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浮萍随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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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世浮萍随逝水-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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蕊娘咬着唇,转身回房净面、更衣后,拿了香柱和弦琴走出来。自入府,蕊娘便不再抚琴跳舞,更无意授女儿自己一身绝顶技艺。她这辈子恐是再难逃以色事人、朝秦暮楚的卑污之名了,即便她对琴、对舞是存着爱好之心的。

而之于女儿,蕊娘是死也不愿女儿今后再过强笑假欢、婶膝奴颜的日子,只愿她能出污泥而不滓,随狂流而不下,因而这些取乐于人的技艺又何必学之。

只是看女儿孤寂清寞的侧脸,蕊娘突然改变主意,拿了琴也不二话,焚了香茗,便盘膝而坐,接下来就是一曲悠扬逸响回荡于这片小天地间。也许好久不曾触琴,也许为了逗引女儿,蕊娘弹兴大起,且专捡轻快明朗的曲调一一弹来。每一曲听来都是宛转清越,煞是愉悦情意。眠儿和疏影两个人果然忘了忧伤,齐齐起身奔至蕊娘身前,跃跃欲试。

不止她俩被吸引去了,影纹院外立着的一修长身影也刹住了身形,后面跟着的烛信立时顿住脚,一旁随侍着;而芭蕉园的外墙头上于悄无声息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一边吊儿郎当地往嘴里投着枣干,一边饶有兴趣地看着园子里的人儿。

蕊娘见女儿重现梨涡,喜不自禁,趁着兴,教两孩子弹琴的左右手法,大指擘托、食指抹挑、中指勾剔和名指打摘,一并又将工尺谱传教了,合、四、一、上、尺、工、凡、六、五、乙。

李眠儿或是传承了蕊娘的乐音灵感,对于蕊娘所授一学即会,可是疏影明显慢了不止一拍,只顾对着琴弦左右钻研,却不知她想弄出什么来。

见二人十分欢喜,蕊娘眉心大展,心想,如若这些能让眠儿多一些快活,多一些取乐,她倒不惜倾覆全身所学,教与两孩子,不过学成如何,只看她二人造化了。

现下,回荡在这隅的只剩“叮叮滋滋”的弄弦声了,噪得外墙头上那家伙捂住耳朵,然后又腾出一只手来,扔了颗枣儿直向正按于弦上的一根葱白小嫩指,紧接着又扔出一颗,将快要砸中李眠儿小手指的先头那颗枣给弹开,两颗枣一东一西,落地时不约而同地留下个小圆坑。

李眠儿丝毫没觉着她的小食指就在方才险些被碎,只一个劲儿自顾地摆弄手底下的琴弦。而三心二意的疏影倒是发觉了其中的一颗枣,迈着小腿过去捡起来,往衣上蹭蹭干净,然后一个囫囵塞进嘴里。

扔枣的家伙眼见不觉起了玩心,又扔了颗过去,只是有心放轻了力道,大枣落于石桌中央,疏影喜不自禁,跑去拾起又吃了,刚吃完又来一颗,刚吃完又来一颗,皆是落在桌子中央同一位置,疏影抬起小脑袋看看天,心里猜想定是天下掉下来的!

墙头上的那位玩得腻烦,换个人玩玩,拿起枣对着伏在琴上的李眠儿轻轻、轻轻一扔,那枣突地竖倒在两根琴弦之间,不得不引起李眠儿的注意来。

待李眠儿抬头,既而眼睛一扫,发现了墙上的不速之客后,乐得倒很是欢实。原来却是一只颊部及颈侧棕红,躯干腹面和四肢内侧金黄的小猴儿,甚是可爱,没错,这猴儿就是昨夜过来太傅府做客的金川,石洵的大徒弟。

李眠儿见了金川,十分喜欢,站起身,走至墙下,仰头而视,一张小脸眉修目秀,抿着小嘴弯弯而笑。金川在野山里呆惯了的,平日里只见着两个玉样的小公子,忽然对此美目流波光景,一时不查,直对着小眠儿愣住了神。

他这一呆愣,李眠儿更加齿粲起来,伸出双手,欲哄金川下来墙头。金川伸头左右看看,此时蕊娘撇下两个孩子,任她二人玩琴,一同翠娘和吴妈随烛信出了园门,在院里翠竹林下,会上李青梧。

李青梧今晨过来,一是为询问眠儿伤情,二是为打探眠儿学业,三是为给眠儿续上族谱,尤其后两件事,蕊娘很有些措手不及,根本不曾想过李青梧会顾她们母女至此。

女儿的学业还有身份困她久矣。虽为女子,无需博古通今、达权知变,然女儿聪颖过人,过目成诵,不教而能,如若就此不问,只管绣花作鞋,真真有些可惜,可女儿的身份……如果同府里其他公子小姐一起念书,只怕不能长久,恐女儿受委屈。

蕊娘暗自苦恼,不过当务之急,乃是正了女儿的身份要紧。温国公府小姐,翰林学士庶妹,就算非嫡出,今后也是少不了大家闺秀之美誉的,蕊娘苦等这一天很久了,女儿有了正经出身,只要不出她从小遭遇的变故,以后便不至沦陷。至于读书,不若自学成才,一些基本的名书名籍自己还是可以教教女儿,今后只管讨些书回来,由着女儿自学罢,能悟多少是多少!反正女儿家本也无需如何兼通文翰!

蕊娘想毕,对着李青梧敛衽行了礼,致了谢,把李眠儿今后读书的想法禀知李青梧,又说了为女儿续族谱的事,“权由大少爷做主!只是一切从简便甚好了!”

得了蕊娘的意思,李青梧点点头,半晌开口问道;“我们这辈属青字辈,可有钟意的名给眠儿?”

蕊娘略一思索,当即回道:“烟吧!‘粼波漾菲爱,袅烟漪心涟’,就唤作李青烟吧!”

李青梧惊讶于蕊娘的才识,方才听她的琴声便觉意境很是灵动,本非一般愚笨之人所能弹出的。这会又从她口中听得这么一句深情款款的诗句来,尽管这深情赋予的是她亲生女儿,然这份才智还是令他惊喜的,在见她第一眼时他便知她不一样。

两下又相商了些祭祖归宗的细索,几人皆未发现芭蕉园内新来的位客人。

在李眠儿伸出双手的一会间,金川便决定放下身段,轻轻跃入李眠儿怀中,落下的霎那,金川小心使了些力帮助李眠儿稳住身形,要知道他这已长了四年的身体同这将将五岁的小女孩相比,自己并不很娇小啊,所以他得悠着点儿。

不过李眠儿丝毫不觉着怀里的小家伙有何笨重可言,头一回有这样的玩物,万分希罕。小手摸着金川头顶上那处同身上的金色不同,有些灰黑色的长毛,质地柔软至极,又戳了戳他小脸上几乎可以忽略的小仰鼻。看金川很不乐意地躲闪,脸上笑靥如春花。

二人你来我往,两下相处十分融洽。小疏影还在那边仰着脑袋等着天上再掉枣来,园外蕊娘等人也在低声私语。

隔府周昱昭同王锡兰小声咕叽,疑惑道:“表哥,怎么金川这会儿这般老实,躲哪逍遥去了,也不出来闹腾!他不在眼前,果然清静不少!”

“定是找着更有趣的地方了!他那猴样儿,死性不改!”王锡兰撇了撇嘴,拖着嗓音附道。

第十五回 玉如合壁定琼瑶

“昭儿,这次下山你父王预备留你几天?”王钰怜爱地拉着儿子的手,怎么看也看不够。三年来,同儿子了了的几次相见,每次皆不过几日时间,令得她承受多年的思子之苦,可为了儿子平安长大,再不舍却也要狠下心。

周昱昭任母妃抚着自己的手,也不抽回,温温地回道:“这次回来应会多待几天!”

王钰暗下里联系近日朝上局势,此次石阁老出山,说是护送儿子一路,实则怕多数还是为了政局而下的山。

想到儿子可以多陪自己些时日,王钰娇娆的脸上不禁绽起了久违的笑容,只是随即又转为苦笑,暗自怨道;不知太祖帝当初可曾想过自己的亲皇孙儿会如此讨活!会如此依赖别人的颜色?

周昱昭捕捉到母妃面色的细微变化,意欲拉回母妃,遂接着道:“母妃,明日您随我们一道去外祖父府里去吧,父王是昨日私会了师傅后提到还会再过府一趟,只是方式却是光明正大的,已经定了明日,您该早些收拾一下,儿估摸着父王不会儿就会派人来知会您了!”

王钰听至此,脸上复又满面添花,起身揽着儿子的肩,边往屋外走边笑道:“随母妃去库房里头,先挑几样礼物给你外祖父母,舅舅舅母们备着!”

周昱昭很乖顺地陪同母妃挑了两三盏茶的功夫,王钰为了护佑丈夫,已经多年不曾归宁,只怕上头那位猜忌。此次自己丈夫武郡王选择这般时候过太傅府,却是决定放开手脚了,即便他们一直以来束手束脚又能怎样?

前日,官家颁下道旨意,命武功郡王、文宣郡王及秦王子女并称皇子皇女!天下百姓无不称公颂德,曰当今圣上真是积善降祥、贤明圣德!

而当事人又岂是那等好愚弄的,作为今上论理上的继承人,武郡王从不敢如此自视,向来举步小心翼翼,然虽小心至此却仍然还是难免碍人眼目。这不就算被灌下了断子绝孙的汤药,也只得忍气吞声地咽下!若不是太祖在位时就育下一棵独苗,武郡王这一支怕是就此断了脉!

看着眼前的儿子,王钰差些潸然泪下,她不知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怨恨,是庆幸自己好歹生了一个聪明无双的儿子呢,还是怨一怨青天泄泄恨呢!

国公府内,将才在一众白眼之下,李眠儿成功祭了祖归了宗,得了正式的族名,李青烟。往后日子里,府里上下不管是谁是何等得心不甘情不愿,李眠儿这李家九小姐的出身终究是定下了,便是她在府里过得再凄凉再卑微,一旦出了府,国公府的门楣仍然可以为她罩上一二的。因而这归祖仪式上,最无心的当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钟夫人,而最开心的莫若穆蕊娘了,从开始至结束,她或而欣喜浮面,或而喜极而泣。只是她这副光景被方氏与孙夫人看了去,直往心眼儿眼儿里恨上。惟李青梧真真为她牵肠挂肚,一颦一笑皆入耳目中去。不过他的一片痴心并未付诸东流,穆蕊娘的芳心自此暗许。

然李眠儿回了芭蕉园子之后,生活并未有甚变化,只疏影被她爹娘给领回家去好生学习规矩了,毕竟李眠儿入了族谱,那就是正经的李家九小姐,再是如何,疏影今后也断不能造次了去。却不知疏影此次学了规矩回来又会是怎生模样!李眠儿和蕊娘、吴妈皆暗下里翘首以待。

李眠儿在额上伤愈后,每日上午辰初至巳正背诗诵经,下午未正至酉初练字习琴,不论阴晴从不间断,小女孩似是脱换形骸,每日里沉浸于笔墨之妙境而不自拔。

不日前李青梧让烛信捎来厚厚一摞书,蕊娘从中挑出几本来,自己先行研究透彻,然后再教与闺女。不曾想李眠儿实是悟性惊人,几本经史蕊娘自己倒是花了许久心思的,然而自个儿闺女学起来竟是丝毫不费力,根本无需她多费唇舌。

这般下去,再过年把时间,恐怕蕊娘便是有心也无力再继续教授予她了,惟有靠她自己了。蕊娘暗自想道。

事实上,李眠儿的悟性远比穆蕊娘所预想的还要高上许多。连日来,蕊娘教完后留给闺女记诵的时间里,其中大部分却是被眠儿新交的朋友给占用了,实际上她的闺女根本不曾花去恁些时间去背记她所教的内容,只是她的闺女过目不忘而已。

对于新伙伴,金川,李眠儿和他虽已玩耍多日,倒并未想着给他新起个名儿,因她知道此猴定是附近人家所养,怕早已有名号的,她与他顶多也就只能做对泛泛之交吧。所以每每只是“你”“你”地唤来唤去。

他俩初识那一会,李眠儿认这猴儿长得敦厚可爱,又特好其金黄毛发,十分想亲近!后来的几天,才发现这猴子全身上下每一节皆是力大无穷,连长长的尾巴都可当做秋千一般玩戏,李眠儿轻轻坐于其上,还不劳他人推助便可荡来荡去,好不快活自在。

这一日早上,金川早早地就过来芭蕉园墙头上蹲着,直到蕊娘嘱完最后一句,转身回房绣女工后,方才悄无声息地跃下墙来,一溜烟跑至李眠儿身前。

李眠儿先是不理,直待念完今日所学,又默记了一遍,才将身子转向金川,准备同他嬉戏打秋千,却见金川两只毛茸茸的爪子不停挥舞,挥完后就将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现正挂于他脖子上的一块玉佩取下,置于李眠儿的小手上。

躺在李眠儿手里的玉佩,是由一条黑色丝带相贯而成,那白玉摸起来异常光滑细腻,黑白配使整个佩饰看起来深遂而冷酷。搁在手心处,乍然沁凉的一片,只是时间稍稍一久,手心肉里竟隐隐渗着几分灼热。李眠儿握了几握,又仔细瞧看了一会,便将之挂回金川的脖上。

金川果然开始猴急,龇牙咧嘴地从脖上重取下玉佩,气鼓鼓地干脆直接挂在李眠儿的脖子上!然后再一阵龇牙咧嘴,示意李眠儿不准摘下!李眠儿瞧他一副歇斯底里、手舞足蹈的样子,颇为可笑,便随他的意,顺手将玉佩置于里衣下面,当玉佩贴上肌肤时,李眠儿小小的身子突地一阵轻颤,奇异的感觉让她再次掏出玉佩,卯了劲地看,最后委实也没从其中看出什么不妥来。只不过这么一来,她对这玉佩便不再有推却之意,而是十分欣然地塞回自己的脖子里。

金川见李眠儿乖乖地收下他的玉佩,喜得……喜得……又是一通龇牙咧嘴,然后一个后空翻,跃过墙头,也不作逗留,直消失地无影无踪!

李眠儿重坐于园里的芭焦树下,继续她的诗书典集,而另一头迎着金川的却是早守得有些不耐烦的一场堵截。

金川喜滋滋地跃过两道墙,进到太傅府西苑,直奔石洵所在的院落,见着石洵住的屋子,就鬼鬼祟祟地准备从窗棂处钻进,刚以为就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现身,却被一只横空出现的手臂捞个正着。

周昱昭显然已等他多时,此时逮到自是毫不手软,金川难得因着地处劣势而被捏到软肋,疼得嗷嗷直叫。周昱昭却是不管,兀自抹过猴脑袋直面自己,逼问金川:“我的玉佩呢?别装无辜,除了你,昨夜里就没有谁挨近了我,也除了你,也没谁敢偷我的玉佩!速速还与我来!”

金川脱不得身,一身猴艺又施展不开!若不是他光顾偷乐,心不在焉地钻了窗户缝,岂轮得到师弟将自己制住!身子动弹不得,一双猴眼珠子却是滴溜一转,然后就举起双爪告饶,接着又指指窗外……

不料,周昱昭比他还狡,防其使诈,手下就是不松一毫,紧紧捏着金猴向屋外走去。金川见周昱昭如此警惕,并不曾有懈怠的意思,心下一灰,身子由不住一软嗒,只是这身子忽然地一软,金川直觉周昱昭拿捏自己的那处,力道为之稍稍一宽。金川窃喜,随即施一招缩骨法,哧溜一下,窜开远远去了!

周昱昭气极,只能暗自跺脚,好容易逮着机会,这下错失良机,以后恐再无法擒住这脱猴了。师傅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金猴子,诡计多端偏又十二分灵性,讨得师傅亲授武艺,比自己和表哥入门还要早上半年。平日里,只要师傅在跟前,他们俩堂堂贵家公子还得捺着性子尊称其一声“师兄”。

倘这金猴当真有个师兄的样儿,虽不求其能谨言慎行,然起码也该敦厚老实罢,若果如此,他们叫也就叫上了,可是这位的猴性也忒……哎!

昨夜被他偷走的那玉佩却是皇祖父亲赐之物,怎好便宜丢了哩!再者丢的这物事,于此等时节还不宜有所声张。周昱昭暗里急煞,却也无奈。只能对金川多加留心了,不过想那猴儿也不至那般胡闹,乱丢乱弃之,说不定偷藏于何处也未可知!想毕只得重新摸了块玉佩坠于腰间,待父王、母妃问起,就回说摘下好生收着了,以防丢失罢。

金川讨好完新伙伴,又祸害完小同门,乐颠颠地找到石洵,往他肩膀上一坐,老神在在……

第十六回 痴学艺萍踪瘁合

“师傅,金川他,您不打算带他一起回山么?”前些阵子,金川一直神神密密,不知流连于何处好地儿,后来干脆顺走了自己的玉佩,周昱昭又追索不得,只能暗地里多加留心他的形迹,岂知臭猴子偏又学起乖来,整日里只晓得围着石洵转悠,却是哪里也不去。周昱昭没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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