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昱昭几欲要崩溃,但他不得不依王钰指示含泪将信一目十行地看完。
“母妃,父王他,他……何以至此?”匆匆看了信,周昱昭沉痛不已,重重泣道。
“昭儿,你须按你父王的指示走下去!这是你父王最后的遗愿!”王钰张嘴,大口吸着气,歇了歇,对儿子微微一笑,接着道,“我负了他的一个遗愿,你万万要一步不差地完成他对你的嘱托!”
武王临死前将两封信交给王钰,并叮嘱她好好活着,辅助昭儿完成大业!
但是王钰一向与武王伉俪情深,武王离去,她又怎愿独活?
“我怕你父王一个人路上会觉得寂寞,我这就过去陪你!你一定要保重自己!替父王、母妃好好地活下去!”王钰气若游丝,嘴角却努力扯出一抹微弱的笑容,“那个李家九姑娘,我同你父王……都很看中她,你们要互相珍重!可惜母妃……没法再瞧她一眼,一年没见,她出落……出落得更标致了吧?”
第二百四十七回 迷雾渐开狼虎现(十四)
听到奄奄一息的母妃提及眠儿,周昱昭心如刀割,父母双亲刚年至中年,还没等到自己成亲生子,更没有来得及抱上嫡亲孙儿,这种感觉让他极度难受。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将他全身笼罩,一种想要爆发却又无从爆发的无奈。
王钰看着愈发坚忍俊气的儿子,已光芒不再的眼睛里流过一抹欣慰。时间无多,她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太傅府那里,昨夜你大舅舅已经连夜把你外祖等亲眷送出城,前往江南应天府!你大表哥垫后,这会儿恐怕还没走!你今天务必离开京城,一并往应天赶去!”
闻言,周昱昭点头应是,在刚才的第二封信中,武王把将来的规划隐晦地描绘出来,应天府便是他们的一个驻点。
“你父王已把暗里的两万亲卫打散,不日后他们就会陆续到达应天,你从龙州带回的骑兵,也都得到消息,直接驻在京城外接应你,护送你一路南下!”王钰渐渐吸的气少呼出的多,“还有……”
“母妃,昭儿都知晓,您好好歇歇,不必再说这些了!”周昱昭看着母妃越来越没有血色的面颊,心头大恸。
王钰勉力弯出一抹笑容以安慰儿子,其实她何尝舍得自己这个宝贝又懂事的儿子,只是她更舍不得她的夫君,舍不得他一个人在另一个世上孤零零的。
“昭儿,我和你父王走得一点也不怨,相较于秦王一家。咱们武王府和文王府已是很得天佑了,只是昭儿……记住……你只有一天的时间,离开京城!”王钰几次打断周昱昭阻止自己说下去的手势,继续交待。
一天!周昱昭心下冷笑。也就是父王用自身性命还有解散亲兵作为代价,向太宗争取来这一天的时间,好让自己安全撤离么?
太宗皇帝远比他想象得还要心狠,秦王一家几口如今竟是消失得一点痕迹都寻不着。
“我们的后事,你也不必过虑,你父王一并事先安排了!天亮时,宫里会来人!”王钰气息衰弱,却力争着让自己说出的话清晰再清晰一些,“你当着他们的面,将我们入敛葬到王府后山的陵墓中!却在宫人离开后。将我们移至王府秘密地道中。设好机关!然后……库……库房里有两副准备好的灵柩……”
“呒……昭儿明白!”听到这些。周昱昭内心更加痛楚,但为了让母妃少费一些力气,他不得不听。还不得不明白着听,才好让她少费些力气。
父王这么安排,无非是怕将来两下对峙起来,太宗食言,打起陵墓的主意罢了。这样先暂用一计偷梁换柱,待自己回京都时再给双亲厚葬。
王钰点点头,儿子一向七窍玲珑,不点都通,于是她接着下面的事情,不想才开口。就没喘过气来,晕厥了过去。
周昱昭吓得魂掉,低下头一边摇晃王钰的肩膀一边沉声呼唤:“母妃——母妃——”
剧烈晃动下,王钰幽幽回神,只是眸色黯淡如灰,她抬眸看向自己的儿子,顿了顿,挪手指了指周昱昭手中沾满血渍的信件:“这封信记得放桌案上,留在明处!另一封你把内容记下后,即毁掉!”
周昱昭低头看看手中的信,信中鲜红的血印是那般扎眼,现在他根本不敢回身,他不知该如何面对伏于案上已然到了另一世界的父王,感觉身体内流动的每一滴血液都充斥着难以忍受的痛意。
见儿子神情坚忍的痛苦,王钰使出最后一点力气对儿子抿嘴一笑:“昭儿,你不要自责自怨,我们三口能作一家人,便是时间短了点……也是值的,你父王以你为傲,母妃更以你为豪!将来的路,会有人陪你走!还有你外祖父的那些旧部忠将,有他们相助……我和你父王走得也放心!记住……记住……不要耽搁,天黑前必须出城!七煞……天黑前!”
对暗处七煞所说的最后五个字,王钰耗上了全部心力,说完便没有气息,只是她实在太舍不得儿子,实在想多看他一眼,哪怕一眼,所以她不愿闭上眼睛,不愿闭,定定地看着儿子因为隐忍着极度悲痛而略显变形的脸庞,直到……直到他的脸凝成一团沉沉的黑幕。
怀中的人一点一点冰冷,一点一点僵硬,周昱昭的心也在同时一点一点冰冷,一点一点僵硬,直到阴沉的窗外透进来的光越来越亮,直到远处一声清脆的鸡鸣打破书房的死寂。
周昱昭轻轻放下怀里的母妃,拿起他父王留下的两封信从头至尾仔细又看了一遍,看完,便将第二封信狠狠捏碎。
瞥了眼窗外,宫里人应该快到了。
没有时间沉浸悲痛,也没有时间沉浸愤恨,更没有时间埋头后悔,接下来的一天里,他必须依着父母遗命做完在京都的所有事情。
又有什么理由不这么做呢?难道冲进皇城大开杀戒以泄恨吗?将父母双亲用性命换来自己的这条命去碰那块已经稳如大山的石头吗?
周昱昭闭目,按下心中即要喷涌而出的愤恨,也按下与之交织一起的痛彻心痱,良久后,他对着虚空冷冷地道:“苍鹰,你速去一趟皇宫,打探里头的情形!”
太宗是与父王拟好约定没错,但不代表这样就能保证他不会行小人之事,何况他的身侧还有一个深得他真传的四皇子陈王。撤出帝都前,必须谋划好每一步,他不会容许任何差池,他不会容许父母白死一场,所有的账,他会一笔一笔算回来的!
“枭鹰,你速去太傅府,寻到表兄,看他那里进展,再告知他若能够分开走,最好分开行动!沿路可以互通消息!事毕之后,你就给我布置出城路线以及南下路线,不得有误!”
“是!”“是!”
周昱昭盯着窗外,想到李眠儿前日无端流下的血泪,果然是一个极凶极凶的凶兆,比之自己所担心害怕的还要残忍,他宁愿死的是自己!至少不用尝到这般痛不欲生的滋味。
既然那场血泪在自己这里得到应验,太师府那里应该是平安无事的。穆蕊娘长年居在后宅深院里,几乎与世隔绝,疏影又有表兄照应,眠儿的这两位至亲理应是无碍的。
那么,她本人便没有必要一个人在那种地方多做逗留。无论如何,眠儿不可以再有什么意外,若她生出不测,那他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理由就只剩下一个了,就是一个恨!
“雀鹰,你去一趟国公府,将穆姑娘接到我这里!”周昱昭果断命道。
“是!”
雀鹰走后,周昱昭只身把书房梳理一遍,不想,表面能看到的东西都是一些无关紧要,不关痛痒的物件,原先摆着的或是武王府的重要什物都被列于一页纸上,这张纸是他整理暗格时发现的,正是武王留给他的。
上面列有详细的清单,以及物件保管人还有如何与保管联系汇合的方法方式。
父王果然是早就准备好的,自己早就该想到,依太宗的野心,他是不会乐意自己回到京都然后与父王联成一片的。而在接到召回圣旨时,自己就该想到其中的玄机,就该直接复旨,甘愿留在边疆。那么,父王和母妃就不会遭此一遇。
不过这样的自责,他也只是想了一瞬,他再次提醒自己,眼下不是沉迷于已经发生过的事情里,他必须拼尽全副心神往前看!
此时整个武王府格外悄静,周昱昭拿不准武王生前是如何安排下去的,这整件事能够知道来龙去脉又有谁。
对外不发丧,堂堂一个当朝王爷薨了,不叫外人知道,看来府里的人都已经被父王调配过?
周昱昭凝眉回忆刚才侍在父王寝院子里那班人,太过呆板、不似服侍惯了的人,多半是卫兵们所扮,待出殡不声不响地完毕,他们自会散了,前往应天!
所有能想到的事情都想通一遍,安排妥当后,见宫里人还没到,周昱昭这才跪到双亲前磕跪倒地,久久不起。
而帝都的另一处深宅大院,李眠儿刚由金川帮忙,人不知鬼不觉地从国公府西墙头一跃而入影纹院里的芭蕉园。
晨光下,可以看到芭蕉园的变化并不大,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静。见此,李眠儿心下稍安,这个时辰,吴婆婆该起来忙活早饭了。
轻手轻脚地推向主屋的房门,不想门没有上闩,她推门而入,同时低声唤道:“娘——娘——”
听闻动静,西头房里奔出两道身影,正是吴婆婆和翠灵。
李眠儿抑制不住地惊喜:“吴婆婆,翠姨!”
吴婆婆和翠灵二人也是又惊又喜。
“九小姐,真的是你吗!”吴婆婆已是老泪纵横。
“九小姐,你终于回来了!”翠灵哭道。
李眠儿哽咽着点点头,只是这么久,为何娘亲还不出来呢?
伸头朝里屋张望着,李眠儿问她身前二人:“婆婆,翠姨,我娘呢?娘——娘——”
说着,李眠儿绕过吴婆和翠灵二人,跑进西头她娘亲的卧房里。
第二百四十八回 迷雾渐开狼虎现(十五)
但是,当她到房里时,狭小的房里并没有她娘亲的身影,这时,李眠儿的心跳止不住快了一快。
她跑出来,抓起吴婆婆的手:“婆婆,我娘呢?”
闻言,吴婆婆拿袖口用力擦拭着眼眶里的泪,却是越擦越多,越擦她哭得越厉害。
一旁的翠灵也是呜呜哭个不迭。
李眠儿见这光景,心底猛然一沉。
她迫不及待,使起影遁,眨眼前跑遍整个芭蕉园的所有角落,还是没有发现娘亲,她重遁至吴婆婆和翠灵前,沉沉地问:“我娘呢?吴婆,翠姨!”
没有心思惊讶许多时不见的九小姐这一身本事,吴婆婆再忍不住,哇地大哭:“九小姐,你说该怎么办哪!你娘亲,你娘亲,被歹人给掳走啦!”
掳走?李眠儿脑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掳走是什么意思?
于是她转向翠灵,急切而又小心翼翼,她渴望翠灵会给她一个温和的说法,告诉她,她的娘亲只是暂时不在园子而已。
“翠姨,怎么回事?娘亲去哪里了?”
听李眠儿问及,翠灵更是泣不成声:“九小姐,翠姨对不住你,没有看好你的娘亲!”
这一来,李眠儿的心彻底沉到谷底,膝下禁不住一软,差些摔倒于地。
娘亲竟真是凶多吉少了。难道自己流出血泪却是娘亲遭遇不测吗?
这个消息,太过措所不及。她没有任何准备。她有准备的是,娘亲在这后宅里又受了什么委屈,方氏有事没事过来,戳着脊梁指桑骂槐。抑或新上位的宝姨娘狐假虎威等等诸如此类。
可是,娘亲没有了,她如何也没有想过!还是被歹人掳走的?怎么能够?
娘亲的生活单调乏味,与世隔绝,平日里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能树什么仇人?要说有什么仇人,顶多就是这后宅内的妇道之人。
李眠儿是知道这些妇人的,耍耍小手段,合动合动嘴皮子。她相信。若说动真格的。还没有谁个敢较真做出出格的事来!
“翠姨,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李眠儿强自镇定下来,到底发生什么事她还不知晓。不能这么就自乱阵脚。
“九小姐,你快想想法子!穆姨太真被歹人掳走了!前个儿上午,我们仨儿原本一道坐在园子做针线活,不知怎么地,我和你吴婆就晕睡过去,醒来时,就发现你娘亲不见了!后来我们找遍整个府宅,也没有找到你娘亲!”翠灵简短地把事情前后说了一遍。
李眠儿闻言大惊,看来事情是真的了,歹人用催香迷倒吴婆和翠灵。再掳走娘亲,分明是有备而来!
只是,这实在说不过去啊?一个歹人放着外头那么些良家女子不去招惹,无缘无故会找到堂堂国公府来偷人吗?太也不知天高地厚么?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李眠儿忙紧紧抓住那道光,依光寻思下去:外祖母!
李眠儿想到南秋皇后,她的亲外祖母蒋素娥。
推算一下时间,外祖母着人监探娘亲,发现娘亲过得不好,派人偷偷将她接走!
越想,李眠儿越是觉得可能!
遂而蹬时,她便来了精神,询向翠灵:“翠姨,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接着说下去!”
翠灵发现李眠儿的神情变化,以为事情另出有因,尚有转机,一下也跟着振奋起来,她咽了口唾沫,镇静地说道:“当我们确定你娘确是不见了之后,我赶紧找到烛信,把事情告诉他!他赶到园子里,发现墙头有翻进翻出的痕迹,还说,掳走你娘亲的只是一个人,没有同伙搭伴!”
背了一个人,还能轻松翻墙,且没有惊动园外的护院,看来此人功夫不弱,果是有备而来的没错。
李眠儿更加坐实是外祖母的人掳走娘亲的想法,但她还是追问了一句:“外头的护院就没有发现园内的异常?”
因为还没有学会飞檐走壁的能耐,刚才,自己同金川可是配合了良久才无声无息地跃进芭蕉园的。
听自己这般问法,翠灵面上却是一窘,眼神也闪烁个不停。
李眠儿觉察出不对劲,她嗖地遁到园门边,戴上帷帽,拉开门,冲到园外,走下十来丈远,没有看到一个护院的身影。
她冲回园子,质问翠灵:“翠姨,芭蕉园外的那些护院呢?什么时候撤走的?大兄知道么?”
如果没有护院,芭蕉园处在这座诺大国公府的最角落,又紧挨着墙根,外头人翻墙进来很容易,便是费老劲掳走一个大活人而不惊动外头的人也是有可能的。
这么一来,外祖母这条线还只是自己一个乐观的臆测。一旦娘亲遭遇凶险的可能性重新被提高,李眠儿的心弦猝然绷紧。
翠灵吱吱唔唔地,不会儿才小声道:“两三个月前,大少夫人撤走了护院!本来我想同烛信说这事儿的,可你娘不让我说,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近来府里事情多,勉得引来不必要的猜忌!我也就没说!大少爷那里可能也就不知道吧!因为,这两日他来过,因为护院的事,大发雷霆!”
“他来过?怎么说的?”李眠儿头脑开始紊乱,她现在寻不出思路,究竟是不是外祖母,如若不是,还能有谁?
方氏好好的,为什么突然想起撤走护院,这些年过来,她都不管芭蕉园的事,为何近来她又插手了?
大兄,大兄!两三个月!芭蕉园的动静他闻所未闻!还真是够情深的!
李眠儿心中冷笑。
“大少爷已经派人手出去搜索了,只是这种事情。哪里能大张旗鼓的,只能暗着来!”翠灵又见李眠儿表情阴郁,跟着眼神亦是一黯,“至现在还没有消息。我和你吴婆什么都做不了,就呆在园子里干等着!”
不敢大张旗鼓,难怪国公府里没有什么动静,李青梧这是担心娘亲的清誉。
李眠儿暗想,接着问:“大兄现下在不在府里?”
“听烛信,近日偏又朝上事情多,皇上动不动就召见,大少爷常常进宫,有时还彻夜不归!”翠灵回道。
哼,他自然忙得狠!作为亲皇一派。这种关头。他不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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