的沈珞也不差什么;要不然也不会难受愧疚到大病一场。
徐氏长吁了口气道:“儿女都是父母的身上肉、骨中血;宗房大老爷为此事卧床不起;一片爱子之心也不容易;你大哥与我商议过;就依了宗房大老爷的意思”
三老爷听了这话;即便依旧觉得此事不妥当;还是闭了嘴。
对于沈珏之殇;三老爷愧疚颇深;只是因怕妻子更难过;才压在心里头。
在三老爷看来;真要论起来;这家中长辈最需要为照顾沈珏不周负责的;并不是当家的沈沧与徐氏;而是去年正带了侄女管家的三太太。虽没有人就此事去指责三太太;不过三老爷、三太太心里都是带了愧。人后三太太哭了好几场;还是三老爷劝慰再三;只说是意外;才让妻子平静下来。不过这些愧疚;并未消失;不过是转到三老爷心里了。
要是宗房用其他理提“归宗”之事;三老爷都会反对到底;可提到“爱子之心”上;三老爷感同身受;对于宗房大老爷也生出同情之心来
第三百九十四章 分烟析产(一)50票加更()
徐氏与三老爷说话的功夫;沈瑞已经引着沈到了客院。
眼见客舍窗明几净;屋子里温暖如春;半点湿潮之气都不觉;沈相信了徐氏的话;这客房确实是先前就预备好的。
沈生出几分不安;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想着这几日行为;沈底气不足;在沈瑞跟前便也客气几分;道:“方才大婶娘提及松柏院可是珏哥儿住所?若是便宜;劳烦瑞哥儿带我去看看”
“二族兄不提;小弟也要带二族兄过去。”沈瑞点了点头;带了沈出了客院;去了松柏院。
松柏院上下仆妇婢子;因有疏忽之责;在沈珏殇后;由徐氏发话;都到庄子上守孝去了;这边另调了两个妈妈看屋子。
两进院子;并不是那种布局局促的侧院、跨院;本就是西路五进大宅的后两进;前后十几间屋子;看着极为宽敞。
室;色色齐全。
如今主人已经谢世;可这院子没怎么动;只有厅房坐卧之处里各色摆件用品都不见;显得有些冷清;家具之类的依旧在。
“这里就是珏哥儿的居所”沈颇为意外;低声自语道。
之前在路上听大管家提了小二房已经分出去的事后;他便以为沈珏这几年是“寄人篱下”;定是处处都要差沈珏一等。
方才从上房去前院客房时;路过沈瑞住处“九如居”;沈瑞指给沈看了
眼前这个院子;看着却是比那个院子还大了一圈。
沈瑞在旁;没有听到沈低语;心里算着时日。
等进了二月不仅京城会开化;南边也会渐热。沈要移灵南下;日子就不能拖。珏哥儿;真的要走了
正月二十三;宜祭祀、移坟。
祭拜沈珏与移坟都安排在这一日;沈瑛、沈全兄弟两个得了消息;都告假过来;沈理没有来;却吩咐长子小林哥儿来了。尚书府这边出面的;则是三老爷与沈瑞。
大家都身着了素服;开了城门就出发;不过巳时就到了二房福地。
沈虽是带了隐忍;可见到沈珏之墓时依旧是潸然泪下。
拜祭还罢;三老爷与沈瑛能陪半日;可要动土移坟;却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弄好。现下冰雪尚未消融;都是冻土;将已经填好的墓穴重新挖开;需要人力物力与时间。
旁人还可;在祭庄能对付过夜;三老爷体弱;大病初愈;却是不敢折腾他
沈瑞便劝三老爷与沈瑛先回城;还将小林哥儿托付给沈瑛。
三老爷知晓自己情形;亦不愿意给大家添乱;沈瑛则是有职在身;只告了一日假;待祭拜过后;便与沈瑞、沈等人别过;吩咐沈全好生做帮手;自己则是同三老爷与小林哥儿回城了。
福地这边;只剩下沈瑞与沈全两个陪着沈。
移坟人手;没有用祭庄上佃户;而是带来的仆从。也专门请了个阴阳先生;指挥着众人动手。
如今是残冬时节;山里气候本就比城里低;等沈瑞、沈全等人从下山到祭庄时;已经是浑身冒着寒气。
落脚地依旧是祭庄庄头张贵家;张家这边早已准备了热腾腾的姜汤;沈瑞连着灌下去两碗;额头逼出汗来;才觉得暖和过来了。
沈虽在二房客院住了几日;可始终提着心;怕有什么变动;直到今日尘埃落定;才算彻底放下心。
没有了最初慌乱;沈心绪也稳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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