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沈全对于沈瑾的出色;心中颇为微妙。作为打小的玩伴与族兄弟;两人在科举仕途上的成绩相差太多。
如今进京;入了有名的翰林院子弟学院;见识了各种课业优异的同窗;沈全反而淡定了:“希望瑾哥顺顺利利;如此年底就能随流大叔他们进京了……
明年是会试之年;地方上的新旧举人年前年后会汇集京城。沈氏族里会进京的举人老爷;也不是一个两个。
沈瑞想到沈琰身上;道:“不知沈先生会如何……”
沈全道:“反正是比不过瑾哥;今年族中能下场应试的有三、四人;瑾哥课业还是排在头里。要是有一人举业;也是瑾哥;其次才轮到旁人……”
沈瑞摇头道:“不是这样论的;考场之上变化莫测;名次也说不好……”
沈全想了想;道:“也是。唐谢元中了南直隶解元;可在礼部会试中却连三甲也没排上蒋学士十四为解元;三次应礼部会试;先前也落第两次……
沈珏好奇道:“唐谢元不是牵扯进舞弊案才被罢落的?”
沈全摇头道:“我原也这般以为;后来进了书院听同窗们提及才晓得并非如此。在舞弊案出来前;先出的皇榜;唐谢元就名落孙山。”
沈珏道:“那可真是倒霉的……都落榜了;还能被咬进舞弊案中;连功名都没保住”
沈瑞临窗坐着;一边听沈全与沈珏说话;一边往街头随意眺望。
就见街头有几个眼熟的人走过来;进了茶楼对面的客栈;正是沈涌、沈珠叔侄与几个小厮、长随;后头跟着一辆马车;上面载了些行李物品;停在客栈跟前。
沈瑞转过头来道:“二房二老爷与沈珠来了;进了对面客栈……”
沈全探身过去;沈涌叔侄已经进了客栈;只有几个面熟的长随、小厮从马车上卸东西。
沈珏没有探身去看;轻哼了一声道:“还真是冤家路窄”
端午节时;沈涌带了沈珠去了沈宅;沈珠也给沈珏端茶赔罪;不过沈珏并不觉得沈珠是真心悔改;不过是碍于沈涌不得不低头罢了。
因此;即便晓得沈涌、沈珠到了;他也不想过去相见。
沈全有些为难;并非因沈珠的缘故;而是有涌二老爷在。
之前在松江时;大家与涌二老爷相处的不多;这半年同在京城;却是见了不少回。
涌二老爷行事虽有些圆滑;不过待族侄们颇为厚道;沈琦长子满月与百岁的时候;涌二老爷都准备了厚礼;就连沈全入学;涌二老爷也不忘准备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送过去。
沈械是宗孙;又是三房在京城的靠山;可以对沈涌不假颜色;五房沈瑛兄弟几个;对于沈涌还是颇为尊敬。
并非是因拿人手短;而是因沈涌为人有值得尊敬之处。
三房从上到下;很多人不讨喜;却不包括这位族叔。
三房四位老爷;除了三老爷是庶子之外;其他三位老爷都是嫡出。
沈涌不上不下;却正经是三房顶梁柱。
沈湖与湖大太太为人实难令人恭维;三房这些年却能蒸蒸日上;沈涌功劳占了大半。
“瑞哥……”沈全望向沈瑞;有些为难。
沈瑞想了想;道:“他们既然也投到这家客栈;抬头不见低头见;怕是避不开;还是当过去见见……”
沈珏倒是对沈玲印象颇佳;道:“涌二叔他们这是要回松江?没听说玲二哥回来的消息啊;他们怎么这会儿就回去……”
沈全见他态度软了;道:“听说涌二叔在广州那边也有买卖;许是要顾着别处……”
兄弟三个又吃了半壶茶;就下了楼;回了客栈。
跟掌柜的打听了一下;就让小二领着;大家去拜会沈涌。
沈涌见几个族侄过来;非常意外;摸了半把铜子打赏小二后;就笑容满面请大家进了客房。
“你们兄弟三个怎么在这里?这是……来接沧二老爷……”沈涌招呼着大家坐下;笑着问道。
他虽笑容满面;可面色晦涩;眼底青黑一片;看着十分憔悴。
沈瑞点点头道:“不单单接洲二伯回来;洪大叔与洪大婶子也随着一道进京”
沈涌闻言;望向沈全道:“恭喜全哥心想事成了;瑛哥那边显然定也会极欢喜……一家人在一处;他乡亦是家乡……”说话之间;亦呆了几分唏嘘。
沈瑞与沈涌并不熟;应完那一句便没有再开口。
沈全看着沈涌神色;有些担心道:“瞧着二叔气色不大好;这是要回南边?怎么这个时候启程……”
沈涌笑容有些勉强;道:“家里有些事;老太爷叫我与珠哥回去;就赶得有些急……请宗房大哥出面帮寻的官船;明早登船……”说完这一句;就岔开话;提起旁的来。
毕竟是隔着房头;沈涌无心细说;沈全倒也不好追问;只道:“之前不晓得消息;否则总该为涌二叔践行。京城离松江千里之遥;涌二叔下次还不知哪年过来……”
听了这话;沈涌的目光从沈全、沈瑞、沈珏身上依次打量过去;带了几分惆怅;道:“实是归程定的仓促;否则我也当去看看诸位侄儿……全哥还罢;总要回松江;咱们叔侄有相见的时候;瑞哥与珏哥以后却是不好难见了……”
他这般热络;沈瑞与沈珏两个也不好冷淡。
沈瑞道:“玲二哥什么时候回来?”
沈珏也道:“以后还是玲二哥在京里么?”
沈涌苦笑道:“我原是这般以为的;以后却是有些说不准了……不管是玲哥进京;还是三房其他哥儿进京打理南城铺子;你们兄弟能看顾的就看顾些…
沈珏带了几分不情愿道:“若是玲二哥;我们是认识的;自然都好说;换做旁人;大家又不熟……”
他回答的率直;沈涌却并不恼。
商场之上;尔虞我诈太多;像沈珏这样喜怒随心的性子;反倒少见了。
不过沈涌也晓得;这样的脾气容易吃亏;看了沈瑞一眼;他心里庆幸沈珏运气好。即便出继为嗣子;有沈瑞这个性子稳重的密友做堂兄;也能多一份依靠。
众人在屋子里说得亲近;门外沈珠站在那里;面色越来越黑。
这三人即看见沈涌;怎么可能没有看到他?可这进屋说了半天话;却一个人也没有提及他。连远在松江的沈玲都被提及;沈珠的名字一次未见。
同族的兄弟;他们凭甚这般瞧不起人?
第二百一十二章 木本归根(二)()
小二上来送茶;看到沈珠站在客房门口;躬身道:“这位公子……”
沈珠轻哼一声;推门进了客房。
见沈珠进来;客房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沈瑞从座位上起身。沈珏带了几分不情愿;却也跟着起身。
沈珠看也不看沈瑞、沈珏;对沈全道:“全三哥……”
沈全点点头;道:“幸好遇上了;要不还不知你们要回松江……”
沈珠道:“是仓促了;全三哥可要给家里带信?”
沈全摇头道:“不带了……我家老爷太太上京了;随洲二伯同路;我这次随瑞哥、珏哥两个出来;就是来接他们……”
沈涌见沈瑞、沈珏两个守礼;沈珠却如此目中无人;皱眉道:“九哥”
沈珠见他带了恼意;方不情不愿地看着沈瑞、沈珏道:“你们兄弟两个也来了……”
“珠九哥……”沈瑞不冷不热地见了礼。
即便心中不喜;可该守的礼节还是要守的;否则落在旁人眼中;无礼的就是自己的。
沈珏显然也明白这点;不情不愿地叫了一声。
沈珠看着沈珏这模样;倒是正是几分趣味来;抬了抬眉毛道:“你们叫我九哥;我该叫你们甚?瑞哥、珏哥出继后;爹娘都换了;是不是也该换名字了
他这话加上这阴阳怪气的口气;就十分惹人厌。
沈瑞神色冷了几分;沈珏则是怒极而笑;道:“我与瑞二哥以后叫什么名字;这就无须珠九哥操心了;毕竟以后能不能再相见都是两说……”
沈珠闻言;不由变了脸色。
沈珏、沈珏在京;沈珠回松江;大家再次相见的时候;就是沈珠举业后进京应礼部会试。沈珏这话;是诅咒他不能举业?
沈珏已经不看沈珠;对沈全道:“三哥;咱们是不是去码头看看……”
沈全如今与沈珠也不过是面子情;既拜会完沈涌;也无心多留;便起身道:“是该去瞧瞧……”
沈涌见状;跟着起身道:“我也当过去迎迎……”
沈全忙道:“涌二叔且留步;官船什么时候到京还说不好……等那边靠岸了;涌二叔再过去也不迟……”
沈涌知趣;也不勉强;道:“且记得打人来说一声……”
沈全应了;同沈珠点点头;带了沈瑞、沈珏两个离开。
沈珠没有动地方;沈涌则亲自送到客栈门口;看着沈全等人走远了;方转回客房。
“二叔是长辈;作甚这般殷勤巴结?”沈珠皱眉道。
看着沈珠面上隐露不屑;沈涌想着前天收到的家书;连教导沈珠的意思都没了;只揉了揉额头;道:“我有些乏了;先倒下歪一歪;九哥自便。”说罢;就转入内室。
留下沈珠在当地;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使劲拄拄脚;甩了门出去。
内室里;沈涌睁开眼睛;脸色十分难看。
前日他收到的家书;拢共是三封;一封是老太爷亲笔;一封是四老爷亲笔;一封是沈玲亲笔。
三封家书拼凑到一块;沈涌对于三房变故的前因后果便也知晓的清清楚楚
这几年兄弟之间波澜涌动;早有摩擦;沈涌劝着上边的;安抚下边的;才使得三房没有散了去。
他之前一直担心三老爷会闹出来;毕竟三老爷是庶出;与其他几位老爷隔了肚皮。
没想到这次反目的是大老爷与四老爷;两个同胞兄弟。
沈涌早就晓得这个家维持不了几年;不过因不愿引得老太爷生气;也放心不下兄嫂一家;才上下弥合。
说到底;他也不是圣人;否则就不会同三老爷、四老爷一般;也置了私产
如今这样闹出来;眼看着兄弟成仇;沈涌除了觉得有些丢脸之外;还觉得心寒。
兄嫂一家祖孙三代;都是他们兄弟养活着;却养成了白眼狼。
沈家三房富庶;仆从如云;小大哥又是长房嫡长孙;身边养娘、婢子何曾离开人。要是没有人私下吩咐;她们就敢让小大哥手中拿棒子耍?还眼睁睁地看着他打人?
如今没的是四太太肚子里小的;四老爷都恨成这般模样;要是十五哥真没了;这个仇还能化解么?
十五哥不过两岁大的孩子;做这个局的人心肠该有多狠;才能下的了手?
这哪里是亲人?
想到此处;沈涌闭上眼;心开始硬了。
沈湖两口子眼皮子浅;这把热心费力地想要分家;是惦记公中后添置的那些产业。
想要独吞或是占大头;那是妄想……即便他并不看那些;也不会白白便宜了那白眼狼一家……
码头上;人头涌动。
如今虽不到漕粮进京的时节;可南来北往的官船、商船往来如织。
各种味道混杂在一处;十分难闻。
沈瑞走了几步;就不爱走了;看到远处河边有棵垂柳树;就招呼沈珏、沈全两个过去遮阴。
沈珏使劲摇着扇子道:“这京城的夏天也太燥热……”
沈全拿着帕子擦了汗道:“我倒是觉得比松江时强;现下是在外头;没得挑了……要是在屋子里;起码还有冰……松江那边;除了每日里多洗两次澡;可没有降暑的法子……”
沈瑞道:“也不知鸿大叔、鸿大婶子会不会适应京中气候……这个时候赶路有些遭罪;不过也比九月底好;那个时候上京太冷了……”
之前没得到消息前;几个人聊过五房大老爷一家进京的日子;就猜测不是随沈洲过来;就是同沈流等进京赶考的举人一起。
随着沈洲的话;来京的日子不会太晚;毕竟沈洲是职官;请假的日子有限;跟着后者的话;则要等到乡试结束后;那边才会启程进京。
几人正说着话;就见远处过来十几骑;马上人是穿着罩甲;腰挂绣春刀;正是锦衣卫的装扮。
“贵人出行;闲人逼退”几个锦衣卫小校高声喊着;驱散道路上的行人
在他们身后;则是穿着圆领罩衫的衙役正用清水净街。
“好大声势啊”沈珏道:“这般声势;难道是藩王进京?”
沈瑞摇头道:“锦衣卫是天子亲卫;藩王进京应是礼部与宗人府的官员出面……”
随着退避的人群;原本带着几个小厮去码头等着官船的二管家也从码头上退避出来。
看到沈瑞等人在树下;二管家就过来禀道:“瑞少爷、珏少爷、全少爷;昌国太夫人省亲归来;宫中遣使迎候;码头上也撵人呢……”
昌国太夫人;当今圣人之岳母;皇后生母金氏。
向来凡称“夫人”;是夫贵妻显;称“太夫人”;则是母以子贵。如金氏;若是没有加封;诰命本当为昌国公夫人或是寿宁侯太夫人;偏生天子重外戚;弘治十一年加封金氏为“昌国太夫人”;从其夫昌国公峦爵号。
除了这“昌国太夫人”的诰命封号之外;金氏还常驻宫中。如今宫中遣使相迎;也就不是什么稀罕事。
沈瑞他们所在之处;离官道还有一段距离;倒是无须回避。
沈珏皱眉道:“竟是他们家;一介外戚;竟这般声势……”
话未说话;就被沈瑞打断:“珏哥慎言”
沈珏嘀咕道:“就因沧大叔贴了他们家的边;尚书都差点没了……”
因正月里沈沧亲往建昌伯府“赔罪”;等到衙门里开衙后就得了御史弹劾;三月里廷推时;也因此得人非议;差点与刑部尚书之职失之交臂。
沈瑞道:“罪魁祸是惹事的沈珠”
文官瞧不起外戚勋贵;可真正能爬到高位的文官也得罪不起实权的外戚权
正月里那场事故;沈沧可以清高的不低头;在士林之中是能得清誉;而后就会多了一门仇家;在官场上再难寸进。
本就是小事;沈沧出面;小事化了;沈沧不出面;就是扫张家兄弟的脸;就是小事化大。
沈沧入仕小三十年;当然晓得孰轻孰重。
张家可不是挂名的皇亲国戚;皇后的娘家;太子的外家;别说沈沧当时不过一个三品官;就是阁老大臣与张家对上也没好处?
不远处;昌国太夫人的全副仪仗已经缓缓而来。
沈瑞等人也住了话头;眺望昌国太夫人的仪仗过去。
前后簇拥的除了锦衣卫;还有数名穿红的中官;还有一人;骑马随行在太夫人的车架边;二十出头年纪;穿着莽服。这个打扮;这个年纪;应该就是金氏次子;建昌伯张延龄。
官道两侧的士民百姓;即便无须跪迎;也都屏气凝声;生怕不小心冲撞了贵人。
这时;却是从一侧的人群中突然出来一少年;就要往车架边凑;被随行的锦衣卫给拦下。
“二舅;外祖母……”那少年身着锦衣华服;高声喊道。
不仅拦着他的锦衣卫面露迟疑;就连沈瑞、沈珏这些远处驻足眺望的;听了这一句都惊呆了。
昌国太夫人的外孙;建昌伯的外甥;不正是东宫太子么?
随即觉得不对劲;东宫太子好像只有十来岁;那少年看着有十三、四岁大
那些本来迟疑的锦衣卫们;显然也想到此处;再次将那少年拦住。
因这少年的拦路;昌国太夫人的车架还是停了。
建昌伯张延龄策马过来;居高临下地望着那少年。
那少年抬起头;带了几分讨好道:“二舅……”
第二百一十三章 木落归本(三)()
沈瑞、沈珏等人所在位置;距离官道十几丈远;眼见着碰上这般八卦;都不免有些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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