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金莲笑话道,“郭三公子的派头可真不小,查个案子还要一位将来的太子、三位亲王陪同,将来注定是个出将入相的人物。”
苏殷刚才在情急之下打了儿子一拳,此时便觉着有些过分了,一位将来的亲王,如果随便挨上一拳便吐了实话,这在兄弟间可是很没面子的事情。
一见崔夫人面色稍缓,苏殷便拉着李惠在桌边坐下来,亲手为儿子夹菜。
……
樊莺安顿好了女儿,匆匆来寝室见柳玉如。见她头上金钗也未拔,衣也未宽斜倚在床上发呆,便上前推她了一下,笑道,“人家丢了儿子六神无主,你倒安逸。”
柳玉如道,“总归已受了母亲埋怨,我不安逸难道还要哭一鼻子?”
樊莺知她已听到了大殿内的话,便在柳玉如床边坐下来,对她道,“姐姐,我对大郎他们倒不怎么担心,但那件事你是如何想的?”
柳玉如,“哪件事?”
樊莺,“回长安的事。”
柳玉如看室内除了她和樊莺没有旁人,便一脸愁容地说道,“姐姐已是人老珠黄的人了,怎抵得住一个皇后的门面……樊妹,不如我不去,你去吧,我把皇后让与你来当。”
樊莺闻言佯怒,转而轻哼了一声。
她伸出根指头拨弄柳玉如头上的金钗,“枉我一直拿你当个贴心人,一到紧要时分便对我不诚实了!”
柳玉如先问,“人都派出去找了?”
见樊莺不理会,又道,“难道我说的不算实话?若真给峻个机会,由他再选皇后不选你才怪。别的人做个皇妃尚可富余,但若做皇后……姐姐知道,是我把你耽搁苦了!”
樊莺扳着柳玉如的肩头,端详着对方的脸说道,“越说越不着调了!让我看看你哪里老了?哪里老了?”
她看到一双美丽的眼睛似嗔似怨地看着自己,说道,“你是怪我师兄出去两夜没回来吧!他忙的不是正经事?又有丽蓝看着,人丢不了。”
柳玉如看着看着对方,眼圈儿红了,“十年平静的日子,因这一个消息便搅乱了……但我怎好做这个恶人拂了姐妹们的愿望?只好我和儿子不去长安,你们去,你去做皇后。我从来对你都是诚实的。”
樊莺像是猜到柳玉如会这样说,她有些感动,但她还想逗弄一下柳玉如,遂道,“你不想做皇后,可还是轮不到我,李雄不做太子,难道不该李壮做太子么?那也该崔嫣做皇后呀,母以子贵!我只有个女儿,想都不要想。”
柳玉如听出了对方的揶揄口气,也道,“那怕什么,我这就替你做主了,等峻回来、你再怀个大胖小子,好让你母以子贵。”
樊莺不生气,说道,“我倒是真有这个想法,再生个儿子有什么不好,贵不贵的放在一边,将来也好多个人在盈隆宫陪着你我。”
柳玉如在床上欠起身,笑问,“你真不稀罕大明宫?不稀罕这个皇后?”
樊莺翘着眉毛反问道,“我比皇后差么?当年在山阳镇的悬崖边,是谁陪着你赴死的?到这时还交不出你的真心来,竟拿话来透我。”
柳玉如听了也不尴尬,拉着樊莺的手说,“你莫气,难道看不出我对崔嫣也不如对你亲近?”
樊莺道,“那还不快给我交个实底儿。”
柳玉如往门口看了看,不听得有人来,这才缓缓道,“如果那年正月初五的傍晚,飞马驰入丹凤门的中箭人不是郭叔叔,而是峻的话,你我即便做着皇后又有什么意思?可那也只能算阴差阳错罢了!”
她说,“大明宫那是什么地方!我自知没有文德皇后的机谋,政事上不能辅佐陛下——如果是你还差不多。但贞观先皇帝贵为天可汗,可曾多留文德皇后一天么?”
樊莺说,“父皇此生最大的遗憾,是没有陪母后终老。”
“我也不想被成百上千的女子来算计,她们不是凭着感情走到皇帝身边来的,而是凭着脸蛋,并且以皇后为天然的敌人。如果她们比我更爱皇帝,我可以离开,但她们爱的是大王的权力。”
“我不想要她们的敬拜,如果除了戒惧和巴结连,一点诚意都没有,那即便将她们都踩在脚底下,她们也不如一块石头让人放心。”
“我不想峻的身边举目所见处处都是耍心机者,就连亲舅父也不例外。我不想举目所见处处都是太监,他们不男不女,娘声娘气令人作呕,而我真正思念的唯一男人,却被他们密不透风地包围着,让我连见他一面也很难。”
“我不想金莲、思晴、崔嫣、婉清、苏殷、丽蓝、徐惠,或是别的姐妹,为了各自的儿子得到太子之位,而与我反目成仇。”
“我不想喝一口水,也担心有人在里面放了能致我死命的东西。”
“我不想看他呕心沥血地支撑,而我坐享其成,路要一起走才走得远。”
“我不想小时候和李雄一起骑大马的亲兄弟们,因为一个太子位与他争的你死我活、因而泯灭了最基本的良心。”
“我也不想我的后代,总有一天被另外的野心家篡夺,他们对他仁慈的时候,打着他的名义发号施令,不耐烦了便将他从高位上一脚踢下,妻儿惨若冻狗……”
“我宁愿不要这些,在大明宫最不适宜‘一里一年’的盟誓,我只愿孩子们过普普通通的日子,有力的可耕樵渔猎,有智的可诗书度日,有勇的也可以仗剑而行。”
樊莺听柳玉如絮絮叼叼地说了许多,目光也柔和起来。
她将额头倚于柳玉如肩上,紧紧拥着她说道,“姐姐,我常有疑问,为何在这么多姐妹中独与你更觉着心近,原来我们一直以来想的都是一样的,只是不知师兄是什么主张,我担心他的心思不似当初了——国事不宁,李治以帝位相托、又有舅父来请——而当年先皇对师兄是寄予着厚望的,师兄就不怕世人说他不孝?”
柳玉如不由得一阵懊恼,感觉这真是个无解的题目。
许久才不确切地自语道,“无后为大呀,我们为老李家生了这么多孩子,又令他们个个茁壮长大,谁还能说他不孝?我想至少高祖不会这样说我们!”
……
从盈隆宫派去的人先后回来了,这几个孩子没去铁窑。
员外李袭誉白天离开岩坪镇后一直未归,那几把锻打好的长刀也没见谁动过。那么李睿的话就是搪塞众人的。
李雄这些人也没去荔枝园。
众人在腾韵殿内坐等,崔夫人猜测这些孩子们一定去澎水县了,而主谋便是李雄。
——能让李睿、李捷、樊梨花等人守口如瓶的只有李雄,而自己的儿子待聘刚刚从澎水县回来,要想瞒过大人们、又要找个去过的人带路,这个人非郭待聘不可。
又过了半个时辰,去澎水县的人也回来了,长孙润那里没见到李雄、李壮这些人。
人们再等砚山镇的消息,可是派出去的人迟迟不回,反倒是黔州刺史府那里来了个人。
罗得刀也知道郭待聘的身世,更知道待聘在崔夫人心里的份量,因而一见到盈隆宫来人,便派人马不停蹄地赶去信宁县打探。
刺史府来的是个护卫,是罗得刀的亲信。
护卫说,信宁县没有见到盈隆宫的这些少王们,罗刺史本来想亲自到盈隆宫来相告,看再能不能出些力气帮忙寻人,怎奈信宁县也出了一码事,罗刺史连夜去信宁县了。
众人忙问什么事,这个护卫说,信宁县江边殒命猎户的尸身放在县停尸房内本来好好的,忽然被毁损的面目全非,一塌糊涂,根本看不出原来的身份、模样来了。
案子尚未查清具结,对于这样的重大失误,信宁县令推得一干二净,县令说正是李袭誉带人去过一趟之后走得匆忙,连停尸房的门户也未关牢,里面进了野豺之类。
这尸房一般都处在僻静阴冷之处,无关的人很少去,信宁县只承担巡看不利的责任,但主责却一口认定是李袭誉的。
罗得刀派去信宁县打探的人就更不能明着问李雄、李壮等人的事了,如明着一问,说不定又摊上了毁坏尸身的嫌疑,因而只是不动声色地到处看了看,擦着边问了问底下人,确认这些少王们没有去过,就回来同罗得刀禀报。
婉清担心着爹,也不知说什么好,听说罗得刀连夜赶到信宁县去分断这件事,这才面色稍缓。
谢金莲赏了罗得刀的护卫,让他回去复命,眼看天色越来越黑,崔夫人抑不可抑地抹起眼泪,谢金莲的心也乱极了。
眼下只有砚山镇一处的消息未来了,峻和丽蓝在砚山镇,如果没有传话让李雄他们前去相见,谢金莲认为孩子们不大可能去那里。
谢金莲有心安排薛丁山护卫营的人全部出动、撒开大网连夜到县中各处去找,但这样一来动静就太大了,与盈隆宫一向低调不显的作派相触,眼下跟盈隆宫搭边儿的乱事一件接着一件,她拿不定主意。
正在这时,有下人来报,“去砚山镇的人回来了,同来的还有高白县令家的菊儿夫人!”
菊儿只带了一个丫环、两个县役,行色匆匆。众人连忙迎进来,刚一落座柳玉如和樊莺也出来了,樊莺问,“可有山镇的消息?”
菊儿是高白的大夫人,以前是崔夫人在高府时的贴身丫环,今年已三十二岁,她与众人见过了礼,说道,“高白正是让我来传这个话,大王和九夫人在砚山没见到几位少王和郭公子,但大王说请家里放心,也不必到处找他们。”
柳玉如问,“难道峻已知道了李雄,李壮,待聘他们的去向?我们能找的地方可都找遍了也不见踪影。”
崔夫人急于听菊儿下文,不愿柳玉如打断,心说你去了寝室,怎么知道我们到处找人的事!分明是心里急、表面上又故作不急,她急问菊儿道,“他们知道孩子们的去向?”
菊儿道,“大王在砚山有些急事不便离身,但大王听了高白,”
柳玉如又嘀咕说,“什么急事还有儿子丢了的事急!”
菊儿看看崔夫人,只是笑笑,然后又道,“大王听高白讲了澎水县的事,分析说少王们连夜离开盈隆宫这件事,主谋多半是待聘公子。他让高白速回都濡县衙,去查一查今日县里开据的过所底帐,说如果别的地方找不到,那么四位少王和郭公子有可能去长安了。”
“长安!!!”
崔夫人、柳玉如、谢金莲等人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
第1385章 完美计划()
高白回到县衙时天色已经黑透了,他别的什么事都不干、先按着盈隆宫主人的吩咐,将当日都濡县开据的过所底帐翻看了一遍。
过所是远行人经过水、陆关隘时必须严格出示的手续,过所万一丢失,便要被当地官府扣留、查清身份后再酌情处理。无过所的将被视为“私度”治罪,过所记录的行人身份、年纪、携带物品与实际数目不符合的,也要处罚。
因而要检查远行人的去向、行经的路由,所携的物品,看过所底帐是最便捷的法子。
高白粗略一查,马上发现了疑点。
当日开据的过所只有十几份,其中一份恰是在天黑之后开据的,上写都濡县某乡、某里李氏兄弟:大郎、二郎、三郎、四郎,及郭姓少年一人,各人年纪多少,马五匹、竹刀四把,行经培州、宣州、万州、通州等地去长安。
上边的名字写的都不是本名,名字的真伪归开据过所的地方官府负责。除此之外,每个人的年纪及随携之物一毫也不差,因为这个做不了假,做了假的话沿途通不过。
但上边的字体,高白一看便是李雄的。
按理说天黑之后,衙门里办公的差员已经离开,这几个孩子是怎么拿到的空白过所,又是怎么加盖的专用印信,怎么模仿的主管差员的签认?
这些问题高白闲下来才有功夫细究,当务之急是尽快将情况分报盈隆宫主人和九夫人,以及盈隆宫和静心庵。
高白只要想一想金徽陛下断言的“待聘主谋”,便大概猜到了此事的真实原因。
午后,崔夫人在长孙润家中同赵国公细聊当年之事、尤其在提到郭孝恪的葬身之地时,郭待聘的小脸沉得像一潭冷水一样,只是崔夫人没有察觉罢了。
高白没想到,郭待聘小小年纪,脾气竟然这样的烈性,长安远隔着千里,这家伙不但抬脚便走,还有本事裹挟了四位少王与他同行。
很显然他们的举动盈隆宫和静心庵并不知道,知道的话不会四处的乱找,也不会答应只让五个孩子出行。
在与夫人们商量如何分头报信时,高白心虚,怕见崔夫人,此事不正说明他把崔氏在澎水县的话一五一十都报告了?因而他再去砚山镇见金徽陛下。
菊儿把话说完,崔夫人果然怒骂了一句,“高白这狗腿子,传舌倒快。”
崔夫人惊、悔相掺,惊的是儿子不辞而别、不知路上的安危,不知他对自己存了多大的怨气。悔的是同赵国公谈话之时忽略了旁边的待聘,因而骂的半真半假。
菊儿身为县令夫人,对当年的女主人不敢有不满,反而还笑看柳玉如、谢金莲、樊莺等人,因为崔夫人把盈隆宫主人也捎带骂上了。
另外的这些人何等心细,只从大王的断言、以及此时菊儿和崔夫人的表情上,便猜到了大概。
柳玉如急问,“菊儿你快说,峻是如何吩咐的,说没说派谁跟下去?”
菊儿,“高白倒是问过陛下,万一郭公子和少王们真去了长安怎么办。陛下说由他们去,小鹰嘛,总得出去历练历练,总躲在窝里吃别人喂的现成虫子怎么行?”
柳玉如,“可路太远了,他们从未远行过!人情事故又不大懂!”
菊儿说,“陛下早已吩咐下来,如他们果真去了长安,不可强行追回,再说也没什么理由制止他们。只须速给沿途各州的盈隆宫丝稠总号飞鸽传书,让各地总号留意一些,急难时暗中助力便可,但也不必操心过多。”
众人这才舒了口气,柳玉如恍然道,“怎么把这道便利忘记了!”随后招呼着众人马上行动起来。
柳玉如、谢金莲、思晴、崔嫣拉着苏殷、徐惠去写飞书。
崔颖也跟着,她终于意识到,造成今日局面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刻意对儿子瞒了这么多年的事,反被自己不经意间说出去了。
她能想到儿子待聘是在什么心情下离开的。
眼下崔颖只求一向乖巧听话的儿子不要恨自己才好,她的女婿既然主张大胆放手,后续跟进的手段也恰当,此刻她只剩下感慨了。
众人来到书房,你一句她一句,竟有千言万语要讲。但鸽子腿儿带不了万言书,众人最后删了改、改了删,总算定稿儿。
谢金莲在每份飞信的上重重加盖了她那枚指甲盖大小的私印,让各州总号当个大事来办,这才如释重负地自语道,
“这下好了,未来的太子,亲王,股肱之臣,可都去长安打前站了!”
人们欢欢喜喜,提了半宿的心总算放下来。
半夜时分,盈隆宫靠近潭水那一面的至高宫墙上,有五六只信鸽带着女主们的使命,像暗夜里的精灵,扑棱棱起飞……
与此同时,黔州西北方的旷野里万籁俱静,在涪江边溜哒着五匹马,马背上的五位少年各自执辔,在山道上排成了一溜儿,谁都不说话,耳中只有蹄声哒哒。
刚从都濡县出来的时候,郭待聘打马在前面飞驰,李雄、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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