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便在前门外形成了几个坊;崇北坊就是其中一处民居汇聚地;挨着崇文门这边。
不过对官宦权贵与巨贾大户来说;即便前门外再繁华;在城外买宅置产;可也多是外宅;本宅多还在城内。
虽说近些年政通人和;蒙古人即便偶尔犯边也是小打小闹;可当年英宗皇帝在时;蒙古人可是兵临城下。
即便当时的兵部尚书在蒙古人到达前;叫人开城门放了外城百姓进城;可还有些来不及进城的百姓死于蒙古人的铁骑下。城外的房舍;也多被焚烧殆尽
不过几十年过去;当年惨烈情景早已无影无踪;只剩下满眼繁华。
沈瑞进京一年半;即便与何泰之等人出去逛过几次;也是内城的坊市;还是头一回到前门外来。
反倒是长寿、长福两个;一个是常被沈瑞打出来跑腿;一个是在京城土生土长;对前门外都比沈瑞要熟。
河沿胡同;顾名思义;临近护城河边;倒是不难找;在坊口一打听;就得了方向。
刚到胡同口;就见前面杵着两个少年;各自一高一矮。
高个那个正是高文虎;矮个那个穿着泛白的青色补丁衣裳;脸上也青一块、黑一块;手中是半截竹杆;一副常见的乞儿装扮。
虽说高文虎的块头有旁边矮个小少年两个大;可沈瑞还是忍不住将视线落在旁边那矮个少年身上。
只因那小少年虽是乞儿装扮;可看起来却有些奇怪。
沈瑞扫了一眼;就现是哪里不对劲了;因为这少年的衣服鞋子太于净;脸上的青灰痕迹也太刻意;倒像是刻意涂抹上掩盖面容;像后世特种兵面上的迷彩。
前门外;都是黄土路;人流一多;暴土扬尘。
就是沈瑞一行三个;从前门走到沿河胡同;鞋子与裤脚上都有不少尘土;这少年的鞋面上;虽是打着粗布补丁;可却没有灰尘。
沈瑞即便心中纳罕;也不过是一眼的功夫;面上并不露出来;只望向高文虎。
高文虎满脸欢喜;已经大踏步迎上前来:“沈大哥”
看出这大个子是真心乐意与自己亲近;沈瑞倒是并不排斥;笑道:“今日我来扰文虎了。”
高文虎“嘿嘿”笑道:“我早就盼着沈大哥来呢;快与我家去认认门”
沈瑞就是为了长见识来的;自然乐意随高文虎过去。
高文虎看看沈瑞身后的长寿与长福道:“这两位就是前些日子在县衙外接沈大哥回家的两位大哥吧?”
沈瑞点点头;道:“就是他们两个;家母不放心我一人出门;让他们俩跟着。”说到这里;顿了顿;望向那小乞儿道:“这位小哥是?”
高文虎道:“这是寿哥;同我交好的一个小兄弟”
说话的功夫;进了胡同;到了一个略显陈旧的木门外;上面贴了福字。
高文虎笑道:“我家到了。”
推开大门;就是一个三丈见方的小院;除了北屋三间;还有东边两间厢房;西边是厕所;厕所下是一个下陷式的猪圈;传来“哼哼唧唧”的声音。
小院子里除了一个十字形石子路之外;其他的地面都翻开来;栽葱种菜;绿油油的满眼生机。
寿哥满眼新奇;指着那旁边一垄小葱道:“这个长这么高了;上回看到时才芽……”
高文虎道:“前两天你没进家来;上次来家时还是月初呢……”
沈瑞则是瞄了眼猪舍;其格局与后世他在陕博看到的石雕一模一样;都是上面是厕所;下边是猪圈。
宋朝之前将猪肉叫“脏肉”;士大夫不吃猪肉;看到这家养猪的过程;能吃的进去猪肉才怪。
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就见北屋门帘挑开;出来个布衣荆钗的中年妇人;三十来岁年纪;眉眼之间与高文虎有些相似。
虽说这妇人相貌寻常;却是个极开朗的性子;看了众人一眼;笑着嗔怪儿子道:“混账小子;客人既家来;怎不让到屋里吃茶?”
高文虎憨憨一笑;拉过沈瑞道:“娘;这就是孩儿念叨了几回的沈大哥;县试时帮了孩儿大忙的……”又指了指长寿、长福两个:“这是沈大哥的伴当
沈瑞上前见过;随即从长寿、长福手中接了两提纸包;递上前去:“小侄沈瑞;见过高婶娘;冒昧来访;给高婶娘添麻烦;这是几包南味点心;不成敬意;还请高婶娘勿要嫌轻薄。”
自打前年冬徐氏带沈家子弟进京;沈宅大厨房就添了做南边菜的厨子与做南味点心的师傅。
菜品还罢;京城这边口重;烹饪风格都是齐鲁传过来;重油重盐;换了南边口味正好清淡下来;适合大老爷与徐氏这上了年纪的人;就是三老爷与三太太也极爱。
点心这里;沈瑞不爱吃甜的;沈珏又出京去了。
点心师傅签了几年的契;不好总闲着;徐氏便常吩咐点心师傅做了点心走礼用。沈瑞今日出门前;就叫人去厨房要了几包带着;多少比在外头临时买的诚心。
这高家娘子却是个极实在的人;虽觉得沈瑞不带烟火气且带了仆从;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可也没想着占便宜;连忙摆手道:“来就来了;怎还带东西过来?你才多大点儿年纪;哪里用得着讲这个虚礼?”
沈瑞道:“不过是自家厨房做出来的吃食;既带了来;怎么好带回去?要是真带回去;家母怕是就要教训丨我了……”
高娘子听了;这才犹豫着接了沈瑞手中的点心包。
那个寿哥显然是认识高家娘子的;无须高文虎介绍;便亲亲热热地叫“婶子”。
高家娘子应了一声;挑了帘子;招呼沈瑞等人进屋;吩咐儿子陪客;自己去厨房弄茶水去了。
高文虎直接带大家去了西屋;西屋除了半面北炕之外;地面上还有一张八仙桌。
高文虎招呼大家入座;长寿、长福两个面带犹豫;不肯入座。
这市井民居;自然是同沈宅那样的官宦门第不同;房子不高;里面间幅也小;火炕又占了一半地方;剩下地方占了几个人;就显得满满登登。
沈瑞便吩咐长寿、长福道:“难得出来一趟;你们不用在跟前守着;四处逛去;午后再来接我。”
沈瑞不是寻常少年;他即开口;长寿、长福两个只有应声的份;就先离去了。高文虎亲送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沈瑞与寿哥。
看着寿哥大喇喇地坐下;直勾勾地打量人;沈瑞开口道:“可是瞧出我有甚不对处?”
寿哥轻哼一声道:“你出门带随从;想来是富家公子;作甚跑到高大哥家来?高大哥是实在人;可不许你哄他”
沈瑞不解道:“是高小弟邀我来的;我作甚要哄他?”
高文虎已经打外头回头;口中喃喃自语道:“沈瑞;沈瑞;这名儿恁地耳熟……”
寿哥一听;来了精神:“高大哥先前不晓得这位沈大哥的名字?”
高文虎点头道:“只晓得大哥姓沈;没问全名呢……不过大哥名讳听着耳熟得很;到底是哪里听过呢?”
寿哥闻言;望向沈瑞;狐疑道:“有很多人叫沈瑞么?作甚我听着这位名字也觉得耳熟?”
高文虎拍了拍额头道:“想起来了那个那个县试第一不是就叫沈瑞么?咦?到是与大哥同名呢……”
“大兴县案?”寿哥望向沈瑞;眼睛眨了眨。
这时;就见高娘子端了食盘进来;上面是五个粗瓷大碗;还装了两碟点心;旁边还放了一把筷子。
这倒不像是吃茶;像是用点心了。
“那两位小哥怎走了?家中没有什么好吃的;我做了蛋茶……”高娘子撂下食盘道。
所谓蛋茶;就是糖水鸡蛋;暗红色的糖水;散着蛋香与甜香。
寿哥则露出几分馋样:“婶子做的蛋茶最好吃……旁人做的都不是这个味
高娘子笑道:“喜欢就多吃些;今日有富余的……”
高文虎的眼睛则是粘在那两盘点心上;道:“娘;这是沈大哥带来的?怪好看的;白色的像白糖糕;那个绿色儿的是甚来?”
高娘子道:“就是沈家小哥带来的;娘也头一回见咧”
“白色的定胜糕;绿色是闵饼;用糯米与闵草做的;南边常见的春饼;京城这边倒是不怎么见。”沈瑞道。
高娘子意外道:“沈小哥官话说的这么好;竟不是京城人士?”
沈瑞道:“是京城人士;不过祖籍在松江;小时候在南边长大……”
大兴县案;南方点心;沈沧从南边来的嗣子……寿哥看着沈瑞;脑子里飞转;睁大了眼睛;讶然出声;道:“你就是沈瑞?刑部尚书沈沧之子;左春坊大学士杨廷和之婿?”
第二百五十四章 近朱者赤(一)()
高娘子与高文虎是市井小民;并不清楚“左春坊大学士”到底是什么官;可却也听过六部尚书。
刑部尚书之子?什么大学士的女婿?案?
娘俩都诧异地望向沈瑞。
沈瑞则是望向寿哥;要是关注今年大兴县试;知晓自己官宦子弟的身份并不难;不过怎么连定亲的事都晓得?
这小少年是谁?
寿哥?寿哥
沈瑞不由眯了眯眼睛;沈杨两家过帖子时;杨家也出现一个“寿哥”;莫非彼寿哥就是眼前这个寿哥?
沈瑞面上不变;心中却是倒吸一口冷气。
看着年纪;倒是差不多。可真要是那个人;怎么会一个人跑到外城外;又是这个装扮?
高文虎已经按捺不住好奇:“沈大哥;你是案?”
高娘子则面上带了几分拘谨;方才就觉得这孩子气度不似常人;有是出门带仆从的;要真是高官家的少爷;那可不是他们能招惹的起的?自己儿子傻乎乎的;硬是邀了人到家做客;也不知是福是祸。
沈瑞点点头道:“我是得了第一。”
高文虎咧嘴大笑;满眼崇敬;立时与有荣焉的模样:“沈大哥你太厉害了;几百人考试;竟然能拿第一;不愧是大哥……”
寿哥见高文虎关注的重点偏了;咬牙道:“高大哥;他还是大官家的公子
高文虎点头道:“晓得了;方才寿哥不是说了么?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沈大哥是大官家的公子;功课又这么好;以后也定能当大官
他没有诚惶诚恐;没有羡慕嫉妒;似乎在他眼中“大官的儿子”与“铁匠的儿子”、“屠夫的儿子”是一种类别划分;而不是高低贵贱之份。
高娘子看着憨厚的儿子;又看了眼神态始终温和的沈瑞;还有旁边年岁不大却带了几分精怪的寿哥;将提着的心放下;由着几个小的说话;自己下去做家务活去了。
即便是大官的儿子又如何?客客气气上门来;就是她儿子的客人。她只要好生招待不失礼就行;反正也没指望巴结哪个。
寿哥的肺都要气炸了
既生气高文虎这傻子对旁人太实在;不分好赖人;又生气沈瑞被揭穿身份后还故作镇定;装的跟没事人似的。
他乐意高文虎对自己好;可不乐意高文虎对旁人好。
他按捺住愤怒;拉着高文虎袖子;“小声”道:“高大哥;当官的都可凶了;我上回讨饭就被一个当官的放狗给咬了……要是他们晓得自家公子来找高大哥;说不定将高大哥都怨上了……”
沈瑞在旁;听得真真的;心中翻了个白眼。当官的再凶;也比不得当皇帝的凶。他并不觉得这小少年的行为真的能瞒得住上面的“家长”;不过都说那位性情“仁和”;又是只有一根独苗;要不是如此宠溺也不会惯出来鼎鼎大名的“顽主”。
高文虎倒是听进去;眉毛挤成一团;露出忧色;显然是听见去了。
寿哥瞥了沈瑞一眼;暗暗得意。
不想高文虎直接对沈瑞道:“沈大哥怎么办?大哥家里会不会寻我爹告状;说我拐带沈大哥顽了?沈大哥过了县试;不是过两月还考试么?今儿出来顽会不会耽搁了读书……”说到最后;脸上已经带了惧意:“要是真来告状;我爹说不得就要打我。我爹打人可狠了;棒子都能打折了”
沈瑞闻言;莞尔一笑;道:“文虎放心;我出来前与家母报备过的;说有一个朋友要带我去尝羊汤。家母还吩咐我别忘了回邀文虎;改日也往家里做客
寿哥在旁;已经无语了。
眼前这个沈瑞是二品京堂家的公子;不是胡同口私塾里的小学生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挑拨了两次;懒得再来一回。
无知者无畏;寿哥已经不指望高文虎这傻子能对沈瑞生畏惧之心、避而远之了。
高文虎惦记带两人去吃羊汤;催着两人喝蛋茶。见两人都不去碰那点心;倒是没有去劝沈瑞;亲手夹了两个给寿哥。
定胜糕微甜带了米香;闵饼则是带了闵草的清新。
寿哥细细对品了;觉得这点心不仅卖相好;用着也不错;不过没糖没油的;未必合高文虎的胃口。
果然高文虎猪八戒吞人参果似的;一样用了一块;就没有再伸手。
寿哥见了;已经打定主意;下回过来要带两包蜜三刀之类的点心出来;将沈家的点心盖过去。不是他小气;不想给高文虎带东西;只是他这个身份;不方便送礼。如今有了沈瑞做比较;却是不甘心了。
高文虎已经端起碗;喝光了最后一口蛋茶;抹了两下嘴;道:“走;咱们吃羊汤去……这时候不是饭点儿;正好不用排队;要是赶饭点去;要排出半里地去……”
沈瑞痛快地起身;寿哥面上却有些迟疑。
他可是记得清楚;前几日高文虎说就有一碗羊汤的钱;总不能沈瑞坐着吃汤;他与高文虎两个瞅着吧?那也太寒碜了。
高文虎伸出小簸箕似的大手;在寿哥的头上揉了一把;露出一口白牙笑道:“寿哥别担心;我攒够买汤的钱了;一人一碗……”
寿哥抬头道:“怎么攒的钱?”
高文虎:“我大舅家的驴生骡子;上不了磨;我就在豆腐坊于了几天;得了二十文呢……”
寿哥抓了高文虎的手;翻开来手心向上;就见上面都是水泡。
寿哥鼓着腮帮子;开始运气。不知是气高文虎不爱惜自己;还是气他舅舅将他当牲口使。
沈瑞在旁;看着高文虎手心上的血泡;对于羊汤的期待顿时减了大半。
同高娘子打了招呼后;三人还是从高家出来。
不过走到胡同口时;沈瑞就察觉了异样;后边有人缀着。他回头扫了一眼;有挑担的货郎;还有看似过路的行人。
沈瑞并不觉得意外;看了正拉着高文虎说话的寿哥一眼;没有多事;而是想高文虎。
高文虎才十三岁;就这样的身高个头。虽没有比划过;可能在磨坊磨了几天磨不见疲色;可见确实有把子力气。
“文虎;考秀才未必只考文秀才;你考虑过武科没有?”沈瑞想了想;道
高文虎道:“我们塾学里的先生说过这个;说我不是读书的材料;却有一把子傻力气不过我爹我娘说了;好男不当兵要是去考武科;以后就要吃兵饭……”
沈瑞摇头道:“不是兵;有了功名就是武官。想要做世袭武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即便真的得了世职;也不是坏事……到底是官身;以后子孙想要考文举也是无碍的……如今每次春闱;就有军户出身的进士……”
高文虎听着有些傻眼;晕乎乎道:“我读书不行;武科不考做文章么?”
沈瑞看了寿哥一眼;道:“这个详细的我倒是不晓得;要不请人打听打听
不待高文虎说话;寿哥已经挺起小身板;拍着胸脯道:“高大哥;不用请人打听;我刚好有些门路;定帮高大哥打听的好好的”
高文虎心实;也不去想一个小乞儿会有什么门路;笑着点点头道:“那就看寿哥的真要是有这等好事;我也考个官儿当当;以后寿哥就不用再去讨饭了;我来养活你”
寿哥听了;眼圈有些泛红;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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