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带意中人来自己的园子,可周昱昭脚步却没有悠缓,而是有些匆匆。
李眠儿也只是囫囵看了个大概,就进到主屋,再到套间,接下来,周昱昭带她进了一道暗门,又一道暗门,再一道暗门,这里的机关陈设让她想到云台山那座山洞当中的布局。
不是说武王和武王妃要见她的么?怎么进这里来了?
李眠儿一边一步不落地紧随周昱昭,心里禁不住纳罕。不过周昱昭做事从来有条不紊,她只管跟着就是,这个问题也没有必要问出口。
经过几道暗门后,接着就是一条狭长铺设有许多阶级的石道,周昱昭点起火把,领着李眠儿继续前行,一路他没有说话,而李眠儿也没有问话。
二人走了足有一刻半钟,才来到一处宽敞所在,这里应该就是尽头吧,因为眼前是一座质地厚实的墙壁。
周昱昭将火把插到侧面墙壁上,伸手不知在什么地方摸了一把,忽然眼面前的墙壁慢慢升起,墙内透出很亮的光线。
随着石墙越升越高,李眠儿可以看到墙后的情景,然她眼前所见直令她心肺骤冷。
墙后什么都没有,没有囤有金砖的宝箱,也没有富丽堂皇的摆设,有的只是两具刺人眼目的灵柩,李眠儿一眼看出这是两具灵柩而非棺材,是因为周昱昭脸上的神情。
那是一种让她心疼的神情,尽管他面上没有表情,可她分明清楚地感觉到他隐忍着的痛楚。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只一天的时间,她却像过了好几年!
第二百五十四回 花阴落月成孤倚(四)
一件接一件的事情来得让她措手不及,李眠儿做梦也没有想过,今日武王和武王妃会是以这样的方式等她来拜见。
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灵柩,李眠儿手心沁凉,堂堂一个王爷,还是先皇长子,却于一夜间悄无声息地离世,这明显是武王夫妇二人自行做的了断,可此事背后又有着怎样的纠葛!
无非一个权位!
武王为了保住儿子,同时又不叫上位者猜忌刁难,便选了这条路!
“母妃临走前遗憾没能再见你一面!”周昱昭声音轻渺,“我遂带你过来送他们一程!”
亲耳听闻,李眠儿心眼眼里隐隐抱的一束幻想彻底破裂,武王和武王妃是当真离开人世了!
膝下蓦地一软,李眠儿跪倒在地,虽然武王和武王妃并非她的双亲,但他们是周昱昭至亲至爱之人,是抚育心上人长大成人并为其付出生命的人。
武王妃,李眠儿统共也只见了几面,但是她真心欣赏她,崇敬她,感激她!
至于武王,不月前还一起在龙州城,甚至为了迎救被困沈州城的周昱昭,两下有过协作。
对于自己这样飘浮若萍的薄弱女子,二老不但不看轻,而且还十分敬重,倘若换一双父母处在他们的位置,即便再宠腻儿子,也会极力争取给儿子求一门能够为他锦上添花的亲事,又怎会支持儿子选择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
武王和武王妃的音容笑貌清晰如昨,却是只能永远地停留在昨日。一如娘亲……
再想到娘亲,李眠儿的眼泪肆意流淌,任其打湿袖口和衣襟,直到把积压在心头的凄苦悉数化作泪水排出体内后。她才起身,谁知腿脚已经麻木,身形才站起,又跌了下去。
好在周昱昭一向反应快,一把将她拦腰捞住。
周昱昭双目看进李眠儿哭得红肿的眼睛,嘟唇吻掉她眼角的残泪,然后对她低声道:“可以走了!申末时我们就得赶到南城门口,那里有人接应!”
在遭受如此重创之下,眼前之人还能强忍心头苦楚,操持着整个局面。李眠儿心疼不已。
暗自忖道:武王也真是敢信任他这个儿子!
跟着周昱昭又花了一刻多钟的时间才出来昭园。除了此件事,其余事情在上午时候都被周昱昭安排妥当,再最后看了一眼武王府。周昱昭阖上车门,就此别过这座于他意义非凡的府邸。
往城门走的路,都是一些偏僻小路,人眼不多,走下不多远,李眠儿想起疏影,便问道周昱昭:“疏影他们出发了么?”
周昱昭揭帘看了看车外的天时,应道:“这会儿,他们距离京都该有百来里远了!”
李眠儿点点头,疏影离开京都。翠姨夫妇定然不晓,还是等到了应天府后再给他们捎信吧!
这一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偏每一件事都是要人丢半条命的事情,所以,就算周昱昭再周全,还是难免疏漏。
在他看来,王锡兰早在未时初之前就动身离京了,这都申正了,他自然已走下老远了,只是事实上,他表兄王锡兰这会儿还在太傅府里没来得及走。
同周昱昭一样,王锡兰也历经一个焦头烂额的晚上和白天,昨天傍晚天未黑之际,突然祖父决定举家南迁,除了王姓子弟,家眷仅限正室,至于奴仆,只带少数几个必需的。还要求不得闹出动静,惊动府内不相关之人!
这里是哪里?这里是京都,是太傅府王家祖孙三代的根基所在,打拼了近百年的基业,却要在一夜之间进行挑精拣瘦,搁进马车拉出京城,谈何容易?
于是,王锡兰度过了怎样的一个夜晚啊,几乎就没有立定的时候。不过好就好在一直都在为这一天做着准备,很多事情之前已处理停当,就是这一天来得有些突然,多少有些猝不及防。
午前,他接到表弟周昱昭的信,大意就是两下分开行动,能提前走就提前走,不必选同一条路线,只随时保持联络便可!他自己也深以为然,队伍越精少就越容易行动!
依计划,原本未时他就该到达东城门然后直奔南,却临时冒出两件非他亲自出面处理的事情,待处理完毕,已是半个时辰以后了。
尽管王锡兰忙得腿断,但是整个太傅府内一点儿不喧嚣,就如平日一样有条不紊地运转着,下人们更是蒙在鼓里一般浑噩。
王溥、秦夫人、王铸等人皆在昨日半夜里悄然离都,阖府只剩下王锡兰还有紫熙公主两位正经主子。
办完最后一件事,王锡兰带了一辆马画匆匆赶至九畹轩,枝儿几个早已恭候多时,听到轩外传来马车的动静,枝儿回头清点一下人数,发现疏影不在,忙跑到疏影房间内,将正陷入沉睡的疏影拉起。
睡眼惺忪的疏影听说要坐马车出门,不乐意了,倒头再要接着睡,却被枝儿硬生生阻挠住。
这两个月来,疏影与王锡兰的关系几乎降至冰点,每次见面都是不欢而散。
昨天夜里,疏影就发现枝儿几个忙了彻夜,不知道王锡兰捣得什么鬼,可她懒得管,只躲在自己屋里睡觉。
不想再听枝儿牢骚来牢骚去,也不想多费唇舌,她要干什么就干什么吧。疏影懒洋洋地起身,出得门来,劈面就撞见王锡兰,她却当没看见一般,见院中停了一辆马车,二话不说地钻进马车接着睡了。
被疏影这般冷落,王锡兰一脸黑线,但时间紧急,他没有功夫同她计较这些,踱到书房里面简单取了几样东西,就跃进马车。
可能他动作大了点,疏影因此惊醒,发现是他进来马车,又扫了一眼车内其他四个婢子,眼中流过一道嘲讽:这马车也太小了点儿!
恰巧王锡兰将她这道眼神看到,心头无名火顿起,将要发作,却被轩外趋近的脚步声打乱。
“驸马——”紫熙气息微喘,快步跑进九畹轩。
车内的王锡兰皱起眉头:她这会来打算作甚!
下车前,他给枝儿递了个眼色,枝儿点头会意。
“夫人,你怎么来了?”王锡兰将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料紫熙已然勘破他的行动,眼泪在眶中打转,将他拉到一边,语音轻巧却深情款款:“驸马,你这是要离开京都么?”
王锡兰闻言心内一惊,他没料到紫熙会消息这般灵通!事已至此,他不好再瞒,也该到摊牌的时候了。
不管怎么说,紫熙自嫁入太傅府一年多来,她未作一件出格的事情,对自己更是百般讨好、关爱有加,就算陈王是她的亲皇兄,但她确是清白无辜的,倒是自己负了她一片情意!
犹豫再三,王锡兰决定实言告知:“紫熙,聪明如你,许多话不需我明说!是我负了你,目下,陈王府才是你最好的去处!”
一听这话,紫熙连想都没想一下,抓住王锡兰的胳膊就急切语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驸马,既然娶我,怎好中途将我抛下!皇兄和夫君,早在嫁作你妻之前,我已做出了抉择,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要跟着你!只是驸马你,不能将我一个人留在这府里!”
紫熙梨花带雨,声泪俱下,王锡兰看在眼中,心愧不已,为难不已,回头瞥了眼车厢,想到其中没心没肺的疏影,心头不由一软,脑子一热,点头应下。
紫熙顿时破涕为笑,转头对贴身侍候的丫环芷荃耳语两句,便只身随着王锡兰跃上马车。
车厢内的枝儿等人见紫熙上车,掩饰住眼中的惊讶,纷纷起身行礼。枝儿更是忍不住以眼神询向她的主子王锡兰:老爷子不是丢下话,说好不带她的么?
对于枝儿的眼神,王锡兰不予理会,让紫熙坐到了自己的身边,只是他的眼睛时不时瞄向坐在边上中间位置的疏影。
而疏影自紫熙进车厢时,就有样学样,枝儿做甚她就做甚,直待紫熙坐下后,她便阖起双目,将周遭隔绝,至始至终没有看王锡兰一眼。
见她这副光影,王锡兰心头的怒火一直压抑着,若在平时,若不是车里有人,他早一把将她拉到怀中,不管不顾地先给她一顿厉害尝尝再说!
冷冷一声令下,马车缓缓驶出九畹轩,然后是太傅府,接着就疾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中。
马车里的气氛有一种诡谲的味道在其中,紫熙虽贵为一国公主,更是王锡兰正牌夫人,但是夫君宁愿带上满屋的通房丫头,却是置她于不顾,她不得不窘,所以一路,她都是紧紧偎在王锡兰身边,敛下眼帘、
枝儿四个丫环,心思更加复杂,明知主子做法不妥,又见主子面色铁青,显然是因为疏影的缘故,便不敢插言。
至于疏影,闭是闭着眼睛,可天知道她的心里有多难受多痛苦,每每看到王锡兰左拥右抱,她就恨自己,恨自己陷在泥潭中不得脱身,就像此时,紫熙公主可以名正言顺地往他身旁一偎,而自己算什么,就算他对自己有意,可那点意思又算得了什么!
第二百五十五回 花阴落月成孤倚(五)
想着想着,叹着叹着,本来只是不愿睁开眼睛看车厢里的人和事,不想没一会儿,疏影竟枕着车厢壁沉沉睡去。
王锡兰瞥见,心里又是气又是怒,这丫头的心肺果然是白生了,倒是自己在这里暗自懊恼不过徒增烦心而已,如此一想,他也闭上眼睛养神。
只是眼睛刚闭上,他又陡地睁开,再又微微阖起眼帘,半眯双眼朝疏影斜觑过去。
从她的眉眼,到胸脯,再到腰腹,王锡兰的心尖上渐渐涌出类似喜悦的东西。
尽管这些日子以来,与疏影几乎就没有和睦过,可她的一举一动,通过枝儿的转述,他都是知晓的。
近来,这丫头不是在吃饭就是在睡觉,晚上睡,白天还睡,醒着时候也是打盹个不停,再有,她的小日子似乎这两个月里都没有来过。
想及此,王锡兰眸中熠光闪闪,不过想到身边还坐着紫熙,他只得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忍住一把将疏影拉入怀中的冲动。
这丫头还挺会挑时间的!到了应天府,一切都得重新开始,就算紫熙最终跟着自己到了应天,以她的能耐也不能把疏影怎么样了!而有了孩子做依仗,疏影在王家挣得一席之位不过顺理成章的事。
喜滋滋地闭回眼睛,王锡兰在心里默默欢喜着。
车厢里静谧无声,感受着车轮滚滚以及车厢有节奏的颠簸,忙碌了一天一夜的王锡兰,逐渐身心放松,松着松着,他也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未及睁眼,王锡兰便发觉出不对劲:身体没有颠簸了,耳边亦没有车轮滚滚之声!
他暗暗使力,让气在体内运转。不行,根本转不起来,同时,他还发觉自己的手脚都被牢牢缚起!
身上出了一层冷汗,刚才自己不知不觉睡着。其实根本就是中了迷香。还是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迷香,若是一般迷香,他一早就会发觉的!
连自己都着了道。车里四个丫头肯定也跑不了,至于疏影,她是最早睡着的一个,可能是因为她不会武,这才最先受毒侵扰吧!
紫熙!
刚才他一门心思光顾着关注疏影,却并没有在意身旁的紫熙什么样!
“醒了!”
王锡兰没有急着睁开眼睛,而是在脑子里将事情来龙仔细过一遍,得在睁眼前弄清楚真相,这样不至于应付时措手不及。让原已被动的局面雪上加霜。
只是他的如意算盘很快就被人打乱,这时,耳边传来一声有点熟悉的男子声音。
闻声,王锡兰又是一惊,说话之人已经听出自己恢复意识,显然武功不弱。
如此一来。王锡兰不能再装下去,头脑飞速旋转起来,将车厢里所有人以及车外的车夫挨个过了一遍,一个一个排查,结果片时后。他暗自冷笑,得出一个结论:果然色令智昏!
装作刚从迷迷糊糊当中醒过来,王锡兰缓缓睁开眼睛,所在之地光线昏暗,空气里夹着股潮味,像是一间暗室。
视线清晰后,王锡兰发现自己被禁锢在一架由机关控制的铁笼子里,一根根粗实的铁柱从屋顶直插入地里,想硬碰硬地破笼而出是不可能的了!
心顿时凉了半截,王锡兰在心里简单权衡了一下,决定采用缓兵之计为妥,先稳住再谋算。
于是,视线迎向蹲在笼子外正懒洋洋看着自己的陈王,王锡兰歪嘴一笑,挣扎着寻了个相较舒服点的姿势坐倚到墙壁上,哑声问道:“不知陈王请我到此,有何贵干?”
“呵!”陈王冷笑一声,站立而起,他凑近铁笼,盯着王锡兰看了一眼,然后侧过头,瞅向身后。
王锡兰循着陈王的目光,朝他身后望去,这一望,他浑身血液为之一凝。
对面的一架同自己这架构造一致的铁笼中,横躺着他的四个丫环,个个浑身湿透,口泛血沫,看样子,应该都是刚死去没多时!
自己这要睡得有多沉,陈王弄死自己的人,这么大动静,自己都不晓得!
王锡兰恨不得捶死自己,忽地又一惊恐:疏影呢?
他大惊地扑到笼子前头,扒在铁柱上朝对面的笼子里张望,没有疏影!
于是,趁着痛心垂首的间隙,他瞄了眼身周,发现隔壁还有一架铁笼,里头关着一个不醒人事的女子,看身段衣着,正是疏影没错。
见她身子还微有起伏,王锡兰剧痛的心没有再加剧,可他不敢当着陈王的面显出对疏影半分关切,却是抬头盯着对面已经毫无生气的几个丫头。
对枝儿四个的死,他是真的痛心,近两年来的朝久相处,她们的花样美貌、温柔体贴、无微不至,为他营造了一片清静安乐之地,却从不向自己求名求利,一心一意付出着自己的年轻与朝气。
王锡兰埋首悲愤,口里来回念着枝儿、春儿、汀儿、云儿四个人的名字,并没有注意到陈王旁边多了一个人影。
“妹妹,皇兄是不是还得唤他一声妹夫呢?”陈王孤高的声音再次响起。
王锡兰依旧没有抬头,他不想抬头,他不想看到某人,不想看到这个被自己设计却最终设计了自己的人。
“皇兄自然得这么唤的,他一辈子都是你的妹夫!”暗室里的紫熙温娴不再,面目阴冷,与在太傅府时判若两人。
“一辈子?”陈王蓦地转身,“他这样对你,你该不会打算关他一辈子吧!”
“如此,他才哪也去不了!”紫熙没有表情,视线定格在王锡兰的头顶。
“当初,我是怎么劝阻你的?”陈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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