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归省过;在宗房住了几日;自是认识沈。她本以为沈性子圆滑;即是带了“不情之请”上京;也不会真的让宗房与二房撕破脸;即便提请;也会婉转些。
可见沈瑞反应;显然不是这回事。
眼见屋子里气氛沉重;嗣母与嗣兄脸色都不好;玉姐儿有些坐不住;站起身小声道:“母亲;要不您同二哥说话;女儿先下去?”
徐氏摇摇头道:“不用;也听听吧毛家虽不是仕宦人家;可也不算寒门小户;以后也少不得亲戚往来”
玉姐儿面色微红;这才低着头又坐下。
沈瑞道:“宗房对珏哥儿之殇怨愤颇深;沈话里话外多有怪罪母亲与老爷之意母亲与老爷固然宽厚;有些事还是当摆在明处。珏哥儿病殇之事;因果颇多;这边长辈固然有看顾的不周到之处;宗房也不是全无错处”
徐氏意兴阑珊道:“人都没了;还计较这个有甚么意思?”
沈瑞道:“不是儿子爱计较;实是不愿两房嫌隙更深。人都爱推卸责任;要是母亲与老爷因愧疚将错处都归罪到自己身上;一来二去的怕是宗房大老爷与两位族兄也理所当然这样认为了如此一来;两房只能渐行渐远;嫌隙日深;就是珏哥儿地下有知;定也不希望如此”
第三百九十章 归去来兮(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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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沈瑛如今所在不过是闲职;可今日毕竟是开印第一日;还是在衙门里忙碌了半日;直到天色将暮才踏进家门。
瑛大奶奶亲自服侍丈夫去了官服官帽;换了家常衣裳;道:“相公;今儿宗房二叔打发人过来;听着那意思;像是有急事见相公。”
沈瑛转过身:“哥儿来京了?”
瑛大奶奶点头道:“听来人回禀是昨日到京;当是有什么要紧事;否则也不会这个时候出门;中间可还隔着大年下”
沈瑛也想到此处;连晚饭也顾不得用了;立时打发人去请沈。
虽说如今他人在京城;可父母现下可还在松江;如何能不担心那边有变?
宗房老宅是当年沈学士传下的祖宅;五房老宅则是小沈学士传下的;两家虽没有毗邻而居;也是在一个坊同个胡同里;即便是日落后往来也不用担心宵
瑛大奶奶心疼丈夫;见他连晚饭都顾不上用;道:“要不妾身直接叫人将晚饭摆在客厅去?”
沈瑛点点头;又道:“将三哥也叫上;他也不算小了;诸事都听得”
瑛大奶奶应了;打发小婢去沈全处传话。
沈瑛比沈年齿长几岁;如今又是官身;此时却也不端架子;先往前院客厅待客去了。
等沈瑛到了前头客厅;沈全也得了传话;匆匆到了。
沈打发管事过来;就是沈全出面见的;他自然晓得沈进京之事。他还多探问了两句;连沈是随着尚书府大管家李实同行之事也晓得;不免就想到沈珏之殇去;心存忧虑。
眼见下了长兄;沈全便道:“大哥;不会是族长大伯让二哥进京来兴师问罪吧?”
沈瑛本没想到此处;不由疑惑:“难道不是松江那边有事?”
“松江有事;爹娘早就打发人送消息来了”沈全道。
沈瑛拍了拍额头;道:“是我关心则乱不过三弟怎么这么说;可是今日来人言语中露了什么?”
沈全点头道:“我算了算时间;那边出发日子就是珏哥儿殇信回去时;两下里怕是有关联;就多问了那管事两句。原来二哥不是一个人北上;而是随着尚书府大管家同行;一起进的京”
“大伯、大伯娘派了李大管家南下?”沈瑛有些意外;仔细一想;又在情理之中。谁让二房能离京的人只剩下沈瑞一个;可有沈珏的前车之鉴在;二房长辈又怎么敢让沈瑞受千里奔波之苦。
沈瑛心里顿时沉甸甸;面上也带了忧色:“人如浮萍;宗族是根;如今别说外五房七零八散;就是内四房老一辈相继谢世;也要将出五服。宗房是沈氏一族主枝脉;二房也是中流砥柱;若是这两房相争;接下来怕就要分宗”
沈瑛少年离家;见多了世情;自是晓得家族庞大虽子弟良莠不齐;可人丁茂盛还是利大于弊。不说别的;只说松江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富庶之地;沈氏一族作为地方大户;就是松江知府见了沈家族长;也要客气几分。要是沈家分宗;沈家声势不能说一落千丈;也终不复从前。
这是从大处看;沈瑛不乐意沈家分宗。
从小处看;族长太爷谢世;宗房如今只有沈械一人出仕;也需要二房长辈提挈;二房这边;大老爷、二老爷都不年轻了;四哥还小;只有沈瑞一个;以后不管是出仕在官场上、还在社交人情上也需要多几个族兄弟互为倚住。沈械是族兄;又是宗子;身份使然;自会关照年纪小的族弟。
两房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实不宜再生嫌隙。
兄弟两个说着话;就有小厮来禀;沈到了。
沈瑛没有起身;沈全迎了出去。
“二哥”眼见沈还穿着素服;沈全也不好露出小别重逢的欢喜;只客客气气作揖见礼。
沈这才想起;五房不止沈瑛在京;沈全也在。
“是全哥儿啊;半年没见;你又长高了”沈道。
沈全听着这一副应付小孩子的口气;不由嘴角抽了抽:“二哥;我都二十一了;可不是小孩子”
沈听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是哥哥记混了;全哥儿勿怪
沈全虽少年时忙着郭氏也打理过家中人情往来;不过处置的都是小事;与宗房这边的往来;还是鸿大老爷与郭氏出面;倒是轮不到沈全。
沈庶务繁重;沈全与他年岁相差的又大;哪里会去记得这个族弟到底是几岁?不过是平素瞧着他与沈瑞、沈珏他们交好;加上沈全至今未婚;便只当他年岁比沈瑞、沈珏大不了两岁。
说话功夫;沈全已经引沈转过影壁;进了客厅。
沈瑛也起身了。
沈想起少年情谊;倒是多了几份真情实意;上前见礼道:“瑛大哥
如今已经是弘治十七年;族兄弟两个四、五年未见。
沈瑛也带了亲近;族兄弟两个见了礼;宾主入座;沈全便亲手给族兄与兄长奉了茶;随后在下首作陪。
虽说沈瑛亲近态度不似作伪;可在正式开口前;沈已经是眼神闪烁;踌躇不定。
两房的交情比抵过权势利益么?想到长兄沈械的态度;沈心里有些没底了。
见沈欲言又止;沈瑛道:“哥儿这是怎么了?”
沈苦笑着站起身;对着沈瑛做了个长揖下去:“这回;小弟孤身在外;长辈也不在跟前;怕是真要麻烦瑛大哥援手了”
沈瑛怎么肯受;忙起身避开;扶了沈的胳膊道:“有话好好说;这是作甚?能帮的我自然会帮;且先说明缘故。”
沈全在旁;冷眼旁观;却不屑沈这样的小手段。不过他也并不担心自家兄长会被糊弄;沈瑛虽看着方正耿直;可并不是不知变通之辈。否则他也不会年纪轻轻就在京城立足;还能将父母兄妹都接进京来照拂。
沈抬起头;见沈瑛满脸肃穆;一时之间竟不敢再说其他;跟着站起身来
虽说族兄弟两个大小是同窗;年岁相仿;可如今一个已经是进士出身、翰林院里历练出来;见的都是高官显宦;周身除了儒雅还带了几份说不出的威仪;相对之下;沈不免自惭形秽起来。
先有沈瑞吓了他一下;后见沈瑛这般气度;沈的心气已经降了又降。
即便是开口提自己所求;沈也不像是早先那样有底气:“我也是没法子了;才求到瑛大哥处自打珏哥儿去的了消息到了松江;我们老爷、太太就都病倒了我们老爷向来疼爱珏哥儿;心痛尤甚;便一时想不开;非要接珏哥儿回去不可我也没法子;方奉了父命上京;却是心中惶恐;全无头绪
沈瑛听着前面;想着宗房夏日里才经了一遭丧事;如今宗房大老爷又是黑发人送白发人;心里也跟着唏嘘;听到后面;却觉得不对劲起来:“过继岂是儿戏?就算大族伯心痛;一时失了心神;大族兄应是明白人;怎么会答应归宗之事?”
沈没有入仕;自不知官场艰难;沈械不应知道么?要是没有二房做靠山;沈械一个不入流的司官;早就被排挤外放了;还能一直好好的稳坐京官?
这话听到沈耳中;却是另一个意思。
他抬起眼皮;看着沈瑛道:“不管如何;这是我们老爷心愿;瑛大哥就不能帮一帮么?”
“怎么帮?难道此要求不荒谬?出继文书上写的清楚;珏哥儿从此已经是二房子弟;生死不予本生相于。且不说是珏哥儿是病殇;就是其他;也轮不到本生亲来出头”沈瑛皱眉道。
要是出继血脉;想讨就讨回来;那“兴灭继绝”就成了笑话。
有出继文书在;就是一种制约;不仅制约本生亲;对嗣亲也是如此。
就如沈洲与沈珏这对嗣父子;要是沈珏在世;沈洲即便再添子;不论嫡庶;都要排在沈珏之后;就算以后分家;也依旧是沈珏是主支;兄弟要分出去;而不是论什么血脉亲疏。自打过继文书立起来;沈珏便已经是名正言顺二房血脉。
这还是寻常人家;乱不得次序;就是有爵人家;按照规矩也是如此。这也是有些人为何五、六十岁没有传承;也要纳妾求子为先要;而不是要过继侄子来;就是不愿将基业拱手让与旁人。
沈家二房是子嗣艰难;只是早先有沈珞这独苗在;才没有提过继之事;要不然在纳妾求子无望后;沈沧本当早定嗣子。
沈年将而立;哪里不知这个道理?
可法理不外乎人情;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满脸挚诚道:“小弟临行前;我们老爷已是卧床不起。不管多为难;到底是我们老爷心意;还请瑛大哥成全”
这般跟着裹乱的事;以沈瑛性子自是不愿插手;可宗房与五房渊源颇深;又求到跟前来;他还真是为难。
沈全眼见兄长面带难色;在旁解围道:“二哥既开口;我大哥自是乐意帮忙。只是咱们到底是晚辈;难道要摆明车马上门么?实是不行;就让我大哥过去帮二哥传个话好了”
沈瑛听了;点头道:“好;那我便为哥儿传话”
第三百九十一章 归去来兮(四)求保底月票()
沈瑛心里不赞成宗房此举;并不觉得宗房会成功;担心的就是沈不知轻重;与二房长辈撕破脸;影响了宗房与二房关系。真要两房对立;为难的不会是在京中的二房;而是如今在官场上成就不高、青黄不接的宗房。
“传话?”沈本以为沈瑛代表五房出面;一起陪自己往二房说话;没得到预期目的;真是失望不已。
哪里需要人传话?有尚书府大管家李实在;那边长辈当早知他的来意。
铩羽而归。
即便过后沈瑛再关切;沈全也表现热络;瑛大奶奶与琦二nǎi奶也带了福姐儿与小一辈出来相见;沈也坐不住;寻了托词从五房回来。
“世态炎凉;人心易变”沈生了半肚子气;咬牙道。
五房这边看来是指望不上了。
即便五房受过太爷恩惠;可人走茶凉;而与五房渊源颇深的沈瑞;如今却在二房。就算沈瑛、沈全不是为了攀附权势;只是为了沈瑞;就偏着二房那边也不稀奇。
沈理那边呢?论起来;与沈瑞的渊源也不亚于五房。
想到这里;沈不由心灰;不试一试却是不肯死心。不过多少也有了准备;要是族人这边实是靠不住;少不得就要再想想别的办法。
对于远道而来的族弟;沈理倒是没有自持身份;摆状元公的架子。
其他外籍京官;为了老家的亲戚族人打秋风;多少有这样那样的烦恼;沈理却不曾遇到;有嫡支宗房与声势显赫的二房在;即便偶有族人进京;还轮不到沈理这个九房旁支出面。至于同沈理有服的九房堂亲;因早年侵占了沈理这一支的产业;害怕心虚;避之不及;哪里会主动送上前来碍眼?
因这个缘故;沈理对于原籍来人并无排斥之心;正好翰林院也清闲;在正月十八这日下午就提前从衙门里回来;打发人请沈家里来见。
虽说两家早已出了五服;可沈所在宗房是松江沈的大宗;在沈氏一族还没有分宗的情况下;沈理对这个族弟便也客客气气;叫谢氏带了几个儿女出来;与沈这族叔见礼。
沈略有受宠若惊之感;不过因来前早做准备;带了表礼过来;在族嫂与小辈们面前倒是也周全。
沈理的几个儿女当年随曾父母回松江守孝;不过当时一家人居丧守孝;交际本就少;又已经过去三、四年;两个小的都记得不打真;只跟在谢氏身边好些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位族叔;只有小林哥儿;离开松江时已经是十来岁;记得真切;应答之间也带了亲切;还问道:“桐哥儿没有随着叔父上京么?”
沈听了;不免觉得新奇:“小林哥儿还记得桐哥儿?”
小林哥儿点点头;道:“自是记得;当年小桐哥儿曾带侄儿在沈家坊那边玩耍;还认识不少族兄弟”
对于小林哥儿的友善;沈简直是意外之喜了。
虽说昨日在五房也是这样待遇;族兄没有拿他当外人;让女眷带了小一辈出来;可这两下里的感受却不一样。
沈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份希望。
沈这个时候上京;不用想也是有事在身。两下里见过后;沈理便打发谢氏带了孩子们下去;问道:“大族伯、族伯母身子可好?械大兄那里;是不是也在思量起复的事了;可有了什么安排?”
沈顺着沈理的话;面上多了几份沉重;道:“大哥那里具体安排小弟并不清楚;小弟初来前;我家老爷、太太都在卧床”
沈理一时没想到沈珏身上;只当太爷去世;沈械丁忧;地方上有什么人为难宗房;蹙眉道:“可是家里遇到什么难处?还是松江官场来了新人?”
新人上任三把火;要是个二愣子;拿宗房做筏子;那沈家可就要成了笑话
在沈理跟前;沈到底拘谨;不敢像在沈瑛跟前直接开口相请;只道:“家里还好;只是珏哥儿的消息传回去;我家老爷太太都有些受不住”
沈理听了;恍然大悟。
与沈瑛、沈全兄弟不同;沈理对于沈珏这个族弟见面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因年岁相差大基本没有什么私人交情。沈珏之殇;旁人多是怜惜沈珏多些;沈理却是更为二房长辈难过。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二房先丧独子;再丧嗣子;长辈们情何以堪?幸好还有沈瑞与四哥在;不再是三年前单丁的情形;否则病倒的就不会是三老爷一个
如今宗房也表达了伤感;可沈珏到底殇了两月;沈理无法做到感同身受。
若是真舍不得;当年就不会出继出来;这三年来虽说沈珏一半时间在京外;可在京那一年也没沈械这个本生胞兄如何关照。
既已经没了骨肉名分;如今这样作态就没意思。
沈理不过三十几岁;可小时经历坎坷;见多了世态炎凉;自是想到“人心难测”上;望向沈的目光就带了几份探究。
沈并无私心;倒是并不心虚;可也在这样的目光下声音不由自主地降了下来:“我家老爷卧床不起;没有旁的心愿;只想要骨肉团聚;这才打发小弟进京来”
打着族长大老爷重病的旗号;并不是沈有心诅咒亲生老子;而是族长大老爷自己吩咐的;不过是想着此要求到底不合规矩;想要以情动人。
只是沈孝顺;嘴里避讳;在尚书府大管家与沈瑛兄弟前都没提。
眼下在沈理的注视下;沈有些熬不住;这才将这旗号抬了起来。
果然;沈理有些动容;神色也犹豫起来。
沈只觉得自己手心湿哒哒;虽故作镇定;可眼角却不由自主地看沈理的脸色。
这时;沈理却是摇了摇头;道:“不可即便你孝顺;也没有这般孝顺的;族长当是丧子之痛;一时失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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