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瑞笑笑;没有应答。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去内院的婢子回来;杨慎便起身带沈瑞去了正院。
俞氏对于杨沈两家的亲事;虽最初心里有些不喜欢;可也不是她能插手的;就任之由之。
这大半年下来;两家走动的勤快;她与徐氏、小徐氏表姊妹之间走动的也频繁起来。对于娘家不显的俞氏来说;多了两门贵亲;绝不是坏事。
沈瑞这个女婿;这半年来送给杨恬各色礼物;俞氏最初还有些多心;怕沈家怀疑自己对继女不好才送这送那;使得她自省不已;在徐氏跟前也陪了小心
还是徐氏开解;劝她不用多想;两家依旧亲近;俞氏心里才踏实。
沈瑞并不缺钱;又是个知礼的;每次送东西;并不单单送杨恬一个;旁人也多有准备。
俞氏身为长辈;也得了不少孝敬。
身为继母;能被如此尊重;俞氏投桃报李;对杨恬也多了几分真心亲近;将杨恬带在身边;教导她家事。杨慎、杨恬兄妹感念继母之恩;倒是多了几分敬重。
杨家内宅本是“三足鼎立”的格局;如今阴错阳差之下;成了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对于俞氏来说;身为继室;前面有妻嫡子嫡女;又有宠妾出的庶子女;本是极尴尬的身份;借着此事却是得以立足;正式掌家。
得了杨慎的消息;俞氏也知趣;吩咐人去请恬姐;自己也换了待客的衣裳
杨恬则是意外之喜;一时之间只觉得怎么打扮都不合适;在养娘的催促下;才整理一新;带了几分忐忑到上房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天威难测(五)()
十岁的小姑娘;带了几分羞涩站在自己面前;沈瑞心中也软乎乎的;不过还生出几分道不明的尴尬。
天府之国;人杰地灵;即便到了五百年后;川妹子的相貌也是屈指可数的。曾经有外国的选美机构;评点过各省美女资质;川籍排在第一位。
沈瑞定亲前虽就见过杨恬;可当时守礼;不过看一眼;只晓得是个白白净净爱笑的小姑娘。
定亲之后见的两回;也是客客气气地见个礼罢了。
对于自己这个小未婚妻;沈瑞的印象颇佳。
脸上总挂着笑模样;看着也比较讨喜。虽说现下还没张开;可眉眼之间已见秀丽。
丧母嫡长女;上面又是继母、又是得宠的庶母;杨恬却能保持开心爽朗的性子;实是不容易。又能站在俞氏身边;得了俞氏教导;这其中固然有她成了徐氏未来媳妇的缘故;也说明这小姑娘是个机灵的。否则要是端着原配嫡长女的身份;对继母“相敬如冰”;那吃亏的就只有她自己了。
想着杨家后院的格局;沈瑞对眼前的小未婚妻倒是多了几分心疼。他虽不会那么禽兽;对一个十岁大的孩子产生欲念;可却因姻缘已定的缘故;将杨恬看成自己人;当然乐意护着几分。
“妹妹看着倒是清减;这是苦夏;坏了胃口?”沈瑞与杨恬见过后;看着她缩了一圈的苹果脸;带了几分关切问道。
杨恬白嫩的脸上;立时晕染上桃花粉;小声道:“不是苦夏;是长个子了;比春日时长了一寸……”
只不过是她年幼;身量原本就娇小;即便长了一寸;也比沈瑞矮了一头半;所以不明显。
沈瑞看了旁边的杨慎一样;对于杨恬的身高实在有些忧心。
杨廷和与杨慎父子身量都不算高;只能说勉强不算矮子;中等偏下。可见杨恬即便长大后;身量也高不到哪里去。
不过她现下才十岁;离及笄出嫁还有好几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是能高些;对于下一代也是好事。
对于这个小姑娘想到优生优育上;沈瑞心中暗骂自己一口;有些讪讪。
落到俞氏与杨慎眼中;就是这未婚夫妻两个相对害羞无言。
想着沈瑞这大半年的用心;杨慎就有心成全;可顾及俞氏;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俞氏抿嘴一笑道:“后院的杏子熟了;到底是自家的;大哥带了恬姐、瑞哥去摘杏子吧;只是不许多吃……”
杨慎笑着应了;带了几分戏谑望向沈瑞。
沈瑞是个厚脸皮的;不过还是在未来岳母与大舅哥跟前还是露出几分“腼腆”来。
俞氏只当他臊了;反而不好意思打趣。
杨恬站在杨慎身边;偷偷地伸着胳膊;轻轻地拉了拉杨慎的后衣襟。
杨慎翻了个白眼;心中嘀咕一句“女生外向”;带了杨恬与沈瑞从正房出来。
大家闺秀;无不是“一脚出、八脚迈”。
杨恬身后;还跟出来一个养娘;一个年岁稍长的婢子;两个小婢。
杨慎虽觉得人多;可规矩礼法如此;便也没有说什么。
换做其他人;这么多碍眼的跟着;哪里好意思说话?
沈瑞却是因心怀坦荡的缘故;并不觉得有什么可避讳的。
“过两日家里要摆酒;你也随岳母来吧。”沈瑞道。
杨恬闻言先是一喜;随后迟疑道:“怕是不便宜……”
按照时下规矩;女子订婚后就该在家里绣嫁妆;贞静不出;不再参加社交往来。
可杨恬才十岁;因早早订婚的缘故;杜绝一切社交往来;就这样关在家里;看着也可怜;沈瑞也有心让她与玉姐多往来往来;才这样提议。
“我一会儿走时同岳母说……”沈瑞道。
杨恬眼睛亮亮的;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软软糯糯模样;怎么看怎么可爱;苹果脸变着的包子脸也想要让人捏一下。沈瑞这样想的;鬼使神差也这样做的。
杨恬显然是受了惊吓;呆呆地怔住。
杨慎在旁;则是气炸了肺;一巴掌将沈瑞的胳膊打下来。
杨恬也醒过神来;满脸绯红;不敢抬头看沈瑞与兄长;扶着养娘的手;落荒而逃。
“沈瑞;你方才是作甚?”杨慎怒视沈瑞;一副问罪的模样。
男女授受不亲;可不是说着玩的。即便是订了亲事;在洞房花烛之前;即便能见面;也是克制守礼。否则男子还好;不过一句“年少风流”;落到女子身上;就是轻浮不自重。
沈瑞方才;显然是失礼。
沈瑞满脸羞愧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恬姐可爱捏了一下;这实是太失礼了……”
他若是狡辩;说不得杨慎就会觉得他性子轻浮;可这样羞愧难安地认罪;杨慎恼虽恼;气却散了大半。
在他心中;胞妹自是千好百好;沈瑞“情难自已”也说得过去。
他却是不知道;沈瑞羞愧是羞愧;却不是为了捏杨恬一下;而是在心里算着杨恬的生日;算了下她及笄的倒计时。
实际上;即便是五年后的杨恬;也不过是个大孩子。沈瑞却是雄性激素分泌使然;幻想起杨恬十五岁时的模样;盼着早成亲罢了。
既是借口摘杏子出来;杨慎依旧带沈瑞到了花园;不过因方才的事情;两人都没有摘杏子的兴致;便招呼一个婆子拿着杆子打杏子。
如今杏子才熟;只有在阳面数枝上才泛着点点金黄;挂着成熟的性子;阴面树枝上则依旧是青青的。
沈瑞抬头看着;莫名地想起一句诗来“花褪残红青杏小”。
随即;他又在心里唾了自己一口。真是魔怔了;满脑子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看来每天的补药得彻底停了;要不然说不得就要出“事故”。
杨慎看他满脸晦涩;有心放过他一马;不过想到胞妹;又狠心道:“过两日你家请客;我们老爷、太太自然会过去;恬姐却是不宜过去;恒云你也别为难太太……”
沈瑞转过头;道:“大兄;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恬姐出去散散心…
杨慎满脸不赞同道:“你虽是好意;可到底不好坏了规矩……”
沈瑞见他防贼似的目光;倒是不好说什么了。
不过想着杨恬方才退场的时候;因走的飞快扬起了裙角;沈瑞的脸就僵了
再想想家里的徐氏、三太太、玉姐;沈瑞只觉得心里乱。
这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身边总是养娘婢子跟着;是不是因她们“不良于行”?
在沈宅时;除了二太太在时;露了娇弱之态;愿意扶着婢子走路之外;徐氏与三太太都没有那个习惯;沈瑞身为晚辈;也没有盯着长辈脚看的道理;而且因裙角遮住的缘故也看不到。
方才杨恬退场时;身子颤悠悠的;就像走不稳的模样;鞋子也极为袖珍。
想到这里;沈瑞怏怏。
杨慎只当他不高兴了;讲了一堆闺阁礼法出来。
他虽愿意让未来的妹婿与妹妹亲近;可也不愿意让妹妹担了轻浮之名;被看轻了。
沈瑞强笑着听了;带了一提篮新杏从杨家出来。
从杨家回来这一路上;沈瑞骑在马上;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落在街头上抛头露面的妇人身上;主要的目标是脚下。
也有晃晃悠悠走路的小脚妇人;可到大多数还是天足。
不过他依旧是神色一黯;百姓家的女儿可以不缠足;士人家的小姐却没有不缠足的;也是风气如此。
等沈瑞到沈宅时;大老爷还没有落衙回来;沈瑞便去了正房见徐氏;告之杨廷和给自己起的字。
“恒云;极好”徐氏倒是极高兴这个字。
沈瑞不解道:“孩儿怎么不明白‘恒;字何来?”
徐氏笑道:“恒也;德之固;又是《周易》中的吉卦;用来取字;很好很吉利。”
沈瑞还是觉得这个字不够大气;听着更像是名字;不算文雅。不过徐氏满意;沈大老爷那边估计也会满意。
沈瑞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今日过去见到恬姐;她正长个子;走路似也不稳……母亲;女子非要缠足么?若是放了缠足;行不行?”
徐氏面上带了郑重;目光深邃道:“可是恬姐抱怨了?”
沈瑞摇头道:“她哪里会说这个?是我瞧着不明白;身体肤、受之父母;好好的缠足做甚?”
徐氏叹气道:“我年幼被缠足之痛折磨时;也曾问过乳母同样话;可世道如此……儿女都是娘身上落下的肉;有心疼女儿不给缠足的;可说不得以后还要得了埋怨……别说是仕宦人家的小姐;就是百姓人家;稍富足些也会给女儿缠足……孝慈皇后贵为开国之后;却因天足被民间说道几十年……瑞哥;我晓得你是好意;不愿恬姐受缠足之苦;可你是你;代替不了她……她如今十岁;缠足也有六、七年;这些年的罪都受过来了;还是坚持到底得好;要不然以后交际说不得就要因此被人瞧不起……”
沈瑞皱眉道:“可为了迎合世道;生生地将好好的脚弄的残疾了;从此‘不良于行;真的是好事?”
徐氏闻言;却是一愣;道:“怎么就是残疾了?”
沈瑞的身份压根没有机会看到真正的缠足;所有的了解都是后世看过的资料。想着那四根脚趾头折在脚心中;只留下一个大脚趾的“三寸金莲”;沈瑞只觉得恶心。
“二婶走路不是扶着人么?今日恬姐也扶着?”沈瑞道。
徐氏笑道:“恬姐这是因长身体的时候;脚下遭罪呢;才一时走不稳……等年岁大些;骨头长成了就好了;玉姐也缠足;也没见老扶人……”
至于乔氏那个风摆杨柳似的美人灯做派;徐氏不好在晚辈面前点评;就略过不提。
徐氏虽豁达;可也不愿意与沈瑞继续探讨缠足的话题;就岔开话去……
紫禁城;乾清宫。
听闻寿哥今日又从皇后宫气呼呼地出来;弘治皇帝不由抚额。
自己是不是错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有心无力(一)()
回到九如居;沈瑞还有些闷闷的。
听徐氏的意思;缠足并不是让脚骨致残。平素里看她与三太太行走之间;也确实没有不便之处。至于玉姐;不知私下里如何;在沈瑞面前也没有扶人走路的习惯。
想想杨恬;要不是羞臊了跑步也不会去扶养娘。
这缠足真不碍行走?
沈瑞总觉得雾里看花似的;之所以念念不忘此事;一是觉得杨恬小姑娘没必要吃这个苦头;而是怕以后看到一双惊悚的“金莲”。看明清话本;都将“金莲”做为性器;助闺房之乐;后世之人只能理解不能。
可徐氏说的清楚;世情如此;除了寒门百姓人家之外;仕宦人家女眷都缠足。
世人眼中;“小脚是娘;大脚是婢”。谁家有放脚的女孩儿;以后说亲时会被挑剔;成亲后会被嫌弃;不管是婆家人还是外人。
沈瑞即便看不惯;也没法同整个社会制度抗衡;写了二十张大字;将纷乱的心情平复一二;决定以后对杨恬与玉姐更好些。大明朝闺秀的成长历程;委实太不容易。
转眼;到了六月二十八日。
沈瑞早早起了;换上儒服儒巾;足上穿着官靴;一副新秀才装扮。今日学政在衙门为新秀才设宴饮酒;行簪花礼;拜孔子。今年的新秀才;过了今天;才正式成为孔子门生。
刚摆上早饭;何泰之便来了。
看着饭桌上摆着的包子与牛舌饼;还有沈瑞跟前的豆花;何泰之不客气地要了一碗豆花;也跟着吃起来。
沈瑞笑道:“不会是为了等着中午吃席;空着肚子来吧?”
何泰之打了个哈欠:“昨晚翻来覆去四更天才睡;早起就没胃口;胡乱吃了两口粥……”
何泰之如今正是抽条的时候;分量大增。沈瑞见状;少不得叫人去厨房又取了两盘点心。
用完早饭;两人去了主院。
大老爷还没有去衙门;见两个新秀才过来;少不得又鼓励两句。
徐氏则是预备了两个荷包;一人给了一个;道:“簪花宴后;说不得还有私下应酬。身为地主;勿要吝惜银钱。只是不许去肮脏地界;茶馆酒楼也要去挑于净人家;如今在夏日里;外食可要仔细;莫要坏了肠胃……”
何泰之摆手道:“姨母给瑞表哥准备一份就行;我娘给我带银子了……”
徐氏笑道:“你娘是你娘的;姨母是姨母的;几个零花钱姨母还给不得?
何泰之这才双手接过。
徐氏道:“对了;你父亲给你起了字没有?”
何泰之道:“起了;字仲安;。”
沈瑞在旁听了;觉得何泰之的字起的不错;通俗易懂;还点名了排行。
徐氏点点头道:“往后不是孩子了;往来交际也要多几分稳重。”
何泰之恭敬听了;徐氏吩咐沈瑞道:“今日人多;你多看顾你表弟一些。
沈瑞应了;带何泰之沈宅出来。
何泰之没有骑马;而是乘马车来的;沈瑞就直接同乘。
到了官署就近;马路上行走已经是年纪不等的新秀才。还有不少看热闹的百姓;道路局促起来。两人就下了车;打车夫随从们回去。
似乎人人脸上都带了欢喜;沈瑞的心情也飞扬了几分。
从弘治十年至今;已经将五年;收获的喜悦确实甘甜。
沈瑞年纪虽不大;可因身量高;看着同十六、七岁的少年无差;在诸多新秀才中并不显眼。何泰之身量不足;满脸稚嫩;穿着簇新的儒服就分外惹眼;引来不少人的目光。
何泰之开始还不知;带了好奇;四下眺望。
待现不少人盯着自己时;他难免惴惴;往沈瑞身边躲了躲;小声道:“瑞表哥;他们作甚都瞅我?”
同那些胡子一把一辈子功名都止步生员的老秀才相比;何泰之这年岁实在太令人羡慕。
何泰之问完;自己也反应不过;倒是不见得意;只怏怏道:“十二岁中生员又有甚了不起?只春山书院里的学生;年年就都有十一、二岁过童子试的;还真是少见多怪。”
他已经同父亲问过是入官学还是继续在春山书院读书;何学士的意思是让他继续在春山书院读书。
顺天府是京府;大兴县是京县;这两处的学宫学官应该都差不了。可是以何泰之现下的成绩;岁考考试进不了一等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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