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见他声音勉强;便也不引他说话;只担心地坐在旁边。
听着里屋的说话声;乔老太太望着徐氏;面上带了讥讽。
徐氏心中担忧不已;见乔老太太如此;也生了心火。
是虚应这样的长辈;还是去陪丈夫儿子;这个问题并不难选。
徐氏便起身;吩咐婆子道:“去安排马车;送老太太与两位表叔太太回去
不待乔老太太开口;徐氏已经对乔大太太、乔二太太道:“实无心留客;请两位多担待……”说罢;也跟着去里屋;走到门口时;吩咐身后两个婢子道:“勿要喧嚣;使得老爷不安静”
乔老太太呕的不行;起身就要随徐氏往里屋去。
两个婢子却是守门将军似的;挡在里屋门前。
乔老太太刚要作;乔大太太已经生前扶住乔老太太的胳膊;低声带了祈求道:“老太太;不宜撕破脸……”
乔老太太的脚步迟疑了。
外甥外甥媳妇这般不给她脸;她还要忍着么?
可是不忍的话;乔沈两家岌岌可危的关系说不得就要彻底破裂;那自家儿孙真么办?
到底是顾念骨肉;乔老太太憋着满脸通红;又退回座位上。
乔大太太与乔二太太低声劝了好几回;不管沈大老爷是真病假病;既是沈家人这样说了;留在这里揭穿又有什么意思。
乔老太太冷静下来;也明白这个道理;耷拉着脸;扶着两个儿媳妇出门。
不想;刚出二门;就见沈家的婆子带了个太医匆匆地过来。
乔家婆媳见状;不由面露异色……
第二百七十三章 有心无力(五)()
沈家正房;太医进来时;就问道扑鼻而来的酸腐味。
大老爷因方才呕吐的缘故;面色越苍白;却是淡笑着对太医点头致意道:“劳烦了。”
徐氏并未回避;沈瑞站在徐氏身边。
太医上前摸了脉;随后才退到外间。
“太医;我们老爷这是?”徐氏压住心底的焦虑问道。
太医皱眉道:“去岁在下就曾说过;沈司寇受不得累;当好生保养;如今却是疲惫伤身;才引得旧疾复。”
太医虽提笔下了方子;不过眉头依旧没有松口;对徐氏道:“夫人还是当好生劝劝沈司寇……”
徐氏点头应了;心中却是无奈至极。
如今已经是六月末;眼看就要是七月;正是刑部公务罪繁忙的时候。
只因国朝惯例;死刑犯要秋后问斩;如今正是复核地方卷宗的时候。
送走了太医;徐氏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人拿了大老爷的帖子;去衙门告了三日假。
沈瑞见徐氏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中也觉得沉重。
大老爷的身体虽说不好;可在升任刑部尚书前并不明显;升任刑部尚书后;却是跟消耗生命似的;显得病弱起来。
用太医的话就是;耗神伤身之类的结语。但是沈瑞觉得;大老爷就是劳累过度引起的免疫力下降;所以才疾病丛生。要是换个身体健壮的人;或许好生调理就能恢复元气;可大老爷先天不足;且又年过知命;这种亚健康状态就催命了。
乔家;乔老太太房。
“沈沧真病了?”听着下人回禀;乔老太太神色讪讪。
乔大太太、乔二太太妯娌两个对视一眼;却是不由不多想。
沈家摆酒;来客者众;乔家婆媳落到后边;乔老太太要见沈沧可并没有瞒着旁人。这要是不知情的人;说不得会将沈大老爷的病与乔家联系起来。
乔大太太则是庆幸不已;幸好自家婆婆唱念做打一番;并未提及五哥的亲事。即便沈家那边不喜老太太;也不会迁怒小一辈身上。
否则;要是老太太提了亲事后;沈大老爷再病倒;乔家就说不清了。
乔老太太则是心中窝火;莫名地也有些心虚。
沈沧那日待客;看着虽气色有些黯淡;可也没到卧床不起的地步;怎么就倒下了?难道是听自己提及亡母;才心神失守;挺不住了?
乔老太太想着徐氏最后的无礼;对于之前的打算越没有底气;不过想到沈沧或许因想到亡母才病倒;又觉得希望大增。
沈沧对亡母思念越深;对自己这个亲姨母就当越孝敬。
乔老太太心头火热;开口道:“准备几只好人参;明日我去探病”
乔大太太为难道:“老太太;家中只剩下半匣参须了……”
乔老太太皱眉道:“那就打人去采买。”
乔大太太犹豫了一下;道:“账面上只剩下二百四十两银子;只够这两、三月使的;若是挪用了;田里的租子还没过来;这……”
乔老太太自诩为老封君;早已不管家务多年。
听了儿媳妇的话;老人家叹气道:“万万没想到;家计艰难;竟然到此地步……”
乔大太太默默;婆媳相对无言。
乔二太太素来不管家;看着婆媳二人的模样;只觉得可笑的紧。乔家是家道艰难;可这两人又什么为难呢?没钱的是公中;并不是这两人。
乔老太太本就是仕宦千金;陪嫁即便不是十里红妆;也是庄子铺子俱全;乔大太太这里也不用说;当初乔老太爷在世;且在国子监祭酒位上;品级不高却极清贵;因此长媳也是门当户对的人家。
但凡这婆媳两个将嫁妆抱着不那么紧;乔家的日子都会好过许多;可这婆媳两个却是一脉相传;且都是爱攒私房的主儿。除了自己的嫁妆不说;想办法变公为私之事也不是没有。
乔二太太早就看不惯;不过被丈夫教训丨了两次。
乔二老爷早就说了;乔家的家底早已所剩无几;且让大房与三房争去。
二房这边;既二老爷操持庶务几十年;也不是白给的;早已另外置了产业再外头;不过是等着分家罢了。
沈沧抱病;并未大肆宣扬;不过他是京堂九卿;但凡有点动静;在京城官场上就传开。
更不要说;他年前抱病两次;年后精神也略显不足;旁人不会关注;可却是落在刑部两个侍郎眼中。
右侍郎贺东盛贺老爷就心动了。
他因胞弟在松江昔日所为;对于沈家二房多少有些心结在。没想到机缘巧合;沈大老爷成了他的上司。
贺东盛对于沈家的动态;就格外关注。
后来借着姻亲关系;将沈家宗房拉进李党;也是他有意为之;一是不愿意沈家诸房齐心合力;二是想要看看沈大老爷如何应对;会不会急中有错。
若是沈家诸房头齐心合力;那沈家在松江以后就要压在贺家头上;一枝独秀了。
没想沈家诸房真的关系淡了;不仅宗房与尚书府;还包括沈理与尚书府这里。
如今京城上层都晓得;松江沈族虽子弟成器;可并非铁板一块;在京的几房子弟;就分了几个山头。有亲近谢党的;有亲近李党的;还有中立的。
沈沧在众人眼中;更成了“君子不党”的人物。
贺东盛郁闷的不行;旁人都看着沈沧是中立不党;就没有人觉得他是墙头草么?
沈沧的连襟是刘党;两房族侄一个谢党、一个李党。再往细了究;沈家三老爷与谢阁老之弟之同年好友;沈家二公子与李阁老的弟子杨慎是妹婿与舅哥的关系。
这样的牵扯之下;沈家进可攻、退可守;已然立足不败之地。
贺东盛去了李阁老家递帖子。
李阁老见了贺东盛;只说他太急了。
刑部尚书是九卿之一;即便真的空出来;也不是李阁老可一言决之。还有贺东盛的资历太浅;即便沈沧真的因疾致仕;前面还有个左侍郎在;也没有升迁贺东盛这个右侍郎的道理。
贺东盛怏怏地从李宅出来;却是明白自己的资历浅;不是浅在刑部任职上;而是在李党中人中;自己还资历太浅。
在李阁老眼中;一个侍郎之职已经足可以打他。
他望向沈宅的方向;并无早先的幸灾乐祸;反而盼着沈大老爷赶紧好起来
要是沈大老爷再坚持几年;贺东盛熟悉了刑部事务;再想法子转左侍郎;说不得真能经营刑部;反之;则没他什么事了。
次日;乔老太太再次到了沈宅。
不过这回;她连沈大老爷的面都见到。
徐氏说的清楚;这两日探病客人太多;沈大老爷因病养;实无力待客;还请大家体谅。
乔老太太即便是亲姨母;可姨母是姨母;不是母亲;说到底也是客。
不管旁人怎么想;病休三日后;沈大老爷再次露面了。
只是在前一日;徐氏与丈夫做了一番恳谈。
“并非我胡搅蛮缠让老爷因私废公;实是心忧不已。若是老爷这样下去;能不能熬满一任都是难说……当年公公西去;老爷与二叔都已入仕;且有姻亲为助;还那般艰难;如今瑞哥才过了院试;珏哥连童试都没下场;四哥更是襁褓之中;听着三叔的意思;即便瑞哥乡试有几成机会可以侥幸;会试也是万万不及的。我只求老爷爱惜己身;刑部衙门下有郎中、主事;上有侍郎;哪里就需老爷鞠躬尽瘁?老爷权当我是妇人自私;只顾家门;体谅体谅我吧……”徐氏道。
看着老妻鬓间白;含泪凝噎;沈大老爷心中也多了思量。
正如徐氏所说;沈瑞尚且为长成;这个家里还离不开他。
沈沧并不是偏执之人;否则也不会在丧父后;依旧能将沈家支撑起来;还爬到尚书位上。
再次回到刑部衙门后;刑部司官就现衙门里的风向变了。
没有人再念叨沈尚书会不会病退;反而都猜测他到底是看重左侍郎;还是看重右侍郎。因为沈尚书近日甚是器重左侍郎;将公务大多交由左侍郎负责。
只有左侍郎本人;郁闷不已。
连贺东盛那个刚到刑部不满一年的右侍郎都“闻风而动”;惦记沈沧的尚书之位;何况左侍郎这个刑部老人?
要知道;他可是老刑部;从刑部主事熬了几十年升上来的。要是沈沧真的因病不支;那最有可能接人尚书的就是他。
如今他却是于了沈沧的活;为沈沧分了忧。
沈沧年过半百;可这个年纪在九卿之中算是年轻的。要是调理好了;左侍郎想要接任的话;还有的熬。
偏生左侍郎还退却不得;因为后头还有个右侍郎盯着。
沈沧在交了大部分堂务给左侍郎时;也交代给右侍郎一小部分。
要是左侍郎不识时务;不用说贺东盛肯定会被重用。
贺东盛哪里看不出来沈大老爷的利用与制衡?可是身在官场;有事做才会有政绩;沈沧肯将政务都让出来;也是变相地成全了两位侍郎。
如今刑部上下;倒是其乐融融;起码表面上是如此。
沈大老爷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开始细心地调理起身体来;沈瑞这里;也开始了官学生涯……
第二百七十四章 恩甚怨生(一)()
今年院试顺天府籍贯的生员;前二十人入府学;其他生员则是按照籍贯入县学。真要说起来;对于一般人来说;入府学并非是什么好事。
只因顺天府官学的廪生竞争是最激烈的;每三年四十人入府学;三十年就是四百人。这其中通过岁科考试;将生员分为三等;廪生、增生、附生;其中廪生名额只有四十个。
不过因顺天府官学的生员;都是院试时的佼佼者;中举的人数也多。等中举后;新举人就离开官学;使得府学流动比县学流动的快多了。
即便如此;顺天府府学在籍的学生人数也在二、三百人。
这二、三百人中;每三年要经过岁科考试;重新排名次。廪生的竞争比县学要激烈的多。
不过对于沈瑞来说;并未将廪生待遇放在眼中。
籍贯入了京城;有一大好处;就是童子试与岁科考试要比浙江、江西这些文风鼎盛的省份概率高的多。
直隶人口比不上南方诸省;文章教化也比不得江南富庶之地。
可因是京畿的缘故;两京的乡试解额最高;如今已经增至一百三十五人。按照三十取一的概率;有资格参加乡试直隶考试资格的生员就是四千人。
北直隶总人口数三百四十万人;生员在籍人数两万上下;包括老幼病弱。在这些人中;获得乡试考试资格并不算难。
换做在南直隶的话;人口基数是八百万;生员在籍人数翻倍;想要取得乡试资格就要经历一番厮杀。
在府学里;要是并不奔着廪生资格;只惦记岁科考试;压力并不大。毕竟能入府学的生员已经是择优录取;除非昏了文章做成浆糊;否则并不难过关
新入学的这一批生员中;王鼎、周然都是就相识。不过周然还罢;与沈瑞客客气气的;王鼎那边显然对沈瑞避之不及的模样。
沈瑞见状;倒是并不放在心中。
他入府学;主要是为了淡化春山书院读书的痕迹;至于同窗、同年的交往;倒是并在意。
虽说官场之上;“同乡”、“同年”、“同门”都是极重要的关系;可这些关系并不是在生员这个级别论起的。
“金举人”、“银进士”;过了乡试;才算摸着官场的边。
沈瑞开始了府学生活;沈沧的身体经过调理生息也渐好;可乔老太太病倒了。
去年冬开始;直隶地区就连下了几场暴雪;今年开春后也一直雨水不断。对于十年九旱的直隶来说;雨水丰盈本是好事。
可是从六月末、七月初开始;淫雨霏霏;持续了小半月;结果使得京畿两处堤坝垮坝;不只淹没良田;还冲毁了两个村落;死伤官民百姓四十余人。
京畿是天子所在;垮坝之事就不是小事;追究起责任来;除了地方之外;还有工部的于系。
乔家势微;乔大老爷又不是科举官;在工部本是无足轻重的人物;这回就被人推出来担了于系。
那两处堤坝之所以垮坝;是因去年冬天修建堤坝时偷工减料的缘故;这其中又关系官银若于两。
乔大老爷并不无辜;当初也参与了分赃;可要说他是主谋;那也是冤枉;只因他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乔大老爷是被从工部衙门直接抓走的;随后又有锦衣卫上门;查抄了乔大老爷的书房;里面的片纸都没有留下一张。
乔家立时乱成一团;乔老太太险些昏厥过去。
女眷们虽不知朝政;可也晓得大名鼎鼎的锦衣卫与“诏狱”;都吓得不行。她们实在想不到;大老爷芝麻绿豆大的官怎么会招来锦衣卫。
乔二老爷虽不在官场;可毕竟是京城人氏;消息还算灵通。打听了一番后;知晓了前因后果;便晓得乔大老爷被推出来顶缸了。
否则一个员外郎;下边有主事;上边有郎中;“主谋”怎么也轮不到他。
二老爷虽对兄长不无怨言;可也晓得其中厉害于系;立时去沈家求助。沈沧是刑部尚书;即便这回不是刑部拿人;也他一个九卿的分量也不是乔家能比的。
沈沧虽不喜乔家人;可是也没有袖手旁观。乔家不单单是他的表亲;还是二老爷的岳家。
要是他真的束手不管的话;说不得旁人就要当成他与二老爷兄弟反目;下一步就要踩外放的二老爷。
天子虽雷霆之怒;动用了锦衣卫;可实际上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
毕竟谁都晓得;这种贪污工程银帑不是一个人、两个人都成事的;要是真要细究起来;拔出萝卜带出泥;说不得牵扯到哪个身上。
沈沧虽出援手;可也无心为乔大老爷张目。
归根结底;乔大老爷也是不清白的。要是想要一点于系都不背;可不是容易的事。
沈沧即便不用顷全部心力;也要耗费颇大;毕竟这个案子已经直通御前;不是小案。
沈沧与乔大老爷虽是姨表兄弟;可道不同不相为谋;并不亲近。
沈沧能做的;就是陪了两份人情出去;送出几份银子;走动了关系;将沈沧从“贪赃”的罪名变成“失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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