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如擂鼓一般,震得胸膛都隐隐作痛!
紧握着拳头,李眠儿肩膀绷得僵硬,眼睛不得不继续盯着声音传出的方向。
终于,黑洞洞的房间里现出一道人影,因为眼睛早已适应这庙中的黑暗,是以,她很快就判断出那身影是疏影本人,原来她的双手双脚都被绑住,仅能一点一点地朝外挪出来。
李眠儿看到疏影四肢俱在,还能行动,心头微微放宽,将要提脚朝她奔去,忽地,在距疏影身后一丈远的地方又冒出一个暗影,那黑影足比疏影高出一个头来,一身窄服,衬得其人修长高大。
见此,她慌得又停下脚步,静静看着朝自己走来的两道身影。
疏影受缚,行动不得不迟缓,而身后那人,明明手脚自如,但步履慢得赛过蜗牛,一声不吭地跟在疏影后面,不急不躁地任疏影在他的前面一寸一寸地朝前挪,场面十分诡异!
第二百八十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十三)
终于,疏影走出了暗影,来至房间门口,她的嘴巴被紧紧箍住,湿湿的眼睛里含满惊恐,不住地摇头,不叫李眠儿再靠近,她则继续慢慢前挪。
李眠儿瞥了眼疏影的身后,那道暗影原地止住了,定定地看着自己这处,那身影深陷黑暗的角落,连他的衣服都看不出是何颜色,遑论他的面孔了。
此人的身份,直到此际,李眠儿仍然一无所知,但从疏影眼睛里的惧怕和惶乱她看出,也许疏影是识得这个人的。不管里头是什么人,疏影就快挪到堂中央,她四下里打量审视,确认没看出什么机关暗道后,她两步冲到疏影跟前,解下她嘴上绑着的布条。
疏影嘴巴一自由,头一句便是:“小姐,你快走!”低低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小姐,你为什么要来!你快走,一会儿我死命拽住她,你尽往人多的地方跑!”
闻言,李眠儿抿嘴一笑,蹲下身子替疏影把膝盖和脚踝处的绳索一并解开,起身又替其把手腕解放。
当疏影张嘴又要说话时,李眠儿给她递个眼神,示意她沉默,疏影摇了摇头,眼睛里满是挣扎,满是哀求,满是苦楚。
李眠儿抚着她的手,捏捏她的指背,然后侧身对着左间屋里一动不动的暗影提声道:“既然我已经来了,疏影自是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
那黑影只一径看着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不否认,即是默认。
李眠儿嗖地转过身子,声音不高不低,以平常的语气和声调对疏影说:“你速速回府!动秋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不,小姐!我不走!”疏影跺脚央求,“小姐,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不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好了!”李眠儿打断她。手上再次用力捏掐了掐她的手背,“你快回家去!留在这,你是想害死我么?这位好汉是旧人,否则,你以为你还能活着走到我身前?”
疏影手背被掐得生疼,心揪不已,听了小姐的话,担心自己呆在这里,万一真成了累赘,岂不更害了小姐?
李眠儿见她疑虑不决。伸手一推。将她推出门去。尔后猛地将破烂的庙门关死,将疏影的哭喊关在门外。
顿时,庙堂内一片黑暗。
忽地,一道劲风袭来。紧接着她的腰间就被一条肌理硬朗的胳膊死死扣住自己的腰身,她来不及惊呼,身子已经腾空,更来不及害怕,只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随着腰间那条胳膊在庙堂内旋了一圈,然后就被身侧之人带出了屋顶。
蓦然遇到光线,在黑暗中呆久了的眼睛被刺得睁不开……她想第一时间看清绑架自己究是何人,却也无耐泡汤。
脚下的疏影发现头上的动静,边追边大声叫唤:“小姐——小姐——”
片时后。李眠儿感觉眼睛能适应强光后,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树冠丛间穿梭,而疏影的声音愈渐遥远。
偏过脸,她觑向身侧之人。尽管其人戴着面具,但是仅凭他露出来的一侧鬓脚以及半点下巴,她已辨出此人。
说不吃惊,是不可能的!说不惧怕,也是不可能的!难怪疏影方才那副形容,这个人的狠戾,她可是亲身见识过的!
一棵又一棵树从耳际穿过,但身旁的人一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带着自己奋力狂奔,看得出,他也是害怕的!他怕被人追踪,他怕疏影回去搬来救兵!
想及此,李眠儿的心里倒是有些感激他,没有把疏影灭口以绝后患!看来,他还是了解自己,并不想彻底得罪自己……
到了一座山脚,这个人仍没有就此歇罢的意思,他提了一口气,将李眠儿打撗抱起,径直冲上山去。
知道此人意不在自己的性命,加上疏影亦没有性命之忧,李眠儿紧张压迫的心境适微松缓一些。于是,她不动弹也不挣扎地任他抱着自己疯跑,反正不耗自己的力气,还能消耗他的体力,只恨自己没有生得再沉一些!
直至山顶,他已是气喘吁吁,李眠儿脚一着地,便四下探望,发现宫廷的位置在正前方,那里如果有大匹人马出动的话,这里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她暗地冷笑一声,转过头来:“可以摘下面具了么?”
身侧之人倒也不含糊,伸手拂掉面具,却没有看向李眠儿,盯着远方,声音暗哑:“别来无样阿!”
“彼此彼此!”李眠儿瞥了他一眼,掉回身,亦目视前方。
“其实本王早就该料到!”
“你的确早该料到!”李眠儿嘴角溢出一抹抓不着的笑容。
觑见李眠儿嘴角的笑意,身侧之人转过身子:“你似在得意么?”
李眠儿跟着转身,对他冷道:“我现人在你手上,要杀要剐随你之意!”
“要杀要剐?呵呵——本王若是想杀你,何必费此周折?”
“那你欲要如何?”李眠儿问完,不等他回答,接着又道,“我的性子,在彭皇后那里,想必你已经知道!要我做人质,不过妄想罢了!”
“那好!本王不要你做人质,只要你跟本王走!”
闻言,李眠儿心头震动,此人莫非真心疯了?拔山涉水,冒险前来,竟是为着自己,却将千军万马丢在脑后么?这个人的城府自己是知道的,突然变作这么一个痴心汉子的样子,自己一时适应不来:“你明知不可能的事,又何苦说出来?”
“呵!为何不可能?你若是选择了三皇兄,本王倒是无话可说!”他顿了顿,冷笑,“可周昱昭?呵呵——与本王不过同道中人罢了!既然,你愿意跟随他,那么,依本王看,本王比他更适合于你!”
“同道中人?此言差矣!”李眠儿抬眸睨了对面之人一眼,脚下一挪,重新面向前方,“昱昭与陈王爷——您,绝非同道中人!”
听见李眠儿唤周昱昭唤得这般亲昵,陈王一双细长凤眸直直地定在李眠儿欺霜赛雪的侧部面颈,咬了咬牙根,唇中挤出一句:“妇人之见!”
“你说出这句话,足见你们二人的区别!我劝你,还是尽快赶回对岸去!呶,你看——”李眠儿伸出素白的纤手,指了指行宫所在的方位,那里正有一队人马飞奔而出,根本无需细辨,只看那队人马的快如闪电的速度和气势,除了周昱昭,再想不到别人。
眼前的女子冰清高洁,让人不敢亵玩,如果能得其相伴,足以抵去人生多少遗憾,只是,虽此时近在咫尺,却触手不可及。想到她整日陪伴周昱昭——那个篡权逆子的左右,他就抑止不住嫉怒:“你以为本王会怕了他?”
浑身流淌着危险气息的陈王欺上前,伸手勾过李眠儿的下巴:“应该是本王反劝你才对!奉劝你,趁早弃暗投明,否则,不久的将来,你唯剩陪莽的份!”
听闻陈王口气如此自信满满,再见他竟然穿过周昱昭的沿岸封锁,来到此地,即便看到周昱昭带人马朝这个方向追来,他亦面不改色,李眠儿的心底不可控制地犯嘀咕,她实在想不出来陈王手里还有什么关子没卖。
他大老远大冒险地偷偷渡江,必然不会仅仅为着单见自己一面!扣人质?刚才自己已然明说,让他死心!探地形?这个倒很有可能!
可他在惊动周昱昭的前提下,要怎么回到对岸去?
用手指头都可以想到,此时,周昱昭定然早已发下号令去,大力围索江岸,不准任何一个人过江去。陈王怕是插翅难飞罢?
李眠儿下巴吃痛,但没有立即缩回,而在脑中正飞转着对策,她盯着陈王的眼睛,暗下揣测陈王下一步的行动,他把自己叫出来,还惊动周昱昭,是有意为之还是当真为着自己才放掉疏影的?
不管陈王此行究竟目的何在,然眼面前,他没法逃脱,除非拿自己要挟周昱昭乖乖地送他回对岸,否则他带着自己没法神不知鬼不觉地过江。
想好这些,李眠儿开始度量自己的应对之策,陈王既意不在取自己的性命,若非万不得已,确然是到了紧要关头,自己当以保命为先,所以,怎么用自己这一双脚帮助逃离陈王的魔掌,是个需审慎谋划的办法,毕竟这家伙还不知道自己会影遁,如果趁他不备,飞速遁开……
问题是,自己的速度可否能被他追上,还有自己究竟一口气能遁下多远,最好是能在半路中遇上寻自己的周昱昭。
理好这些,李眠儿开始回忆刚才陈王抱着自己奔跑的速度,粗略衡量一下他与自己谁跑得更快!以他之前的速度,自己显然要胜一筹,但因为还抱着一个人,这势必会影响他许多,所以,摒开自己的重量,他的轻功与自己大差不离吧!
如今,如果要行此策的话,唯一可寄托的胜算点,便是刚才一路跑来,已经耗去他很大部分精力,短时间内他可能没法尽快恢复体能。
进而就是路线的问题……一个令路痴的她十二分头痛的问题!
第二百八十一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十四)
既然选择走为上,那就得走得漂亮才行,若中途被捉回来,又耗体力,还会加深陈王的提防,那么他必要像对待疏影那样把自己来个五花大绑,到那时,再想着逃路便万分困难了!是以,李眠儿必须给自己谋一个万全的计策,无论是时机还是路线都要十分精准。
于是,她下巴一用力,从陈王指尖上拔开,面向前方,视线则是小心地观察山路,以及通往行宫的路线,还有就是周昱昭所带队伍全行进的方向。
“哼!他自以为可以偏安一隅么?”陈王顺着李眠儿的视线看向远方那队人马,“本王只是还没想下狠招!”
“他走到这一步,也是拜你们所赐!”李眠儿用眼看拿心记,而嘴巴还得应付陈王。
“拜我们所赐?”陈王冷笑,“你想得太简单!武王父子从来就不是安分的人!只是你被他们的表象蒙蔽而已!”
李眠儿转过脸,视线落在陈王的脸上,一点点拂过他其实长得颇为俊气的五官,然心里却在默记一会儿下山的路。
陈王迎上她的视线,身体禁不住朝前靠了靠,低声道:“周昱昭赢不了的,注定的败寇!本王是为了你好,跟本王走!”
李眠儿垂帘扫了眼陈王的脚,一个小计浮上心头,虽不算什么,但起码可以给自己挣得三两步的优势,如今,只是丈把的距离,都可能决定自己逃离的成败。
“是么?你便这般自信?”李眠儿重新转回身子,目光重新扫向远处的蜿蜒小路,一条一条地在心里默记。
“自然!若非父王心有顾虑,一劲阻拦,周昱昭岂可能活到今日,去年便叫他一尝厉害!”陈王眼中戾色一闪。
李眠儿猜想陈王口中所指的。也许就是联合边境力量给周昱昭来得南北夹击的策略。
瞄见周昱昭的人马正往三元巷疾驰,再一会儿就该抵达破庙了,现在只需自己把从山下到破庙的路径牢记于心。然后就可以开走了。
李眠儿清晰明彻的瞳仁在眼眶中来回轻扫,几个来回结束后。她再次面向陈王,目光变得柔和:“那么现在呢,梁皇的顾虑还在么?”
她称“梁皇”!
陈王眼睛眯了眯,可眼前的面容太过明丽娇娆,他实在移不开视线,还想离得更近,想闻她身上独有的冷香。将才一路狂奔,自己七窍的注意力被路途给抢了大半,如今,这种欲近还远的间隔挠得他心里痒痒。毫不自觉地,他又凑前一步,悄问:“你以为呢?”
李眠儿视线下扫,发现两下相距不过三步远,只要他再近前一步……于是。她放松身体,收起眼中最后一丝锐意,一眨不眨地盯着陈王,声音也有意放低:“我以为?”
陈王半勾嘴角,完全被李眠儿柔美的身形和两瓣似启不翕的樱唇夺了心魂。脚下似受牵引一般,朝前欺近。
“不许再靠近!”李眠儿忽地伸出双臂,挡在两人之间,而出声之时,脚下连连后退,直退了五、六步远,“陈王爷,请自重!”
“呵!”陈王被李眠儿清脆的喝止声叫回神,阴阴笑道,“你怕我?”
李眠儿不理会她,而是转头看向远处,那里,周昱昭的队伍正在朝着这处移动。
陈王见李眠儿转头,他亦偏过头依她的视线瞧过去……
时机来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说时迟,那时快,李眠儿脚下嗖地旋地而起,头也不回地直奔山脚飞遁。
今日换的这身衣服实在太明智了,修身不拖沓,非常适合在山间行走。她憋了一口气,根本不朝后探看陈王的反应,使出全身本事,沿着山路往山脚跑去。
至于陈王,在发现李眠儿作势逃开的瞬间,他便胳膊一甩,上身前探,满以为会一把捉住她的寸把衣袖,然后将她整个身子扯进怀中,不成想竟是伸手抓了空,且不但抓了空,眨眼间,那个秀丽曼妙的身影已然到了几丈开外。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打死没有想到她竟有这般武艺!顾不得吃惊讶异,提脚就跟着追了下去,怎么能让她这么轻易地从掌心遛走?
可他终究是低估了李眠儿的功力,一路追下来,两人的间隔根本没有缩短的意思,到得山脚时,前头的人只回眸瞄了他一眼,便没入林间小道。
陈王恨声止住脚步,虚空猛砸了一拳,方才体力消耗过大,这会儿,自己的轻功根本发挥不了最佳水平,根本很难追上,而几十里开放的周昱昭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所以,尽管后悔不迭,尽管不甘不愿,但他还是选了相反的路径飞奔而走。
然而,他又高估了李眠儿的方向感,就在他决定放弃追逐,另辟蹊径寻求自保之路时,李眠儿就发现自己迷路了。
先直行,遇着路口往东,遇着第三个岔口朝北,直行,到达岔口往东,接着一路直行就该碰头周昱昭了。
这条路线,她在心里已经默记许多遍了,可是一到路上,才抵第一路口,她就转向了,心里虽想着往东,但简单判断之后,她竟挑了东北方向一路飞奔,行下老远,就是没碰着一个岔路口,奔了许久,她意识到自己走错路了。
李眠儿回头探看,发现身后并没有陈王的踪影,可她不敢冒然走回头路,怕万一碰上追赶而来的陈王。没办法,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朝着东北的方向奔走,速度还不敢减缓。
也合该她运气好,倘若在最初的岔路口,她挑了西向,那么这会儿,她则已自投罗网地送到陈王跟前了,还好她只是选偏了一点儿而已。
糊里糊涂瞎奔一气之后,李眠儿发现自己迷路迷得不成样了,路越走越窄,地越走越荒,这么远走下来,连个人都没有看见。
而陈王久久没有追上来,想他可能追自己追丢了。可她已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就算往回走,她也找不到出发的那座山。
体力渐渐不支了,这么跑总不是个办法,得琢磨个办法联系周昱昭才好!李眠暗暗想到。
脑筋一转,记起自己的腰间还挂着小陶笛,出门前换衣服时就想到可能用得着,特意带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