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明日开始你多往王家走走;打听打听老师那边可有议亲消息;身边可有人照看。”沈瑞吩咐道。
等到今年秋天;王守仁妻故去就满三周年;这续娶之事也拖不得了。
身为长子;王守仁有传承子嗣之责;可子女缘却单薄;如今而立之年;也没有一男半女。
沈瑞真心觉得王守仁将道德、国家等方面看的太重;丝毫不念己身;这样没什么不好;只是有时未免太孤单些;让人看着心揪。
主仆二人说完话;打长寿去了;沈瑞便起身;想要去沈珏处溜达一圈;刚推门出去;就见沈珏衣袖掩面;走了进来。
“不好好养着;你怎么出来了?”沈瑞嗔怪道。
沈珏“嘿嘿”笑了两声道:“在那边实是无聊;听说你回来;就过来瞧瞧你。”
他半张脸都结疤;看着很是怕人。否则以他的性子;也不会做出衣袖掩面这样的事来……
第一百七十章 人以群分(六)()
沈珏嘻嘻哈哈;话题却一个劲地往沈琴、沈宝身上引;沈瑞哪里还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道:“你这伤还没好呢;就忘了疼?这是想要关心关心沈珠;就不能长长记性?
沈珏收了嬉笑之色;正容道:“不管怎地;沈珠到底姓沈哩;总不能平白让外人欺负了去”
沈瑞轻哼一声道:“不想白欺负还能如何?难道还想着望登门问罪?别说是问罪;就是沧大伯这里;少不得还得俯身低头去赔不是”
沈珏皱眉道:“御史呢?沈珠是生员;有功名在身;建昌伯就任由下人杖责;未免太猖獗。作甚还得沧大叔去赔罪?”
沈瑞看了他一眼道:“珏哥这是心中不平;想要为沈珠讨公道?还是你真是以为;这世上没有尊卑高下;真的有公道可言?”
在京城建昌伯势大;在松江时;沈家何曾不势大?
沈珏一噎;讪讪道:“那此事就这么算了?”
“本不过就是一件小事;难道还要非得闹大了;让京官勋贵都晓得沧大伯族侄冲撞了国舅爷;得罪了张家?”沈瑞反问道。
沈珏撇撇嘴:“沈珠走路;对方骑马;怎么个冲撞法?定是沈珠嘴巴臭;说了什么难听话;才引来这场祸事。”
“这不挺明白的么?前面还那么多废话。”沈瑞白了他一眼:“要是建昌伯真的无缘无故就随意责打良民;那不用旁人;今上也不会纵容他。”
弘治皇帝是出了名的仁君;之所以对张家兄弟没有太过约束;除了因张皇后的缘故“爱屋及乌”外;也是因张家兄弟没有触犯他的底线。
至于张家兄弟的“盛名”;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帝王心术;一个四下里得罪人的外戚;说不得比邀买人心的外戚更容易让人安心。
沈珏先前有些为沈珠抱不平;不过想到沈珠那张嘴;说话恁地难听。平素族兄弟之间;无人与之计较;可外人哪里会惯着他;说不得还真是祸从口出。
沈珏往榻上一坐;支棱着下巴道:“那沈珠得罪了张小国舅;以后的前程会不会有碍?”
沈瑞想了想道:“不好说。建昌伯未必会记得此等小事;可难保以后有人会挖出来。”
沈珠要是不中进士还罢;进了进士入了官场;就难免有倾轧纷斗。旧事翻出来;说不好还真能断送沈珠前程。冲撞了建昌伯的人;哪位上官敢拉扯他;不落井下石踩两脚都是厚道的。
昨日路口之事;与建昌伯来说;不过是芝麻大的小事;对于沈珠来说;却是难以化解的大事。
沈珏叹了一口气道:“沈珠这性子;还是安安生生待在松江好。守家在地的;又没人与他计较。
正如沈瑞所说;对于建昌伯来说;昨日之事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
要不是沈珠横冲直撞地从胡同口里冲出来;差点惊了建昌伯的马;过后又口出不逊;建昌伯也懒得与他计较。
对他来说;既是叫人打了几十棍;教训丨了沈珠的出言不逊;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待沈沧亲自登门;送了礼单与拜帖;建昌伯反而有些不自在。
他不怎么想见沈家人。
不过沈沧毕竟是户部左侍郎;不是寻常小官;既亲自过来;总要见一见。建昌伯就吩咐人将沈沧请到客厅奉茶;自己正正了衣冠;过去待客。
因大明选妃惯例;为防外戚于政;后妃都选自民间;当今皇后张皇后亦是如是。
张皇后之父不过是秀才;以乡贡身份入国子监读书。张皇后能从众多民间仕女之中脱颖而出;选为太子妃;相貌自然是不俗。
建昌伯张延龄是张皇后胞弟;今年二十五岁;尚未蓄须;安生说话时;还真是斯斯文文好风仪。
虽说他没存害人之心;可沈珞到底是因他而亡;张延龄心中多少有些心虚。要是沈家子弟多还罢;沈家又是三房只有这一根独苗。只因他一个疏忽;使得手下犯下这等绝人血脉的大孽;他每每想起心里也不自在。
对着沈沧时;张延龄就将身上倨傲掩了;一副温和守礼模样。
待听到沈沧是为族侄鲁莽冲撞请罪来的;张延龄便道:“没想到那出言不逊的秀才真是沈侍郎族亲;早知如此;我昨日不与他计较也罢他直愣愣地冲出来;险些惊了我的马;我也不是担心自己如何;只怕他出事。沈侍郎也晓得;我是外戚;多少言官御史盯着;但凡有半点不是;都要被那些老爷子翻来覆去嚼舌;使得皇上与娘娘为难。要是昨日他真伤在我马蹄下;那些御史言官才不会去理会原委如何;说不得次日就上弹劾折子;告我一个‘内城纵马、践踏良民;的罪过。”
这是张延龄的真心话;说的也恳切。
沈沧见他如此温和;同传闻中桀骜无礼的张小国舅判若两人;越觉得传言不可信。
他宦海沉浮几十年;哪里瞧不出真假
张延龄所担心的事;也不是没有过。只因他是皇亲国戚;即便受帝后疼宠;可也背了不少骂名。
沈沧不由有些不好意思:“是下官没有约束好族人;给伯爷添麻烦了。”
张延龄摆摆手道:“无事;无事;沈侍郎不怪我越主代庖管教令族侄就好了”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道:“听闻沈侍郎膝下犹空;莫非这族侄;是沈侍郎择选的嗣子?”
想到这个可能;张延龄有些后悔。
虽说沈家并不知晓沈珞落马的真正缘由;可张延龄却记在心上。在他看来;总要寻个机会还沈家一个大人情;将这段恩怨了了。他向来恩怨分明;不愿平白担这段罪孽。
昨日那小子要真是沈家嗣子;他抬抬手放过就是了;教训丨起来也没甚意思。
沈沧闻言;忙摇头道:“非也。只是隔房族侄;下官嗣子已定;另有人选。”
张延龄听了;露出几分兴致:“那我也恭贺沈侍郎后继有人。沈侍郎选中人选;定是人才出色;待日后见到;我倒是要仔细瞧瞧。”
两人一个是文官;一个是勋贵;素无往来;说到这里;已经是言深交浅。
沈沧因张延龄晓得自家事;心中只觉得怪异;张延龄察觉出自己失言;神情淡了下来;轻咳一声;端起茶来。
沈沧见状;便起身告辞。
张延龄打管家送了出去;神色便转为轻松。
沈家选了嗣子也好;以后他提挈一把;也算平了前事;省的自己心里不安生。
想到此事;又想起伯府下人;不少借着是张家老人;以前服侍过先国公爷与国公夫人;他这个主人待下又向来宽和;没少打着张家旗号在外狗仗人势;连带着自己的名声都被牵连;张延龄就心中恨恨;打定主要要拢一拢尽数卖到盐场去;不能再留了。
张延龄怒气冲冲正想着;就听有人道:“这是怎么了?沈沧哪里得罪了你?”
张延龄见了来人;忙起身道:“大哥怎么来了?”
来人三十来岁;面白如玉;穿着半新不旧紫貂大氅;立着一双丹凤眼瞪着张延龄;不是旁人;正是张延龄胞兄——寿宁侯张鹤龄。
“怎么;大哥还来不了了?”张鹤龄轻哼道。
张延龄忙将兄长让到上座;赔笑道:“这是哪里话?大哥不是应酬多么;哪里像弟弟这么清闲。
张鹤龄上坐了;抬了抬眉毛:“你昨日闹出那么大动静;今日又引得一个侍郎登门赔罪;我自然要过来见识见识张伯爷的威风。”
张延龄摸了摸鼻子;讪讪道:“传到大哥耳中了?”
“你使人在马路上杖责儒生;难道就不晓得会传开?”张鹤龄皱眉道:“昨日之事还罢;是那小子冲撞你在前;也不怕闹到御史跟前;只是不好再闹大。沈沧既登门赔罪;此事就到止为止;不许你再闹腾”
张延龄想要吐血;苦着脸道:“大哥;我冤枉我没有再闹腾啊;这不是好好陪了沈沧吃茶;也收了他的礼么?我又不是孩子;哪里还不晓得轻重?”
勋贵与文官不是一系;他在勋贵圈里交好哪个;得罪哪个;今上都会一笑而过;不会放在心上;要是他与京中堂官有所往来;不管关系是交好还是交恶;今上都要思量思量。
张鹤龄见他没有由着性子犯浑;心中颇为意外;又带了几分欣慰;点头道:“到底是过了年;长大了一岁;我家二郎也开始懂事了”
张延龄讪笑两声;暗暗松了一口气。兄长越来越爱唠叨;幸好不知晓重阳节赌马的事;否则还不知要念叨成什么模样。
沈沧这里;从建昌伯府出来;上了马车便陷入沉思。
建昌伯待人温和;说话亦斯文有礼;沈沧开始只当是传言有误;后来却察觉出不对来。建昌伯在他跟前;言谈似乎过于客气;有几分刻意交好之意;且对沈家之事又过于关注了。
沈家与张家并无旧交;以张家如今之势;建昌伯也不无需将沈沧这个侍郎放在眼中。
可要说他对自己存了恶意;委实也不像。
一时之间;沈沧也猜不到原委。只是建昌伯这是友非敌的态度;说到底还是好事;要是因此张沈两家交恶;自己不怕;可沈家子侄以后在仕途上说不得就要受牵连……
第一百七十一章 闻风而动(一)()
沈珠情形很不好;除了身上伤势之外;被当众杖责的耻辱感也彻底击垮了他的骄傲。
自打昨日回来;他就吃不好;睡不着;满脑子都是自己被杖责时周遭的嘲笑声;直觉得脑子要炸了一般。
除此之外;就是他没有宣之于口、心中隐藏的惊惧。
那个飞扬跋扈的权贵不是旁人;竟然是国舅爷建昌伯。
换做旁人;说除了自己功名或许只是一句笑话;换了张家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今上只有一后;后宫无妃;建昌伯除了是皇后胞弟;还是太子舅父。
自己得罪了张家;又哪里能谈前程?沈珠只觉得自己满心抱负都化为乌有。
知晓徐氏领了几个族弟来探病时;沈珠一瞬间也曾生出些希望;是不是能央求徐氏保全自己的功名;不过想一想昨日建昌伯的猖獗;便又灰了心。
建昌伯权势赫赫;沈家大老爷也不过是三品官而已;要是他真的给沈家颜面;自己也不会挨了这顿打。
沈珠不免又想到;是不是沈家先前有得罪建昌伯的地方;方使得自己受了这无妄之灾。
人总是容易逃避错误;不能接受自己是“罪魁祸”;自己遭罪是“罪有应得”。
沈珠寻到这个理由;对于二房长辈越愤恨;心里的恐惧之外;又觉得委屈。
至于几个族弟;在他眼中;不过是来幸灾乐祸的。他们都是势利眼;晓得沈瑞、沈珏已被择为嗣子;个顶个地去巴结那两个;恨不得对自己落井下石模样。
这般想着;无论沈涌、沈玲父子如何劝说、恳求;沈珠都不肯见徐氏与沈家诸少年。
沈涌没法子;只好满脸惴惴地出来;对徐氏道:“珠哥臊的厉害;不敢见人”
徐氏眉头微蹙;关切问道:“药可用的好;有什么缺的只管过去取。珠哥既是我带到京城;我也希望能完完好好地将孩子送回去。”
沈涌听了这话;叹了一口气;道:“听说二族兄过些日子回乡祭祖;原想着随二族兄一起回去;这下却是不能了。”
沈珠即便没有伤筋动骨;可皮开肉绽模样;没有旬月修养;也不敢让他上路。
徐氏也是为这件事担心;不过沈珠如此;不好催促其上路;只道:“有你这个亲叔父在;珠哥这里我也就不担心了。”
沈涌心中不免失望;可徐氏不提接沈珠回侍郎府养伤去的话;他也不好主动提出来。
再想想沈珠之前的错处;再往二房凑未必能落下什么好;沈涌便也死心;斟酌着问道:“建昌伯那里?”
“你沧大哥今日亲自登门请罪去了”徐氏淡淡地回道。
沈琴、沈宝、沈琳三人坐在徐氏下;神色各异。
他们方专门央求到徐氏跟前;才跟了过来;没想到沈珠却是避而不见。
沈琳还罢;向来心粗;只沈珠真的是羞臊;沈琴则有些闷闷不乐;莫名地生出几分愧疚;沈宝是不放心沈琴自己出来;才跟着溜达;对于沈珠到底如何并不关注。
徐氏与沈涌也不相熟;又说了几句沈珠的伤势;徐氏便起身告辞;带了几位少年出来。
等上了马车;沈琴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沈宝皱眉道:“琴二哥到底难受个什么劲?”
沈琴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若不是咱们昨日太护着珏哥;伤了珠九哥的心;他也不至于挟怒而去;有了后边的事”
沈宝皱眉道:“那你就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再欺负珏哥?”
沈琴摇头道:“不是那个意思昨日情景;大家应该坐下来好好说话;没必要非得箭弩拔张。”
沈宝不再看他:“纵容为恶亦是恶。琴二哥若是觉得他可怜;那珏哥得了半脸的伤是自讨的?”
沈琴耷拉下脑袋;不再说话。
沈宝摇头道:“就算心软也不当是非不分;否则就是糊涂了。”
沈琴讪笑两声:“晓得了;晓得了;宝哥可别念叨哥哥;我错了还不成?”
沈琳坐在旁边;脸上露出几分懵懂:“珏哥怎了?半脸的伤是怎么回事?”
沈琴与沈宝听了;都开始缄默。
大家都要留京;沈琳却是元宵节后就随二老爷南下的。他向来实在;旁人问什么说什么;沈珠之事固然是沈珠为恶在前;可是这错处不宜从他们口中说出来。否则传到三房那里;说不得三房老太爷就要迁怒到他们两个头上。
他们族兄弟两个虽被三老爷留下;可并不与沈瑞、沈珏似的长长久久地留京;最早年底、最迟明年就要回去;要是得罪了三房上下;以后也有了聒噪。
沈琴“哈哈”笑了两声;凑到沈琳跟前;岔开了话;聊起旁的来。
沈琳心眼子直;被岔开话头;就没有再问此事。
沈琴与沈宝偷偷对视一眼;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事实证明;沈琴与沈宝两个放心的太早了。
沈琳只是脑袋转的慢;并不是傻子。他虽然不再问沈珏的伤;可回到沈宅后;不急着回去;而是要去探望沈珏。
沈琴、沈宝两个面带苦笑;随着沈琳过去。
因沈珏不在;三人又追到沈瑞的九如居。
沈琳亦后知后觉;讶声道:“原来瑞哥换了院子”
沈珏先前被沈瑞讥讽了一顿;倒是不再烂好心地关切沈珠状况。不过沈瑞这里;即晓得沈琴等人去探病;少不得问一句。
沈琴怏怏道:“珠九哥并没有见我们;听涌二叔的话;他这回伤的不轻;从昨日开始只能趴着;连翻身都不能;怎么也得养个旬月方好。”
沈琳在旁;看着沈珏的半脸伤;则是傻眼。
“伤的恁重呢;这是怎么弄的?”沈琳满脸担忧地问道。
因他质朴心实;族兄弟几个固然无人与之交好;可能照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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