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皇帝想的都是军国大事,饮食男女才是最大的事。
褚遂良还不甘心,那晚回到家时,褚夫人还在就此事耿耿于怀。因为那年命妇朝见时,那位美貌晃人眼睛的女子就狠狠地剌激过她的感观。现在褚夫人确定就是她,女人对这类事情的判断力、记忆力和刨根问底的执着都是十分惊人的。
褚遂良又道,“那天我是带着夫人去的,可是她说……那位高别驾的大夫人柳玉如,好像就是十七年被赦免的侯君集的夫人,臣记得她可也姓柳……而且微臣查过了,她也叫玉如。”
这就又大出皇帝的意外,高峻的大胆再一次出乎他的意料,他在这方面的天赋,居然与他在处置另外一些事情上的天赋不相上下,居然把一位过去的国公夫人也划拉到家里去了。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手在书案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褚遂良道,“那么,不知陛下……”还有没有这个打算?看样子皇帝是有些生气了。
皇帝说,“既然你探察得已经这样细致了,我交待你的事不是更有把握?去说吧。说不定李道宗正在高府,你去了也许还有个帮手。”
皇帝想,就算是苏氏在有些方面比不上这位柳夫人,至少在过去的身份上还是强过她的——她曾经只是国公夫人,而苏氏却是太子妃。他以为人未动、这件事已经成功了一半。两位重量级别的高官再吓唬不住个柳玉如,那就别再吃这碗饭了。
褚遂良彻底明白了,皇帝就是一门心思地往高别驾家里塞人,别的都不计较。他还在暗示自己,如果此事遇到阻力,那么柳玉如过去的身份也是他可以用来要挟一下的。褚遂良知道,他仅仅只能是要挟,送人才是目的。
他说,“陛下放心吧,我这就去办。”然后他躬身退了出来。
柳玉如已经仔细地、把她从史馆偷出来的那几页纸从头看不止一遍。一边看,一边抹眼泪。樊莺、谢金莲两个只是陪着,她们虽然对事情的缘委弄不大清楚,但是两个人都知道柳玉如的身份,因而也无从劝解。
柳玉如想,侯将军那时还是有生的可能的,因为侯将军获罪后,皇帝曾经在朝堂上说过这样的话,“君集于国有功,朕不忍置诸法,将乞其命,众公卿其许我乎?”
身为一位皇帝,最先要维护的是法度的威严,对于谋反一词应该是最敏感的。他能在公开场合这样说,也许就是对群臣的一个暗示,再深说哪有可能呢?
也许,他在暗示群臣跪倒一片,给将军说情。
但是一个说好话的也没有,群臣争进言,“君集之罪,天地所不容,请诛之以明**。”她看到这里,喃喃道,“侯将军,他们都不容你,怎么你自己就不知道辩解呢!”难道生对于你来说就一点没有可以留恋的地方!
“我不欲令刀笔吏辱公。”一个辱字,便不经意间道出了一位开疆拓土的将军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但是那些大臣们是怎么做的呢!众口一词,无比的心齐,必欲将他推上断头台才甘心。其中就有侯将军在伐高昌时的一位知情者说,侯君集在西州“私取珍宝、妇女,”珍宝她没有见到,但是她知道谢金莲的事。
柳玉如的心里一阵绞痛,为着侯夫人的临终遗言,也为着对故友、兄弟柳伯余的愧疚,他让自己拥有了一个国公夫人的身份。
可以想像侯将军每天看到柳玉如时有多么的难过。父亲被李弥射死一事,侯君集在不久之后应该是知道真相的,可能他当时考虑到了战事,当时不允许他揪了这件事情不放,也可能他考虑到了李弥身后江夏王的身份,也许……他也喜欢那匹宝马。
他当时选择忘却好友的死、不追究了。可是回到长安后呢,每天面对着故友的女儿,她的每一次无是生非、都会深深地触动侯将军。而他能做的就是躲到书房里去,对她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她抬头看看坐在身边的谢金莲,谢金莲太像侯夫人了!侯将军在终于离开长安出征西州后,突然看到谢金莲……珍宝呢?他只给了谢金莲一块大将军的木牌!让她们母女受着兄嫂的白眼、看个病都没钱。
让柳玉如十分惊愕的是,就连她一直以来十分敬重的江夏王李道宗,也没添一句好言语。她看到其中一段,便是李道宗所说的:
“君集举止不伦,恃有微功,耻在房玄龄、李靖之下。以臣观之,必为戎首。”
在她的手中没有房玄龄和李靖的签字,他们什么都没有说,江夏王怎么知道!江夏王在皇帝面前的份量如何,柳玉如猜的到,而侯将军的结局也就可想而知了!她擦擦眼睛,把那几页纸郑重的按着原样折好了,再揣到怀里。
她要把它们带回西州去,当面交给峻。所有这上头签了字、画了押的人一个不少地带回去。她要让峻去处理,饶不饶他们峻说了算。
这时,有个丫环快步走了进来,她发现柳夫人的脸色不大好。但是话还得回禀,“柳夫人,阁老说,江夏王来了,要见见几位夫人。”
柳玉如轻声说道,“我不舒服。”
丫环很惊讶,江夏王,连阁老都十分的恭敬。而且王爷来时显得很随意,看起来与高别驾家中的几位夫人十分熟悉,话当然也很随意,“想不到在西州之外见到她们,能不能请出来说几句话!”
那么,丫环想,柳夫人的拒绝估计着也是因为别驾与王爷的私交到了,才会如此。
樊莺和谢金莲也不去,但是阁老来请,总得去几个。谢金莲出去,在别室把思晴、李婉清等人叫出去见面。
这时,府中有人高声回禀,“通直散骑常侍褚大人到——”(。)
第638章 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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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夏王看到丫环下去叫人,像模像样地坐在那里等,从鄂州回来之后,他的心里比较自在,也想着与上次在鄂州见过一面的柳玉如、樊莺再说两句话。
但是丫环不一会儿只领了思晴、崔嫣、李婉清和丽容过来。她们都知道江夏王和高峻的关系不错,一起过来与江夏王见礼。王爷道,“怎么还差了三位,柳夫人和樊夫人呢?我记得还差个谢金莲的。”
丫环道,“回王爷,柳夫人说她不舒服,另两位在陪她呢。”
王爷便不再多问,与这些人还真没什么可聊的。不大一会儿,一听下人们喊褚遂良大人到了,李道宗一猜就知道是什么事儿。这样不大讨高峻夫人们喜欢的事儿,他是不想掺和的,李道宗赶忙起身告辞。
哪知道褚大人一进门,便把他堵到门里,“王爷,你千万莫走,下官刚刚从陛下那里领命而来,这事儿可离不了王爷。”李道宗暗道,“完了,这个恶人看来不做也得做了!”
几个女子连忙再与褚大人见过礼,阁老和王爷一同问褚大人什么事。褚遂良道,这件事就只有与阁老说了,再就是该把柳夫人请出来,因为是涉及到西州高别驾的家事。
阁老一听,便示意思晴等人退下,又叫丫环们去请柳玉如。
思晴等人回来,对柳玉如说了褚大人的事,柳玉如又是一皱眉,他也在那几页纸上,后边也有褚遂良的名字。只要是这上边的人,都会让她不舒服。
很快,丫环再过来,说阁老再让请柳夫人。樊莺道,“姐姐我与你去见他们!”谢金莲居然也说,“姐姐我们一起去!”
在正厅中,阁老、江夏王、褚大人看到从后边出来了三个。她们在见到这两个人时,脸上就没有了先前那四人的笑意,个个面如秋水,只是按着礼节稍稍有个表示。
褚遂良不禁大为奇怪,当他听阁老引见说,这三位便是高峻家里的前三位夫人时,暗想,果然在家中的地位不同,态度也骄傲了些。
他不大在意她们的态度,便当了她们对阁老说道,“承乾殿下的……的……夫人苏氏,陛下得知她眼下是在西州……这个地方是不错的,欣欣向荣。不过,陛下对她还是十分挂念,就想……把她赐……下嫁,不不。”
褚大人斟酌着说,“让她进入到柳夫人的家里面,应该是最好的结果。这样,陛下既放心了苏氏,也体现着对高别驾的关爱。不知阁老意下如何。”
李道宗不动声色,看高俭有些吃惊的样子,但他很快便释然了。初听褚遂良到来,他不知是什么大事。这事,怎么能说不行呢,正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
阁老道,“难为陛下还想着此事,老夫倒是没有什么意见,那么就看玉如的意思了。”于是,三位当朝重臣一同转向柳玉如。
柳玉如眼也不抬地道,“多谢陛下和王爷、褚大人的美意,但是我不同意。”
三人俱惊,家里来了竟争者,她们当然会不大乐意,但是有皇帝的意思在前、再有阁老的表态在后,一般的人是不大可能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出来的。
江夏王、褚大人甚至是阁老都没想到会被噎这么一下子,三人一时语吃。阁老道,“玉如,我猜得到的,但是这是皇帝的意思,你再想想,不急着说……”
柳玉如抬起眼来看着阁老,不论是江夏王、还是褚遂良,都看到了另一副美艳冰冷的面孔。她还是那句话、而且更坚决,“祖父大人,我不同意。”
几人也算意外、也算掩饰,便再去看谢金莲和樊莺,发现她们两个也同样的没有一丝笑意,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回道,“我们也不同意!”
褚遂良胸有成竹,他看不透、也不相信站在自己面前的三位女子能坚持多久。她们只是被那位高别驾给惯坏了,居然敢于当了她们祖父的面、这样直接拒绝皇帝的意思。
但是阁老与江夏王就有些意外了,从经验来看,从她们的涵养来看,她们无论是谁都不该这样。阁老连忙对樊莺和谢金莲道,“你们先下去。”
他认为这两个人在身边,无疑会让柳玉如有些仗势,那就让她们离开。樊莺和谢金莲看柳玉如,发现她也是这个意思,于是转身下去。
褚遂良道,“柳夫人,这不是我们的意思,是陛下的意思……你不大好这样……”
柳玉如道,“褚大人,你已经说了几遍了,是皇帝的意思,那么,”她伸出手来,“总得有个诏书之类的东西吧?让我看看。”
这回轮到褚大人犯了难,他哪里有诏书!来前他还想要呢,皇帝不给。
阁老道,“玉如,你知道,褚大人是陛下的近臣,这怎么有假……”
柳玉如道,“祖父大人,虽然我不信王爷和褚大人这样的重臣做假,但是天底下做假的事情还少么?要么几位大人不要问我的意思,要问,我得先看到诏书才行。毕竟西州的家里人已经不少了,新、旧两村中想一步迈进我家的女人还有的是。要是随便谁红口白牙地到我面前一说,是谁谁的意思,我们就把人收下,那恐怕连院子里都放不下了!”
阁老只觉着有一口气一下子憋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的。他绝对没有想到平时看起来知书识礼的孙媳会这样强硬。毕竟敢当面说褚大人红口白牙的人,在长安还真找不出几个来。
他有些许的生气,说道,“要是有诏书,是不是你就没意见了?”
柳玉如低下了头,不久又抬起来,坚决地看了阁老道,“要是有陛下的诏书,我就不敢说什么了……但是我走。不然家里没地方了,一间空屋子也没有。”
江夏王连忙打圆场,对阁老道,“呵呵,本王知道,玉如若是不同意的话,西州高别驾就是愿意,也不大敢收留她呀。本王不知柳夫人是怎么想的,可以说出来,让本王、褚大人和你祖父拿拿意见。”
柳玉如道,王爷差矣。若说收留她,我们把她从黔州大老远地带到西州来、算不算收留?在牧场村给她安顿了最干净的院子、再安排两位仆妇侍候她,算不算收留?再找管家高白的两位灵俐的妻子轮流陪着她,到村里的蚕事房摆弄那些小蚕、算不算收留?
她说,“这根本就不是收留不收留的事。”
李道宗也闹了个不上不下,瞪着眼睛瞅瞅阁老、再瞅瞅褚遂良。阁老是真的生气了,当朝的两位大人都在府上、而且又是为着高峻的事情而来,看样子她是一个人的面子都不想给。
看到阁老的胡子有些翘,褚遂良不紧不慢,他还有最后的杀手锏。反正事情僵到了诏书上来,而他又拿不出诏书,那么杀手锏也该给她使出来了。
“柳夫人,在下上次与夫人到府上来时,夫人回去就一直对本官说,说柳夫人就是她过去的一位熟人。”(。)
第639章 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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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玉如看着他,不知他要说什么话,但是脸上也有些吃惊。
褚大人道,“我夫人曾经参加过宫延的命妇朝见……”他看到柳玉如的身子不易察知的晃了一下,心里就更确定了。“她对本官说……柳夫人与过去陈国公侯君集的夫人同名同姓、而且年龄、模样也一般无二!”
阁老、李道宗同时扭头看他,想看看他是不是情急失智、随口胡说。褚遂良很镇定。阁老很惊讶,如果这是真的,那么高峻就又干了一件大出他意外的事儿了。
柳玉如瞪着他们,眼睛里溢出两颗大大的泪珠,哽噎道,“那又如何?既然知道了,我就承认,但是苏氏要进入我家就是不行!”
褚遂良也有些意外,她会这么快就承认,但是她的态度仍然这样坚决就说不通了。他看到阁老和江夏王听了她的话,正处在被惊散的思绪未回笼阶段,他决定再加把柴,“那么柳夫人在十七年时是与侯府上另一个人一起被流放的,那个人呢?”
“他死了!”柳玉如在抹眼泪。
褚大的有些理解了——现在高峻便是她全部的依靠。也许她私下里对自己曾经的、侯公夫人的身份是有些优越感的。这个身份,是其他那些乡村女子、甚至是大户小姐所不能比拟的。一位曾经的妃子要去,她是感到威胁了。
他放缓了语气说,“没关系的,只要柳夫人同意,本官可以禀明了陛下,苏氏去了以后只按时间排在最后,她并不求什么位置。”
“我不同意!”
柳玉如最后说出了这句话来,她已经尽力了。就是这些人,在倒地的侯将军身上再狠狠地踩上一脚。现在,就是他们,又要往侯门仅剩的两个人中间推送苏氏了。苏氏是太子妃,那么也曾经是皇家的人,谁说侯将军的死没有皇家一份责任?
侯将军临死还在痛呼自己岂会反,他们干什么去了?侯将军对自己的宽容、以及生死关头替自己和高峻乞命的举动,使她早已不计较他对父亲冤屈的无为。
但她还是侯府一门的人。过去名义上是、现在就更是。这些曾经害过将军的人又来提这事!要是她答应了,那就对不起含冤的侯将军。她相信,只要她怀中所揣的那几页证言和签字给高峻看了的话,他也会理解自己的。
褚遂良道,“柳夫人,本官理解你的感受,”柳玉如心中叫道,你不理解!!!褚大人接着说,“但是从十七年到现在,才两年不到。按着夫人被流放的身份,在六年之内你是不该离开西州的,可是你却在这里。”
这是很严重的,一旦捅出去,刑部也肯定会上奏折。阁老不能说什么,褚大人说的是事实。而且,让柳玉如她们到长安来是自己的主意,来这里之前,她已经跟高峻去江南跑了一趟了。
江夏王连忙示意褚遂良,“褚大人,你要慎言、慎言啊。要依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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