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心中疑惑;可看着沈瑾羞愧难当的模样;也不好问出来;就道:“方便;瑾大哥用多少银子?五房那边;存了我一笔银钱;如今琦二哥、全三哥都在;说一声就应能支出来。”
沈瑾脸上带了几分感激;道:“要是富裕就借我五百两银子……只是三、两年之内;我怕是还不上瑞二弟;许是要过几年才能还上……”
沈瑞心中越诧异;五百两银子对于平常人家算是一笔巨款;可对沈瑾来说实不算什么。要知道;孙氏当年带过来十里红妆;即便大头被贺家占去了;剩下的又是沈瑾、沈瑞均分;可也顶的起寻常士绅人家的全部产业了。
沈瑾手头这般拮据;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名下产业都被沈举人接手了过去。沈举人去了扬州还把持着松江产业;看来这贪财的性子越厉害了;更不要说那些产业本就是沈瑾名下;不是四房公产。
“我明日就与全三哥说;瑾大哥什么时候用?”摊上这样的生父;沈瑞在心里为沈瑾点了个蜡;道。
沈瑾道:“不着急;等瑞二弟回京前即可……”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道:“我想要打万宁进京;先赁下房子接我姨娘过去……”
大明朝礼教森严;对女子尤为苛刻;沈瑾生母郑氏本是书香门第的小娘子;只因家道中落;先是委身为妾;后又大归回娘家;沈瑾如此不放心;想要接到身边奉养也是情理之中。
既打算将郑氏安置在京城;而不是接回松江;可见沈瑾对于明年乡试还是有几分把握。不管现下沈举人与贺氏对沈瑾如何压制;等沈瑾中了进士;一切都迎刃而解。
国人向来是官本位待人;骨肉至今也不例外。
只要沈瑾不糊涂;只要功名顺利;就能支撑起四房来。
想到这里;沈瑞便也带了轻快道:“如此也好;等明年瑾大哥秋闱如意;骨肉也能团聚。”
他这般豁达;沈瑾越自惭形愧。
沈瑞当年所受磨难;即便他们母子不是始作俑者;可也冷眼旁观;不曾援手。前有孙氏馈赠;后有沈瑞宽厚;倒是衬得他自己成了伪君子。
沈瑾又是羞愧;又是警醒;时时提醒自己要做个有担当的人;莫要随着父亲的无情无义……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与人为善(二)()
这边沈瑾按捺住羞愧向沈瑞求援;五房里沈琦却是劈头盖脸地训丨斥了沈全一顿:“就你爱操心那边老三、老四再有不妥当;还有二哥在;轮得着你这隔房的族兄弟来出面抱不平?更不要说那边老三、老四都比你年长;你不过是族弟;还不是族兄;这般大喇喇地说话也委实张狂”
沈全讪笑两声道:“我这不是看不过眼么?珏哥与族长太爷情分深;一路奔丧回来;本就不好受;难道还要听他们的酸话不成?”
虽说在沈瑞、沈珏他们面前;沈全向来有兄长的做派;可在自己两个胞兄面前;他就又是服顺的乖弟弟了。
沈琦瞪了他一眼道:“那边有珏哥的亲爹亲娘亲兄亲嫂;又有瑞哥这个嗣堂兄在;还用得着你来护短?”
沈全嘟囔道:“瑞哥还小呢……”
沈琦轻哼道:“小也比你懂事;你只管当着瑞哥的面说去”
沈全不说话了。
他并不是冲动的人;可人皆有远近亲疏;虽说论起来都是族兄弟;可自然沈瑞、沈珏这边感情更深。要是寻常时候;他也不会出头与族兄顶嘴;不过是被沈束手旁观的态度给刺激了。
沈珏在尚书府日子如何;旁人知晓的不甚清楚;沈全还不知道么?
要说沈瑞出继是进了福窝;那沈珏出继则是说不清好坏了。
在宗房时;即便与宗房大太太不亲近;还有族长太爷与宗房大老爷的疼宠;出继过后嗣父母都倚靠不着;伯父伯母到底差了一层;要是没有沈瑞在;还不知过的什么日子。
只是这些事;没必要宣扬的四处皆知;沈全只有暗自抱不平罢了。
这日是“五七”过后第三日;离族长太爷出殡还有十来日。
宗房这边的丧仪;越繁杂起来。
沈珏虽穿着“大功”服制;可宗房大老爷却没有真将幼子当成旁人;安排他与兄长侄儿们一道守灵。
至于沈瑞;不过是族亲;除了最初守了半日;其他只需“烧七”日子虽族人行事便罢。
如此一来;他的日子倒是闲暇出来。
旁处还罢;四房那边是需要过去一趟。不管张老安人早年有多少不是;毕竟是他这身体的本生祖母;礼数需要尽到了。否则旁人看着;只会觉得沈瑞攀了高枝;不念旧情。
既有了打算;沈瑞就打长福提前去见了沈瑾;约定了上门探望张老安人的时间。
这一日;到了约定日子;沈瑞叫人提着几色礼物;就去了四房。
沈瑾没有去府学;早早就在家里等了。
不过见到沈瑞;沈瑾并没有直接带他去后院;而是先在前头吃茶。
“老安人她这两年身体不大好;才没有随老爷去扬州卧床久了;老人家的脾气就古怪了些;瑞二弟稍后多担待些。”沈瑾带了几分不好意思道。
沈瑞不以为意;张老安人是中风;听说已经不良于行。
“瑾大哥放心;我不过是来行个礼;哪里会与老人家计较?”沈瑞道。
沈瑾面上露出几分苦笑;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引着沈瑞去了后院。
同样的院落;距离沈瑞离开松江不过三年功夫;给人的感觉却不同。
明明是夏末秋初;松江还是炎热的时候;这院子就透着几分破败与冷清。
即便碰上的仆妇与婢子;也是木然中带了苦楚模样。
刚进院子;就听到正房里传出叫骂声:“小贱人;你这是嫌弃哪个?两串钱买来的贱货;还金贵起来?还是你存了坏心肠;妖妖娆娆的;想要勾引大哥去?”
接着;就是婢子的求饶声。
沈瑾停住了脚步;眉心已经皱了起来。
沈瑞随之停下脚步;沈瑾轻声道:“我先去屋里禀告一声。”
沈瑞道:“劳烦瑾大哥。”
沈瑾叹了一口气;挑了门帘进了屋子。
廊下一丛芭蕉树;外边的叶子已经枯黄;芭蕉树下;躺着一只肥硕的白猫;悠闲地舔着爪子;并无一点怕人模样。
只是这猫肥是肥了;身上白色毛皮上一块块灰斑;瞧着脏兮兮的;倒像是野猫一般了。
沈瑞见那白猫眼熟;要是没记错;这应该是张老安人当年极喜爱的那只猫;怎么如今这样狼狈模样?
正房里;沈瑾一进屋子;就是扑鼻而来的臭味;差点呕出来。不管过来几次;他依旧是不适应。
沈瑾没有直接进里屋;而是隔着百宝格道:“安人孙儿来了”
“是瑾哥啊……”张老安人嗓门洪亮;道:“快叫人扯了这贱婢下去;直接卖到窑子里端屎端尿她就嫌弃了;这等不情不愿的贱婢;老身可不稀罕
“呜呜婢子不敢;安人饶命;安人扰兵”婢子的求饶声。
“啪啪”的声音;间杂着婢子压抑的饮泣声。
沈瑾使劲地握了握劝;挑了门帘进了里屋。
张老安人穿着中衣半坐在床上;腰上盖了一块单子。
地上是沾了秽物的裤子与床单。
旁边站着一个婢子;地上跪着一个。
站着的那个婢子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如泥雕一般;跪着的婢子匍匐在地上饮泣。
张老安人手中拿着一个两尺来长的鸡毛掸子;正往跪着的那婢子身上狠抽
见沈瑾直接进来;张老安人停了打骂;带了几分不虞道:“瑾哥怎么直接进来了?可是心疼这小贱人?原来这家里老婆子是恶人;瑾哥倒是大好人……你又要护着哪个?”
张老安人作下人不是一回两回;沈瑾劝阻了也不是一回两回。
沈瑾知道她的脾气;哪里敢接她的话;忙道:“安人;瑞二弟来给安人请安来了”
“瑞二弟?”张老安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耐烦道:“哪里来的瑞二弟?老婆子如今是能见客的模样么?”
话音未落;她已经醒过神来;将手中鸡毛掸子往地上一丢;尖声道:“瑞哥?莫不是瑞哥回来了?”
“正是;瑞哥随宗房械大哥回乡;现下来给安人请安来了。”沈瑾道。
“好好好我的瑞哥回来了”张老安人说话间;一行浑浊的老泪已经流下:“快带了瑞哥进来”
要是不知道的见了;怕是要当这祖孙两个有多深的感情。
其实;在张老安人心中;祖孙两个本来情分就不浅。嫡亲孙子自打落地就养在她身边;养了九年。要说早年又多厌恶孙氏;那张老安人如今就有多厌恶贺氏。同活着的贺氏相比;孙氏倒是生生比成了孝顺媳妇。
同沈瑾这个已经长成、面上恭顺心中自有主意的长孙相比;印象中那个性子爽直的嫡孙也就变得可爱可亲起来。
沈瑾看了地上沾了秽物的衣服;迟疑道:“现下就请瑞哥进来么?”
张老安人也看到地上的东西;老脸一红;摸了摸凌乱花白的鬓角道:“且等一等;几年没见我的乖孙儿;总要拾掇拾掇”
老太太如今疑心重;说话之间瞥了眼沈瑾;又怀疑他故意直接带沈瑞过来;就是想要看自己出丑。
她便脸上一撂;道:“莫要让瑞哥一个人等着;你也出去陪着”
沈瑾应了一声;看了地上的小婢一眼;出了里间。
沈瑞虽看着那肥猫;可也留心着上房动静;隐隐地听到了几句;见沈瑾出来;他便迎上前去。
现下虽还不到正午;可已经十分炎热。
沈瑾将沈瑞招呼到东厢门口的阴影中;方道:“安人要梳洗一二;咱们还需等一刻钟。”
沈瑞自然是无话;就见上房有婢子出来唤人端水。
过了足有两刻钟;方有个婢子出来相请。
沈瑞跟在沈瑾身边;进了上房。
沈瑞的五感本就十分敏锐;这下却是遭了大罪。刺鼻的香料味道混杂着酸臭腐烂的味道;熏得人几乎站不住。沈瑞忙屏住呼吸;望向紧闭的窗户。
沈瑾见状;低声道:“安人自卧病后;便十分畏风。”
沈瑞无法;只能“客随主便”;随着沈瑾进了里屋。
里屋空气越浑浊;秽气逼人。
张老安人却是已经拾掇出来;头也新梳了;身上也还了新衣裳;十分光鲜地半坐在床上;看着并无久病病人的憔悴;反而比三年前还要富态不少;只是因久不见阳光的缘故;肤色白的有些泛青。
看到沈瑞;她露出几分惊诧来;随即带了哭腔道:“瑞哥长大了;我的乖孙长大了……”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招呼沈瑞上前。
张老安人到底是将古稀之年;她的手上已经散满了一块块褐色老人斑。
沈瑞并没有配合着上前;而是挑起衣角;行了大礼:“见过老安人;给老安人请安。”
张老安人含泪道:“不过是等死罢了;又哪里有什么安呢?”
想到忤逆的儿子、不孝的媳妇、心口不一的长孙;还有这两年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的日子;张老安人只觉得自己如泡在黄连水中;是真的伤心了。
她越想越委屈;从无声落泪;转为嚎啕大哭:“老天无眼;老天无眼;恁地磋磨我守了一辈子寡;拉扯大了一个狼心狗肺的儿子为了讨那淫妇欢喜;连亲娘都丢下不要了;千疼百宠大的孙子;又一心要当孝顺儿子;只听他老子的吩咐;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对于沈瑞进来;这还是新鲜说辞;对于沈瑾来说;张老安人这已经是老调重弹了。
自打沈举人将张老安人留在松江;让沈瑾服侍;自己带了继室通房赴任;张老安人就没少抱怨。
沈瑞并没有被张老安人的痛苦渲染;反而莫名地想到院子里那只肥猫身上。那只肥猫宁愿成了流浪猫的狼狈模样;也不肯进屋子;多半是受不了这臭气了。
怪不得沈举人放心将张老安人留在松江;张老安人既瘫在床上;如今除了嚎哭;也扑腾不起别的了。
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落到这样境地;换个人都要同情几分。
只是沈瑞却是见识过张老安人的无耻与自私;实生不出怜悯之情来。
他不过是来走个过场;又不是过来与张老安人骨肉相亲;既是见礼也见礼;安也请了;他便望了望沈瑾。
沈瑾手脚冰凉;看着哭嚎的张老安人;想要劝又不敢劝。
之前每次张老安人哭闹;沈瑾相劝时;张老安人就要连他都加倍骂到里面“小妇养的孽种”、“黑心肝的混账”、“挤走了乖嫡孙的庶孽”都会脱口而出。虽说过后张老安人都会说自己是老了糊涂了;请长孙莫要与自己计较;可一次次跟插刀似的言语;也令沈瑾心里都是窟窿。
如今有沈瑞在;沈瑾却不愿她再用言词来凌迟自己。
如今年纪越大了;他越明白嫡庶之别的重要。
虽说他敢对自己的良心说;当年对沈瑞并未起什么坏心;可是他怕众口铄金;怕沈瑞相信那些话。
沈瑞见沈瑾没反应;拉了拉沈瑾袖子。
沈瑾这才醒过神来;茫然地看了眼沈瑞。
沈瑞低声道:“我还是走吧;惹了老人家伤怀不好……”
沈瑾眨了眨眼睛;忙点了点头;看了张老安人一眼。
张老安人正哭得来劲;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一边捶着床;一边嚎哭道:“太爷走的时候我才二十五哇;二十五就守了寡……多少人劝我走一步;为了那狠心的狼崽子我都舍不得哇……”
随着沈瑾蹑手蹑脚地推出来;沈瑞忙吸了一口气。
方才在屋子里屏气;倒是憋得够呛。
一直到了前院;方听不到张老安人的嚎哭声。
沈瑾讪讪道:“老爷没带老安人去扬州;老安人心里存了怨气……老爷本是要带老安人去扬州;是大夫说老安人不宜挪动……扬州虽不算太远;可也是几百里的路;过去了又是客居;到底不比在家里便宜。”
这已经是四房家事;沈瑞无心插手;不过心里对沈瑾的同情不免又多了两
照顾病人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沈举人这渣爹却都抛给沈瑾。只图自己清净;全然不怕耽搁了沈瑾课业;这自私自利的德行;还是与当年一般无二。
虽这样想着;沈瑞面上依是不动神色;从荷包里掏出几张庄票来;递给沈瑾道:“这是昨儿从全三哥那里取的;瑾大哥先拿去花用……要是不够花销了;直接叫万宁去寻我……”
万宁是沈瑾身边得用的长随;打小跟着沈瑾的。
倒不是沈瑞大包大揽;圣父之心作;而是这几百两银子不多;且沈瑾还得起。
不管沈举人如何厚着面皮接手了沈瑾的私产;那些产业依旧是沈瑾的。当年分遗产之事;是沈瑞亲自经历的;自然晓得那些产业都在沈瑾名下。沈举人能占的便宜;不过是每年出息。
多少族人看着;即便沈举人有心;也不敢真的大喇喇去侵占妻嫁妆。毕竟孙氏不再是当年没有娘家依靠的孤女;有个尚书夫人为“姐姐”;还有个亲生子为二房嗣子。
莫名地;沈瑞想到沈瑾的婚事上。
这婚事未成;真是是因沈瑾的出身被嫌弃;还是因沈举人舍不得儿子的私产;才借故不给沈瑾说亲?
以沈举人爱财的德行;还真的不无这个可能……
第三百二十八章 与人为善(三)()
毕竟是回松江奔丧;不是走亲访友;除了回四房一趟;又抽半日去了城外西林禅院送了些香油钱之外;沈瑞就闭门不出。
在出殡前两日;走6路的五房鸿大老爷夫妇、械大奶奶等人也终于到了松
身为一族之长;又是八旬高寿而亡;族长太爷也算是喜丧。即便是宗房嫡支子孙;也不是个个都像沈珏这样伤心难过。
族长太爷的后事;准备的很是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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