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素最是机灵不过的人;这回却犯蠢;这么冷的天;说跪就跪了;难道就不知变通?
沈瑞还想要骂自己。
读书读傻了么?
明明昨天看见沈珏素服时;还想着他身上有孝;可等到中午吃酒时为何不拦着他?
要不是中午吃了酒;身上带了酒气;沈珏也不会大雪天里洗澡。
沈珏之所以老实听话的跪了;定也是因吃酒心虚。
终了一圈;害得沈珏遭了大罪的;竟是自己。
因骨子里对皇权的无所畏惧;使得他看了寿哥后;觉得“奇货可居”;使得沈家从中立的立场变得敏感;因对礼法孝道的不以为然;使得他面上沉稳;实际上行为不谨;让二太太抓了沈珏的错处。
沈瑞反省过后;越觉得羞愧。
就在这时;就听身后有人道:“三哥还没醒?”
是三老爷夫妇得了消息;来了。
沈瑞忙起身;道:“三叔;三婶。”
三老爷脸色十分难看;三太太则是满脸担忧模样。
沈珏既睡着;三老爷夫妇在床前站了站;大家就退到外间说话。
昨日还活蹦乱跳的孩子;过了一晚上;就这样半死不活模样。
三老爷气的脸色煞白;沈瑞见状;忙亲自奉茶道:“三叔勿要太担心;珏哥已经退了热;没大碍了……三叔要是因担心珏哥伤了身体;珏哥醒来后也不安”
三太太也担心丈夫;开解道:“是啊;老爷……出了这样的事;大哥、大嫂本就够操心的;别在让他们担心老爷……”
三老爷倒是怒极反笑;嗤道:“这还是真是为尊者讳?就因她是长辈;做了这混帐事;我就生不得她的气;你们也说不得她一句不好?”
沈瑞与三太太都闭着嘴。
沈瑞是从昨晚之事;明白了什么是礼法。
就连沈珏这活泼不逊的性子;对于乔氏罚他跪雪地都毫无反抗;那就是因礼法所致。
一定要占着理。
即便他心中厌乔氏厌的不行;可贬低责怪乔氏的话却不能从他嘴里出来;这就是长幼尊卑的道理。
三太太是贤惠妇人;自然更是恪守为妇之道;不肯错了一步。
看着这婶侄两个;都成了闭嘴葫芦;再想想里屋昏睡不醒的沈珏;三老爷就坐不住;起身道:“这个家里;总有人能治她”说罢;抬腿就走。
三太太随之起身;本要跟上;迟疑了一下;复又坐下。
三老爷这是往正房寻徐氏做主去了;定要讨伐乔氏的不是。乔氏有再多不是;毕竟是嫂子;有些话小叔子能说的;小婶子却说不得。
三太太就细细问起沈珏的症状;听闻耳朵与手足都冻伤;道:“要说治冻疮;我这里还有个偏方;等三哥过几日病好了;就可以用用。”
沈瑞听了;忙道:“什么偏方?这冻疮听说不好去根儿;稍处理不好以后就年年犯……”
“待会叫人给你送过来。是从我娘家那边带来的;本以为用不上。”三太太唏嘘道。
当娘的管教儿子天经地义;可也没有这样的管教法。
乔氏看着一团和气;却是个狠心肠的。换了其他人;哪里舍得这样重罚一个孩子。
正院;上房。
三老爷挟怒而来;不等开口;就让徐氏立眉训丨了一顿:“心平止怒平素里让你学佛又修道;遇到事情还这样毛毛愣愣没轻没重你今年还是十几岁么?”
劈头盖脸地一顿训丨斥;倒是骂得三老爷熄了火。
他满腔怒气倒是散了;只剩下无奈;道:“大嫂;您就管束管束二嫂吧;真要任由她随心所欲;这回是磋磨珏哥;下回说不得就要去东院偷四哥了”
徐氏只觉得头疼;皱眉道:“混说什么?她就算稀罕四哥;也是见四哥与珞哥幼时相似爱屋及乌的缘故;哪里就扯到偷孩子上去了?”
三老爷苦着脸道:“大嫂;不是我诋毁二嫂;只是她向来同一般人想的不一样……要不是露了行迹在外头;我也不敢与大嫂说这个。”
徐氏听了;神色严厉起来;道:“到底怎么回事?”
三老爷迟疑了一下;叹气道:“原不想让大嫂跟着操心;才没有与大嫂说;前些日子二嫂使人找了马氏。”
马氏是四哥的乳母;也是沈家世仆;不过她祖母是三老太太当年的陪嫁。
徐氏当家;将家中倚老卖老的陪房长辈“恩放”出去不少;不过那些指了婚的丫头小子就同沈家下人混为一体;并未特别区分;要不然倒像是她这个儿媳妇容不下婆母使唤过的旧人。
“头一回拐弯抹角地打听四哥的状况;还赏了马氏五两银子。马氏胆子小;回去就跟四哥他娘说了……前几日又找借口叫了马氏;话里话外都是禅寺香火旺;哪个和尚批命灵验……”三老爷皱眉道。
“你既有了提防;可是打听清楚了她想要作甚?”徐氏忍了怒意道。
她这些日子精力不济;又是年节将至;一时看顾不到;没想到乔氏就要搅风搅雨。
要说昨日沈珏受罪还是乔氏心血来潮;算是意外;那将手脚伸进三房就是心怀叵测。
三老爷带了讥讽道:“还能有什么?不过是妨亲寄养之类;那些和尚道士;多有靠这个糊弄女眷骗银子的。大嫂不用去查别的;只将门房叫来;问问二房这些日子哪些人出去就能看出端倪来。”
三老爷之猜测;令人心惊。
徐氏却不能凭三老爷空口白牙就给乔氏定罪;即便有马氏作证受了乔氏的赏银;那也说明不了什么。伯母疼爱侄儿;忍不住私下多打听两句;这并不是罪过。
不过要是勾结僧道之流;想要骗养四哥;那可就是过了。
三老爷、三太太成亲十几年;才有这一点血脉落地;视之若命根子。这要以“小儿难养”的名义;让三老爷、三太太将亲生骨肉送出来;也太过卑鄙下作。
“既有痕迹;那就查只要她做了;总有蛛丝马迹在外头”徐氏冷着脸道。
见徐氏气的狠了;三老爷倒是不安;忙道:“或许只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嫂先别恼;要是我杞人忧天;岂不是劳烦大嫂白跟着生一场闷气”
徐氏却是不想继续姑息;家族传承;子嗣最重。
四哥又不比沈瑞、沈珏已经十几岁;不过一岁大的奶娃娃;要是乔氏真要在四哥身边做手脚;那可是防不胜防。万一有了意外;说不得三老爷三太太也跟着去了。
徐氏是当家主母;沈家向来门禁又严;想要查近期各房出府的下人;不过是吩咐一句的事;随后就有门房拿了登记册子过来回话。
乔氏回京这些日子;只打身边人出府一次;可随后珞哥的乳母却入府三次。
珞哥乳母是乔氏的陪房丫鬟;后来配了沈洲的长随;等珞哥落地后;又选做珞哥的乳母。
等珞哥不吃奶了;这乳母就留在珞哥身边当养娘。
一直到珞哥出事;乔氏迁怒到这养娘身上;才撵了她出去;连带着一家都没留在府中。
不过二老爷念旧情;让她们夫妻去城南二房旧宅看宅子。
乔氏身边旧人;被二老爷“恩放”了两回;换了个于净;这养娘一家倒是“漏网之鱼”。
“出入可带了东西?”徐氏问道。
“来的时候空手;走的时候倒是都哟赏赐。”沈家这样的仕宦宅邸;能选作门房的下人;眼力记性都是顶顶好的:“有二太太身边的大姐送出来;倒是将赏赐都报备过;有一对花瓶;还有一个旧梳妆盒;听说是这养娘闺女要出阁;二太太赏的压箱底……”
第三百章 慈母之心(六 )()
这养娘出入沈宅的时间又时隔不远;门房倒是记得清楚。
二太太仓促回京;她又不管二房庶务;手中未必备有庄票;真要有花销处;就要拿现银。
不管是花瓶;还是梳妆匣;都有能放东西的地方。
为了沈珞之死;乔氏当年是恨上赵养娘;如今接二连三地叫进府;又赏赐东西;反常即妖。
徐氏也没心思去盘问二太太;直接叫了管家过来;吩咐道:“去南城二老爷的旧宅拿了养娘一家;仔细审问;看她这个月做了什么谋算主家的事告诉她;要是敢嘴硬;就按照偷盗主家财物的罪名送官”
沈家日子并不豪奢;可当年三房只有沈珞一根独苗;各房长辈自然是恨不得摘星星、摘月亮给他。
沈珞的屋子;是收拾的最精致的。
这养娘看顾服侍沈珞十几年;待小主人忠心;比对待亲生骨肉还精心;要不然乔氏也不会留她。不过财帛动人心;这赵养娘也不是清清白白。
徐氏睁一眼、闭一眼;不过是顾及沈珞对这养娘的看重;还有乔氏的脸面;才没有处置。
等沈珞没了;养娘被撵走;徐氏念她奶了珞哥一场;也不愿为了几个银钱秋后问罪。
不过要是养娘跟乔氏参合到一块;谋算三房四哥;那就要新帐旧账一起算
这养娘是乔氏的陪嫁不假;身契并不在沈家;可她男人、儿女都是沈家下人;要生要死还真就是沈家当家人一句话的事。
三老爷看着鬓角斑白的徐氏;想着又让她为三房操心;不免内疚;可心里也踏实下来。
这大半个月时间;他们夫妻两个提心吊胆;连睡觉都睡得不安生……
等到午后时分;沈珏终于醒了。
虽是有气无力、嗓音沙哑的模样;可是他坐起身来;开口第一句;就是要饭吃。
“真要饿死了;不拘什么;二哥先拿来吃的给我”沈珏眼巴巴地看着沈瑞;小狗讨食般的眼神道。
“美得你没有吃的;大夫让净肠胃呢”沈瑞冷哼道。
沈珏立时满脸哀求道:“别啊;二哥;我现下能吃下十碗饭”
沈瑞恼他昨晚不知反抗;恨恨道:“不知爱惜自己;让大家跟着操心受累;你还有脸要吃的?没吃的;饿了就忍着”
沈珏哀嚎一声;又躺在炕上;可怜兮兮道:“可是真要饿死了;五脏庙跟打架似的……二哥你听听……”
他虽是才醒;可中间迷迷糊糊被灌了两碗退烧药。
之前没醒来还不觉得;一醒来除了肚子饿;还觉得小腹憋得慌。
他身子软;自己挣扎着要起来;却是头重脚轻。
沈瑞看不过去;只好上前扶了他到屏风后“放水”。
沈珏提了裤子;揉着肚子道:“不给饭吃;给喝粥也成;这肚子都瘪了…
为了怕他醒后饿;小厨房早就温着粥。
沈瑞不过是说几句狠话;哪里真就不给他吃的?
等春鹦服侍沈珏洗了手、净了面;春鹤也带了小婢;抬了炕桌进来。
粥是南瓜百合粥、还有一道素白粥;还有四色佐粥小菜。
沈珏显然是饿的狠了;闻到粥味就猛咽口水。
沈瑞见他还有食欲吃饭;放心了一半。
生病的人;最怕没有胃口;什么也吃不下;嘴里能吃下东西;身体能吸入营养;这病好的也就快些。
看到粥菜;沈珏苍白的脸上;立时添了几分红润;眼神也亮了不少。
见只有一副碗筷;他就也不虚让沈瑞;直接端了粥碗;先吃了两口。
瞧那小脸上的香甜模样;倒像是几辈子没吃饭了似的。
“这两日吃洲粥就吃粥吧;等过两日了我可要点几个好菜解解馋我要吃鸡腿、整只的;还要吃炸肉丸子……”沈珏满肚子馋虫;可眼前都是清粥小菜;委实不解馋;就只能念叨着;过过嘴瘾。
沈瑞在旁边看着;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对一个烧了一晚上才醒来的病患来说;沈珏的食欲未免太好了些。
“不过就两顿没吃;就饿成这样?”沈瑞随口问道。
沈珏顺嘴回道:“哪里是两顿?从昨天早上算起来;四顿了”
等他说完;察觉出不对来;忙心虚地看了看沈瑞。
沈瑞冷冷地看着他;沈珏撂下粥碗;强笑道:“昨早惦记着中午好吃的;没有食欲;就没吃。”
沈瑞也不理他;直接板着脸问旁边侍立的春鹦道:“三哥这些日子经常不吃饭?”
春鹦瞥了沈珏一眼;有些迟疑。
“难道不是你服侍的?”沈瑞口气不善:“要不我唤了旁人问?”
春鹦哆嗦了一下;小声道:“全不吃的时候倒是不多不过饭量减半的时候不少……”
“不多是几次?不少有多久了?”沈瑞追问道。
春鹦想了想;道:“有三、四回;有大半月了……”
“他不懂事;你们还不懂事?他不正经吃饭;你们就这样看着?”沈瑞怒道。
春鹦辩无可辩;立时低头跪了。
春鹤原站在外间;倒是个实在性子;并不肯躲出去;听到沈瑞在里屋火;进来挨着春鹦跪了;小声道:“二哥;婢子们见三哥吃饭不香也着急;可是不知同谁说去……”
沈珏讪笑道:“这冬日天短;别人家都是两顿饭;只有咱们家从松江的旧习三顿;我整日里坐着读书不克化;多吃少吃点又有什么?二哥别怪她们两个;她们两个没少啰嗦;为了几口饭磨着我耳根子不得清净。”
这些日子;眼瞅着沈珏清减;沈瑞只当是他读书辛苦的缘故;没想到还有不吃饭这回事。
这两个婢子说的清楚;是没地方说去。
沈珏是二房嗣子;他的起居本当是乔氏这嗣母过问。有乔氏在;徐氏就不能插手。可乔氏冷心冷肺;除了昨晚的“教导”;这些日子对沈珏都是不闻不问。
沈瑞觉得胸口憋着火。
同样是沈家嗣子;要是他一顿少吃了;徐氏都会打人来问;沈珏这里大半月饥一顿、饱一顿;可除了贴身侍婢;竟无人知晓。
偏上他又是能装的;每次同自己用饭时都不显。沈瑞自己要去上学;不能整日在家里;兄弟两个同桌的次数也屈指可数;竟然这么久也不知此事;
只当沈珏是因想南边亲人精神不济;可没想到他这样糟蹋自己。
怪不得越来越瘦;气色越来越晦暗;跪了一个时辰;就能昏厥不起。
沈瑞看着沈珏;真是有些不知说什么好了。
沈珏也没了胃口;见春鹦、春鹤还跪着;忙道:“这么没眼色?还不撤了饭桌下去?”
春鹦、春鹤两人闻言;看了沈瑞一眼;起身抬了炕桌下去。
沈瑞叹了一口气;有些不知说什么了。
不管沈珏怎么思念松江的亲人;这宗法出继不是儿戏。沈珏既出继二房为嗣子;想要归宗也是妄想。就是宗房那边;为了在族人面前显示公正;也不会允沈珏归宗。
可是小二房这样的嗣父嗣母;也让人担心。
沈珏本以为沈瑞要训丨斥自己;早已准备一肚子认错的话;没想到他只是一味沉默;倒是让沈珏心里没底了。
“我之前估计是旅途劳乏败了胃口;才吃什么都不香;如今饿了这一回;算是尝到辘辘;是什么滋味儿;以后定是三餐按顿吃”沈珏“嘿嘿”两声道。
沈瑞抬了眼皮;看了他一眼;道:“你从南昌府出来前;二叔纳妾室了么
沈珏闻言一愣;不知沈瑞没头没尾怎么想起问这个。
他摇头道:“倒是有人送婢子;不过二老爷在外方正;全部心思都放在政务上;都婉拒了……”
沈瑞道:“二叔走时带的通房呢?”
沈珏神色古怪地看了沈瑞一眼;直言道:“这些长辈内闱之事;二哥怎么打听起来?二老爷的通房到了南边;就服侍二太太来着……”说到这里;有些迟疑:“不过在那边;二老爷并未在正房安置;一直在书房;那边也有两个服侍起居的婢子……”
沈瑞听了;虽有些失望;可也并不觉得意外。
沈洲是正统的读书人;在他眼中妻是妻、妾是妾、婢是婢。或许他还觉得;妻子芳龄不在;不添新妾就是情深意重、君子操守。至于暖床婢子;则是压根没当成内眷。
“二叔还不到知天命之年;有没有可能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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