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沈沧送帖子这日;乔大老爷听说乔大太太请了个檀香木佛来家里;就灵机一动有了京的借口。只是如此运作;乔大老爷一时还没想明白。
他就是这样的人;庸碌归庸碌;却不敢出格。
世人皆重孝道;将父母白事看的最重;倾家荡产送老人的并不是一个两个;他心里却觉得那样都是扯淡。那些借着父母死后孝行成名、在父母生前却不见孝心的;不过是些纸上谈兵的伪君子罢了。
自己做了五十来年孝顺儿子;难道现下不在家闭门;就是不孝了?
不过腹诽归腹诽;他面上还不能露出端倪来。
待看了沈沧帖子;乔大老爷就有了打算。
他三日来只喝水;不吃饭;生生逼着自己三天三夜没合眼。
在家守孝养出的半身肥膘;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变化;可乔大老爷脸色蜡黄;眼窝眍着;看着委实憔悴。
沈家门口的门房看着这位表叔老爷;立时殷勤地上前;请安道好。
乔大老爷“哈哈”一下;从荷包里摸出个银轿子;随手打了赏。
门房忙谢了赏;弓着身请乔大老爷进门。管家已经得了消息;过来将乔大老爷引到客厅。
门房则是回头前头;安置乔家的轿子与轿夫、随从等人。
大明朝开国时将衣食住行都做了定制;贵族与小民的待遇自是不一样。
关于谁能乘轿子;也有规定;那就是“文官坐轿、武官骑马”。文官中;有定了品级限制;只有三品以上京官才能乘轿;余者都没有资格。
不过自打成化年开始;律法松弛;奢靡之风从京传到地方;对于早年的各种限制都放开了。别说是低品级的官;就是民间地主老财银子多了;也会预备个轿子代步。
乔大老爷今日坐轿子过来;并不算惹眼。
沈沧得了消息;晓得乔大老爷到了;过来客厅时;被乔大老爷的模样吓了一跳:“这是怎么?生病了?”
乔大老爷苦笑道:“我也说不好到底是不是病”
沈沧摇头道道:“若是身体不自在了;就早日请大夫;这样熬着作甚?”
乔大老爷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最近这一个多月来;我时常梦到老太太。她一见了我就恼;我是不孝子;让老太太失望了……”
沈沧是儒门子弟;不相信这些鬼神之说;皱眉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定是想起姨母了;才会每晚入梦。”
乔大老爷脸色灰败;神色勉强;岔开话与沈沧聊起沈珏来:“珏哥虽不如瑞哥那样出色;不过能顺顺当当过府试也不容易;如今是童生;实不算小孩子
沈瑞摸着胡子;隐有自得;道:“是啊;如今珏哥只一心读书;倒是与瑞哥前两年时一般模样。就是读书太过刻苦;叫长辈们看着不落忍。你大表嫂那里时常抱怨;倒是宁愿孩子们偶尔调皮些。”
乔大老爷闻言;神色讪讪。
自家儿孙;被自己严防死守;日夜盯着;还能寻机会偷懒耍滑;沈家这里;沈沧夫妇做了放手掌柜;可架不住过继来的嗣子懂事乖顺。
嗣子身份;委实敏感。
尚书府这样的门第;那乡下来的嗣子岂好待的?下人们明着叫一声少爷;背地里说不得怎么摔脸子。
归根结底;他们不过是来承嗣的;等到嗣孙落地;就算是功成。他们想要在沈家站住脚;早日有了功名不是坏事。
“我丢了官如今只算是民;家中子孙却是无一人能支撑门户。但凡他们有瑞哥、珏哥一半争气;我也不愁了……”乔大老爷唏嘘道
这会儿功夫;就见管家过来禀告;乔二老爷、乔三老爷到了。
沈沧立时叫请;乔大老爷却有些意外;这老二、老三怎么联袂而来?之在外头碰上;还是早就这般亲近了?
这两人一个是他胞弟;一个是他信赖的异母兄弟;他倒是更在意二老爷一
看着乔二老爷、乔三老爷随着管家进来;沈沧神色肃穆下来。
不仅乔二老爷、乔三老爷屏气凝神;就是已然在座的乔大老爷也挪了挪屁股;嘴角抽了抽。
宾主见过;
随着沈沧的肃穆;客厅里的气氛就更凝固了似的。
乔二老爷心中“咯噔”一下;暗道:“这哪里像是要说喜事的模样?瞧着这模样;不会是打算与乔家彻底断绝吧?”
三老爷也觉得不对头;隐隐地存了不安。
他看了乔大老爷一眼;想着是不是乔大老爷去年官司没收尾;如今又有什么不对劲。
人都到齐了;沈沧便也不卖官司;直接将乔氏去年腊月时所作所为说了一遍;也将养娘一家与秋香的口供还有沈洲的回信都拿了出来。
乔家三位老爷闻言;不由面面相觑;脸色都很难看。
做了大半辈子的兄妹或姐弟;乔氏是什么样的小性子;他们这些当兄弟的最是清楚不过。乔家只有这一个女儿;打小被老太太当成眼珠子似的长大;兄弟也多谦让;倒是让她成了外表柔顺、内里主意正的脾气。
也是乔氏这辈子有福;嫁了沈洲这样的丈夫;要是嫁到旁人家;上不能孝顺公婆;中不能打理中馈;下不能教导儿女管理下人;早就不知什么下场。
这哪里是娶了妻子进门?这就是请了一尊活菩萨。
就是他们兄弟私下说起沈洲说;都感叹沈洲的长情与不容易。他们兄弟都相信;就算乔氏一辈子不懂事;沈洲那样爱重妻子;也定能包容她一世。
无需看沈沧给出的凭证;乔大老爷旁的都放下一边;只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看起沈洲的回信。
等到看完;乔大老爷真是欲哭无泪;望向沈沧带了几分恳求道:“大表哥;珞哥他娘虽是心思糊涂;可念在她只是预谋、并未造成大错上;能否饶了她这一遭?”
京城地界;又哪里能存的下秘密。不管乔氏被沈家用什么理由送到庄子上去;只要有蛛丝马迹露在外头;说不得就有事泄那一日。乔家出来这样不慈的蠢妇;以后乔家女儿的亲事都要跟着受连累。
乔大老爷这样想了;便也这样说了;时而还望向二老爷、三老爷;这两位家中都有未嫁女儿的。
当然这些都是光明正大的理由;自己原准备背靠沈家做个自在闲人、就是子孙教育上有心央求沈家照拂之事;乔大老爷自己知道就行了。
经历了牢狱之遭;又经历乔老太太停灵时的前冷后热;乔大老爷已经晓得靠山的重要;且早已将沈家视为自家坚实后盾。
乔二老爷眼观鼻、鼻观心;原本忐忑的心里也算踏实下来。自打乔老太太去世;乔家与沈家的联系就是乔氏;等到乔氏被送走;两家难道还能寻常往来
他自己攀不上沈家;也就不乐意看着兄弟得意。
乔三老爷眼下却无心去考虑女儿说请的事;脑子里乱成一团;心中将乔氏骂个不停。
作死也没有这样作的。
即便沈珏是嗣子;乔氏身为嗣母;有权管教;可这寒冬腊月直接让在雪地里跪着;这是管教还是“要命”?
况且沈家小二房的嗣子与小长房的沈瑞不同;沈瑞之父不过是举人;沈珏却是沈家宗家子孙;远的不说;就是京城里;还有个同胞兄长为京官;还有个侍郎堂舅。
伤了嗣子;还能说乔氏是无心之过;只能说是五分错;可想要对沈家唯一真正血脉动手就是十分错。就是沈洲身为乔氏的丈夫;知道此事后;也没有为她辩解一句。
沈家三房就这一滴真正的血脉;爱重可见一斑。
乔大老爷想要留着乔氏做乔沈两家的纽带;才不乐意她被送到庄子上;乔三老爷却是在思量此事利弊。
瞧着沈沧模样;对于乔氏的处置法子已经有了定夺;要是乔家人拦着;会不会惹恼了沈沧?
乔大老爷没了前程;子孙又不是争气;十年八年用不到沈家;乔二老爷行商贾事;又因与沈沧兄弟并无血亲;还没有那么大脸面去沈沧面前说话;自己这边却是不同;不管是自己孝满起复;还是六哥日后进学;说不得都要求到沈沧身上。
“大哥别再为难大表哥姐姐这想一出做一出的性子;要是留在府里难保下回出什么乱子。送出去静养;对姐姐并不是坏事。”乔三老爷想了想;轻描淡写地说道。
乔大老爷闻言转过头;脸上满是震惊地看着乔三老爷。
乔三老爷满脸正气道:“姐姐已经年过不惑;并不是十几岁的孩子。是非对错;总要让她心里明白明白。她不过是给翁姑守过孝;属于‘三不去;;否则起了这样心思;就是被休了也不无辜”
说这番话时;乔三老爷神色颇威严;振振有词;却不时有眼角盯着沈沧。
沈沧神色不变;心中却是不以为然;不是为乔三老爷对乔氏的评语;而是为乔三老的表态。
乔大老爷向来脸皮厚;真要于涉沈家家务;拦着不让沈家送人;那乔沈两家就要直接撕破脸;连面上都的亲戚情也做不得了。
倒是乔三老爷;早年出京前还有一番风骨;如今在南直隶官场历练这些年;倒成了地道的官油子。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先想着利弊;人情味剩的不多了
府学门口;钟声想起;到了学子下课的点;三三两两的生员从府学里出来
府学不远处;站着一儒服少年;虽只是寻常儒服装扮;可因其长相十分俊秀;站在那里分外引人注目。
沈瑞与同窗结伴出来;正想着今日夫子留下的课业;就听有人道:“沈瑞
第三零八章收因种果(三)(2合1求月票)()
两年半时间;听着并不长;可不管是对沈瑞还是对面的少年来说;生活都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沈瑞”少年见沈瑞不应声;又叫了一声;走上前来。
与沈瑞一起出来的同窗;见眼前这英俊少年竟是来寻沈瑞的;就碰了碰他胳膊;低声道:“恒云;这是哪个?”
沈瑞轻声回道:“少年同窗。”
问话的人瞥了白眼过来;什么叫“少年同窗”;这七老八十的口气算什么;难道现下就不是“少年”?
“或许;你不认识我了?”少年见沈瑞神情清淡;没什么反应;忐忑道。
弘治十三年秋;沈瑞入族学没几日;少年就因打架受伤回家休养;等少年稍好些;徐氏省亲;沈瑞随徐氏离开松江。
真要说起来;沈瑞与少年见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沈”沈瑞开口吐出少年的名字。
来人正是沈;依旧是十分出色的相貌;却不再着红衣;也无当年的倨傲
对于旁人来说;岁月或许是把杀猪刀;对于沈来说;岁月却是一把神器。曾神采飞扬的红衣少年褪去青涩与倨傲;变得温润起来。
沈瑞早就知晓沈琰兄弟进京;也想过或许什么时候就碰上了;可没想过沈会直接来寻自己。
“沈瑞;我是随兄长一道过来。家兄就在前边茶馆等着;想要请你过去说话;不知能否赏脸?”沈带了几分恳求道。
对于这兄弟两个;沈瑞没什么恶感;可为了不使事情变得复杂麻烦;也无心亲近。只是要来的只有沈;他还能直接摇头离去;既有沈琰在;就不一样了。
这兄弟二人齐来;肯定是有事;沈瑞就点点头;随着沈去府学路口一处茶舍。
此处幽静;正是说话的地方。
沈琰虽只比沈瑞年长几岁;可早年曾在族学授业;与沈瑞也是师生之谊。沈瑞方才没有直接离去的原因;也是因这个道理。
士林之中;最重师生之谊。要是有人不敬师长;那就要为万人唾弃。
又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老话在;即便沈琰与沈瑞没有师生之名;倒是无需如对大宾;可是礼数上还是周全些好。
沈瑞就先执了弟子礼;沈琰还了礼;请沈瑞坐了。
沈则是坐在沈琰下;看着沈瑞身上的儒服;又看了看自己的。、
同样是秀才;沈瑞坐在那里;却是自有一番气度。要不是面容稚嫩;还真是看不出他比自己小了两岁。自己十六岁过童子试;名次还是不上不下;沈瑞十四岁过童子试;还是“小三元”。
他不禁有些恍然;两年半年第一次见沈瑞时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当年沈瑞还不是尚书公子;不过沈家四房嫡子。各种沈家的传言中;他性子顽劣不成器;被优秀庶长兄压着喘不过气;生母已故;长辈不待见;是个可怜可恨之人。
没想到;露了面的沈瑞从容自在;跟沈想象中的顽劣阴郁少年截然不同
加上沈瑞成了吕双的同桌;更是刺了沈的眼;使得沈极为厌恶。
自打真正知晓自家这一脉与沈家的渊源;沈就没了底气。要是能选择;他宁愿离沈家远远的;此生再不相见。
可是阴错阳差;自己长兄被乔三老爷看上;将来要娶进门的嫂子是乔氏女;乔家又是沈家的两重亲戚。
无需刻意留心;只要沈家想要知道;就能随时知晓他们兄弟的消息。
早先沈还觉得虽同姓沈;可只要自家这边别再惦记归宗;不过去碍尚书府的眼;两下就不相于;等到进了京;入了春山书院;师兄弟等人志在官场的不是一个两个;常谈起功名仕途;沈才晓得自家兄弟二人的处境是如此岌岌可危。
这个错误;是从沈祖父起就错了。
科举仕籍上;需添祖上三代履历;官府的人会核实。不过江南文风鼎盛之地;考官也不可能真的一个一个去核实考生身份。
不过真要有“冒籍”、“匿丧”等违律的地方;只要有人举报;后果都十分严重。
即便考中进士;入了官场;也不例外。
沈琰、沈虽不是“冒籍”;可籍贯上曾祖父一栏写的已故都是二房老太爷的名字。早先沈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即便他们这一支没在族谱上;可也是曾祖父血脉;如今对功名仕途了解的越多;却是越现其中的不妥当。
只要沈家二房愿意;随时都可以出;举报他们兄弟两个籍贯造假。当年的事情过了一甲子;学官核实的法子;就是去沈家查阅沈氏族谱;他们兄弟不是假的也成了假的了。
等到他们兄弟有幸中了进士;入了官场;能用这一条拿捏他们兄弟的就不单单是沈家人。就算是别人;要是知晓这段渊源;有心害人;也随之能让他们兄弟拉下马;陷入官非。
沈都能知晓此事的弊端;何况沈琰?
沈琰向来是识时务的人;自觉到不对;是想着如何消弭祸根。
想来想去;都没有什么稳妥的法子。
要是只有他一个;他说不定就听天由命。他最是知晓自己分量;得中举人已经是侥幸;想要中进士;十年之内都不用指望。
说句不好听的话;沈尚书夫妇两年已经有了春秋;能不能再活十年都是两说。
沈家其他人;距离那段往事太遥远;难有切肤之痛;关系倒是好弥合。就像宗房那边;对他们兄弟抱有善意的族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可他还有弟弟;沈在读书上又有天赋;在科举仕途上走的会比他这个兄长更远。越是如此;他们兄弟越应该早除后患。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能得以归宗;可这就过不去尚书府这一关。
沈琰怎么敢去赌一个十年?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待察觉沈也为此事开始惴惴不安后;沈琰就有了决断。
“三年不见瑞哥比我还高了;已经不是孩子了;可有了字没有;是哪两个字?”沈琰问道。
沈瑞点点头;道:“家岳去年赐了字;为恒云二字。”
“那我就托大;直接叫一声恒云。今日我带舍弟过来;是想要请恒云帮忙在大司寇樽前回禀一件事。”沈琰正色道。
沈瑞虽早就觉得沈琰兄弟是麻烦;可也没想到沈琰好大胆;直接点到沈沧身上。
他诧异地看了沈琰一眼;道:“请问何事?”
沈家长辈不许他们兄弟归宗的;早在三年前就有了表态;要是他们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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