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没拦着沈珏吃酒;沈瑞心里虽也明白这事不妥当;可是就不好当着沈沧说了;否则就要牵扯到沈珏身上。
外面漫天雪飞;父子二人转过影壁;相伴往内宅而行。
“莫要想太多;不管有什么事;还有我与你母亲呢……”沈沧道。
北风渐渐小了;雪花已经簌簌落下。
夜晚静寂;远远地传来梆子声;已经是二更天。
将沈沧送到正院门口;还没等沈沧进去;就听到西南传来一阵喧嚣声。
父子两个齐齐住了脚步;往西南眺望。
西南处;正是小二房的院子。
沈沧听着这声音不对;忙对沈瑞道:“赶快去看看;那边怎么了?”说罢;匆匆进了院子;去寻徐氏。
“夫人;二房那边动静不对;快打人去二房看看;是不是乔氏有什么不好?”沈沧道。
他是大伯子;不好直接过去;要不然方才也不会打沈瑞一个人过去。
徐氏闻言;吓了一跳;忙道:“还是我过去一趟……”
沈沧点点头;道:“如此也好;要是乔氏有个不好;也没法跟二弟交代…
夫妻两个都不喜乔氏;可都不能真的不管乔氏。
等徐氏出了正院;就见迎面急匆匆奔来一人;见了徐氏;顾不得行礼;带了哭腔道:“太太;快打人去请大夫;三哥昏倒了……”
第二百九十八章 慈母之心(四)()
来的人是毛妈妈。
“三哥怎么会晕过去?”徐氏听了毛妈妈的话;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她嘴里问着;脚下却没停。
“我们太太因三哥今日玩耍;罚三哥跪了一个时辰。”毛妈妈带了哭腔道
徐氏脚下越急促;皱眉道:“三哥身子结结实实的;跪一个时辰就晕了
毛妈妈哽咽道:“是……是罚在院子里跪着……”
说话的功夫;一行已经到了西院门口;正好与沈瑞对了个正着。
沈瑞背着昏迷不醒的沈珏;乔氏跟在后边;声音带了焦急;道:“二哥这是要背三哥往哪里去?莫要胡闹;快将三哥扶到屋里去”
“瑞哥;三哥真是怎么了?”徐氏见状;忙问道。
沈瑞道:“母亲;珏哥冻着了;是不是该请大夫过来……儿子先背他回他那边;在这边养病也不便宜……”
徐氏顾不得仔细问;忙吩咐人去请大夫。
乔氏含泪站在门口;看着徐氏委屈道:“大嫂;我真没想到三哥会挨不住
徐氏瞪了她一眼;却晓得眼下不是与之计较的时候;忙带了人随沈瑞去西北院。
春鹦与春鹤听到外头的脚步声;迎了出来;看到一动不动覆在沈瑞背上的沈珏已经傻眼了。
“准备浴桶再去个人赶紧去大厨房要热水;要快”沈瑞冷着脸吩咐道
春鹤应了一声;小跑着去了。
毛妈妈跟在徐氏身后;见沈瑞直接将沈珏背进北屋;迟疑道:“二哥;三哥是冻着了;是不是当用雪好好揉揉手脚?”
沈瑞直接背着沈珏去了卧房;将他放在炕上。
“不必;冻伤用温水沐浴更妥当”沈瑞道。
上辈子他也误以为冻伤后需要用雪揉;后来到了京城;有一年深秋与几个师兄弟郊游;有两个师兄非要爬野长城;与大部队走散了;赶上降温下雪;在野外冻了一晚;一死一伤。
惨痛的代价;也让沈瑞知记住了一些冻伤后的抢救知识。
炕上;沈珏双眼紧闭;脸色青白;手脚都冰冷;浑身硬邦邦的。
徐氏听说沈瑞要热水;怕大厨房那边不足;立时吩咐人去正院的小厨房提热水。
这两处倒是都没耽搁;没一会儿就有当值的粗使婆子抬了热水过来。
这会儿功夫;沈沧也得了消息;直接过来这边。
浴桶里的温水已经兑好;沈瑞就请徐氏回避;父子两个将沈珏剥了个精光;抬到温水中。
徐氏在外间;已经低声从毛妈妈口中问出详情;又怒又悔;怒的是乔氏如此不慈;这隆冬时节、大雪纷飞的;竟让沈珏跪在外头;悔的是自己不该只想着顾及乔氏颜面;不插手小二房家事;没有早点过去。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徐氏气的浑身直哆嗦。
这哪里是教子?
就算沈珏今日白日嬉戏不对;确实犯了错;可也不当这样惩戒。
沈珏生前也曾有淘气的时候;乔氏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过;如今却是这般硬心肠。
不是肚子里出来的;这真是不心疼啊。
想着方才沈瑞小脸紧绷的模样;这沈珏要是没事还罢;要是真有个好歹;沈瑞定要记仇的。
毛妈妈想着沈珏昏厥不醒、生死不知的模样;眼泪也是止不住。
沈珏虽不是二老爷与二太太亲生;却是上了族谱的嗣子;以后要支撑小二房门户。如今闹出这么大动静;可怎么跟二老爷交代?
沈珏在浴桶里泡了有两刻钟;脸上见了红润;原本僵硬的手脚也软了下来
沈瑞探了探浴桶里的人;见里面水不温乎了;就将沈珏扶了出来;擦拭干净;又放回到炕上。
用温水泡了后;沈珏手脚还好;可膝盖因跪的久了;依旧是乌青一片。用手摸着;只觉得从里到外一个劲的冒寒气;显然已经是寒气入骨。
沈沧眉头拧成一团;直咬得后槽牙疼。
好好的孩子;这是造的什么孽?
这寒气入体可是大事;沈珏身子还未长成;要是坐下病根;就要受罪一辈子。
沈家常请的大夫就在同坊;这会儿功夫管家已经请了大夫过来。
因去的时候;管家就直接说了冻伤;大夫就拿了两瓶外敷的药膏过来。
等给沈珏把完脉;大夫就开了驱寒清热的方子。
沈珏身上转暖过来后;开始起热来。
沈沧又叫大夫看了沈珏的膝盖;大夫常来沈宅;知晓沈珏身份;只当是受了沈沧的“家法”;不赞成地看了沈沧一眼。
沈沧心中越堵得慌;可也不能拉着大夫解释不与自己相于。
“这膝盖可不单单是冻的;这淤血得揉开;要不然过后要遭罪。”大夫又取了一瓶药酒出来;倒了些在手心中;使劲地沈珏膝盖上揉起来。
沈珏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呻吟出声;不过因烧得迷迷糊糊的;依旧是闭着眼睛。
大夫揉了足有一刻钟;屋子里都是浓浓的药酒味。
“今晚需仔细看着;许是要高热;用热毛巾擦拭;这退热的药三个时辰用一副;三副药下去要是还不退烧;就再使人去接我。”大夫起身擦了手;嘱咐道。
等大夫走时;已经是三更天;眼见沈沧与徐氏都面带乏色;沈瑞就催沈沧夫妇回去:“明日父亲还要去衙门;赶紧回去歇息;儿子在这里看顾三哥就行;还有母亲也随父亲回去吧;这边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人?”
徐氏满脸羞愧道:“都是我的不是;知晓三哥被叫过去后就当过去瞅瞅;也不会让珏哥遭了这番磋磨。”
沈瑞忙道:“关母亲什么事?谁会想到她……谁会想到呢……”
想着看到沈珏冻的昏厥;脸上不见半点愧疚、反而哭哭啼啼满脸委屈的乔氏;沈瑞觉得厌恶的不行;连“二婶”也叫不出来了。
徐氏拉着沈瑞的胳膊;满脸关切道:“你要留下看顾珏哥;我也放心;只是不许你逞强;如今珏哥已经病了;要是你也跟着倒下;可不是要我们的命么?”说罢;叫了周妈妈与毛妈妈过来;吩咐道:“我就将二哥、三哥就交给你们两个了。”
周妈妈与毛妈妈忙应了。
不过在走之前;徐氏问毛妈妈道:“先前在二太太跟前嚼舌头的婢子是哪个?”
“是秋香。”毛妈妈提心吊胆地回道。
徐氏听着这名字耳生;就望向周妈妈。
“是良乡庄子上二管事的丫头;前年进府的;之前在客院做扫洒;后分到二房。原是三等;二老爷、二太太出京时;被留下来看院子;才提了二等。”周妈妈道。
徐氏听了;没有在多问;随沈沧回正院了。
沈瑞坐在炕边;看着烧满脸通红的沈珏;对用湿毛巾降热这法子有些不放
想着这个时候已经有白酒;沈家酒窖里也有;沈瑞就对周妈妈道:“烧酒外擦能退烧;劳烦妈妈去取两坛烧酒来……南藩烧酒与京城这边烧酒每样都拿一坛……”
周妈妈虽觉得这法子新奇;闻所未闻;可见沈瑞说的笃定;便也不罗嗦;叫了个小婢提灯笼;往大厨房酒窖寻烧酒去了。
毛妈妈心中忐忑;见沈瑞寒着脸;只指使周妈妈;不用自己;越不安。她却是不敢啰嗦;只战战兢兢站在一旁。
沈瑞与沈珏关系好;对于这边也是熟的;认识春鹦与春鹤两个屋子里服侍的近婢;至于几个粗使小婢则是不熟。
他看了几个婢子一眼;又看了看毛妈妈;道:“珏哥身边虽离不开人;可也不用一窝蜂都在这屋里杵着;就分作两班……春鹦带个小丫头留下;随我与周妈妈算作一班;剩下的人先去睡觉;两个时辰后过来换班。”
毛妈妈虽心中放心不下;秋鹤也不想走;可沈瑞与沈珏不同。
沈瑞去年进春山书院前;曾协助徐氏管家;在沈家下人眼中颇为威仪。如今他既然开口吩咐;毛妈妈与秋鹤就应了;带了两个小婢下去。
没一会儿;周妈妈带了烧酒回来。
见屋子里人少了一半;她还诧异;听闻是沈瑞将人手分作两班;连连点头道妥当。
倒不是她倚老卖老;生怕累着自己;而是担心沈瑞不管不顾的熬下去。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沈珏冻了这一场;不是一日两日能好的;要是沈瑞只顾着兄弟情分、不爱惜自己;阖家都要跟着不安生。
在周妈妈眼中;沈瑞可比沈珏金贵多了。
沈瑞将两坛烧酒都打开了;分别用手指蘸了舔了舔。
怪不得有酒商千里迢迢从南藩贩酒北上;同样是白酒;南藩白酒要比京城这边的白酒更醇。
他就吩咐春鹦去寻了空盆;将这坛南藩白酒倒了小半盆出来;用这个投毛巾给沈珏擦身……
西南院;北房。
乔氏坐在榻上;不停地抹着眼泪。尽管夜已深;可她却不敢歇下。
她不过是小作惩戒;并不是存了坏心;谁想到平素健壮得如小牛犊似的沈珏说晕倒就晕倒了。
如今闹成这样;她有理也成了没理了。
想着沈瑞满脸森寒;还有徐氏挟怒的那一眼;乔氏即便觉得自己没错;心中也不免惶惶起来。
她既不睡觉;小二房的婢子们就都提心吊胆地旁边侍立。
乔氏想要知晓沈珏的情况;可又不敢打人去问;知晓毛妈妈跟着过去了;就打算等毛妈妈回来。
就在这时;就听到外头有动静。
乔氏“腾”地一声;站起身来;忙吩咐身边人道:“快去看看;可是毛妈妈回来了?”
婢子应声出去;却是带了几个人进来;不是毛妈妈;而是红云并两个粗使婆子。
“二太太。”红云屈膝道:“我们太太打婢子来传话”
乔氏揉着手帕道:“可是大太太有什么事情吩咐?”
红云起身道:“我们太太问;秋香是哪个?”
乔氏听了;望向旁边一个十五、六岁的俏婢。
那婢子白了脸。
乔氏用下巴点了点头道:“就是她”
秋香见红云面带不善;吓的一激灵;跪了下来。
红云道:“太太说;这等在主人跟前尽谗言、挑拨二太太与三哥母子情分的贱婢不能留;叫打了板子关柴房里去”
二太太闻言一愣。
秋香已经反应过来;忙膝行两步抱了乔氏的腿;哀嚎道:“太太救命”
乔氏忙一把踢开;后退两步。
红云已经示意两个仆妇上前;堵了秋香的嘴;拖了出去……
第二百九十九章 慈母之心(五)()
乔氏躺在床上;一直到天亮都没合眼;眼前都是徐氏的冷眼与秋香的嚎叫
当秋香被拉下去时;她脸上滚烫;想要开口留人;又底气不足;任由红云一个婢子在二房主仆上下大雌威。
秋香的板子;就是在二房院子里挨的。
一下下的;哪里是打在秋香身上?这是在打她这个二太太的脸。
可她眼下却只能忍着。
见毛妈妈还没回来;乔氏神色憔悴;嗓音嘶哑地吩咐道:“去看看毛妈妈回来没有?”
二房的一等婢子依旧是紫字辈;却早已不是之前的那些人;自打南下时在码头上险些“走散”;乔氏身边的人就让二老爷换了个于净。
如今的两个婢子;都是在二老爷后来安排的家生子;老实不机灵;胜在本分。
乔氏却向来不喜欢笨拙的婢子;这才瞧着秋香机灵;想要抬举秋香。
人人都说秋香要体面了;可小二房上下的婆子、婢子没想到秋香的“体面”日子这么短。
平日里大太太给二太太面子;不插手这边庶务不假;可遇到不对的地方;却是半分不留情面。
本就被二老爷整治了一回的下仆;这下更老实了。
大家都看出来;乔氏这个二太太是个靠不住的。先前那些被二老爷落的近人;有不少都是乔氏的陪房;服侍她半辈子;也不进她怎么护着;更不要说后来这些人。
秋香一个婢子盯着少爷的行踪是不对;也不应该跑到太太面前告刁状;可要不是二太太有心;她一个婢子怎么敢踩着少爷巴结太太?
结果事情出来;二太太却只是哭;满脸无辜模样;对于秋香连一句护着的话也没有;任由大太太落秋香。
秋香是家生子;被当家太太厌弃;哪里有好下场?说不得连一家子都要跟着连累到底。
二太太却问也不问一句;撒手不管。
这下小二房的下仆算是看明白;即便有上进之心;也不敢再往二太太身边使劲;谁晓得下回二太太再犯糊涂;顶缸的是不是自己?
婢子去了下房;没有找到毛妈妈;回话道:“太太;毛妈妈还没回家……
二太太听了;只觉得头疼;连早饭也推到一边;又解了衣裳;回到床上歪着。
因昨晚熬了一晚上的缘故;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来。
当毛妈妈黑着眼圈、满脸乏色地回来;想要与二太太禀告三哥病情时;就看到二太太酣睡正香的模样。
毛妈妈揉了揉眼睛;又看了看外头天色。
大雪已经停了;日上三竿。
虽说昨晚沈珏给大家排了班;可毛妈妈因身上带了于系;哪里睡得着?翻来覆去熬到五更天;带了几个婢子去换了班。
沈珏高热了一宿;擦了半坛酒;天亮后倒是渐渐降了下来。
沈瑞小憩后醒来;用了早饭;就打毛妈妈先回来;让她晚上再过去轮班
沈珏身上是冻伤;体内却是外感风邪;白日里还好;晚上就容易高热。毛妈妈与周妈妈是经年的老人;有她们两个晚上坐镇;也叫人放心些。
毛妈妈从西北院出来;顾不得先回家;就先回二太太这边;就是想着向二太太禀告三哥的病情。
没想到;看到的是这个情景。
毛妈妈即便是下人;也难免腹诽;摇着头从北房退出来。
早有伶俐的婢子;上前悄悄说了秋香之事;话中不乏兔死狐悲之意。
毛妈妈闻言;却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秋香固然是自己错了规矩;可大太太直接插手小二房家务;这般不给二太太脸面;她们二房的下人以后少不得也要夹着尾巴做人……
西北院;北屋。
沈瑞拭了拭沈珏额头;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即便人还没醒来;可只要不持续热总是好事。
不过看到沈珏红亮亮的手指、肿了一圈的耳朵时;沈瑞心中满是愤怒;最想要骂的不是乔氏;而是沈珏。
平素最是机灵不过的人;这回却犯蠢;这么冷的天;说跪就跪了;难道就不知变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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