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咱海子将来就是凤凰?”
“你说对了!只不过眼下咱海子还羽翼未丰,不用多,再过三年你再看咱海子是什么成色!哼!他段财旺算个甚!将来小南顺的首富大老财是咱古家!”
“我看也差不离!”
“不是差不离——就是!”古静轩坚决地把妻子语义含糊的语句改正过来,“他段老财不是三处三进的院子么,将来我古家要盖起四处三进的院子!屋脊也要高出他一尺。”
“盖四处院子做甚?”
“怎么,你当我和海子是单传,咱古家子孙后代就都是单传呀?杏儿她那身子还不给古家生个五男四女的?杏儿要没那能耐,我就给海子娶妾!反正古家有了钱,人丁也得旺。钱还不是人挣?记住我的话——有了人才能有钱!”
“这话说得早了点儿……”古海娘琢磨着丈夫的话,突然间有点醒悟了,问,“哎——这么说那谋上他张婶宅基地的不是别人,正是你了?”
“这你就又猜对了。”
“这……不合适吧?”
“我不是说现在就要做的,当然这会儿她张婶不死心,可再过三年五载,再过十年八年张有要是还不回来呢?他张婶到那时候还会死着一个心眼儿等下去吗?总有一天她会守不下去的。”
“这也倒是实情。”
“对了。咱是先把事情想到了,话自然是不能说出来。打听着,一旦她张婶心思松动,她那宅院别落在别人手里。”
2两处三进的套院(6)
“哦——你要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说到兴奋处,古静轩披着衣服下了地,重新把熄掉的油灯点着了,托着油灯拖拉着鞋走到山墙跟前。
古海娘不解地问:“深更半夜的你这是要做甚?小心着凉哇。”
“我让你看样东西。”
古静轩把挂在山墙上的一幅字画摘下来,拿手抓住挂字画的钩形铁钉拧了几下就势一拽,一扇伪装得极巧妙的门就被他拉开了。古静轩从墙上的小暗室中取出一个棕色的油布包着的小包,打开来,里面是一张折叠着的纸。
“这是什么?”
“图纸。”古静轩把油灯交给妻子。
“爹留下来的那张盖宅院用的图。”
“不,是我重新画的。”古静轩说着把被子推推,在炕上腾出一块地方铺开图纸,他拿手指指图纸说,“爹留下的那张图纸废了,不能用。我画的这张图上是四处三进的院子呢。”
“啧啧啧,想不到你还真有点心眼呢!”古海娘称赞着丈夫,把衣服在肩膀上披好,兴味极浓地欣赏着丈夫的作品。许多地方她看不懂,古静轩就耐心地把图上的圈圈点点和直的弯的粗的细的的毛笔画下的线条都代表着现实中的什么一一讲给妻子听。末了,古静轩指着图上的四座院子中心各写着的一个字排儿念给妻子说:“这几个字是——福——禄——祯——祥。”
“什么意思?”
“这是咱四个孙子的名字。将来他们每人占一处院子。”
“啊哈,你连孙子的名字都给起好了?”
“你以为咋的,依照姓氏的规矩,我这辈子是双名,海子那辈是单名,到孙子他们就又是双名了。四个孙子就叫古诚福、古诚禄、古诚祯、古诚祥……”
不久,晋中大地普降喜雨,田里的麦苗一夜间就顶出了绿油油的芽。古海娘和媳妇下地锄草,婆媳俩并排蹲在麦垅里,一边高高兴兴地说着话一边朝前挪。古海娘把公公给四个还不知道在哪儿的孙子起名儿的事说给了媳妇。
杏儿一听倏地就脸红了,说:“爹也是的,海子还不知道在哪儿呢,倒把孙子的名都给起好了,还四个呢……”
“还害羞呢?”婆婆打趣说,“自己又不是初嫁过来的时候,不懂事。这一晃过去都七八年了,也算是老媳妇了!赶明海子回来,你可知道怎么做了?”
“知道了……”
杏儿点点头,望着眼前油旺旺的小麦嫩苗,她心里下着决心:“等你海子回来,看我不把你狠狠地……”
过了一会儿杏儿悄悄地哭了,她又想到了,七年多没见面海子早不是走的时候的样子了。该长成一个七尺高的大汉了……就怕是还没等她狠狠地把海子怎么怎么样了,就已经被海子狠狠地那个了……血液在她身体内奔腾,像汹涌的激浪冲击着心,那心热切难耐,把她的热情释放出来,就是一首歌:
家居在太原,
我爹他叫孙里;
生下我一枝花,
取名孙玉莲。
玉莲我一十六整,
刚和太春配成婚;
好一比蜜蜂见了花,
心中喜盈盈……
2两处三进的套院(7)
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实难留;手拉着哥哥的手,送你送到大路口。
走路你要走大路,你可不要走小路;大路上那个人儿多,能给哥哥解忧愁。
坐船你要坐船舱,你可不要坐船头;河上那个风浪大,小心跌进河里头。
……
3独家经营和优惠条件(1)
薄云蔽日,天空中飘着一些细碎的散雪,被风吹得唰唰啦啦地扑在人们的脸上和身上。沿着自然形成的宽阔的库伦—恰克图大道,一支大约由二十多人组成的马队簇拥着一辆俄罗斯三驾四轮马车在向前疾驰。马车的车辕很长,一个上年纪的蓄着大胡子的俄国老头坐在高高的车夫座上驾驶着马车。老车夫嘴里不停地吆喝着,把长长的鞭梢在离他很远的马头上抽响。四只车轮飞转着辗压着大道上的积雪,发出吱吱嘎嘎隆隆的轰响。
大掌柜身穿貂皮大氅,头戴北极褐狐皮风帽,舒舒服服地仰靠在座位上。车篷的后面和左右两侧都是密封的,顶部呈半圆形,都由厚厚的绿色俄国毛毯围着,前面的视野很开阔。大掌柜身体随着颠簸的车身摇晃着,目光从半眯着的眼缝间撒向广阔的恰克图原野。这里是中俄边境地带,远处的山峦间有幽绿色的松树的绿影在闪现。一片杂乱的马蹄声陪伴着沉思的大掌柜。
在大掌柜身旁坐着一位中年俄国人,灰蓝色的眼睛白皮肤,头戴一顶黑猫皮的西伯利亚软帽。他叫彼夫佐夫,是俄国专事对华贸易的六大公司之一——伊尔库茨克公司驻库伦分公司的经理。大掌柜乘坐的这辆俄式的三驾四轮马车就是彼夫佐夫提供的。出于对归化通司商会最高领导人的尊重,彼夫佐夫在得知大掌柜到达库伦的当天,就到大掌柜下榻的大盛魁库伦分庄拜访了大掌柜。伊尔库茨克公司是与大盛魁打交道有一百年历史的老相与,大掌柜王廷相和伊尔库茨克公司的总经理波波夫在个人之间也是极为熟识的老朋友。熟知这一切的彼夫佐夫提出以他们公司的四轮马车代替大掌柜从归化带来的双轮单辕中式马车,大掌柜欣然接受了。而陪大掌柜前往恰克图对彼夫佐夫来说就是礼貌必须的了。
古海骑着马跟在四轮马车的旁边,后边跟着负责保卫工作的薛拳师和他的两个徒弟,再后边是库伦办事大臣贵斌为示友情派出的三名官役,以及大盛魁库伦分庄和恰克图分庄上由二掌柜盛祯派来的专门迎送大掌柜的掌柜和伙计。总共十八个人,全都骑着马。
队伍爬上一座被薄雪覆盖的高坡,鸟巢似的恰克图全景呈现在了眼前。古海兴奋地靠近大掌柜的轿车大声问:“前边就是恰克图吧?——大掌柜。”
“是哩,是哩,这就是了!”
大掌柜在座位上欠起身子,也挺兴奋,抬手指了指凹地间那一片建筑群。
大掌柜的一双手早就在几十年前就冻掉在西伯利亚雪原上了,这会儿何以又有一双手长出来了呢?这就要说到古海。这个脑瓜玲珑剔透的小子,不管什么事一旦由他做出来就是和别人不一样。王福林跟了大掌柜那么多年,是颇受器重的一个贴身伙计,但是王福林在大掌柜身边日夜侍候着,对大掌柜的那双残废的手硬是熟视无睹。后来接替王福林的那几位就更别提了,尽皆愚钝之辈,一个个没干几天就被大掌柜撵跑了。只有古海,这个鬼精灵,跟了大掌柜不到一年,七鼓八弄的竟然拿细牛皮做出一双假手给大掌柜装上了!这大概也与他入号前在姑夫鞋店里帮忙,对皮革的性质熟悉有些关系。那双细牛皮的假手做得惟妙惟肖,手指头和手掌都自然弯曲,右手的大拇指还微微翘着,极为逼真;还拿颜料把一双假手染成了肉色。不了解的人乍一看根本不会以为大掌柜装着一双假手。那右边的假手在食指和中指之间留有一个小槽,正好插一支小勺,吃饭时大掌柜像俄国人似的,以勺取食甚为方便。
3独家经营和优惠条件(2)
后来大掌柜在和人谈到古海和他的关系时,说:“这小子跟我有缘!”小古海的善解人意无以复加,无人可及。跟大掌柜久了,就好像变成了大掌柜肚子里的一条虫似的,大掌柜刚刚觉出一些口渴,古海就已经把茶杯捧到他面前了;大掌柜刚刚觉得喉咙痒想抽袋水烟过把烟瘾,古海就已经把烟袋里装好了烟丝连火绒都点燃了。一切都顺心顺手,就好像大掌柜又多长出两条腿、两只手、一颗脑袋。生活起居的不便感觉顿然消失不说,古海往往还在生意上想出好多点子,为大掌柜省却了不少脑筋。如此这般自然是极得大掌柜的欢心。
二掌柜盛祯带领着大盛魁恰克图分庄所有的掌柜和伙计,站在买卖城的门口迎接大掌柜的到来。
在平常的日子里只有持有部照商凭的商人才能进入买卖城,有兵士设卡验证,现在正是年节,恰克图的督署衙门下令解禁三日,附近的牧人、僧侣,甚至三百多里以外的库伦人都乘着马赶着车来到买卖城来看热闹赶年节。
恰克图的年节之所以特别地吸引人,还是因为春节期间会有数以千计的俄国人从俄方的买卖城和几百里以外的伊尔库茨克赶到中方的买卖城里来与中国人共度佳节。这习惯已经延续了半个多世纪了。正因为如此,中国人的买卖城内,商人们是放假而不关门。所有的店铺、住宅的门上和屋子的窗户立档上都贴满大红纸的对联和单联;在买卖城的各条街道的十字路口的街道中段有较大字号的地方,悬空挂起了一道道三色纸的彩帘,彩帘的下端剪成锯齿形,上面写着斗大的毛笔字,都是“三阳开泰”“恭贺新禧”“五谷丰登”“国泰民安”之类的年节吉言。
督署衙门的规定是春节的初一至初三中方买卖城开禁三日,而实际上腊月二十九日这天关卡上的岗哨就已全撤了,减去了查验证件的繁琐手续。大掌柜的马队在男女老少的俄国游人构成的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穿行,拐进一条街,走进了一座带有回廊的庭院。后来古海知道这种房子的结构深受俄国建筑的影响,在房子的四面都开有门和窗,和俄国人的商栈极为相似。——这就是每年吞吐货量都在几千万以上的大盛魁的恰克图分庄!大盛魁所有销往俄罗斯的货物,包括福建、湖北、湖南的各类茶叶,江浙的丝绸织品,山东的丝线,江苏宜兴的瓷器,河南、河北的土布……最后都是由这个分庄吐出的;而俄罗斯皮货、毛毯、标布、金沙、粮食、药材、哈喇……也都是由它吃进的。一溜十间开间的房子是店铺,它只设货架没有柜台,是开架的。实际上把它叫做货品陈列室才更准确。它是供俄商看样定货用的。在房间宽敞的地上摆着桌子、椅子和凳子。适逢年节,各张桌子上都堆满了点心、糖果和传统的中国油炸食物,许多俄国人——大部分并非是商业伙伴甚至都不是商人……坐在桌子旁边,热情的伙计们笑容满面地招待着客人,请客人吃东西喝茶,伙计们说话使用的都是俄语。伙计们乐呵呵地在客人中间穿行着,跑来跑去忙得不可开交。
店铺后面连着账房和卧室,旁边是高大的库房。账房和卧室面积都很小,因为习惯上谈生意接待客人都是在店铺里进行。现在店铺里挤满了前来恭贺年节的俄国人,而且先到的客人还未离去,后来的客人就又进了店门。不断地传来那种卷着舌头说汉话的恭喜声——“恭贺新禧”“新年发财”“羊年大吉”……恰克图的俄国人都熟悉中国人的习俗,也都会讲一些简单的汉语。
3独家经营和优惠条件(3)
盛祯把大掌柜请到账房中坐。账房里只有一张俄式的大长条桌子,十几把椅子,大小掌柜和彼夫佐夫坐定之后许多人就只好站着了。房间里挤得密密匝匝,谁要出进都要侧着身子走路。
刚刚给大掌柜沏上一杯茶,就有一个小伙计报告说:“盛掌柜,伊尔库茨克公司波波夫总经理前来贺喜!”
于是所有的人都站起来,让开一条路,请贵客进入账房。伊尔库茨克公司的总经理波波夫五十多岁,矮胖的身材非常结实,灰眼睛大脸盘,蓄两片浓密的髭须,一进门便依中国人的礼节抱拳施礼,用汉话说道:“恭喜恭喜!——大掌柜新年好!各位新年好!”说着伸开双臂将大掌柜抱住,毛茸茸的大手在大掌柜的脊背上使劲地拍着。波波夫的外貌看上去与其说是俄国人还不如说更像中国人呢,他的皮肤粗糙,脸上布满了坑坑洼洼的点子,说话时喉音很重。后来古海知道,波波夫是通古斯人的一支部落的后代,他们的部落改信东正教的历史还不足五十年。从动作和心理习惯上看,他完全是个东方人。
一个头戴制帽的俄国小伙子把一个扎着彩带的礼盒捧上来。
“不成敬意,请收下!”波波夫接过礼盒亲手把它交到大掌柜的手上。
“谢谢了!请坐!——请坐!”
大掌柜用俄语说。
房间里显得更加拥挤,主人和客人互相说着话,一会儿是俄语,一会儿是汉语,气氛也更加热闹了。
中方买卖城内人声熙攘,卖艺的,演杂技的,变戏法的,在街道的交叉路口上吸引了成千上百的俄罗斯男女。锣鼓和唢呐声拼命地放出最高音,渲染着节日的气氛。夜幕降临,城内各个角落响起了爆竹声;五彩缤纷的礼花腾空而起划破黑色的夜空,继而又像万道彩色的瀑布从天而降。礼花引起俄罗斯男女的一阵欢呼。尽管寒气逼人,他们都被冻得脸色发红,但依然兴致盎然。
在中国传统的大年夜里,并不是所有的俄国人都是来游玩看热闹的,精明老道的波波夫趁着贺年节的机会与大掌柜谈成了一笔粮食的生意。
粮食——主要是小麦和豆类,历来在俄国对中国的出口商品中占着大宗。一连三年中国内地农业生产平稳,使俄商对华出口粮食的数量停滞在一个低水平上。恰克图的贸易形式主要是以货易货,中国不需要俄国的大量粮食,但是俄国却是缺不得中国的茶叶,俄方的皮货与其他物品无法与茶货抵平,自然就出现了逆差。俄国政府又有令不准白银出口,结果就造成了俄国各个公司,尤其是以经营粮食为主的伊尔库茨克和托博尔斯克公司大量粮食的积压。由于对情势的预见不准,储备粮食的仓库不够用,三年之内俄商在粮食生意上遭受的损失颇重。谈判是在分庄厨房旁边的餐厅进行的。由于大盛魁铁的传统规矩——年夜的食谱上只有小米熬稀粥这一道菜,厨子在把一大锅稀粥熬好之后,就找朋友打牌去了。
没有厨子无法做菜,而且什么佐料都没有准备,盛掌柜有些犯难,就把一个伙计叫到跟前说:“你去赶快把胡师傅找回来!咱们自己喝稀粥没得说,可怎么能给俄国客人往桌上端稀粥呢?!”
3独家经营和优惠条件(4)
“你要做什么?”波波夫问盛掌柜。他没听清楚盛掌柜吩咐那伙计些什么话,但从表情上他猜到了盛掌柜的意思。
“我让他把厨子找回来。”
“你看——我就猜到了,不必,不必了!”波波夫说,“与大盛魁打交道几十年了,用你们的话说就是老相与了,你们的规矩我知道的!新年佳节不吃美味佳肴,只喝稀饭,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