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仍旧以“我”自称,潜意识里,不彻底攻下大梁,他觉得自己还不算皇帝,之所以在金陵称帝,不过为着彻底与开封决裂!
正说得起劲的王锡兰闻言连忙打住,愣了愣:“阿?”转瞬掉头就走到疏影跟前,弯腰抱起儿子动秋,快步朝周昱昭走去。
一向喜欢热闹的动秋不住在疏影怀中欢跳,见王锡兰来抱他,张着嘴巴、流着口水,哇哇地喜叫。
王锡兰笑着把他抱到周昱昭跟前:“呶,你的大侄子在这儿!”
周昱昭起身,接过王锡兰怀中的儿子,虽第一次抱小孩,但动作倒做得行云流水:“长这么大了阿!”
王溥等人亦站起,秦夫人道:“四个月了!”
王动秋一点不怕生。在周昱昭的怀里双手直乱扑,嘴里咿咿呀呀个不停。
周昱昭极难得地露齿一笑:“外祖母,表兄小时候可也是这般皮耍?”
闻言,一厅的人都笑起来,秦夫人应道:“兰儿小时候却不是这样顽皮。小小年纪就已像个温雅小公子了!”
秦夫人话音将落。被众人围在中央的王动秋得意更甚,双手捧住周昱昭的脸一径地“咿咿呀呀”,口水都流在周昱昭的衣襟前。
佟氏忙拿帕子。作试要给他二人擦拭一下的,周昱昭给挥手制止。
王动秋喜笑不已,孩子不认生,乐呵呵的样子大家看着都很欢喜,王溥和秦夫人更是满脸疼爱。
“卜卜——卜卜——”从来只会咿呀乱叫的王动秋,突然对着周昱昭的脸叫道,“卜卜——卜卜——”
众人称奇:小家伙莫不是唤的“伯伯——伯伯——”?
周昱昭面上吃惊不已:“他这该不是在唤我吧?”然嘴上这么说,但眼睛却不忘在疏影的脸上扫过。此时,大家都是稀奇得兴奋。唯疏影面有心事,笑得也十分牵强,同她家小姐一样。
“可不是?”王锡兰又喜又妒,“爹和娘还不会叫,倒是先叫伯伯来了?来——动秋,再叫一声伯伯听听!”他捏捏儿子的小脸。诱引道。
“伯伯——伯伯——”动秋竟是真的又这么叫唤起来,“伯伯——伯伯——”
“啊——真是我的乖曾孙儿!”秦夫人喜得合不拢嘴,“嘴巴怎地恁甜?”
“哈哈——小家伙,好眼神啊!知道伯伯是贵人阿——”王溥亦大笑着叨上一句。
“来人——”周昱昭对着厅外扬声唤道,同时将怀中的王动秋递回王锡兰怀中。
登时。从厅外走进一个舍官:“陛下,奴在!”
“传朕旨意,即日即时,册封金陵侯长子王动秋是为金陵侯世子,其生母毕疏影育子有道,特诰夫人!明日一早,你将诏书亲自送来!”周昱昭双手背负,声音高亢,字正腔圆。
他这旨意下得太过突然,厅里的人没一个有心理准备,因而,在听完他的话后,个个傻愣住。
一来,先不说动秋才四个月大;二来,动秋虽贵为长子,但却是妾室所生;三来,小孩子只是误打误撞叫了声“伯伯”而已,他的生母便要因此受封诰命夫人?
厅里有那么一瞬的鸦雀无声,还是舍官反应快,打破静寂,对着王锡兰唱了个肥喏:“侯爷,奴才这先给您贺喜啦?小世子这么小就荣膺殊荣,将来必是鸿途无量啊!”
王锡兰跟着回过神,紧接着面上一喜,他抬眸觑了眼周昱昭,然后才对舍官抱抱拳:“犬子得您吉言,本侯谢过了!”
到此,众人才醒过神来,各人先不管心里怎么想,这会儿除了谢恩还能做别的么?
秦夫人张口本要说些什么的,却被王溥伸手拦下,无奈,只好一并随王溥带着一家子行礼谢隆恩。
王锡兰转头瞧疏影还呆乎乎地人家做什么,她跟着做什么,暗下一笑,走将过去,将她拉到前头:“陛下封你为‘夫人’,怎么还愣着不晓得磕头?”
闻言,疏影脸上顿时滚烫,偷偷瞄了眼李眠儿所在的位置,却不敢稍显迟疑,伏到地上唱谢龙恩!
其实经过片时的思索,在场众人多已猜出周昱昭此举的个中缘由,便是没有动秋唤他一声“伯伯”作引子,他一样照封其为世子,而毕疏影也照样得封“夫人”,因为李青烟的缘故!
然而,此时这厅里没有人比李眠儿更讶异的了。
是,没错!王动秋唤“伯伯”确是自己之前叮嘱过疏影留心教他这两字的;
是,没错!周昱昭赐下这两个封诰确是正中自己心意,在来金陵侯府前,自己也正是做着这样的谋算。问题是……
就在将才,自己已经临时改变主意了,决定收回谋划了,并做好随王家意思的准备,不打算干涉疏影的身份了。
何以,事情却又依着自己原先的计划发展到这一步了?
自己明明就没有同周昱昭提过有关疏影的事,将他拉来金陵侯府不过是计划的头一步而已。
但既然他旨意已下,事情板上钉钉,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自己该替疏影感到高兴,有了动秋继承侯爵之位,又有夫人之封诰,她正妻之位触手可及了。
虽然周昱昭没有明摆着将意思说出来,可明眼人都该知道他话后面的含意!就算秦夫人等揣着明白装糊涂,以为周昱昭碍于身份不便插手自家家事,就要一意孤行地给王锡兰另立正室,但哪家人家愿赴这趟浑水阿?哪个大家小姐乐意嫁过来受这夹生气阿?
周昱昭这般知己贴心,李眠儿内心里无尽地感动与感激,至于秦夫人的心虑,自己努力帮她消除便是,往后,多花些时间劝导指教疏影便是!疏影并非愚木,多加调教,还是可堪大任的,关键是秦夫人和佟氏等对她改变成见!
不过,经此一事,王家也该能看出周昱昭对自己的看重,那么对于疏影,他们自是要跟着改观态度。
想毕,她私下暗叨一句:“把这算作一件生辰礼物倒还差不多!”
回行宫的路上,李眠儿一路仍在默默地感动,润物细无声往往比瓢波大雨来得更沁入人心,但二人在车里并没有就此事多做交流,本以为周昱昭会当作什么事情没发生一样,安安静静地回到宫里,再各自分开。
却在距宫门还有三四里路时,周昱昭忽地欺到了身边来,他微仰脖颈,定定地看着头顶的车厢,对着虚空轻轻喃了一句:“你费尽心思、绞尽脑汁,终于为疏影求得今天这样的位子,她这一下算是彻底有了保障,今后一辈子都过得体面!”
闻言,李眠儿心下一讶,这人说了这么长一句话!并且还有往下说的意思,果不其然,只听他继续:“可对你自己,你便没有一点心思,便不作一点计较?”
没想到周昱昭会将矛头指向自己,李眠儿被问得一时语塞:“……”怔怔地看着他棱角英挺俊拔的侧面。
“只要你开口,明日,我便封你为皇后!”周昱昭转过脸,一对乌黑眸子光亮精润,极具吸力。
李眠儿静静地迎着他的目光,唇瓣张了张:“……”却仍没有说出一个字来。
“只是……”见李眠儿没有应话,周昱昭的额头抵了上来,鼻尖不住磨蹭她的鼻尖,“只是……眼下的大周……我原是想到了帝都再……!!”
不等他说完,李眠儿急着点了点头打断他下面的话:“嗯,等到了帝都再说……”
她自然知道周昱昭的话中之意,他一直觉得,眼下的大周有些苟且偷生,是以,他常常不愿以皇帝自居,只有在彻底征服下梁都,举国统一后,他才会理直气壮地自称一声“朕”罢!
周昱昭轻轻抿唇一笑,闭着眼睛,在李眠儿的额头印上一吻:“有你,再报下大仇!此生便无憾矣!”
李眠儿抬眸,眼前是周昱昭光洁的下巴,不知为何在听到他的这些话时,内心深处却没有类似兴奋的感觉,隐隐地,里头竟有伤感流过。她确实也需要“再等一等”。
第二百七十九回 杨花落尽子规啼(十二)
是夜,一直打过三更,李眠儿才模模糊糊睡着。不过第二天一早,她就把疏影叫来行宫,一进园子,只身前来的疏影满脸兴奋地诉说一番,此次过来王家人是何等大度,没做任何阻拦,奶娘对待自己也像换了一个人。早上去给秦夫人和佟氏请安时,她二人的态度较之以往也微有变化,虽然同自己没有立马热络,但好歹不似以前那样摆着一张不冷不热的脸,令人尴尬。
“侯爷呢?侯爷待你可有变化?”李眠儿听她叽哩咕噜把各人的变化都描述了一变,唯独漏了最关键的一个人。
“他?”疏影面色登时一红,声音立马弱了下去,“他待我当然还是老样呗!”
“也就是待你同先前一样的好?”李眠儿故意戏谑。
“哎呀,小姐——你老取笑人家!”疏影不依道,“再取笑,人家下次可就不敢过来了!”
“别再小姐、小姐的了!你都马快成侯夫人了,哪里还好成日地唤我小姐、小姐的?”
“那不行!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小姐!我就称你小姐,就算你将来做了皇后,我一样还是要称你小姐!只怕到时你却要不乐意了!”疏影歪着脖子执意不听。
又是“皇后”两字,李眠儿听及,调笑的心情顿时跑得无影无踪,她敛起笑容,想到今日叫她来的目的,对她正容道:“好了,不说笑了!我还没同你说正经事呢!”
“哦!您说吧!”疏影心里早已猜到小姐把自己叫过来的意图,当即也摆正坐姿,双手平放膝头,洗耳恭听。
“最近几日如没有什么事情,你每天早点过来,我教你打算盘!每日回到府上,你可以主动在府里各处转一转,看一看,不懂的就找来管家请教请教!以你现在的身份,哪个管家都会对你服服帖帖的。你有什么疑问尽管问好了!也不要怕丢人,从头学起,早晚能学会!”
“嗯!”疏影用力地点点头,经过这一次事情,她成长许多,之前,凡事想得简单随性,若非小姐一路提点铺路,自己这一辈子还不知成什么样,想着想着。眼眶一热。“小姐……为了我。你费那么些心神……”
见她眼泪就要掉下来,李眠儿心头一软,将准备递过手将她安慰,可转念一想。她这都是要当侯夫人的人了,怎么好动不动掉眼泪?于是,面色不改:“你若有心记着我费的那些心神,就该坚强一点,记住我同你说的话,收敛起你那些小性子、小心眼儿,用心学东西!侯爷能宠你惯着你一年两年,但他不可能永远这么捧着你,受你牵累!你得替他分担分忧。替他管好后宅,理好中馈,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闻言,疏影忙收了泪,咬着唇点头应是。
李眠儿命蓝锦把昨晚临时制好的一本简易小册子拿过来。里面列了杂七杂八的要点,根据罗列出来的这些要点,她一条一条给疏影细心讲解,虽然自己也未曾亲手打理过后宅后宫,但好歹看得要多一些,总要比疏影来得明白有头绪。
二人一口气忙了两个时辰。
午膳前,疏影告辞回府,李眠儿也没留她用饭,府里还有动秋等着她回去照看一下,待明日再过来继续。
不过李眠儿自己也累得够呛,嗓子干得冒烟,午饭没怎么吃,倒是汤水喝了不少下去。用完午膳,觉得又乏又困,遂不准备出门走动走动,只躺在贵妃椅里消消食,不想一觉躺着躺着竟睡沉了过去。
醒来时,蓝锦告知已近未正,自己睡了大半个时辰。
“姑娘,刚守卫送来一封信!”蓝锦服侍完洗潄,捧来一封封面没有落款的信。
“什么时候的事?”李眠儿接过信,甚觉奇怪。
“大概半个时辰前,婢子瞧您睡着了,就没有叫醒您?”蓝锦觑了眼李眠儿手中的信,声音微弱了一些。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李眠儿转身回到贵妃椅前,一边拆信一边坐下。
信封里面只有一面纸,纸上是一首词,笔触陌生,之前没有见过!全词共十五行,李眠儿从头念到尾,却是内容空洞,看不出词中意为何指。
没有落款,没有词牌,没有词名,甚至没有词意,这封信是什么意思?
李眠儿愈加希奇,她重新展开信,猜想许是这首词内有机关,于是她竖着将十五句词的开头顺着读一遍,摇摇头,不对!又把每句词末了的字顺着读一遍,这一回才读了前五个字,便已身心俱震,她颤抖着将剩下十个字读完,十五个字连起来却是:欲再见疏影申初只身三元巷破庙见!
申初,这会儿已经未正,李眠儿根本无暇思索这封信的来源去向,她随即找来一身深色衣裳换上!
不管来信者为何人,但依其语气,自己若带上别人,疏影性命堪忧!此人不是冲着疏影,明摆着是为见自己而行此招!在不知对方脾性之前,还是稳妥起见,不能拿疏影的性命冒险!
李眠儿的手止不住发抖,她脑中一下子浮现起去年在京都的大街小巷寻找娘亲的情景。
上天不会如此残忍,带走了娘亲,还要打疏影的主意么?
不敢再耽搁,这封信半个时辰前已经送到,只是自己睡着,延误了时间!若因此连累了疏影,她都不知道以后的日子该怎么面对!疏影才当娘,马上就要做侯府当家奶奶,动秋那般可爱伶俐……
脑中一团乱麻,尽管努力让自己镇定,但李眠儿怎么也镇定不下来,自打娘亲出意外后,她的自信遭遇致命性的打击,令她根本冷静不下来!
简单对蓝锦丢了句“出门一趟!”就一路小跑出了宫门,其间有两个卫士跟上来,都被她喝止。
一拐入旁边小巷,李眠儿带上面罩,管不了往来行人,使出影遁,飞速穿梭于金陵城街头巷尾,因为路径生疏,一连问了几个人才找到三元巷。
远远地看见一座破败庙宇,李眠儿收住脚,改由步行,快步朝破庙走去。她不知道自己一路赶过来具体花了多少时间,生怕申初已过,所以顾不得仔细侦察周边,更顾不来审时度势,只想着尽快看到疏影平安无事地出现在自己眼前,所以,她一来到庙门前,便一脚踏入门槛。
迎面就看庙堂当中所供的神像,金色的衣掌早已剥落,神座前的香案亦复欹斜欲倒,想来是久已无人住持了。
眼睛还未及将庙堂打量,就听有“呜呜”声从什么地方传来,极像是疏影的声音。
李眠儿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疏影还活着,忧的是自己一路鲁莽而来,什么打算都没有,只怕救不了疏影,还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然事情走到这一步,再多的后悔也无济于事。
“疏影——”李眠儿小心地唤了一声,不过唤完,那“呜呜”声却没有再响起。
李眠儿摘下面罩,朝后退了两步,回到门槛边,她瞅见庙里有三间屋子,四处墙坍壁倒,破败不堪,此时,又静悄悄地,显得极为阴森。
她强自镇定心神,胡乱对着左侧黑洞洞的房间方向,扬声:“明人不做暗事,既做了暗事,又如此藏首藏尾,莫非鼠胆小人之群?”
她话音一落,空荡的堂里回响着她的声音,却没有人即时现身。
李眠儿脊背微微泛凉,自己当真是鲁莽至极,才造成这么被动地任人拿捏。
来时的路上,她就在脑中搜刮对方的身份,只是到达破庙门前也没摸出个头绪来。
这人躲躲藏藏的,意欲何为,是在探看自己究竟是不是只身前来的么?是在静观其变?
好,他要等!自己只能奉陪!
约摸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庙里终于生出一点动静,从左侧的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像是行走时双脚擦地的声音,可是为何听来,那行动恁般迟缓?
李眠儿揪着心窝,双眼朝左侧瞧过去,但她又惧怕,怕看到令她恐慌不已的一幕。经历娘亲一事,她经不起再一重的打击,她真是怕极了!心跳如擂鼓一般,震得胸膛都隐隐作痛!
紧握着拳头,李眠儿肩膀绷得僵硬,眼睛不得不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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