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之前已经听说考场上有人贩卖食物与水;也以为会在中午一阵;没想到这才开考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人开始叫卖。
等四下眺望一下;沈瑞就现这样的人不是一个;而是两、三个。
有自己带了杯子的考生;就取了杯子买水;没有带杯子的也没事;卖水的伙计这里有备有的粗瓷杯子。
旁边的大龄青年已经从提篮中取了青花瓷盖碗;又取了茶叶;等热水注入;便是茶香四溢。
那卖水伙计手中捏着一小元宝;满脸红光道:“感谢公子惠顾”
等他转过身;对着沈瑞时;沈瑞就从看戏人变成戏中人。
视线在沈瑞身上转了一圈;这卖水伙计挺直了腰板;依旧带了和气;小声道:“这位小哥;要热水么?”
这跑堂伙计最是火眼晶晶;沈瑞虽是穿着布衣;可这沉稳劲也不像庶民百姓出来。加上他年纪看着又轻;小伙计便也收了怠慢之心;好声好气地说起话来。毕竟;只有书香门第;家学渊源;子弟启蒙早;应童子试的也早。换做百姓人家;十来岁开始读书;小二十岁下场应童子试的大有人在。
沈瑞点点头;从提篮中取了白瓷碗:“有劳”
那伙计迟疑了一下;道:“小哥;一碗水五十文……”
沈瑞从考篮中取出一个蓝布荷包;从里面抓了一把铜钱出来;数出五十枚;交到这伙计手中。
小伙计接过;又数了一遍;方提着水壶给沈瑞倒了大半碗热水;顺着过道往后去了。
沈瑞拿着荷包;却是若有所思。
他这一套考试行头;都是徐氏亲自给预备的。
昨晚就准备好了;沈瑞自己也检查了一遍。虽说不知徐氏为何给他准备的东西这样简朴;不过沈瑞也没有多问。出来是答题;又不是人际交际;只要笔墨纸砚都没问题其他都是小事。
到了方才买水;沈瑞才隐隐地觉得不对劲。
一杯热水;成本连一文都不到;却能卖五十文;与其说是买水;不如说是借着买水索拿。只是这是科考惯例;大家一代代传下来;也就约定俗成了。
徐氏在考篮中装了两个粗布荷包;里面装了不少铜钱;为了就是此事。
这会儿功夫;就听沈瑞身后有人道:“我就十文钱;十文钱中不?”
接着是那伙计的声音:“呦呵;还想赖账不成?旁人都给了五十文;作甚你就要十文;你是宰相家的公子不成?”
想着身后少年方才那憨厚一笑;沈瑞就忍不住回过头去。
那憨厚少年手中捏着几个铜板;满脸惶恐;额头上已经急出汗来。
沈瑞的眼风落在考桌上;就见一个粗瓷杯里倒满了热水。
水汽寥寥;那伙计神情越来越冷冽;那憨厚少年急的眼圈都红了。
就听那伙计道:“要是想赊欠;也并非不可;只是到了明日这茶水钱就…
没等到他说;那憨厚少年已经看到沈瑞回头;立时跟抓了救命稻草似的;探出长胳膊抓了沈瑞肩膀:“大哥;借我四十文钱”
这般不按牌出招;那伙计愣了;沈瑞也微怔。
这憨厚少年见沈瑞没应答;嘴角一裂;豆大的眼泪就滚落下来。
考生的座椅;除了过道之外;都是一个挨着一个。
这块一有拉扯;周围的考生就都探头过来。
那伙计的面上也有些兜不住;瞪着那憨厚少年运气。
这也是索拿的常用手段;读书人家的考生;长辈进过考场晓得规矩的;会预备下散碎银子铜板之类;泥腿子人家出来的小子不知道规矩就要吓一吓;使得他服帖;明日带了银钱过来。
不想着呆小子不按理出牌;这又是考场之上;索拿是索拿;可也不好公之于众。要是喧嚣起来;考生得不了好去;这伙计也会落不是。
沈瑞被无辜牵连进来;心中生出几分不耐烦;可也不过是后悔自己多事。
对于这憨厚少年;倒是并未有多少迁怒。
能读得起书的人家;毕竟不是赤贫;要说凑不齐五十文钱也不至于;不过是这少年无人指点;才没有带银钱进考场。这伙计看着笑眯眯;却是个心黑的;越是这样百姓无根基的人家;越是想要捞上一笔;才故做刁难。
即然这少年借钱;沈瑞便转身从荷包中摸出四十文;放到那少年的桌子上
那少年正哭得伤心;见了铜钱;立时破涕为笑;连声道谢;“呵呵”两声;取了铜钱;递给伙计。
那伙计虽脸色依旧不好看;却不敢再招惹这憨厚少年。
这说哭就哭、说笑就笑的;明明是大傻子;还来考童子试?谁家爹娘这么不懂事;将这傻小子放出来了。
至于前面掏铜板的少年;书香门第出来的;保不齐什么时候就鲤鱼跃龙门;可不是他一个伙计能得罪得起的。
一场风波就这样过去;沈瑞静下心;在心里破了题。
买来的热水放凉了;沈瑞一口也没有喝。
他虽然答题快;可考场放人是十个一批;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出去;为了免得解手;还是不喝水的好。
等到沈瑞在草稿上做完第二篇时文;又在答卷上抄写好后;已经又过去一个时辰。
沈瑞这个时候可也交卷;但是他没有交;交了也是等着旁人;还不如等一等。
卖水的伙计继续在过道里穿行;只是这回手中提的不是水壶;而是烧饼篮子;里面是一包包油纸包的烧饼。
一杯水都卖五十文;这点心要是论起成本来;自然是热水的几倍;或许是考虑众考生随身带的银钱有数;加上当初的告示要考生自带食物;总算没有太离谱去。这回有了选择;夹牛肉的烧饼五十文;寻常的二十文;可买可不买。
沈瑞没有要;后边的傻大个没钱买;两人吃的都是自带吃食。
旁边的金戒指大龄青年;显然也看不上这粗糙吃食;不耐烦地摆手。
那伙计却不肯走;只一位陪着笑。
金戒指青年满脸烦躁;都已经开口撵人;可那伙计就是不肯走。最后还是他气鼓鼓地掏了一个小元宝出来;那伙计才留下几个油纸包;笑眯眯地走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青云路始(四)()
隔壁的金戒指青年;显然被当成了冤大头。
每过半个时辰;就有伙计过来卖水或吃食;那青年摆着一张臭脸;尽管不情不愿;可到底还是掏了银子。
这样暴户的装扮;应该是被伙计看透了;才有胆子过来索拿。
沈瑞坐在旁边;只当看戏。早上丑时就起了;熬了这大半日下来;沈瑞也有些累;只盼着大家早交卷。
这时就见前面的人荸荸的;似要起身的模样。
沈瑞见了大喜;他不爱做出头鸟;引得众人侧目;才不肯头一个交卷子;想要跟在旁人身后交。
不过这人从座位上起身后;并没有离开;而是蹲了下来。
随即这人就脱了鞋子;沈瑞见状;不由皱眉。
之前听沈全与何泰之所过;考场上有考生忍不住便意;偷着解手的。考官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管。毕竟关系到前程的大事;没有人愿意死得罪考生。
沈瑞只当是笑话听。
可眼前这人先是除鞋;再是脱袜;这鬼鬼祟祟模样;与传闻中往袜筒里解手的人很像。
果然这个人下一个动作;就是撩开衣襟脱裤子。
沈瑞直觉得头皮麻;抬起头往前望去。
县令不知何时已经退出去;只有两个小吏在闭目养神。
四下里的考生;倒是有所察觉;望着那蹲着的人;都侧身往远避。
就是沈瑞;也被恶心了;忍不住身子往后边靠。
可是座位与座位之间;不过两尺宽的距离;沈瑞即便紧靠着后边桌子;里前面这人也不过是三、四尺的距离。
“哗哗”的声音;传入耳中;接着就是一股尿骚味散开来。
虽说不是大便;可沈瑞也被恶心住了;将面前的考卷整理一番;就起了身。考篮是之前就装好的;倒是不费事。
至于桌子与凳子;倒是无需动。上面按照千字文贴了考号;等到五场考完时拿着考牌领回就行。
这时就见前面隔了一排的一个考生也起身;提了考篮出来;正好走在沈瑞前头。
瞧着他皱眉掩鼻的模样;定也是被身后这当众撒尿的小子恶心。
做完考题;在座位上观望其他考生的不是一个两个。
这边那考生与沈瑞一前一后往前走;前后就又几个考生相继起身。
等到沈瑞等人走到前面时;后边跟着好几个人;廊下的考生也听到动静;开始有人起身交卷。
不过因人数只有八人;没有凑齐十人;还不能放出场;这几人就由一衙役领着在出了大堂;在县衙门口一侧空厢房里候着。
这第一批交卷的八人中;连上沈瑞竟然有四人出自春山书院。大家都是戊班的同窗;就凑到一起;小声说起这次的时文题目来;一个是“则我从先进”;一个是“执礼皆雅言也”。
在书院中先生教过的时文类型中;这两种都属于好破题的;对于大家来说倒是不算难。
几个少年面上笃定模样;都是心里有底的;只是做不得倨傲之态;嘴里亦谦虚些。
少一时;又下来一个考生;正是沈瑞身后那憨厚少年。
见到沈瑞;他满脸感激;咧嘴一笑:“大哥;太谢谢你了;我明儿带了钱还你。”
沈瑞颇为意外;他起身走前往后边瞄了一眼;这憨厚少年的卷子都空着;可不像是要交卷的模样。
只是萍水相逢;没必要多问;沈瑞便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还是要谢谢大哥;要不我怕哩;估计连一道题也答不出;怎么能答四道题;多亏大哥了……”那憨厚少年一边摸着后脑勺;一边说到。
沈瑞在少年中算高挑的;这憨厚少年比沈瑞还高小半头;一口一个“大哥”;引得旁边的考生都侧目。
等到这少年说完;大家面上疑惑不解;有个嘴快的问道:“答了四道题?只答四道就交卷?后边的时文呢?”
那憨厚少年眨了眨眼道:“我背了先生给的十篇考题;题目都被对上;就空着了。”
虽说各个书院私塾都有老师押题的;可像这少年这样诉之于口的还真没有
沈瑞倒是觉得这少年实诚的可爱;只是不解他这样的水平为什么还要参加县试。县试虽是科举考试中录取率比较高;可在京城地区;竞争激烈;也是十几取一。
这少年四书五经的填空只会三道;可见是个一知半解的。
先交卷的考生;多是答完考卷的;算是考生中比较优秀的一批。
眼见这憨厚少年不是读书种子;大家就收回注意力;不再理睬他。
这憨厚少年凑到沈瑞跟前;道:“大哥贵姓;明早我给大哥送钱来……”
沈瑞虽不缺那四十文钱;可这少年满脸真诚;便道:“免贵姓沈;明日碰上再说吧……”
这憨厚少年对于应考之事;好像半点都不知道;听了沈瑞的话;就笑着说道:“好;座位没动呢;明儿我还坐大哥后头;到时候还给大哥……”
沈瑞壳子里虽是不小;可顶着这小身板;被人一口一个“大哥”叫着;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便道:“我叫沈瑞;弘治二年生人;你叫我名字即可。”
那少年瞪着牛眼;摇头道:“当叫大哥呢;我是弘治三年生的……”
沈瑞听了;看着这少年好几眼。
这是十三岁?这样的个头;这样的身板只有十三岁?这身高按照后世的论;一米八都多了。
沈瑞那三个同窗;都是十二岁;只比这憨厚少年小一岁;身量比这憨厚少年矮了一头还不止。
他带了好奇道:“你这么小怎么就来应童子试?再读几年书来也不急啊?
憨厚少年苦着脸道:“我爹逼我读书哩;我实在记不劳;不想再读了;就来考个试;也让我爹死心……”
旁边几个春山书院考生之前懒得搭理这憨厚少年;不过听说他才十三岁;又不想再读书;就有人不解道:“你才这丁点儿年纪;不读书做什么去?”
这憨厚少年举了举胳膊道:“我跟我爹杀猪去;我现在就能按住两百斤的活猪;就是我爹不让呢……”
这是屠夫的儿子;那几个春山书院考生都是翰林子弟;未免觉得此少年粗鄙;即便觉得他憨憨傻傻的挺有趣;可也或多或少地露出几分不屑。
这时;又有个考生过来;正巧也是春山书院戊班的。
前面那几个同窗不由欣喜:“终于凑齐十人;可也出去了……”
随着那考生过来的;还有个吏员打扮的中年人;笑着招呼大家出了厢房。
另一侧厢房;涌出几个衙役来;身上都披红绸;手中拿着却是锣鼓唢呐等物。
县衙的大门缓缓推来;这边锣鼓等已经吹打起来。
门外围了不少接考生的家属;听到敲锣打鼓的声音;便跟着喧嚣起来。
沈瑞等十人;就按照交卷顺序;排了一排;依次出了考场。
这十人就是“出头牌”;后边还有“二牌”、“三牌”也都敲锣打鼓欢送。只有先交卷的前三十个考生有这种待遇;后边的人就没有了。
尽管县试是科举考试中的第一步;可因沈瑞是沈家未来之主;上下都比较重视;过来接送沈瑞的除了他随身的小厮长寿、长福外;还有沈家二总管。
见沈瑞出来;二总管便带了长寿、长福挤过来;将沈瑞簇拥而去。
马车在不远处等着;上面茶水吃食都准备好。
这里离沈宅并不远;沈瑞即便肚子里有些饿了;可看了于巴巴的点心也没有食欲;就吃了几口热茶。
出场前;听那个吏员提了下时辰;未正二刻(下午二点半);还不到申时
等沈瑞回到沈宅;三老爷已经在等着。
不过见沈瑞面带乏色;三老爷就没有急着问他考生情形;而是叫他先回九如院更衣。
沈瑞更衣后;先去见了徐氏;随后就回到前边书房见三老爷。
沈瑞将时文默了一遍出来;三老爷看了不由颔叫好。县试的时文题目本就浅显;沈瑞的时文当年却是沈理这个状元公手把手教导的;文章做的极为漂
“虽不能为案;可前十无碍了。”三老爷放下手中文章;道。
虽说三老爷并没有应过童子试;可沈珞前几年是考过的。因大老爷、二老爷都是职官;就数三老爷清闲;所以沈珞应童子试时;都是三老爷跟着盯着;对于考题的难易倒是晓得。
沈瑞听了;只有无奈。
他原是惦记县试案的;可知晓县试并不糊名后;就晓得机会渺茫。
京城勋贵子弟多;寄籍的官宦子弟也多;考官为了不得罪人;当不会让高官显宦人家的子弟做案。
那样的话太着眼;其他没当上案的勋贵官宦家说不得就要记仇了。
多半是书香门第人家的子弟做案;旁人即便有不满;可是也不好说什么
沈瑞现在倒是有些盼府试。
要说科举之路;会试时难度最大;除了四书五经的熟稔;经史子集涉猎;在时文上也不是花团锦簇就能过关的;还需要言之有物。
只有在童子试这里;对于县试、府试两层;考的都是四书五经与时文;到了院试时涉及其他经史。
府试开始“糊名”;要是府试过了;院试时则是直接取了;也能让人省心不少……
第二百四十八章 青云路始(五)()
一夜无话;次日沈瑞歇了一日;养足了精神;二月十七依旧是丑初就起了
等到寅正(早上四点)到了大兴县衙外;这里已经来了不少人。
同昨日相比;今日不是“正场”;不过一应入场程序依旧按照昨日情形。唯一的区别时;在大家进场前;就由衙役抬了告示牌出来;上面贴了红纸;红纸上写了“正场”前十考生的名字。
沈瑞在交卷时;排在第二位;不过在今日榜上排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