浇头都是早预备好的;郭氏吩咐下去;没一会儿婢子就提了食盒进来。总共是三碗素面;四碟凉拌小菜。
他们夫妻两个虽无服;可鸿大老爷与太爷的感情在;也因有沈珏的缘故;故而荤腥一点没上。
沈珏虽没有食欲;却是大口大口将一碗面吃了个于于净净。
鸿大老爷与郭氏对视一眼;心里都不落忍;就吩咐人带沈珏下去休息。
“可怜珏哥;到底身份不一样了……那边即便是亲人;也不好相亲;倒是尴尬……”鸿大老爷叹气道。
郭氏亦唏嘘道:“别的不说;海大嫂子这回是真后悔了……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海大哥倒是真心疼小儿子;当初舍得出继也是为了珏哥前程。真要论起这个来;海大哥行事也算是靠谱;我瞧着瑞哥这堂兄弟可比械哥那胞兄要妥当的多。珏哥能指望瑞哥;却未必指望得上械哥”鸿大老爷道。
郭氏皱眉道:“沈械刻板;架子端着足足的;少了人情味;珏哥年岁又同他相差太大;能有多少感情?宗房以后还不知如何;沈械行事比太爷与宗房大伯差上许多。先前在京城时;他自己去攀贺家不说;还想要收服瑛哥、琦哥两个听他号令;见瑛哥、琦哥不服顺就甩脸子;这算什么事?就是太爷当家时;也没想着要降服这个、降服那个。就是论起各房显贵来;二房大伯与九房理哥都没开口;怎就轮到他出头执牛耳?”
鸿大老爷道:“当官当久了;利益熏心罢了……幸好瑛哥他们几个不是这性子;要不然我宁愿儿子们都回乡做田舍翁;也不愿他们在科举仕途上扑腾。
沈珏安置的屋子;就是这边的东厢房;总共是三间屋子;南北两头都是卧室。北面一间归了沈琦、沈全兄弟;南边一间就是给沈瑞、沈珏的。
沈珏进去后;直接吹灭了灯火;合衣躺在床上。
沈鸿夫妇与沈瑞担心的目光;沈珏都看见了;可是他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难过。
或许最初得到族长太爷的丧信;沈珏痛不欲生;回到松江守灵这些日子也心如刀绞。到了今日;族长太爷风光大葬时;沈珏已经麻木了。
要是逝者有灵;他希望自己好好的;不让太爷走的不安生。
一日、两日、三日……太爷的丧事既了;他还能在松江待几日呢?
没回来前;松江是他魂牵梦系之地;恨不得腋生双翼;飞回松江;等到回到松江;他才现自己已经是客;此处不再是家乡;宗房也不再是他的家……
前院客厅;照顾大家简单梳洗过后;沈琦已经叫人摆了饭桌。
除了五房兄弟与沈瑞之外;今日过来借宿的族亲晚辈共有三十四人;大家就坐了四桌。
沈瑾也在其中;不过等到吃饭时;并未与沈瑞坐在一处。
沈瑞这桌;坐的都是当年族学里的同窗旧识。剩下的人中;年长的族兄坐了一桌;由沈琦陪客;而立之年的那拨坐了一桌;由沈全作陪;剩下十来岁的小族弟、大族侄们;也坐了一桌。
因大家与族长太爷都出了五服;饮食上倒是无需忌讳。
热腾腾的羊汤;配上雪白的米糕;配菜是乡下菜园中的时蔬小菜;仓促准备出来的;虽比不得城里吃食精细;可大家为了出殡的事都跟着跑了一天;饿的狠了;眼前就是美味佳肴。
饭桌上;大家全无平日风度;吃得飞快;倒是恪守了“食不言”的规矩。
尺半的汤盆;每桌上了满满一盆不说;还添了一次;拳头大的米糕;饭量小的也吃了两、三块;饭量大的则是五、六块还不止。
沈琦看的目瞪口呆;虽吝惜吃食;却怕大家吃坏了;忙开口劝阻;又吩咐人煮浓茶给大家消食儿。
却是开口晚了;撑着的不是一个两个。
沈琴就是其中一人。
他端着茶水;对沈瑞抱怨道:“都是宝哥的错我的吃了三个米糕就顶饱了;他偏拿了第四个与我……”
沈宝在旁听着;笑眯眯听着;并不辩解。
沈珈向来厚道;实话实说道:“刚才琴哥狠盯在米糕上;眼睛蓝;不给就要抢了……”
第三百三十章 与人为善(五)()
沈琴被揭破;“哈哈”笑了两声不说话了。
沈宝对沈瑞道:“之前还没来得及给瑞哥道喜呢;瑞哥真厉害;去年就过了童子试;我与琴二哥两个今年也参加院试;不过都不在榜上。族兄弟当中;今年只有全三哥一个在榜单上……”
他虽这样说着;面上并无多少沮丧。
南直隶读书人多;科举本就不容易;即便是闻名远近的才子大儒也有落第的时候;他们族兄弟年纪在这里;落第一次两次实不算什么。
“也是靠运气。真能院试下场的;都是肚子里有墨水的;剩下的就看运气了……珏哥今年预备的足足的;无奈考官出的几个偏题;也只能等下一科。”沈瑞道。
沈宝点头道:“全三哥也这样说。幸好全三哥今年运道不错;顺顺利利地过了院试……”
听他们提及科举;沈琴忍不住道:“要说运气;谁能比得上沈琰、沈呢?再也想不到;那兄弟两个如今一个已经是举人老爷;一个是秀才……前年乡试时;族叔、族兄们下场的有五、六个;结果颗粒无收;反而沈琰风风光光名列榜上……十九岁中举人;在哪里论起来都是少年得意。还有沈;去年过了童子试;才十六;要是回松江来;亦是炙手可热。也就是二房大伯如今位高权重;族老们都不敢生事;念叨着让他们归宗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沈宝白了沈琴一眼道:“眼前瑞哥在;琴二哥犯得着去羡慕旁人?瑞哥去年才十四”
沈琴直直地看了沈瑞一会儿;叹道:“要不是宝哥提起;我又忘了这个。瑞哥如今看着都比我高了;站在这里说是十七、八也有人信;还真是忘了他的岁数。”
沈瑞闻言;不由失笑;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这是长得有点着急?
沈琴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是说的长相;就是这个气度。前年回来时;差距还不那么大;如今两年没见;瑞哥身上半点孩气儿都没有了……”
沈宝道:“瑞哥已经有了功名;还取了字;本就不是孩子了”
几人正说着话;就见一人走了近前。
是沈瑾来了。
眼前留下这几个都是同沈瑞亲近的;自然就瞧着沈瑾不顺眼。
不过沈瑾年纪在这里;到底是族兄;大家还是你推推我、我推推你;不情不愿地起身打招呼:“瑾大哥”
沈瑞也随着众人起身。
沈瑾对众人点点头;带了几分不好意思道:“我有事寻瑞哥;扰了你们说话了……”
无人应答;场面上有些冷场。
沈瑾神色有些黯然;看了沈瑞一眼。
沈瑞对众人道:“各位族兄、族弟先聊着;我与瑾大哥出去转转。”
众人自然无异议;沈瑞就随沈瑾踱步出来。
“族长太爷丧事即了;还要一直在宗房那边住么?眼看就要中秋节?”沈瑾直接问道。
沈瑞摇头道:“想去鸿大婶子那边住几日;明日就去同宗房大老爷说;等到了中秋节后;就与全三哥一道北上。”
沈瑾犹豫了一下:“母亲那里祭奠?”
“正也要寻瑾大哥说此事;想要安排在中秋节前。”沈瑞道。
沈瑾点头道:“瑞二弟定下了日子就打人告诉我一声;我陪瑞二弟同去
沈瑾虽有心想要接沈瑞回四房团聚两日;可想到张老安人;就只能将心思歇下。
五房与四房毗邻而居;等沈瑞去了五房;他想要探望也便宜些。
沈瑞也想到张老安人;道:“瞧着老安人身边是离不开人的;瑾大哥明年却需往南京应乡试;倒是如何安置?”
虽说四房仆从不少;可也没有撇下瘫痪的祖母独自赴考的道理;那样是传出去;沈瑾的德行就要受质疑。
沈瑾苦笑道:“我曾与父亲去信问过此事;父亲说到时自有安排;却没了下文。如今还有一年功夫;我也不好追问的太急。”
看着沈瑾面带乏色;想着他的处境;沈瑞道:“眼下最要紧的就是乡试;其他的都可以靠后。要是为旁的分了心;耽搁了考试;反而得不偿失。”
不管四房长辈怎么折腾;还是让沈瑾先得了功名吧那样不管他们怎么折腾;也有沈瑾在前头顶着。否则瞧着沈瑾的精神状态;再磋磨几年灵气也被散了差不多了。
这也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另一种演绎;说到底还是因沈瑞怕麻烦的私
可是落到沈瑾耳中;就满是关切。
沈瑾满心感激;忙不迭点头道:“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定不会在乡试上分心……我还盼着早日进京……”
接下来;就是未尽之语。
进京;可以与郑氏母子团聚;可以与沈瑞兄弟相缘;可以从张老安人无休止的抱怨与辱骂中托身。
只要一想想;沈瑾就充满了希望。
不远处;沈琴拉着沈宝;正留神沈瑞这边。
他是看不惯沈瑾;生怕沈瑞受欺负;才拉了沈宝跟过来;正听到兄弟两个的对话。
眼见这兄弟两个打不起来;沈琴反而觉得没意思起来;拉着沈宝离开。
沈琴低声道:“还是瑞哥厚道;这样的人;何苦为他着想?”
沈宝说了句公道话:“当年的事;瑾大哥又做不得主;不过随波逐流罢了;已经吃了苦头。”
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沈瑾如今虽是得了嫡母遗产;又成了记名嫡子;可族人谁不晓得他的出身底细。即便早先有觉得他虽是庶出却也读书争气的;现下也多半会觉得他当年是心里藏奸。
看似“名利双收”;却是“海市蜃楼”;否则也不会在说亲时被人挑剔。
沈琴嗤了一声道:“这才是老天有眼……要是让他风风光光的;那还往哪里说理去?如今一副无辜模样;就真的无辜了?要是我是瑞哥;才不会这样厚道劝他科举为重;说不得要日日诅咒他永远落第不如意方好。”
沈宝忙道:“人人都有苦衷;说起来都不容易;瑞哥都不恼了;琴二哥跟着白生气作甚?瑞哥如今在京中;不比在四房强的多?既是如此;还追究过往也没意思。”
“还是善恶有报的好;要不然这老天爷是叫咱们做好人;还是做恶人呢?”沈琴轻哼道:“做了恶人;咱们心里不落忍;去做好人;又怕好人没好报;可不是为难人?沈瑾这样的;还有三房大伯那样的;都是嚼着亲人的骨血;还喊冤道无辜呢……”
沈宝沉默了好一会儿;道:“旁人是旁人;我们行事;还是且凭良心吧…
一夜无话;次日众人随着送殡大队伍回了城;方各自散去。
沈、沈全兄弟没有离开;随着沈瑞、沈珏到了宗房;与宗房大老爷禀明了来意;要接沈瑞、沈珏过去小住。
沈瑞已经先一步随宗房大老爷说了;宗房大老爷倒是没有拦着;不只是沈瑞这边;还有沈珏那里。
宗房上下操持完族长太爷丧事;就是漫长的守孝期。沈瑞与沈珏继续在这里;多少会有些不便宜。
五房不是外人;真要论起亲近来;沈瑞与那边更亲近一层;至于沈珏;毕竟已经出继;族长太爷后事完了;也当随堂兄沈瑞准备回京事宜;继续留在宗房守孝就说不过去了。
“太爷给珏哥留了念想;今日就搬过去吧……”宗房大老爷从贴身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看了精神恍惚的沈珏一眼;递给沈瑞道:“瑞哥是哥哥;就劳烦瑞哥帮忙收一下。”
本就有“长者赐、不可辞”的话;更不要说眼下还是族长太爷“遗赠”;沈瑞自然是双手接过。
宗房二老爷与三哥、四哥都在;沈械与沈也在座。
眼见着沈瑞接了钥匙;三哥、四哥就有些着急;那不是一枚钥匙;是一串钥匙;一个钥匙一口箱子;也足有五、六口箱子了。
都是孙子;恁地不公平?除了长孙沈械得了两口箱子遗赠之外;其他人不过一人一口箱子罢了;作甚到了沈珏这里就翻了几倍?
不等四哥看着三哥;三哥刚想起身;却被宗房二老爷瞪了一眼;又缩了回去。
看着那一串钥匙;沈械不由蹙眉;沈神色也有些僵硬。
即便是至亲骨肉;可财帛动人心。
宗房产业是不菲;可大头是祭田、祭产;只传宗子一脉;二老爷当年分家出去;不过得了两个庄子一个铺子;日子过的不过是中等人家;同理;即便长房以后分家;能落到沈手中的产业也有限。
他们盯着族长太爷的馈赠;一部分是因钱财;一部分则是因心底那点不平
二老爷想的是;自己是太爷的亲儿子;自家孙子是太爷的亲孙子;即便太爷偏心长房;可也当想着二房生活不易;贴补一二才是。
沈则是因这些年都是他在父祖身边;打理庶务;侍奉尊亲;即便不求亲长们偏爱;也当与长孙、幼孙一视同仁。
沈瑞握着钥匙;自是察觉出堂上暗潮涌动。
不过既是族长太爷指明给沈珏的东西;那就是沈珏的;就算宗房这边再有人不平;也别想夺了回去。
这会儿功夫;宗房大老爷已经吩咐人抬了箱子过来;都是三尺长、两尺宽、两尺高的花梨木箱子;足有六口。看着都是有年份的;清一色黄铜大锁。
沈珏却瞧着也不瞧箱子那边;只呆呆地看着宗房大老爷;木然表情满是渴望不及的孺慕。
看着这样的小儿子;宗房大老爷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可是他不是糊涂蛋;为了族长太爷的“遗赠”生出的闲言碎语;他也知晓的清清楚楚。他既恨二老爷与子侄们的短视;又心疼幼子。
要是幼子没有出继;即便族长太爷偏心孙子;将全部私房都赠给沈珏;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如今能被亲人骨肉挑剔;不过被抓着“名不正、言不顺”六字罢了。
可叹;二房嗣亲长辈;尚且顾念骨肉生恩;并不拦着沈珏与这边走动亲近;宗房这边;未来几口不知到底装了何物的箱子;就生生将亲骨肉当成外人。
宗房大老爷心中又气又恼;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为了猜疑骨肉就此生嫌隙
因此;宗房大老爷便道:“瑞哥;开了箱子吧;让我们这些儿孙也再见见太爷留下的念想……”
宗房二老爷、三哥、四哥等人;闻言都齐刷刷望向沈瑞。
沈瑞不由皱眉;并没有应答;而是望向沈珏。即便他年小辈低;可钥匙如今既在他手中;要是沈珏不愿意;也没人能在他面前开了箱子。
沈珏后知后觉;终于留意到客厅上的几口箱子。
他“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走到箱子跟前;摩挲着;喃喃道:“这……这是太爷西屋里的箱子……”
他打小就养在族长太爷院子里;对于祖父房里的物件自是相熟。
三哥、四哥闻言;眼睛不由亮;又带了几分踌躇?
既是太爷屋子里的箱子;装的指定是好东西;难道真的要便宜沈珏?
沈袖口里的拳头握得紧紧的;心中无法平静。宗房沈械出仕;致仕前都不会回松江;宗房未来接任族长一脉的;未必是沈械;说不得反而是他沈。
族长太爷是真的老糊涂了么?竟看不到这点;一心只顾念出继的幼孙?
身为长房次子;家产捞不着多少;连浮财长辈们也没想起自己?
宗房产业以后既是沈械的;那他沈劳苦劳累十来年算甚么?难道真要跟三房沈涌几个似的;为长房卖命半辈子;最后几乎净身出户?
沈珏眼泪已经止不住;簌簌落下;跪在一口箱子面前;摸着上面的锁。
宗房大老爷心疼的不行;见沈瑞没反应;忙咳了一声道:“瑞哥;钥匙?
沈珏闻言;也望了过来。
沈瑞虽不喜堂上宗房诸位这种“临检”的气氛;可见了宗房大老爷两次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