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只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
他虽满腔忠君爱国之念;可到底已经是而立之年;不再是热血少年;不会像少年时代那样;因鞑靼祸患边城;就天真的想要上折到御前;以为弃笔从戎就能创下一番伟业。
区区一个六品主事;即便晓得风雨将至;可也没有操控风雨之能。
王守仁;困惑了。
沈瑞用托词将即将而至的时局变化说出;心里还真是松了一口气。沈沧那里;已经有防范之心;总会保全己身;王华父子这里;要是不提醒一下;沈瑞还真过意不去。
同这些人精子相比;自己的脑子比不上;还是让聪明人去发愁的好
沈瑞虽忽悠了王守仁一顿;可也将王守仁之前的教训拮kl在心上。回到家后;他开始练字了。心浮气躁;写不下文章的时候;他就开始练大字;而不是逼迫自己非要一日三篇时文下来。
用了不到半月时间;沈瑞已经调整好自己的学习状态;与早先无异了。朝廷大事还是交给能担当的人;他还是要爬自己要攀过的高山。
王鼎还在叫嚣;长寿那里收集的黑资料却是越来越多。
自打同“贵亲”相聚;王鼎可没少折腾;不仅在府学里得知猖狂;少不得也有“衣锦还乡”的一幕;带了“郑皇亲”身边仆从去老家殴打亲长;到南城书院去耀武扬威。估计是原来压抑的狠了;如今才尽显小人猖獗之态。
腊月里;京城各处婚嫁的人;宴饮也多;这“郑皇亲”出入的门第也越来越高。
张家兄弟终于忍不住;就所谓“郑皇亲”之事;安排人上了折子;追究郑旺假冒皇亲、招摇撞骗一事。
皇帝看到折子;并未交由刑部审理;而是命人将涉案人等收监;御前亲审
关系到东宫嫡庶身份;朝野瞩目。
皇帝却是快刀斩乱麻;不过数日;就解了案子。涉案内侍刘山以于预外事的罪名被处死;郑旺以“妖言罪”、“冒认皇亲罪”被监禁;郑氏女郑金莲则被送入浣衣局。
此中多有怪异;皇帝虽是仁君;可这判决也太温和了些。
内外不少人生疑。
就连寿哥;也是数日辗转难眠;望向浣衣局的方向心中有所激荡。只是少年太子;即便依旧顶着任性肆意的面孔;内里也存了心机;并没有在人前多露出一点点。
旁人不曾发觉;身为东宫大伴的刘瑾最是心细;自然看出小主人的忐忑;无人时带了心疼道:“皇爷太心软;怕是殿下以后要为难”
这般“关爱”之语;寿哥却觉得刺耳无比。
他阖了眼;没有应答;面上却露出疲惫之态。
人都是爹生娘养;这天下有几人会错认自己的爹娘?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到底是真正的嫡子;还是宫女所出的庶子;连他自己心里也拿不准了。
周遭都是鬼蜮魍魉。
刘瑾只当小主人为此事难过;忙低声道:“殿下放心;浣衣局那边奴婢有故人在;诸事都便宜。”
寿哥一下子睁开眼;望向刘瑾。
刘瑾满脸慈爱;也正望向寿哥;两人视线对了个正着。
“勿要多事;坤宁宫那边”寿哥垂下眼帘;闷声道。
刘瑾犹豫了一下;道:“是奴婢思量不周全;东宫确实当避嫌疑;不过殿下放心;老娘娘那边也会护着的。”
寿哥点点头;道:“如此。正好。”
是老娘娘么?安排这这个“郑皇亲”出来;是为了针对张家;还是为了自己?
寿哥想到各种可能;越想心里越冷。
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道:“走;去给老娘娘请安。”
宫里如今有皇后、太后、太皇太后;能被称之为“老娘娘”的;就是太皇太后周氏了。
刘瑾低眉顺眼地应了;跟着寿哥出了东宫;前往太皇太后的宫殿。
不想太皇太后宫里;太医院的太医几乎是倾囊而至;皇上与皇后也在;随即太后也来了。
太皇太后病了
学政衙门门前;王鼎只穿着一身中衣;披头散发地站在那里。
就是一刻钟前;他被以“品行不端、殴打亲长”之名;除了功名与学籍。如今;他已经不再是王相公;又是白身百姓。白身百姓尚且能通过科举之路;出人头地;他却因被革除学籍的缘故;已经没有了再考的资格。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王鼎如坠梦中;痴痴自语。
学政衙门门口值班差役;有不知情的;看着他这般狼狈;不由暗生同情;低声与同事道:“瞧着不似恶人;大人向来爱惜儒生;常念功名不易得;怎么处置的这般不留余地?”
旁边那人知晓此案;轻哼道:“不过是一忘恩负义的斯文败类谁不晓得养恩大于生恩;此子却是黑心肝;得了功名就行殴亲之举;为了攀附高门;对于帮扶过的老师也断了师生之义”
王鼎也听了两人的话;似在梦中醒来;望向四下里;吼道:“是谁在害我?是谁在害我?到底是王家的;还是田家的;你们出来呀?出来”
第三百八十章 追悔莫及()
百姓最重年节;进了腊月;不管是士绅大户;还是百姓人家;多是开始欢欢喜喜预备起年货;准备过年。
松江沈氏宗房里;却是一片愁云惨淡。
不单单是因六月里丧了族长太爷的缘故;还因京城来人了;带来的不是春节前的人情走礼;而是一个噩耗;出继到二房的沈珏殇了。
宗房大老爷、也就是现下的沈氏一族的族长沈海;听闻这个消息;立时呕出一口血来。族长太太得了消息;也是悲伤欲绝。夫妻两个都卧病在床;宗子沈械在伤心幼弟早殇之余;不免又生焦心。
要是爹娘有个万一那可又是三年
官场之上;瞬息万变。
对于颇有上进心的沈械来说;离京一年都让他提心吊胆;更不要说再一个三年。心忧父母之时;沈械心中对二房的埋怨就更深了。
倒是沈;因没有出仕;想的不是前程利益这些;比沈械多了几份人情味儿。在侍疾之余;沈想起夏日里的事;追悔莫及。他不是不疼弟弟;只是先前被嫉妒心蒙蔽;如今早已清醒过来了。
“珏哥怎么就走了”沈悔恨之余;还心下存疑;与二奶奶道:“二房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珏哥儿不是幼童;这里面定是有缘故;否则好好的人怎么会一场风寒就过去了”
二奶奶诧异道:“二爷想多了吧?那边血脉单薄才过继的嗣子;如今已经三年;眼看珏哥就要成丁;到了能娶妻生子的年纪;只有爱护的;哪里会有其他?”
沈知道妻子说的有道理;可心里总是放不下;便起身去了客院。
从京城过来报丧的尚书府管家李实;就被安置在客院。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沈沧虽不是宰相;可沈家父子两代人为京官;沈家管家自也不是一般气度。
不过既代表大老爷夫妇南下;又是赔罪来的;李管家态度自然也谦卑。
旁人不知李管家身份;沈械在京多年;却是知晓的;客客气气地安置在客院这边。
沈过来;就是来对李管家询问究竟。
李管家到达松江已经三日;虽是宗房招待周全;不过李管家年岁比沈沧还大几岁;旅途劳乏;加上不耐江南湿冷;精神就有些怏怏。
听身边小厮说“二少爷来了”;李管家便打起了精神。
他肚子里的说辞早就准备好的;三日前之说了一半;因宗房大老爷与大太太双双倒下;宗房上下忙成一团;倒是无人想起继续追问此事。
沈在小厅上等着;见李管家出来;强按下心中愤怒;客套了两句。
李实在京城随沈沧交际惯了的;哪里看不出沈的情绪;叹了一口气;道:“自三少爷走了;我家三老爷就病下了;我家老爷又是职官;轻易抽身不得;才遣了老仆过来”
听着这话;想着京城尚书府确实是人丁单薄;沈珏神色稍缓;道:“瑞哥儿呢?”
李实道:“不瞒少爷说;如今尚书府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便只有二少爷一个是好的了”
想着同去京城两人;沈瑞如今好好的;沈珏却魂断京城;沈面色又难看起来:“他不是与珏哥儿最好?怎么连过来报个信都不能了?”
李实叹气道:“少爷莫要怪罪二少爷;二少爷因三少爷走了;精神头就不好;我们太太不敢让他出来”
沈瑞不过是族弟;沈不过见过几面;能有什么情分。听了长辈关爱之词;反而更加不忿。
他冷哼道:“沈瑞什么事都没有;尚能得长辈这般关爱;珏哥儿病了;怎么就任由他去了?虽说离的远;珏哥儿名分上又出继;可也是宗房骨肉;自不会让人欺负了他去”
李实南下前;沈沧夫妇就有过交代。对于沈珏之殇的原因;无需隐瞒。
只是李实身为大管家;素来圆滑;自然知晓什么样的说辞能减少宗房的愤怒:“三少爷因要准备今年童试;废寝忘食为了这个;我们太太与二少爷都管着过;才有了克制不想天不遂人意;三少爷止步院试;精神就有些不好;随后就赶上贵府太爷的白喜事十月里刚回京时;心情郁结;就大病了一场”
关于乔氏去年管教沈珏之事;在京城并不是秘密。
李管家便也没有瞒着;道:“还有一件事;械少爷在京时也晓得去年腊月;三少爷曾受寒;病过一场;也是养了大半月才好”
沈本是兴师问罪而来;听了一半;却是神情恍惚起来。
治丧最是熬人;七月里沈珏回来时;便开始在太爷灵前守孝。等到太爷出殡时;沈珏不能说皮包骨;也是清减的不行。至于“心情郁结”为了什么;旁人不知道;沈却不能说不知道。
沈珏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浑浑噩噩地离开了客房。
他站在小二房跨院门口半响没有进去;转身去了主院。
因大老爷与大太太都病着;小厨房里熬着药;院子里都是浓浓的草药味儿
“二叔。”
“爹。”
小栋哥儿与小桐哥儿两个正好从上房侍疾出来;见到沈;都上前来。
沈摆摆手;道:“你们也辛苦了;下去歇着吧。”
两个少年听命下去了。
沈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方挑了帘子进屋。
因大老爷在东边卧室养病;大太太就安置在西屋。
这夫妻两个已经年过半百;早就分室而居。
沈犹豫了一下;先去了西屋。
大太太本是闭着眼睛;听到动静;就睁开来。
见是沈来了;大太太立时泪如泉涌。
“娘”沈站在炕边;心下凄楚。
大太太伸出胳膊来;拉住沈的手哽咽道:“儿娘的报应来了
“娘您别胡思乱想莫要让珏哥儿走的不安生”沈说着;也是红了眼圈。
大太太的眼泪止不住:“是娘对珏哥儿不好;珏哥儿才这样无牵无挂就去了如今不仅连母子名分没了;家里连个念想也没有”
沈想起族长太爷留下的那几口箱子;只觉得冥冥之中自由主宰。
他低下头;悔得肠子都清了。沈珏千里奔丧固然受累;可那“心情郁结”的罪魁祸首却是他这个同胞兄长
沈能想起这个;宗房大老爷自然也想得起。
就在大太太与儿子哭诉时;宗房大老爷在东屋也醒着。
想起那曾经软软乎乎的小儿子;想起这十几年的亏待;宗房大老爷也是红了眼。
同样是悔恨不及;宗房大老爷在埋怨二房的同时;更多的是恨自己。
在幼子在家时;自己看似偏疼;可纵容妻子的漠视;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旁人家的孩子都有父母关爱;沈珏却打小只能养在祖父身边。要是自己能有担当;早就教训丨了妻子;怎么会让幼子委屈了十几年?
要是自己早就解了妻子心结;一家人骨肉和乐;便也没有后边出继的事。
可自己固然有错处;那自己的妻子呢?
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亲骨肉;就忍心无视轻慢?
要说宗房大太太当年产后病重时;宗房大老爷没生续弦之心那是假话。毕竟那时;宗房大老爷刚值不惑之年;算是壮年;又是宗子的身份;族中不少事务也需宗妇出面打理。
对比着年过不惑的妻子;对于正值妙龄的贺氏族女;宗房大老爷确实也心动。
可那是宗房大太太自己挑的继室人选;宗房大老爷即便碍于妻子与岳家的情面点了头;相见之余也彼此受礼;并无逾规之举。
等到妻子病愈;却为此事吃起醋来;宗房大老爷不耐烦之余;多少也有些心虚。毕竟宗房大太太也是原配发妻;结缡二十余载;又是为了给自己生儿育女才遭遇产关;自己对贺氏女的动心;确实有见色思迁之嫌。
为了这点子心虚;不管是宗房大太太发嫁族妹;还是不待见幼子;宗房大老爷都没有说什么。
他以为会时过境迁;却忘了这世上还有“破镜难圆”这四字。宗房大太太从此就转了性子;人前依旧宽和大度;只夫妻相处时却是猜疑不断、言语刻薄。但凡宗房大老爷多看哪个女子一眼;宗房大太太都能想到“负心薄情”上去
想着这十余年的往事;宗房大老爷觉得自己后悔的不是一星半点。
他望向西屋;面上冰寒。好好的同胞兄弟;就因妻子对长子的偏疼;对幼子的漠视;使得骨肉之间都是嫌隙。
再深厚的夫妻之情也禁不起折腾;他心中甚至生出几分恶意。要是妻子十五年前就走了;是不是宗房也到不了今日
正胡思乱想;就听到有人道:“爹”
沈过来了。
宗房大老爷慢慢坐起;直愣愣地盯着儿子。
沈心下一颤;一下子跪了下来。
“啪”的一声;宗房大老爷已经挥起胳膊;狠狠地甩了下去。
沈只觉得脑袋里“嗡嗡”直响;却依旧是跪在那里不敢动。
对于沈珏来说;宗房大老爷是慈父;可对于沈来说;打小也是棍棒教导出来的。
宗房大老爷一字一顿道:“还知愧;总算心肝没黑透;立时去京城;带你弟弟回家”
第5卷 第三百八十一章 同室操戈(上)()
没等沈做出反应;就听门外有人喝道:“万万不可”
宗房大老爷与沈都望向门口;就见沈械皱眉挑了帘子大踏步进来。
“爹;出继不是儿戏;怎么可出尔反尔?”沈械满脸不赞成地说道。
宗房大老爷黑着脸道:“那是我的儿子;落地九斤重;娇养了十二年都平平安安的儿子如今魂断京城;连个侍奉香火的后人都没有;我就是要接他回来”
他恨自己;也恨二房没有看顾好沈珏。
两房族人本就相隔千里;往来的少;又哪里有什么情分在?之前是他贪心;为了小儿子的前程才狠心出继儿子;没想到不仅骨肉生离;又见死别;有多恨就有多悔。
“爹;族谱已经记了;各房族人都看着;不可意气行事。”沈械眉头皱的更紧:“这样的事;想来二房长辈也是不愿见到;这才特意派了大管家李实过来那边本就愧着;要是这边计较的多了;倒有咄咄逼人之嫌”
“哈?我好好的儿子就此送了命;我这做老子的就计较不得?”宗房大老爷怒极而笑:“勿要啰嗦我是你老子;还轮不到你来教导我;我定是要接我儿回来”
眼见沈械还要再说;沈忙起身拦着道:“大哥;爹心里难受;大哥就听爹的吧”
沈械一甩胳膊;呵斥道:“爹因悲乱了心神;你也糊涂了不成?白长了脑子;这是过家家么?昨儿出继;今儿接回来?珏哥已经出继在二房名下;就是二房子孙;葬在京城有何不妥当?非要千里迢迢折腾一趟;让珏哥儿不安生不说;还要让其他房头族人看笑话;也要与二房生了嫌隙”
沈挺着脖子道:“大哥瞻前顾后;有没有想过珏哥儿是亲弟弟?就算爹糊涂了;我也糊涂了又如何?只要能接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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